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層，程實並沒有覺得氣餒，反而豪氣陡升。
是的，如果是理論上可以實現的目標，程實反而就興致乏乏了。
正因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程實更覺得有挑戰。
只是唐平川這個人，實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物。
自幼混跡於市井之間的程實，從小與各式各樣的社會人士打交道，他非常清楚那些人的軟肋在哪裡，對於一千種不同型別的人，程實就有一千種不同的方式去對待。
而唐平川，卻是第一千零一類。
他的鼻樑上，長年累月懸掛著一副厚重的近視眼鏡。
程實可以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見唐平川的雙眼，卻無法看清此人內心深處究竟在盤算著什麼。
如此一來，便只能刺他一刺了。
雖是下策，至少比束手無策要強吧？
程實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在誇下海口之後來個無功而返，便不再留情面了。
“十二年前西寧縣的高考，數學滿分，理綜差3分滿分，總分考了723，不過由於某種原因，你把成績賣給別人了。”
程實注視著唐平川，謹慎小心說道：“這種事放在現今，的確不可想象，但就當年那個時代而言，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操作的。當時有不少人感到好奇，覺得不可理喻，事實上知道真相的人，確實不多，碰巧……我恰好是其中一個知道內情的人。”
蘇煦微微一怔，這件事，在來的路上，倒是沒有聽程實說起過。
突然把十二年前的陳年舊事拿出來說，莫非……程實這回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這位戴著厚厚近視眼鏡一身學究氣質的麵館老闆，當真竟有如此難纏？
唐平川安靜坐在原位，並沒有阻止程實繼續說下去，彷彿程實此時正在講述的，只是一件完全與他不相干的事。
“某人找到你，說想出大價錢買你的高考成績，原本你是不賣的，只不過說來也巧，隔天，你那位在建築工地做工的老父，就意外被水泥板壓斷了腿腳……至於說那件事故，是否真的是意外，這……就只能問老天爺了。”
程實心平氣和說道：“總而言之，當時你家急需用錢，所以你就把成績賣給了別人，等把家裡人安頓好，之後不久，你離開家鄉，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昌化，選擇在這裡開家麵館。據我所知，這旁邊就是一所職業學院，裡邊的圖書館藏書不少，學生們都不大喜歡在裡面看書，反倒是你這種校外人士，卻很喜歡借閱裡邊的財經類刊物……”
“業餘愛好而已。”
唐平川表情始終沒有任何改變，語氣也四平八穩，彷彿剛才程實講述的只是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業餘愛好麼？或許吧……”
程實冷冷一笑，忽而沉聲道：“我剛才提到的那個某人，我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那當然，你是私家偵探嘛。”
唐平川漠然道。
程實霍然站起身，緩緩來到唐平川身前，他凝視著後者藏在厚厚鏡片下的雙眼，一字一頓道：“那個人可以死於非命，如果你樂意的話。”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早已不介懷了。”
唐平川搖頭道：“舊事重提，有何意義？”
“有何意義？呵呵……唐先生，莫非你現在已經開始研究哲學了麼？”
程實忍不住開始冷笑。
“就算我研究哲學，又礙著閣下什麼事了呢？”
唐平川反問道。
“……”
程實沒話說了，他實在沒想到唐平川竟如此不留情面。
不過話說回來，也的確是自己下了一步臭棋在先，倒也怨不得唐平川不給面子。
蘇煦見勢頭不對，只得站出來打圓場道：“好吧，那先就這樣吧……如果唐先生哪天覺得開麵館開膩味了，不妨來找我蘇某人談談。”
說著，蘇煦遞了張名片過去，唐平川接下了，卻並沒有看一眼。
蘇煦也不以為意，拉著倍感沮喪的程實走出了麵館。
走出十幾米後，兩人一回頭，恰好看見唐平川將大門嚴嚴實實關上了。
“這傢伙……”
程實簡直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我理解你的心情。”
蘇煦笑了笑道：“此人，似乎是一個脫離時代的人，在明珠各行各業任何一個職場裡邊，都不可能找出第二個像他這樣的怪人存在。”
“他肯定是有能耐的。”
程實堅持聲稱。
“我知道啊，但是能耐這種東西，畢竟只是一方面。”
蘇煦點頭道：“以前某雜誌曾有過一篇新聞報道，說某個黑人土著部落裡有個人跑步速度非常快，比世界短跑記錄還快，可惜的是……那人在賽場之上，沒辦法發揮他的實際水平，原因在於他身後沒有獅子或豹子追擊，前方也沒有獵物需要追捕，即是說——他找不到要拼命去跑的理由。”
“蘇總，你的意思是……我需要給唐平川找一個理由？”
程實問道。
“不，我的意思是，此人雖然有能耐，卻上不了檯面……”
蘇煦緩緩搖頭道：“撐檯面這種事情，能耐固然是要有的，但心態和觀念，也都是很重要的啊……道同則合，道不同則不相為謀，這種事情不僅要講究緣分，兩個人的意識形態是否相似能否相融，同樣是必須要考慮的。”
“看來，蘇總並不僅僅只是打算招收一名新員工而已。”
程實苦笑道。
“那是自然，畢竟是你親自舉薦的人選，我豈能等閒視之？”
蘇煦微笑注視著“唐氏燴麵館”那五個大字，淡然道：“可惜了，造化弄人，機緣不到，沒奈何啊。”
路邊等著載客的計程車，見兩人光顧著在那裡閒聊，就是沒有上車的打算，急得按了按喇叭搖下車窗叫道：“去車站的走不走啦？再不走可就趕不上最後一班高鐵了！”
“是啊……”
蘇煦正要戀戀不捨收回目光，便在此時，異變陡生。
唐氏燴麵館的大門“唰”一下開啟了，唐平川從裡邊“嗖”一聲衝了出來，一屁股坐上了門口那輛電動車，幾秒鐘的功夫便一溜煙駛上了大路，開得跟瘋狗一樣快。
“他搞什麼？”
程實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唐平川雖不至於像蘇煦那樣溫文儒雅，但整體來說的確是個沉穩木訥的人，怎麼這會兒就突然轉性了跟條瘋狗一樣？
“司機！”
蘇煦一把抓住程實拖進在路邊等候多時的計程車裡，大聲吩咐道：“跟著前邊那輛電動車，別給我跟丟了！”
“放心吧……四個輪子的要是能跟丟兩個輪子的，那我不用混了，可以退圈了。”
那司機一臉的不以為然，可就在這說一句話的功夫，唐平川的電動車便已消失在了視野當中。
心知遇上考驗了的司機額頭冒出兩滴汗，當即猛踩油門，一路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