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時八刻（早上七點）。
婺州首屆扶農大會，正如火如荼的進行，刺史崔義玄大佬，發表重要講話，並作出重要承諾。金華縣蘭儀鄉，五位裡正為表達感激，按照武康的套路，亮出大唐首面錦旗。
崔義玄激動異常，老臉紅潤，身子輕顫。大佬個個驚愕，目光聚焦錦旗，兩眼放綠光。至此以後，婺州青天，就是崔義玄專屬，就是政治資本，很快名聲大噪。
大佬們心知肚明，如此高明的馬屁，除了婺州佞吏武康，沒人想的出來。他們表情各異，錄事參軍和六大參軍，滿滿的羨慕嫉妒；別駕、司馬和長史，羨慕的同時，不屑佞吏行徑。
武康感覺尬，找藉口安慰自己，崔老狐狸施仁政，老百姓心存感激，送錦旗無可厚非嘛。三個老家夥，少見多怪的鄉巴佬，活該當養老官。你們就作吧，以後有專案，也不照顧你們。
王保長手持錦旗，走向警戒線，武康發號施令：“諸位弟兄，高舉警戒繩，恭請王裡正。”
不良人正要行動，崔義玄突然發難，疾言厲色的呵斥：“何為警戒繩，他們是大唐百姓，是婺州鄉朋，你在警戒誰？立刻把繩子撤了，以後婺州地界，不許出現警戒繩。老夫警告你，再有下次，摘你帽子。”
過河拆橋啊，這個老家夥，忒不是東西。大佬們幸災樂禍，佞吏拍馬屁，拍馬腿上嘍。武康啞口無言，老家夥作秀上癮，繼續捧哏唄。趕緊抱拳行禮，誠惶誠恐道：“武康知錯，請崔公責罰。”
更可氣的來了，安排的託叛變，振臂高呼婺州青天。又是群情激奮，呼喊響徹雲霄，把他鼻子氣歪。不良人就是過街老鼠，現成的背鍋俠，大佬想證明自己清廉，拿不良人開刀準沒錯，肯定引起共鳴。
感覺很無奈，暗暗下決定，俺們不良人，必須改頭換面。見他們還扯繩，頓時火冒三丈，瞪著眼呵斥：“耳朵塞驢毛嗎，都愣著幹啥，趕緊給我撤繩。”
不良人苦了臉，大佬教訓您，您教訓我們，我們訓誰去？快速收繩子，隔著高高院牆，扔到衙門裡。王保長走過來，恭敬舉錦旗，崔義玄鄭重其事，面向人群展覽。
小心翼翼摺疊，收進腰間算袋，和王保長寒暄。回到主席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武康換上和煦，舉起葫蘆喇叭，對著人群喊：“大會進行第三項，有請五位裡正，仔細查驗契約。”
大牛到主席臺前，大佬們拿起契約，依次遞給他。契約昨天寫好，整整百份，加蓋刺史大印。雙手託著，遞給王保長。人群走出幾個書生，分工檢視契約。被華麗詞藻吸引，書生連連點頭，不時搖頭晃腦。
武康覺得可樂，契約是九娘操刀，小姑娘滿腹經綸。崔義玄很寵她，開辦律師事務所，老狐狸竟然答應。已經找好店鋪，緊鑼密鼓的裝修，下元節正式開業。
武康帶去首筆生意，擬定扶農契約。九娘當仁不讓，提筆一蹴而就，讓訟師抄寫百份。最後一算賬，一千零五十文：起草契約五十文，抄寫一份十文。因是首單單生意，把零頭抹去，收了一千文。
九娘還告訴他，已經很便宜了，別的訟師寫狀紙，起碼二百文起步。武康瞠目結舌，怪不得衙門很閒，百姓打不起官司。真遇上冤屈，估計大事化小，忍氣吞聲吧。
確定契約沒問題，王保長叫還大牛，轉身面向鄉民：“蘭儀鄉各家各戶，鄉里最有學問的，仔細查閱了文書。和崔公所講，並無出入，可以放心簽約。”
大牛走向主席臺，武康叫住他，小聲吩咐一番。大牛應諾點頭，來主席臺前，清點十份文書，放在崔義玄桌上。再清點十份，放趙別駕桌上。以此類推，除了戶曹參軍，平均分給十位大佬。
大佬們磨墨，武康比劃“OK”。二牛立刻行動，招呼不良人和衙役，湧進州衙大門。不大會兒工夫，抬出十二木盒，一字排開後，取下蓋盒木板，露出大片雞娃。
密密麻麻雞娃，群眾再次炸開鍋，都把心放肚子裡。在武康的授意下，不良人和市吏，負責各個箱子。各就各位後，武康舉喇叭：“請保持安靜，大會進行第四項，分配雛雞。”
等人群安靜，武康繼續喊：“叫到名字的，請上前來；沒叫到的，請稍安勿躁。下面隆重有請，婺州戶曹參軍孫公，主持分配儀式，諸位熱烈歡迎。”
再次爆發掌聲，戶曹參軍老孫，離開主席臺，邁著四方步，來到人群前。袖中拿出紙，也不接喇叭，中氣十足道：“叫到名字的鄉朋，大聲應諾，家主先簽文書，隨後家人領取。現在開始點名，蘭儀鄉許屯，許大牛。”
走出個麻衣大漢，臉上笑出花，先給孫參軍作揖。由許三郊帶著，到崔義玄桌前，再次抱拳行禮。老崔正襟危坐，拿起手邊文書，提筆在相應位置，寫上他的名字。
文書調轉，開啟旁邊印泥，示意他摁指印。看著那盒印泥，嘴角勾出笑意，又想到了九娘。當時錢貨兩清，她突然愁眉苦臉，發現嚴重問題。老百姓不認字，所以摁手印，問題出在印泥上。
現在的印泥，是水調蜂蜜和硃砂，時間長水幹了，硃砂容易脫落。契約為期半年，到期時手印沒了。武康愁眉苦臉，感覺像魔術筆騙局。冥思苦想下，找到解決辦法。明朝永樂初年，用油調硃砂，發展成後世印泥。這次印泥，是芝麻油調的。
首份契約簽訂，重頭戲開場，武康收回思緒，示意許大牛。他漲紅著臉，手指絞袖子，看著老崔欲言又止。老崔見狀，和顏悅色道：“鄉朋有話直說，不要擔心害怕。”
許大牛撓撓頭，取下腰間錢袋，手伸進去摸索。眾人好奇的目光下，拿出一粒米，紅著臉說：“俺村有規矩，要禮尚往來，崔公給俺雞娃，俺必須回禮。也不知道回什麼，就從剛打的糧食裡，拿出一粒米...”
大佬面面相覷，很快鬨堂大笑，笑的異常開懷。崔義玄手拈長髯，搖頭晃腦：“天鵝貢唐朝，山重路更遙。沔陽湖失寶，回紇情難拋。上奉唐天子，請罪緬伯高，物輕人義重，千里送鵝毛。這個回禮好，老夫非常喜歡。”
此詩作於貞觀時，“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就是由此而來。武康使眼色，三郊跑進衙門，抱大陶罐出來，放主席臺前。許大牛要放米，崔義玄喊停，老狐狸捋著鬍子，和左側趙別駕說：“我說雨亭啊，要不咱挪挪？”
趙別駕欣然應允，瞥武康兩眼，煞有介事道：“自然要挪，人以食為天，糧食居正位，當之無愧。”
收拾文房四寶，往旁邊挪位置，許三郊抱罈子，放中央桌上。許大牛拈著米，放進罈子裡，儀式正式完成。三郊領著他，在木盒前站住，示意他喊家人。
許大牛點頭，衝著人群喊，很快走出三人。一婦人倆男孩，婦人臂彎挎菜籃，男孩眉開眼笑。周浩抓雞娃，放搭檔手心，轉到許大牛手上。小心翼翼放籃裡，婦人灑些粟米，小孩拿出布包，裡面條條蚯蚓，放進去餵食。
眾人羨慕中，他們美滋滋離去。孫參軍喊第二人，也是個莊稼漢子，籤訂契約後，也拿出一粒米。大佬們全明白了，不約而同瞄武康，你小子花樣不少啊。
由於人數眾多，孫參軍每次喊十人，不良人分別接待，找不同大佬簽約。大佬正襟危坐，端端正正書寫，和顏悅色指導。他們不懂作秀，卻一直作秀，心裡美滋滋的。
現場有條不紊，畫面和諧愉快，武康怡然自得。諸位大佬們，肉被老崔吃了，你們也喝到湯，可得承人情啊。折騰半個時辰，百份契約簽訂，雞娃被百戶瓜分。
大會進入尾聲，武康面向人群：“感謝諸如鄉朋，百忙之中抽時間，參加這次盛會。現在我宣佈，婺州第一屆扶農大會，即將圓滿結束。進行最後一項，有請趙別駕，作最後陳詞，諸位熱烈歡迎。”
稀稀落落掌聲，比剛才小很多，畢竟沒得雞分。趙別駕很興奮，接過喇叭，舉嘴邊總結：“諸位鄉朋，分到雛雞的，盡心餵養。沒分到的，不要氣餒。婺州扶農會，每月都有，安心等下次吧。”
手指桌上罈子，慷慨激昂：“你們秋後一粒米，早晚放罈子裡。這個罈子，終有一天，會裝咱們婺州，所有家戶的，秋後一粒米。老朽相信，這天很快到來。”
趙老同志的捧哏，甩武康幾條街，必須熱烈鼓掌。不良人響應，衙役湊熱鬧，效果很不錯。片刻之後，崔義玄起身，挽袖子拍手，一時掌聲雷動。
趙別駕高潮，呼吸很粗重，右手喇叭顫抖。武康很擔心，一口氣上不來，再駕鶴西歸去。掌聲持續幾分鐘，崔義玄下壓雙手，示意現場安靜。武康見縫插針，來到老崔跟前，高聲說道：“請崔公，為這壇感恩米，賜名。”
眾人請賜名，崔義玄美的很，哈哈笑道：“諸位強烈要求，老朽當仁不讓。趙別駕說的好，這個罈子，將存放婺州每戶，秋後的一粒米。那麼此壇米，就叫萬戶米。”
壇中盡裝萬戶米，崔公仁政濟婺州，武康第一時間，奉上熱乎乎馬屁。現場達到最高潮，呼喊經久不息，不明真相的群眾，也都振臂高揮。婺州大佬，全部離席，走到人群前，衝人群回禮。
武康心很興奮，此次大會的盛況，必將成為美談。等傳進李九耳中，又要升官發財。給大佬們刷美名，他們承我的情，以後在婺州，就能橫著走。
官吏安排後續，百姓依依不捨，半個時辰後，東明市恢復往常。崔義玄找到武康，輕拍他肩膀，淡淡說道：“差事交待下去，陪老夫四處走走。”
武康跟著離開，落後半個身位。走在東明道上，三不良人開路，六不良人跟隨。約莫十分鐘，崔義玄說話：“剛才老夫斥責，都是為你好，要謹記在心，不要懷恨在心。”
這是道歉了，武康連說不敢，嬉皮笑臉道：“我不是黃口小兒，明白您的苦心，肯定銘記於心。只是我感覺，婺州不良衛，名聲很不好。想要改變，卻不知如何做起，還請崔公示下。”
崔義玄搖頭：“不僅僅婺州，到處都這樣，這是制度問題。也別白費心思，不良帥只是兼任，重心要放在官場。先做好參軍事，等到時機合適，為再次提拔你。今日又是錦旗，又是萬戶米，都是你安排的吧。”
武康尬笑：“崔公明察秋毫，我的雕蟲小技，根本瞞不過您。不過話說回來，效果相當不錯，分到雞娃的百姓，會真心感激崔公，以及咱們婺州官場。”
崔義玄點頭，片刻後說：“二郎懂得取捨，很讓老夫意外，雨露均沾才是上策。老夫要上書，彙報此次大會，火炕孵雞秘術，不要有任何保留。”
武康拿出書稿，恭敬遞過去。崔義玄接過，書稿收懷裡，冷眼嘲諷：“是你的妾室代筆，這肯定不行的，字是人的臉面。大唐所有官員，無論能力如何，都有一手好字。”
武康很尷尬，真不習慣握毛筆，比握鋼筆都難，寫的字自己都噁心。崔義玄冷哼，繼續說道：“想要做好官，必須寫好字。趙別駕書法最好，我和他說好了，你每天下衙，找他學習半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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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衛申時下班，要學到天黑，武康眼珠一轉，緊張兮兮說：“趙別駕年紀大，精力也不足了，不好意思打擾。見過五兄的書法，繼承崔公的風格，寫的剛勁有力。不如下衙後，去刺史府，讓五兄教我如何？”
崔義玄似笑非笑，淡淡說道：“收起花花腸子，現在的你，還配不上九娘。她的胡作非為，我聽之任之，她的婚姻大事，我必須過問。你想娶九娘，必身居高位，至少一州刺史。”
武康當初懵逼，一州的刺史，類似省裡最高長官，難度有些大呀。轉念想想，不是不可能，舔著臉說：“祥瑞進京那天，有個紅臉胖子，給了我一封信。皇宮武昭儀，認我作堂弟，她將來做皇后，我就是堂國舅。”
崔義玄錯愕，斟酌良久，露出笑意：“若是這樣，再好不過，九娘跟著你，老夫也能放心。不過別高興太早，過不來多久，法曹鄭參軍，就會上書致仕。你要好好表現，爭取再次立功，接任法曹參軍。”
法曹參軍事，貌似很厲害，有時間問問九娘，看看職責是什麼。打定主意，問崔義玄：“我這次的功勞，不會讓您為難，法曹參軍肯定沒問題。火炕除了孵雞，更是睡人的床，北方冬天寒冷，如果老百姓盤炕，可能不會凍死。”
崔義玄錯愕，良久笑逐顏開，搖搖頭說道：“別人有秘術，都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知道，你卻反其道而行。確實是份大功，老夫會上書朝廷，等接任法曹參軍，再說其他的吧。”
聽他又提法曹參軍，武康按捺不住，問出心中問題，法曹參軍負責什麼。聽完崔義玄講解，尷尬的直撓頭，覺的很難勝任。法曹參軍事，中州為正八品下，比參軍事高四級。
類似政法委書記，手下有三股力量，分別是不良為、判司和獄衛。不良為負責緝兇，判司負責開堂辦案，獄衛負責管理囚犯。用老崔的話說，掌鞠獄法，督盜賊和知贓賄沒入。
手下有一名判佐，從八品的司法官，法曹參軍的僚屬。典獄十二人，負責管理監獄；問事六人，就是站在公堂上，手拿水火棍，負責打屁屁的吏員；白直十六人，就是站班衙役，供傳呼役使；執刀十五人，腰裡掛著刀，跟隨參軍的狗腿子。
武康糾結半晌，訕訕說道：“法曹參軍最大職責，是開堂問案，可我不懂唐律啊。之前和九娘聊天，她熟知永徽律。還請崔公應允，讓九娘給我講解律法，如此我便有信心，掌管法衙三衛。”
崔義玄沉思，最後點頭答應，淡淡說道：“九娘確實合適人選，就由她教授吧，不過有個條件。我不反對你們來往，但要剋制住，不要逾越男女界限，否則饒不了你。”
這就尷尬了，武康連連點頭，結婚之前不會同床的，您老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