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這會兒很迷糊。”
陸傑摸著額前的頭髮，指間夾著燃了一半的香菸，他低著頭說道：“來之前，我本來想問問，我是不是應該對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有個什麼具體的規劃啥的……比如說，幾年之內可以進入鴻瑞總部任職？這個問題，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
“現在想，也不遲。”
蘇煦微微點頭，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唉……我真沒想法，以我這學歷，怎麼可能進得了鴻瑞？”
陸傑嘆了口氣，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即便是這會兒，我也沒打算考慮。”
“其實學歷倒不是最關鍵的問題，唐平川也就高中畢業而已，他這會兒在我那邊搞經理，手底下兩個985大學出來的商學院應屆畢業生給他打下手，你猜怎麼著……經過幾次開會磨合，現在那兩人已經很服氣了。”
蘇煦笑道：“有句話說的好啊——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不、不……這不是問題的關鍵。”
陸傑擺了擺手，他低頭斟酌了好一陣子，輕聲說道：“蘇總，其實以前……我跟著姜導的時候，怎麼說呢……也有女孩子對我示好，我當時覺著吧，當時我又沒個穩定靠譜點的收入條件，總不好去耽誤人家吧？於是我就裝糊塗啊，現在想想，當時……人家或許是真心喜歡我這個人。”
“嗯，很有可能。”
蘇煦倒酒，與陸傑碰了碰，兩人一飲而盡。
陸傑揉了揉通紅的眼眶，打了個酒嗝，晃著腦袋罵了一句：“馬德……我錯過了。”
“挺可惜的，現在那女孩兒呢？”
蘇煦問道。
“早嫁人了，孩子都出生了。”
陸傑苦笑道：“她在一小縣城裡邊兒當小學教師，老公是開洗車店的，兩口子平平淡淡的生活，挺好。”
“那就別惦記了，祝她幸福吧。”
蘇煦說道。
“沒惦記，就是覺著遺憾，我那會兒，怎麼就那麼沒種呢？”
陸傑長吁短嘆。
“慮事周全，不算沒種；想法簡單，也不算有種。這不是有種沒種的問題，大概是你倆有緣無分吧。”
蘇煦繼續倒酒。
“以前錯過了，以後應該還有機會吧？”
陸傑抬頭看著蘇煦。
“不好說……”
蘇煦老老實實回答。
“你真會說話……”
陸傑立刻就沮喪了。
“我又不是神棍，不可能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
蘇煦放下酒碗，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坦白說，其實我也迷惘，我也仿徨。我才二十歲，就得跟那些三四十、四五十歲的老妖怪鬥法，我也心累，我也沒底，可我能找誰去傾訴呢？我根本找不到傾訴的物件。我老爸，平凡的農村人一個，我老媽，也是平凡的農村人一個，我要是打電話與他們聊這些，於事無補，而且他們還會擔心我……而且你應該知道，以我的性格，哪怕天大的事，我都會選擇一個人默默扛著，不會去跟別人磨磨唧唧的。”
“我懂。”
陸傑點頭。
“說到具體的人生規劃……我還真的從來就沒有什麼規劃，原本我就只想做個普通人，擁有平凡人的幸福，就像我爸媽那樣。遺憾的是，天不遂人願。”
蘇煦輕聲嘆了口氣，說道：“總有人要把臉伸過來往我鞋底上蹭，我不踩能行？踩著踩著，就走到這一步了……我也很無奈，我能找誰說去麼？沒有人……”
“蘇總，你可以跟我說……”
陸傑道。
“嗯，那好。”
蘇煦放下筷子，調整了一下坐姿，緩緩說道：“你該清楚，總部那邊挑你的刺，是針對我。”
“我明白。”
陸傑點頭。
“前不久CEO辦公室打算安排四名剛過實習期的大學生到我部門，差不多相當於插眼的意思，我拒絕了，任用了其他人。”
蘇煦平淡道：“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其實管理層都心照不宣，我以前是劉總的保鏢，屬於劉總的嫡系，與楊總、項飛他們站為一隊，不把我先治得服服帖帖，下一步針對原董事長的股權回購，就會多出一些不穩定的因素。”
“哦……”
陸傑大致上聽明白了。
“體制就是體制，他們對我是高屋建瓴式的全面壓制，那麼我這邊……就幾乎完全不存在，不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可能性。”
蘇煦聳了聳肩，以隨意的口吻說道：“我能怎麼辦？撂攤子不幹？當然不行，我在楊總那邊已經誇下了海口，這個逼既然已經裝出來了，那我就得圓上……你說是吧？”
“那倒是。”
陸傑微微點頭。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
蘇煦緩緩搖頭道：“現在丁如林讓薪酬委員會的老趙隨隨便便玩了這麼一手，就讓戒菸半年的你，重新又抽起了煙，還要在深更半夜跑出來買醉……你說我該不該慌？”
陸傑默然。
“我應該慌，但是我不能慌。”
蘇煦輕聲道：“不僅不能慌，明天上班時，我還得表現出百分之百的精氣神出來，不能有黑眼圈，眼睛不能有紅血絲，身上不能有酒味或煙味……你們都可以不在狀態，惟獨我不可以。”
“蘇總你……的確處境艱難。”
陸傑深深嘆了口氣。
“現在我向你訴苦了，情況能夠會有所改善麼？並沒有。”
蘇煦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我一開始就說了嘛……我無助，這是真的無助，誰都幫不了我，我也沒指望誰能幫我。”
“蘇總，你放心，我這邊肯定沒問題。”
陸傑沉聲道。
“這個不必說。陸傑，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容易為情所傷。”
蘇煦擺了擺手，微一沉吟，緩緩說道：“說到女人吶……唉，說實話，我也在女人頭上吃過虧上過當，這世上沒有任何人的人生是完美的，包括我也一樣。那段經歷，可以說是我的黑歷史了，現在一想起，我身上依舊起一身雞皮疙瘩，心裡邊兒別提多難受了……怎麼辦呢？忘也忘不掉，一想起來心裡就發毛，可是生活……依舊得繼續。”
“蘇總，那你當時，是怎樣把那一頁翻過去的？”
陸傑好奇問道。
“哈哈……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那道坎兒，當時我的確是很快就邁過去了。”
蘇煦笑了笑道：“其實就我而言吧，當時我是對我自己充滿質疑的，我甚至以為是我自己哪裡不對，我是不是應該考慮放低姿態，努力迎合他人的觀念與眼光呢？幸運的是，在當時，有個女孩鼓勵我，她告訴我，我並沒有不對的地方，喜歡從自己身上去找原因的，要麼是弱者，要麼是弱智。”
“這話很有趣……那個女孩，就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吧？”
陸傑笑道：“蘇總，你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所以說啊，你不該約我出來買醉，你該去酒吧裡獨自買醉，說不定今晚你就能開始新篇章了。”
蘇煦開玩笑說道。
“再等等吧……估計接下來好幾個月，我都聞不得女人香了。”
陸傑揉了揉臉，取出最後兩支香菸，遞一支給蘇煦，與此同時，他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傳了過來。
餐桌上都是刺身與壽司，不屬於熱菜，可這股氣味……明明是熱燙燙的濃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