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唐平川罕見的沒有準時關上麵館的大門,也正因為如此,遠道而來風塵僕僕的蘇煦與程實兩人才能及時趕進這間小屋。
兩道修長的影子蔓延至唐平川的腳邊,唐平川抬起頭看見了程實那張久違了的不苟言笑的撲克臉,另一人恰好背對著落日的餘暉,明晃晃的金光模糊了唐平川的視線,以至於唐平川一時半會兒看不清蘇煦的臉。
腦海之中第一時間跳出的一個詞語,竟是“大日如來”。
唐平川忽然覺得有些詭異。
能不詭異麼?今天的怪事,似乎一樁接著一樁。
先是陰差陽錯要到了心儀已久女孩子的電話號碼,接下來更是鬼使神差迎來了程實的造訪。
對於程實這個面癱程度堪比木槿花國整容男藝人般的癱神,唐平川一向是沒有太多的好感的。
唐平川認為程實這個人不僅面癱,而且心也癱,用一句老掉牙的詞語來形容,這廝簡直是一冷血動物。
是以唐平川與程實的關係,僅僅只限於互相之間知道這世上的確有著對方那種奇葩人物的存在,但要說交情?抱歉,半點交情都沒有。
是以,唐平川第一句話便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好意思,本店打烊了。”
“可是門還開著。”
程實依舊還是那張瞧不出半點情緒變化的撲克臉。
唐平川頓覺一陣蛋疼,聽說這小子前不久幹起了私家偵探的營生,可無論怎樣看,明明是入儉師這個職業更加適合程實一些吧?以他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性格,就算是面對傳說中活跳屍的出現,想必也不至於會驚慌失措而手忙腳亂吧。
就在唐平川琢磨著該如何把這兩位不速之客請出去的時候,程實身邊那位目光溫和的年輕男子說話了:“一路勞頓,有些餓了,來兩碗面吧。”
唐平川微微眯起雙眼,直視著沐浴在夕陽的橙色光暈之間的蘇煦,此人說話的聲音清越爽朗,毫不拖泥帶水,因此雖然溫和,卻給人一種斬釘截鐵不容忤逆的感覺。
“行吧,那就來兩碗面吧,那就刀削麵?這個最快。”
“可以。”
蘇煦找位子坐了下來。
唐平川意識到程實或許好打發,旁邊這人,卻是不那麼好對付。
明珠市區與這裡不算近,這兩人大老遠跑過來,不至於就是為了吃兩碗面吧?
唐平川麻利的披上了罩衣,把爐子點上火,托起麵糰,一邊削嘴裡一邊唸叨。
一削麵,滿天神佛聚門前;
二削麵,天災從此不出現;
三削麵,國泰民安賽神仙。
削麵有勁道,在澆上秘製的湯汁,灑上蔥段蒜末等天然的調味料,兩碗香氣撲鼻的刀削麵很快就端上來了。
唐平川藉此機會好好瞅了一眼這位初來乍到的年輕男子,只見此人雖穿著一身淘寶一百多包郵的廉價衣服,無形之中卻自有儒雅的書卷氣。
所謂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大約便是這個道理……吧?
這等注重修持的人物,想來應該不是上門來找自己麻煩的。
想通了這一層道理,唐平川的心已經放下一半,懸著的另一半,則是放在了程實身上。
唐平川的第七感果然沒有判斷錯誤,程實一邊吃麵一邊開始了他的絮絮叨叨,什麼“現在做生意不容易”啊、“搞個體太辛苦了”啊、“賺錢沒必要把身體賠進去”啊……
這這那那,一發不可收拾。
唐平川赫然發現一貫說話秉持著言簡意賅一針見血風格的程實,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跟個搞直銷的一樣開始了他的表演……
顯然,這不符合程實過去的風格,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麼妖在何處?
唐平川的目光,重新又落在了蘇煦的身上。
對於這名年輕人,唐平川的第一印象是儒雅溫和,第二印象是乾淨清爽。
唐平川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喜歡乾淨整潔的人,他可以很負責任的說一句話:方圓一百公裡以內,所有的大小麵館,環境都沒有自家的唐氏燴麵館這般乾淨整潔。
講究清爽乾淨的人,往往在精神層面,也有著不同程度的潔癖。
那一類的人物,在為人處世之上,自然也會有著相應的講究。
也正因為兩人在這一層面上屬於“同道之人”,唐平川沒來由的對蘇煦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之意。
帶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再去細細觀察,唐平川發現他對這位年輕男子簡直是越看越覺得順眼。
彷彿就像是第一次看見徐佳寧時候的那種感覺。
一念及此,唐平川兩道濃眉緊緊皺起——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蘇煦倒是沒有理會程實與唐平川兩人機鋒暗藏的閒聊,只是默默低頭吃麵,一碗刀削麵吃完,蘇煦呼了一口熱氣,拿紙巾擦了擦嘴,說了句:“味道還行。”
然後就不再說話了,蘇煦翹起二郎腿端著一杯熱茶,一言不發看著程實跟唐平川大談人生境界、個人感情什麼的……
程實拿熱臉貼冷屁股貼了老半天,硬是把原本就面癱的臉貼得更冷了,於是咳嗽了一聲,暗示蘇煦該說句話了。
蘇煦了然於胸,於是放下茶杯,瞅著唐平川說道:“唐先生,昌化是小地方,何不去明珠發展?”
唐平川沒有馬上回答,心裡終於已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原來是這麼回事。
“說大,哪裡都大,說小,哪裡都小。”
唐平川含糊其辭說道:“麵館開了這麼些年,我的生活一直四平八穩的,雖沒有什麼驚喜,卻也沒有哪裡不滿意。”
“哦……”
蘇煦沒轍了,只得扭頭望向程實。
程實心裡頓時一苦,他發現自己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蘇煦不懂得禮賢下士……
不,更準確地說,蘇煦並不是不懂禮賢下士,而是不懂如何去放低姿態。
程實絞盡腦汁,又從中挖掘出了一條更深層次的真諦:蘇煦並不是不懂如何放低姿態,而是他根本就沒有姿態可言……
是的,蘇煦雖然是國立明珠影校表演學院的學生,可他在拍戲之餘,完全是不演的。
這會兒,程實總算是明白了陳馳對蘇煦的那一句評語“孤掌難鳴,在青浦江掀不起什麼風浪”是多麼的精闢,多麼的接近於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