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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州攻略 第三十二章 三線譜上音符動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臘月十五,黃昏時分。

押鏢隊伍被童文寶、七仙女追殺,被迫上山來到索道前,九娘成功逃到懸崖對面,二牛斬殺武康腳下賊人,喚醒走神的武康,推著讓他過橋。武康不再猶豫,橫刀歸鞘踏上索道,高聲喊:“二牛隨我一起走!”

雙手扶著光滑木藤,腳踩獨藤小心翼翼,走出三米多遠,感覺不對勁兒。停下腳步,沒發現木藤晃動,隨即扭頭看身後。戰局如火如荼,二牛卻直愣愣站橋頭,武康焦急喝罵:“愣著幹啥,等死啊?趕緊上橋啊!”

二牛紋絲不動,扭頭看向身後,還有十來個保鏢,圍成扇面護住橋頭,揮刀迎擊無數竹槍。他們身前,躺著無數屍體,敵我雙方都有。看著黑衣屍體上的血汙,二牛緩緩回頭,直視武康問:“武帥是否知道,他們為什麼,拼死保護你?”

都火燒眉毛了,哪有心情考慮這,武康厲聲呵斥:“你發什麼神經,想讓弟兄們白死嗎?馬上給我上橋,這是命令...二牛你幹什麼,把刀給我放下,立刻上橋!我再說一遍,這是命令!”

姜二牛刀架脖子上,咧著嘴苦笑道:“武帥曾說,懲罰痞子容易,難的是不鄙視他們。你和他們稱兄道弟,眼裡沒有看不起,讓他們吃雞,讓他們堂堂正正掙錢養家,所以他們聽你號令。”

一個黑衣保鏢摔到橋頭,身上插著幾根竹槍,渾身劇烈抽搐。二牛重新直視武康,繼續說:“文若家人都在武帥店裡做工,您每年還給文家三貫錢,他們過的很好!弟兄們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也會得到文家待遇,所以他們給你賣命...”

“咱不說這些”,武康打斷他,和顏悅色道:“無論誰跟著我幹,我都不會虧待。二牛你聽我的,把刀放下,跟我一起離開。我向你保證,弟兄們的家人,一輩子衣食無憂!”

姜二牛搖搖頭,說道:“九娘子出事,我們全得陪葬;武帥出事,我們得不到文家待遇。武帥擔心橋不穩,不與九娘子同行,二牛也擔心橋不穩。二牛求你...趕緊走!”

一聲哀嚎,又一個保鏢慘死,姜二牛提高嗓門,情緒激動憋紅了臉。武康不敢耽擱,轉過頭手扶木藤,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可能加快速度。心中已然明白,如果自己不脫險,二牛不會上橋。

每走一步都會搖晃,比走鋼絲都難,不斷的深呼吸,不敢看下面,憑感覺機械邁動腳步。越走越遠,漸漸能看清九娘的臉,她雙手握拳放在胸前,臉色因緊張而潮紅。

小丫頭心理素質太強,真不敢想象她能過橋,武康心服口服...雙腳踏上懸崖那刻,高懸的心終於放肚裡,撲通撲通如打鼓。劫後餘生的興奮,臉色陣陣發燒,大口喘著粗氣。

輕拍懷裡人的肩膀,抱著她轉個圈,雙手成喇叭狀,面向懸崖放聲吶喊:“已達對岸,二牛上橋...已達對岸,二牛上橋...”

一遍又一遍,復讀機似的,夕陽餘暉下,二牛終於上了索橋。然而不到兩分鍾,變故再次橫生,保鏢全軍覆沒。木藤劇烈晃動,十幾追兵也上索道。

賊人丟掉竹槍,腰裡挎著保鏢的橫刀,領隊距離二牛僅僅丈許,並不斷縮減距離。他們都是本地人,駕馭索道的能力,遠遠強於姜二牛。武康心裡七上八下,暗自捏把冷汗。

懷裡聲音悠悠傳來:“如果我是你,會砍斷藤橋,毫不猶豫。保鏢全死,賊人話沒人信,真相永遠掩蓋...二郎,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為了你,我可以犧牲任何人的命!”

這是被妹子撩了?武康有些懵,看著稚嫩、堅定的臉,幾息後搖頭苦笑:“這不過河拆橋嗎?不要和我說劉邦,也不要說劉備,我沒那麼狠的心。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二牛,畢竟跟我這麼久。”

“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九娘離開懷抱,板著臉教訓:“當初在婺州,就該殺了妖婦,都是你太心軟,造成今日之禍。二郎,死二十多得力手下,相比死一陌生人質,孰輕孰重?”

武康略微怔神,直視高空索道,不接九娘話茬。也許她說的對,可我的行事準則,是對得起良心。靜謐山谷傳來吶喊,循聲望去,二牛手舞足蹈,三根木藤來回搖擺。

他們到了橋中央,追兵不敢動彈,雙方距離一米不到,二牛高聲吶喊:“賊人比我走的快,我逃不掉了。我拖住他們,武帥砍斷木藤,幫弟兄們報仇...”

武康瞳孔緊縮,腦袋嗡嗡作響,張嘴厲聲呵斥,卻說不出半句話。一旦砍斷藤橋,包括二牛在內,都會墜崖,摔的粉身碎骨。親手殺死兄弟,絕不可能!眉頭擰成疙瘩,該怎麼辦?

狂笑再次響起,二牛用力晃動木藤,身子搖搖欲墜,豪邁吶喊再次傳來:“武帥,我本想自己跳下去,可我是窩囊廢,自殺的勇氣都沒有。武帥幫幫我,求你了!”

山澗響起綿長慘叫,一賊一刀墜落懸崖,他提刀背後砍二牛,一個不穩掉了下去。其他人不敢再輕舉妄動,死死抓住擺動木藤,二牛笑聲更放肆:“爾等田舍奴,繼續砍乃翁,繼續砍啊,一群沒卵子的人渣...”

高空索道就像三線譜,橋上人就像音符,高矮不一不斷跳動,演奏二牛的狂笑,賊人的汙言碎語...生命演奏的樂章,是那麼汙穢不堪,又是那麼珠圓玉潤。

武康大腦一片空白,瞳孔裡只有二牛放肆的笑臉。忽然感覺腰間異樣,下意識伸手去抓,抓住橫刀柄上柔若無骨的手。盯著花容失色的臉,下意識搖頭,突變如山嶽倒塌,他來不及適應。

九娘用力掰手指,帶著哭腔哀求:“二郎放手啊,別優柔寡斷,二牛做得對。一旦賊人上岸,他必死無疑,咱們都逃不掉。你把手拿開...拿開啊!”

噹啷橫刀出鞘,又重重摔在地上。這把刀是專門定製的,足有幾十斤重,一刀把生豬砍兩段。九娘咬牙切齒,雙手握刀柄奮力拉,踉蹌拉到橋頭,使出吃奶的勁,根本舉不起刀。氣的她蹲在地上,哇哇的哭,淚眼汪汪喊著“二郎”。

渙散瞳孔聚光,看向哭鼻子九娘,看向對岸童文寶、七仙女,看向密麻賊兵。目光落二牛身上,還在拼命晃木藤,扯著喉嚨喊砍。武康嘴角扯出苦笑,兩步來到橋頭,提起刀掄圓胳膊,一條木藤應聲而斷。

又有賊人墜崖,身影越來越小。三絃變二胡,橋上人手抓上弦,腳踩下弦,搖搖欲墜。放肆的笑聲,二牛呶呶叫:“他們的叫聲太嚇人了,嚇的我更不敢跳,武帥受點煎熬,繼續砍!”

武康微微一笑,扯著嗓門喊:“有一種套路,跳懸崖掛樹枝,得絕世武功,走人生巔峰。小時候我有個夢想,也想成為絕世高手,於是爬上邙山,卻沒膽量跳。二牛幫我完成,段譽、楊過、張無忌都成功了,你也會成功。”

兩道刀光閃過,數道綿延呼喊...叫聲消失很久,武康慢慢睜開眼,三條木藤垂落山壁,一個人影都沒有。這很正常,人握繩子的力量,幹不過重力加速度,卡樹上也不可能,所有人包括二牛,肯定無一活口。

對面沒了賊人身影,應該下山了,很快會上這座山。天馬上就黑,自己下山不可能,他們上山也不可能,今晚是安全的。武康打定主意,今晚在山上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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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刀歸鞘,來到九娘身前蹲下,背起她走向密林。天色漸漸黑暗,武康停下腳步,把九娘放下,在一棵大樹下歇腳。九娘知道他心裡不舒服,乖巧依偎在他懷裡。

半小時左右,滿月升上天空,透過稀落樹枝。武康四下打量,在一棵大樹上發現藤蔓,走過去用力拉扯,還挺結實。拔刀砍斷幾節,系一起結成長繩。再次揮舞橫刀,把所有藤蔓砍斷,繞著樹幹拽下來。

挑那些細的,纏繞鞋和手腕,增加摩擦力。做個深呼吸,慢慢爬上樹,站在結實枝杈上,目測八九米高。藤繩拴腰間,另一頭拴上面樹杈,拽出橫刀蹲下,一手握刀柄一手捏刀背,磨刀似的削樹幹。

在主樹幹和樹杈上,削出十多公分平面,取下腰間羊皮酒袋,灑上雄黃酒。解腰間藤繩丟下,向樹下九娘喊:“把繩子綁腰上,我拉你上來,今晚樹上過夜。”

用力拉她上樹,讓她後背倚樹幹,岔腿騎樹枝。小心翼翼靠近,用藤繩捆她在樹幹上。九娘莫名其妙,輕聲問道:“捆我做什麼,為什麼要在樹上睡覺,為什麼灑雄黃酒?”

武康沉默片刻,回答:“有許多毒蟲猛獸,下面睡覺不安全。除了虎豹等貓科動物,諸如野豬、熊瞎子等,都不會爬樹。在樹上睡覺,自然要捆起來,防止掉下去。至於雄黃酒,用來驅趕毒蛇和蚊蟲,蛇不用擔心,都冬眠了。”

解開背後披風,蓋在她身上,藤繩繞過頭頂樹杈,捆自己腰間,坐在她身前。九娘見他情緒低落,柔聲安慰道:“二郎不要難過,那種情況,二牛選擇是對的。他過來了,賊人也會過來,都難逃一死。”

武康沉默許久,強顏歡笑說:“不必為我擔心,其實二牛沒有死,他被樹枝阻擋,撿回一條命,在懸崖底發現...九陽神功,進入武俠世界。身懷絕世武功,打出一片天地,當上武林盟主,走向人生巔峰。”

九娘聽的雲裡霧裡,展顏一笑轉移話題:“今天早上初到睦州,在那個村子裡,遇到惡吏打殺生豬。你當時開導我,說這是大唐版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不是有典故啊,能和我說說嗎?”

努力回憶片刻,武康開始科普:“宋朝有州官叫田登,登高望遠的登。和睦州刺史一個德行,不允許百姓提‘燈’,甚至不許百姓點燈。誰要犯忌諱,輕則挨板子,重則判刑,罪名是‘侮辱地方長官’,連手下吏卒都不放過。”

“這太荒唐了吧”,九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江狗官名裡有‘朱’,就打殺百姓的豬。田狗官更霸道,連燈都不讓點,朝廷都不管嗎?”

“山高皇帝遠,地方官就是土皇帝”,武康輕嘆氣,繼續說:“到了上元節,按照慣例,放三天花燈慶祝,衙門貼告示,讓百姓觀燈。這可難壞寫告示官員,既不能寫‘燈’,也不能寫諧音,還得讓百姓明白意思...九娘,如果你是告示官員,會怎麼做?”

九娘眨著小鹿眼,嘻嘻笑道:“是不是那個官員,把放燈寫成了放火,放火三天慶祝上元?百姓誤以為官府放火,紛紛收拾細軟逃命...二郎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武康見她可愛模樣,不禁露出笑容,點頭誇讚:“九娘聰明,猜的絲毫不差。後人用這個典故,用這句話,諷刺行事霸道的贓官。不過你別轉移話題,你若是告示官員,也會寫放火三日嗎?”

“當然不可能”,九娘見他笑了,精神頭兒更足,想了片刻說:“如果換做我,會在告示上畫盞燈,百姓既明白意思,狗官也挑不出毛病,兩全其美耶!可惜沒機會,女子不能當官...”

武康笑道:“這可不一定,也許幾十年後,女子不僅能當官,還能當皇帝嘞。作畫也是餿主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遇到這種上官,自認倒黴,別忘了有條罪名,叫莫須有。”

九娘秀眉微蹙,武康很快反應過來,給她講莫須有典故。哪知一發不可收拾,從莫須有講到岳飛,講到單田芳老師評書版《岳飛傳》。皎潔月光籠罩,一個滔滔不絕,一個津津有味,意境溫馨異常。

等她進入夢鄉,輕輕並住繡花鞋,捆在樹枝上。看著皎潔月光,漸漸卸去偽裝,想到二牛的死,不由悲從心來。等回到婺州,如何向大牛交代?還有那些保鏢的家人,又如何交代?

悲傷過後是仇恨,文若、二牛皆因陳碩真而死,此仇不共戴天。歷史記載,明年十月,陳碩真造反,當月偷襲婺州。

必須做萬全準備,先吃童文寶先頭部隊,砍下他腦袋祭奠二牛。然後利益最大化,在朝廷聖旨下達後,其他州圍剿兵馬到達前,剿滅這場叛亂,獨吃這塊蛋糕。把陳碩真腦袋砍下,祭奠文若亡魂。

平叛之功大過天,論功行賞,最少撈個錄事參軍事,這是一州二把手,僅次於刺史。仔細回憶歷史,好像崔義玄平叛後,被朝廷認命御史大夫,回長安當京官了。如果這樣,刺史之位空缺,是不是可以?

不由得打個冷戰,自己嚇自己一跳,扭頭看熟睡九娘,可怕想法更加強烈。很快打定主意,等平安回到婺州,就託名義上的老師趙別駕,登門向老崔提親。

如果老崔同意,想辦法明年結婚,成為崔義玄女婿。按照朝廷慣例,刺史升為京官,新任刺史的提拔,朝廷會考慮原刺史意見。自己竭盡全力幫他平叛,又是他的女婿,他應該投桃報李。

如果老崔舉薦,朝廷如果同意,是不是可以...很快露出苦笑,應該不可能吧,畢竟俺明年才十八。十八歲的刺史,十八歲的州最高長官,還不是皇室成員,朝堂肯定吵翻天。

自嘲搖頭,一個個想法閃過腦海,漸漸睡了過去。第二天被凍醒,叫醒九娘,從樹上下來。摘幾個野果充飢,收拾完畢準備下山。一路小心翼翼,武康有種預感,不會這麼輕易逃出昇天。

這座山很大,下山路不好找,大概一個時辰,又回到原地。兩人相視苦笑,竟然迷路了。武康再次爬上樹,爬到更高點,搭眼四周眺望。在半山腰位置,濃密的叢林中,依稀看到炊煙升起。

大概確定方位,從樹上下來,和九娘說:“那邊有座村莊,應該是山裡獵戶,身上錢還多嗎,到時僱傭獵戶作嚮導,帶咱們下山。”

九娘嘻嘻笑道:“還有五兩銀子,絕對夠了。不過二郎,咱們已經迷路了,根本走不出這裡,又怎麼到村莊呢?”

武康擰眉沉思,片刻後搖頭說:“我也沒好辦法,但必須得走。敵人是山民,早晚會找到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九娘別擔心,我向你保證,會帶你平安回婺州。”

“我沒擔心啊”,九娘俏皮一笑,說道:“在我心裡,你和耶耶一樣,都是無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又被妹子撩了?武康撇撇嘴,心說這未來媳婦,不會有戀父情結吧?老崔雖然學識淵博,雖然為人正直,雖然政治手腕強大,也遠遠到不了“無所不能”地步吧?

嘿嘿乾笑兩聲,解下腰間橫刀,刀鞘牽著九娘,刀刃披荊斬棘。為防再次兜圈子,每隔不遠,在灌木根部做記號。按照心中記憶,趕往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