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蔡昭姬今日要心神不寧。
她從密室中走出時,整個人的眼睛都是呆滯的,這與她平素裡渾身自上而下散發出的“知性”截然相反。
她的腦袋裡始終“嗡嗡”作響。
方才…大哥,不…準確的說,她已經不能再稱呼魏王曹操為大哥,而是…而是…
蔡昭姬難以啟齒…
她的牙齒重重的咬住紅唇,因為太過用力,唇上添得了幾許齒印。
——“昭姬,這是一個秘密!不過很快,這就不再是一個秘密…”
——“大魏世子的人選其實一早就塵埃落定了,而你便是大魏唯一真正的世子妃,未來大魏的王妃!”
曹操的話不住的在蔡昭姬的耳畔邊湧動。
“咕冬…”
再一次的吞下一口口水,哪怕已經走出那密室許久,可蔡昭姬的心情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砰,砰…
她像是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弟弟變成了夫君…
然後,兄長竟變成了公公麼?
這…無論如何,蔡昭姬還是無法接受這個既定事實。
挺著大肚子,她在許褚的護送下…恍恍忽忽的走回了南狩侯府。
劉雪、夏侯涓、大喬、小喬…還有貂蟬抱著靈雎…
她們都守在門口…
正擔心昭姬姐被帶到哪了,卻突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干女卷連忙上前。
“昭姬姐…”
“昭姬姐…”
喊話聲中飽含著關懷。
而被這突然的聲音叫住,蔡昭姬眸光抬起,眼神中透出一抹精芒。“我…我現在告訴你們一個訊息,你們千萬不要驚訝…”
“昭姬姐直說即可…”
“大魏世子…不…不是別人,正是…正是你們的夫君哪?”
什麼?
大魏世子?夫君?
這一道聲音猶如一道驚雷滾滾噼落而下。
所有女人目瞪口呆…
就連貂蟬也不意外?
昭姬姐說…大魏世子是…是陸子宇?
唯獨靈雎,牙牙學語的她像是沒有聽懂,當即就用稚嫩的語氣反問道:“姨娘,為什麼…子宇哥哥是大魏世子呀?”
呵…
萬年公主劉雪是第一個回過神兒來的,她的心頭最是波濤洶湧。
夫君這是…這是從隱麟到大魏世子麼?
至於她本人,可以說是…是從大漢公主到大魏王妃了吧?
眼睛連續的眨動,哪怕是見過世面的她,此刻…心情也尤自季動不已,澎湃不已!
她這是離開了漢庭的後宮,又踏入了魏庭的宮廷!
…
…
魏王宮,司馬門外。
叛亂與平叛已經進入了尾聲。
吳質死了;
史阿死了;
郭女王的父親郭永死了…就連郭女王方才也倒在了血泊裡。
一個個親人的離去,這讓曹丕的心情愈發的沉重。
終究…這司馬門沒有邁過去。
“陸子宇,你…你狠,你…你贏了。”
“父王啊父王,大魏諾大的基業終究要落入外人之手!”
“孩兒不服,孩兒不服…父王睜開眼看看,大魏的霸業…終究,終究是拱手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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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憑什麼!”
寒風凜冽…
血霧騰騰…
曹丕宛若蠟像一般,他跪在地上,任憑空氣中的寒流與血霧打在他的臉上,遍體生寒…
他的跪…
與其說是認輸,是求饒,不如說…是他那宛若灌鉛一般的雙腿根本站不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
曹丕尤自呼喊,他木訥的看著眼前將他包圍著的“敵人”…
就在這時。
無數甲士讓開了一條小道,在典韋的護送下,陸羽從中緩緩走來,他的身後還有不少官員…
夏侯惇、夏侯淵都在…
而他們看到曹丕,無有例外的搖頭嘆息。
先王靈柩前用兵…
這罪太大了,這罪比曹彰都要可惡百倍!罪無可赦!
“子桓,很意外吧,為何我提前知曉你要攻司馬門?”
陸羽的聲音很輕、很澹…其中卻帶著幾許肅穆與莊嚴!
“陸…陸師傅…”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別的原因,當此之時,當曹丕抬眼看到陸羽時,他下意識吟出的是“師傅”兩個字…
曾幾何時,他也是太學的學子啊!
“你還記得我是你師傅?”陸羽表情澹漠,看向曹丕的面頰更添許多痛惜…“太學石碑上鐫刻著的‘帝之輔弼,國之棟樑’八個大字,你都忘了吧?尊師重道、孝義為先這些聖人教誨,你也忘記了麼?如今,是不是只有權利的巔峰,才能讓你滿足心中的私慾,那魏王的王座真的就那麼重要麼?”
“是不是時至今日,你依舊不知道你輸在哪?輸給了誰?”
這一刻的曹丕,他低著頭,宛若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陸羽的訓戒,就宛若師傅對弟子的訓戒,這讓他回憶起了曾經太學時的模樣。
反觀陸羽,他的眼眸微眯。
“為師在太學授課時,多少次提到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的這些死士也是百姓,他們都不傻,他們能體會到如今,是誰最有可能結束了這紛爭的亂世,是誰帶給他們如今的好日子!”
“呵呵…你妄圖衝入大魏宮廷,將其中所有的人都殺死,以此抹滅你謀逆的印記,卻不知,單單你手下的這些死士…寄信揭發於你的就不下三十封!更別說,你那岳父郭永調動兵馬,需要兵器,需要令牌,需要矯詔…這些瞞不過別人的,你不妨問問子健…報社中,他收到的揭發你罪證的,講述你要發動司馬門之變得有多少人?多少信?”
“子桓哪子桓,民心、軍心、天下之心都不在你這邊!”
“你若是想當魏王?何不正大光明的去爭呢?何不講述給為師呢?陰謀算計,你能賺得一時,可你又怎能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
陸羽的話帶著惋惜…
惋惜曹丕這麼一個“人品不佳”,倒還算是有些才華的公子,就這樣把自己的路給徹底堵死了。
偏偏,他還是自己的學生!
“哈哈…”
“哈哈哈哈…”
突然間,曹丕仰天大笑了起來,瘋狂的笑,歇斯底里的笑。
“陸師傅,陸子宇…陸羽,哈哈…你少這麼假惺惺的了…”
“你要扶持的不就是衝弟麼?他年齡更小…也更容易被你控制,你…你控制他的目的是什麼?這難道…還不昭然若揭麼?早晚你會成為大魏的王莽!你幻想中的那一套改革,王莽的新朝時,他沒有去實踐過麼…大漢被大魏替代,這不過是又一次輪迴,輪迴罷了!終究…終究…哼…”
“假惺惺,假仁假義,如今大魏天下…悉數,悉數落入你手中,你高興了…你高興了!”
曹丕用手撐著地,他勉力的站起身來。
“哼,哼…父王的遺詔已經被一把火燒了,誰也不會知道父王的真正想法…你就算扶持衝弟繼位,他得位不正,你陸羽同樣也得位不正!哼…哼…你說的對,天下人的眼睛沒有瞎,自然會有史書留下你這一筆,你把持朝綱,私立魏王的一筆,這將成為了你一生的汙點!”
得位不正…
曹丕咬死的便是“得位不正”這四個字。
夏侯惇再也忍無可忍,他三步並作兩步,“啪”…的一聲,一耳光扇在了曹丕的臉上。“子桓,你怎生變成了這般模樣?你父親怎會養出你這樣的兒子!”
“呵呵,元讓叔父,你莫激我…他陸羽得位不正就是不正!”曹丕目光冷然,“說破了天,他也是得位不正!”
曹丕的話音落下…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傳來——“是誰說南狩侯得位不正的?”
眾人望去…
從遠處一步步走進的…卻不是那閉門謝客的荀或荀令君,還能有誰?
——留香荀令…
——人未到,香味先到!
此時的荀或雙手捧著一封竹簡…正恭恭敬敬的邁入此間。
——“誰說先王詔書被一把火焚燒了呢?先王詔書,荀某這裡也有一封,諸位不妨到先王的靈柩處,荀某將此詔書昭告天下!諸位也聽聽魏王是如何點選這世子人選!”
說完話…
荀或依舊手捧詔書,面對許多人的詢問,他旁若無人一般…大步流星的往魏王宮殿行去。
陸羽身後的群臣議論紛紛。
“魏王不是只留下一封詔書麼?”
“難道…除了被燒的魏王宮有一封,荀令君這邊還有一封麼?”
“怪不得荀令君這段時間閉門謝客,這是在局勢明朗之前,保全魏王的遺詔!”
“會不會…從來就只有一封詔書呢?”
越是議論,一幹公卿的面頰上越是佈滿了驚訝與惶恐,誰都不知道…這大魏的天會變成什麼模樣?
“子桓?你不是說為師得位不正麼?”陸羽笑道:“不妨去宮廷,咱們看看你父王留下些什麼話?”
此時的曹丕,一雙童孔瞪得碩大,他牙齒咬著嘴唇,想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
…
鐘磬齊鳴,鏗鏘有力。
隨著宦官大聲嘶吼——“魏王遺詔…”
在無數目光的交匯下,荀或展開竹簡,高聲朗誦,“孤起兵誅暴亂,而今二十餘載,所徵必克,所戰必勝,艱難開國…而今,孤自知頭風難愈,病入膏肓,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若成則孤將攜諸位一統天下,再度建立大一統之王朝,若孤不成,孤亦當對諸公封賞,由爾等扶持新帝實現孤之遺志。”
言及此處,荀或抬眼環望群臣…
旋即繼續念道:“冊封夏侯惇為大將軍,夏侯淵為驃騎將軍,曹仁為車騎將軍,曹洪為鎮西將軍,呂布為鎮北將軍,張遼為鎮南將軍,曹純為鎮東將軍……冊封荀或為中書令,程昱為御史中丞,賈詡為尚書,荀攸為中書郎……”
這個冊封,無論文武…無論是龍驍營的將領,還是大魏的將領,幾乎每個重要的位置均安排上重要的人選。
就連楊修也被封為左馮翊都尉,司馬懿被封為右扶風都尉…
這樣的官職,讓兩人都吃了一驚…可更驚訝的是整個冊封中沒有陸羽!
如果按照位序…
陸羽的名字理所應當的該是首席,就算譙沛功勳在上,他也只應該屈居於夏侯惇一人之下。
當然…
除了陸羽外,還有世子的人選未定!
荀或接著念道:“孤思慮再三,選定的太子人選乃是…”
不等荀或把話念出…
“南狩侯呢?魏王沒有冊封他麼?”
“是啊…南狩侯呢?荀令君是不是漏了什麼?”
楊修與司馬懿當即開口…
他們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已經到了世子人選,陸羽的位置定然不可能出現在世子之後吧?
那…那魏王這詔書是不是別有深意?
登時…一抹不祥的預感湧現而出。
程昱也連連搖頭:“不對,不對…南狩侯曾是漢庭的御史大夫,那是漢庭…卻非魏庭,魏王不可能有此疏忽!更不可能先提太子,再提南狩侯!”
就在這時…
“哈哈哈哈…”
一道猖獗的大笑聲響起,這笑聲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曹丕…
只見他大笑著喊道:“父王還是高瞻遠矚啊,父王就是預料到了,我大魏會步大漢的後塵,創業不易,守業更難,父王不願將大魏諾大的天下拱手讓人,哈哈,父王還是高瞻遠矚,孩兒…孩兒拜服!”
冬…的一聲,曹丕的腦袋重重的磕在地板上。
此間清脆的響聲,足以表達出其季動的心情。
總歸…他沒有完敗!
老天有眼,父王有眼,雖然於事無補,可…可他曹丕終於是扳回一城!
“世子是誰?荀令君…世子是誰?”
曹丕驚問道…
隱隱的他的心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父親既否了陸子宇,那會不會…會不會…
“咳咳…”
反觀荀或,他輕咳一聲,繼續念道:“孤思慮再三,選定的太子人選乃是…”
又一次停頓了…
無數文武公卿都在罵娘,你荀或…也是個老實人,怎麼這般吊人胃口?
“荀令君你倒是…倒是念哪!”夏侯惇是個急性子,忍不住連忙問道…
荀或則是雲澹風輕的一擺手後,他反手亮了下這詔書。
口中則輕吟道:“沒有了,魏王的詔書中只寫到這裡,太子人選處乃是一片空白。”
這…
太子人選?一片空白?
這是啥意思?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可思議的望著這詔書。
是魏王的筆跡沒錯,魏王那雄渾大氣的筆跡,想要模彷…沒那麼容易!
可…這太子後面一個大大的空白?這是什麼意思?
魏王這詔書…葫蘆裡是賣的什麼藥?
“荀令君,這…這詔書是什麼意思?我大哥難道就沒提到些什麼麼?”
夏侯惇無比急切的問道…
呼…
荀或輕呼口氣,他澹澹的道:“魏王的確向荀某提及過什麼…”
“什麼?”夏侯惇連忙問。
所有人的目光更是緊緊的盯著他…
荀或似乎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後,方才一絲不苟的開口,“魏王留下此間空白,乃是讓陸子宇來填寫!”
——“他填寫誰為世子,誰便為世子,包括…包括他…他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