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煦知道自己唱歌不好聽，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然而……歌曲想要能夠打動人心，歌手的唱功固然是一方面的因素。
發自內心的情感，亦是很重要的因素。
十分鐘之後，歌臺已準備就素，蘇煦毫不猶豫走上去拿起了話筒。
步伐虎虎生風，表情剛毅，目光沉靜。
當熟悉的旋律響起的時候，蘇煦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
就算是再不懂察言觀色的客人，都可以想見：這個年輕人應該很會唱，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自信。
何況，《不再猶豫》這首歌，對於歌手的唱功要求並沒有很高。
就連臺下的林夢珂，亦是對蘇煦接下來的表演，產生了小小的期待。
節拍到位的時候，蘇煦開始唱了。
無聊望見了猶豫，
達到理想不太易。
即使有信心，鬥志卻抑止。
誰人定我去或留，
定我心中的宇宙。
只想靠兩手，向理想揮手。
問句天幾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自信打不死的心態活到老……
……
“噗……”
底下不少人一口酒水噴了出來。
開口跪。
誰也料想不到，這位看上去信心滿滿的年輕小夥子，竟然能夠將這樣一首難度不高的歌曲，唱到如此跑調走音的地步。
“噗……噗……咳咳咳……”
越來越多的人被嗆到了。
眼看著蘇煦神情自得，一副樂在其中渾然忘我的樣子，林夢珂當機立斷，起身呵斥道：“夠了！別唱了！”
蘇煦這才停止嚎叫，將話筒伸向前方，對臺下的聽眾們問道：“你們感不感動？”
“不敢動，不敢動……”
聽眾們紛紛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行了，你下來吧。”
林夢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一方面她覺得蘇煦令她很沒面子，但另一方面……蘇煦在唱這首《不再猶豫》的時候，確實挺走心的。
與唱歌的技法無關，純屬是情感的注入。
“我謝謝你的歌，我的哥。”
林夢珂示意蘇煦坐下，道：“想知道什麼，趕緊問吧，問完了我得趕緊走了。”
“你有男朋友嗎？”
蘇煦首先並不是問之前那個關於工作的事兒，而是問林夢珂有沒有男盆友，這個出其不意的問題，令林夢珂有些措手不及了。
“咋啦……你沒被我打動啊……那要不然，我再去唱一首？”
蘇煦徵求林夢珂的意見。
“別、別、別！”
林夢珂急了：“好吧你贏了，我沒有男朋友。問這個幹嘛？想追我啊？”
“不，我只是問問而已。”
蘇煦道：“說起來，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哦……”
林夢珂微微有些放鬆了，但轉念一想——這不正是那些情場高手慣用的套路麼？
網路上流行的那些撩妹寶典、表白密集，其實大多數都是一派胡言。
真正會追女孩子的老手，一般都會像蘇煦這樣來一句：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以退為進，消除女生的警戒心理，鬆懈對方的心防，活躍聊天的氣氛。
“下一個問題。”
林夢珂冷冷道，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但自詡情商智商遠勝常人的她，自然不可能吃這種低階的套路。
“為什麼不做自己喜歡的事？”
蘇煦又是隨口一問。
事實上，他真的只是隨口一問。
可在林夢珂聽來，這句簡簡單單甚至有些孩子氣的問題，實則是大有玄機的。
因為蘇煦沒有問她目前的工作是什麼，而是選擇了層次更加深入的問法……
假如林夢珂知道蘇煦是因為已經清楚她目前的工作是什麼，所以才不問的，那她就不會這麼緊張兮兮了。
可惜她不知道，也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到。
雖然蘇煦的嗓音，與電話裡的聲音，當然是有幾分相像的。
然而……惠豐集團的終身VIP會員，怎麼可能是這麼年輕的一個小夥子呢？
林夢珂沒來由地握了握已經滲出汗水的掌心，她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她也並非不會編造謊言，而是不屑於。
“我在大學時，念的是播音主持系。”
林夢珂輕聲說道：“記得當時是大三，學校給大家提供了一些實習的機會，由於我課業優秀，老師安排給我的是前景很好的一位實習單位——電視臺。記得剛剛去電視臺學習的時候，我牢記老師對我說的話——要主動心細，做好對領導的服務工作。有一次，我們臺裡的領導帶著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去鄰市出差。我記得老師的話，所以就對領導百般殷勤，端茶倒水，盛湯佈菜，幫他擋酒，陪著說笑……我以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出色了。結果當天晚上，我們送領導回房間時，另外一個女孩子直接跪倒在領導的面前，幫他把鞋子脫了，然後抓著他的臭襪子就進了洗手間去清洗。當時，我感到了滿心的震撼，我很快就意識到……那個行業，我做不來。”
蘇煦慢慢點了點頭，問道：“那麼，那名為領導洗襪子的女學生，最後得到了在電視臺正式入職的機會了麼？”
“並沒有。她和我一樣，也被剔除了。”
林夢珂搖了搖頭。
蘇煦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說，還有比她跟殷勤的？那她好虧啊……襪子都洗了，崗位卻沒得到。”
林夢珂卻沒有笑，因為她並沒有在講笑話，而是在講述她自己親身的經歷。
雖然她情商高，笑點卻不比普通人高太多。
林夢珂不覺得在這件事情當中，有什麼是值得蘇煦發笑的地方，相反，她覺得這則故事很殘酷。
也因此，她重新給笑得沒心沒肺的蘇煦增加了一條標籤：冷酷。
“以前，長輩們聊天時，經常會說起，誰家的孩子透過了何種關係得到了什麼樣的工作，對於那一類事情，我是很不以為然的，我很反感透過人脈來找工作。”
林夢珂說道：“到了我讀大三時，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我選擇接受了我媽的安排，去了她的熟人那裡工作。對於大學本科畢業生來說，那份工作的薪資待遇當然不高，但最起碼……我不需要去幫領導洗襪子，甚至……做那些更加卑賤的事情。”
“嗯，你媽為你安排的那份工作，你可以接受，但……談不上喜歡。”
蘇煦問道：“那麼你真正感興趣的，是唱歌嗎？”
“不是。”
出乎蘇煦的意料之外，林夢珂很果斷的搖了搖頭。
“在我小的時候，我很喜歡樂器，最想要的是小提琴。我父親是一個很文藝的人，他用他的年終獎買了一架小提琴給我，而當時，我們家是租房子住的，房裡連電視機都沒有。我媽，跟我爸是完全沒有共同點的兩個人，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他倆究竟是怎樣結合在一起的，當然話說回來，如果他們不曾在一起，我也不會出現就是了。在我的記憶裡，我媽似乎從未贊成過我父親的任何一項觀點，她永遠都在埋怨，幾乎每一天都在抱怨，尤其是對我的教育上，她始終都跟我老爸針鋒相對。在我九歲那年，我父親鬱鬱而終，某天我放學回家時，我媽告訴我，她把我的小提琴低價賣給了樓下的鄰居。”
林夢珂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道：“她是這麼跟我解釋的——拉小提琴，並不能夠賺錢，更不可能去體面的賺錢。”
“哈哈……你媽還不錯的啦，她至少知道做人應該要體面。”
蘇煦輕聲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為了錢甚至可以連臉都不要。比起出生在那一類家庭的女孩子，你算是幸運的了。”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自怨自艾，我只是可憐我爸。在我眼裡，我父親是藝術方面的天才，他精於書法，通曉音律，也懂得繪畫，他之前並沒有拉過小提琴，但為了教我，他只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熟悉了小提琴的基本技法。這一類的天才，往往是很敏感的，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媽老是數落他，他或許……”
林夢珂頓了頓，微微垂下頭，輕聲道：“我父親走的時候，我才九歲。”
“文藝青年，尤其是那種天才型的藝術青年，往往是很有魅力的。另一方面，他們或許還心地溫柔，不懂如何去拒絕別人。”
蘇煦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你可能想過……你父母的婚姻，也許是奉子成婚。他們感情一直不融洽，卻遲遲沒有離婚，或許也是由於……他們不希望你的童年與別的小孩子不一樣。可惜的是，你老爸終究還是熬不住，他太敏感了，所以……他撐不到你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林夢珂猛地抬起頭，她的眼眶之中雖然飽含著淚水，目光卻堅決而剛毅，顯得毫不示弱。
“蘇煦，你真殘忍。”
林夢珂冷冷道。
“我只是這麼想的，所以就這麼說了……”
蘇煦平靜道：“我的長輩告訴我，實話不傷人。假如我的話令你覺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只不過，我還有個疑問，前面你提到過，你爸之前沒有拉過小提琴，那麼……你為什麼會想要小提琴呢？林小姐，我相信你擁有一定的心理學造詣，那麼你顯然很清楚，人們只會貪圖他們日常所見的卻得不到的東西，這其中有一個必然存在的要素——首先必須見過，知道那大概是什麼，之後才有可能想要得到。剛才你也提到了，在租的房間裡沒有電視機，即便有，我也不認為在那個年代裡，會有多少西方藝術類節目可以看的。”
“假如你像藍貓一樣淘氣，要問十萬個問題，我是不是得陪著你在這裡坐一晚上？”
林夢珂沉聲反擊。
“時候確實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蘇煦站起身，友好的伸出了手。
“我不喜歡你。”
林夢珂盯著蘇煦，又重複了一遍：“蘇煦，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希望再遇見你。”
“行，行。”
蘇煦坐了個OK的手勢，苦笑道：“如果你擔心我跟蹤你……你先走還是我先走，你說了算！”
特麼的，別人的約會，各種浪漫旖旎；自己的約會，可說是淒涼無比一敗塗地。
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