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坑的空氣總是渾濁的。
放眼望去, 這片大地依舊與從前一般無二,荒蕪野蠻,許多地方氤氳著淺黃或灰綠色的毒瘴。
寧青青抓住板鴨崽新覆上了一層細軟絨毛的尖耳尖, 問道:“你不是可以感應你的崽崽嗎?它們出事時沒有驚慌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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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鴨崽一邊大口嚼著妖丹, 一邊可憐兮兮地回覆:“俺啥也不知道啊!嗚嗚俺的崽崽好可憐!俺要為它們報仇!嗷啊……”
最後這個“嗷啊”,是張大嘴巴, 問寧青青討妖丹吃。
很快, 板鴨崽找到了一處又一處妖獸屍堆。
每一處的情形都沒有什麼區別。
幾百具妖屍一圈圈鋪開, 鮮血、內臟和妖丹流了滿地。
謝無妄淡漠平靜地翻看妖屍,得出結:“死亡時間大致相同。”
寧青青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菌絲一根根都豎了起來。
這幾處妖獸的屍堆之間,都相距數百裡之遙。什麼力量可以在無數個不同的地方同時做下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
謝無妄踏出屍堆, 焰氣一震, 焚掉了身上的血腥。
抿唇看著他。這個男人身上殺伐之氣太重, 從正的屍山血海走出來的時候,身上彷彿寫著“我是兇手”這四個大字。
他走到面前,陰影沉沉罩下。
“怎麼了?”
逆著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正直的寧蘑菇說出了心所想:“我覺得這件事情只有你能辦到。”
謝無妄笑得身微歪:“學會拍馬屁了。”
寧青青:“……”
這是拍馬屁嗎?
他長袖一卷, 將捉回板鴨崽的背上。
沉重的身軀俯下來, 呼吸纏在的耳側,他的聲音低沉陰森:“如果是我,阿青要不要大義滅親?”
偏頭, 撞進他帶著戲謔笑意的黑眸。
垮下小臉,衝他撇了撇嘴:“誰和你是親。”
他低低笑著, 雙臂一環,捉住只小手,掌心覆著的手背, 指一根一根扣了進去。
“結過元契便是了。”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極好聽,“這一件,此刻便能做。生死面前無大事,阿青,想聽你再叫我夫君,可否。”
他倒是極狡詐,逮到機會便得寸進尺。
只是此刻他的語氣,卻讓想起一日,他沉沉覆在耳畔對說句話的樣子——
“望夫人收回命,你我便這般恩愛一世,如何。”
個時候,他的聲音也是這麼好聽,語氣也如此刻一般溫存,可是他遊刃有餘,留有後路。
一朝被蛇咬,年怕井繩。
哪怕這是一句心話,也讓的心吊在了萬丈懸崖的上空。
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剛說過,在生死大事面前,大約就不會害怕被他欺負。
所以此刻他是有退路的。倘若拒絕了他,他便可以笑著揭過這一茬,嘴毒甚至可以笑話——不要名分,難道就喜歡無媒而合?
曾經把自己赤誠的心毫無保留地捧出來,摔了個粉碎。如今已經懂得下意識地築起心防,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想,倘若他依舊勾著唇,不以為意地踏上退路,麼,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確實喜歡他,但這顆傷痕未愈的心,卻無再承受留有餘地的情感了。
念頭閃動之間,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然後望向他精緻的唇。
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此刻彷彿舊日重現。
一日,冷著聲拒絕他,問他,你要反悔?他輕輕嗤笑,給了一記冷刀。雖然個時候的心已經被他刺慣了,但一擊的感受卻刻在了的心,至今難忘。個時候,他說著涼薄冷情的話,身卻不疾不徐,仍在一下一下進犯的領地。
這個男人,怎能可惡到這個地步?
只是轉了轉念頭,已感覺到心口處泛起了久違的疼痛。
想,他若說算了,便正算了。從前麼愛他,都可以放得下,更遑現在?
是一隻拿得起放得下的蘑菇。
他的唇動了。
抬起微微-顫抖的視線,望向他的眼睛。
男人清冷深邃的黑眸盛滿了認。
“阿青,不著急。”他握著的雙手,將的身軀緊緊攬在了胸前,“我命長,總能等到你頭。”
這樣的回答,與想象截然不同。
茫然地動了動嘴唇,心頭湧起激盪的情愫,像是感動,又像是委屈。
撲簌一下,滾落串大淚珠。
他沒笑,垂下頭來,仔細地將的淚水與淚痕一一吻去。
閉著眼睛,任他的溫度一一從面頰上烙到了心裡面。
想,謝無妄一定不會知道,他功閃避了多麼可怕的死亡回答。
倚著他堅實的胸膛,視線悠悠望向前方。這麼一打岔,心片恐懼的陰雲倒是快要散光了。
“謝無妄,”慢吞吞地拖長了聲音,“我承認我是有麼一為色所迷,但我並不想負責,也不想給你名分。”
謝無妄:“……”
他嘆:“……阿青。”
憂鬱的板鴨崽雖然聽不懂人話,但它能夠感受到戀愛的酸味。
它分嫌棄,又不敢著嫌棄,只能趁著掠過一處處屍堆的時候,故意大聲打噴嚏,發出義憤填膺的聲音。
寧青青沒再說話,默默估算著地面距離,遇到屍堆,便在自己的菌絲上面打一個結作記錄。
謝無妄也沒閒著,他取出傳音鏡,聆聽從四方彙總到天聖宮、白雲子篩選之後上稟的情報。他時不時壓低了寒涼的聲線,簡單地回覆幾個字。
寧青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幾耳朵。
小半日之後,板鴨崽繞過一整圈,降落在第一次發現妖獸屍堆的骨渣碗坑旁邊。
萬妖坑裡沒什麼樹木,風很亂,很大。半日功夫,坑裡面的碎骨渣又被颳走了一層,只剩一個碗底,更覺淒涼。
生物的死亡,對自己來說是天大的大事,但是於自然界而言,卻只是每日都在上演的尋常小事,輕易便能徹底抹除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寧青青望著骨渣,輕輕嘆了口氣。
一邊取出打了結的菌絲網,一邊轉頭問謝無妄:“魔淵邊有狀況?”
蘑菇沒辦一心二用,專注製作地圖時,身旁的動靜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只模糊知道個大概。
“嗯。”他目光不動,聲音帶著冷意,“處封印不穩,魔物溢位,前線各自出了亂子,是以稍微麻煩一些。”
寧青青心頭一凜,凝神望向他。
謝無妄簡單地解釋了幾句——有人在要塞城門口自爆,廢了城池的防禦結界;有人騙殺同僚,一夜之間血洗降魔主力;有人引狼入室,故意將魔物從地道引入城池。
“是音之溯幹的?!”寧青青怒道。
想不出第二個答案。
雲水淼被毛英俊擒去,他便拿人族的性命來洩憤?這是什麼喪心病狂的無良狗東西!
蘑菇氣得後背生煙。
“也許。”謝無妄攬住,安撫地輕拍的脊背。
——他總是知道哪一處最需要被安慰。
“不如殺了他?”從他懷抬起了一雙瞳仁震顫的眼睛,“謝無妄,我知道魔蠱孢子控制了很多很多人,其包括從小將我帶到的師兄師姐們……殺死音之溯,他極有可能拉他們陪葬,我知道。可是前線被破,更是生靈塗炭赤地千里。我願意揹負這個罪,讓板鴨崽去咬死他,如何?殺他的是妖獸,說不定他驚愕茫然之下,忘記了些子蠱,豈不是皆大歡喜。”
他的大手頓了頓,從的脊背落向腦後,溫存無比地揉了揉的腦袋。
“不急,”他道,“再等等。先著眼下。”
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眸,躁狂的心緒漸漸沉靜了下來。
謝無妄這個人,身上總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氣勢,好像天塌下來他也能頂得住。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後,的呼吸也慢慢回覆了平穩。
他統御天下,處理慣了各種突發事件,倒也不需要這只外行蘑菇來瞎操心。
“嗯。好,”頭,“你看,我做了地圖。”
謝無妄定定看著。
這個女子,並不會被情緒衝昏頭腦,的身上有股植物般的頑強韌性,卻不固執,而是清醒又可愛——早在寄懷舟上門挑戰一日,他便識過的。
他曾弄丟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何其有幸,能再次靠近,看著,守著。
喉結上下滾動,他不動聲色攬住的肩,湊近了些,視線落向的手指。
指著盤了蛛網狀的菌絲,纖細的指尖一處一處劃過菌絲上的小繩結。
“看,多邪惡的圖案啊!”蘑菇的眼睛已經帶上了恐怖濾鏡。
謝無妄看了看圈平平無奇的節,頷首道:“像是一部分陣或封印。”
寧青青毛骨悚然:“是吧是吧!你也覺得它有問題!”
他沉吟片刻:“去一趟無量天。查閱古籍,看看是否有類似的記載。”
擔憂地皺起眉頭:“兇手怎麼辦?”
環視四周,荒蕪的大地上,彷彿處處都密佈著駭人殺機,毒瘴之,似是潛伏滿了行蹤縹緲的嗜血兇徒。
它到底在哪裡呢?
謝無妄伸出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菌絲上的一處處結。
寧青青:“!”
總覺得他根遊移的手指好似在火,但是觀他神色卻是分正經,甚至有麼幾分謝無妄身上極少的禁慾感。
“能夠同時在八處作亂並且不留任何痕跡,非人力能及。”謝無妄的聲音清清冷冷,“若有心要藏,恐怕拿他不住。”
寧青青抿住唇,了頭。若能查到對方的目的,就可以先發制敵。
視線落向密佈的結,心頭仍是驚跳不止。
同時在方圓近千里範圍內作案,這是什麼樣的力量啊!
更不敢深想,兇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即便對陣封印沒有多少研究,也能看出眼前的圖案只是極小一部分,難以想象待它完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阿青立了大功。”謝無妄淡笑著將攬近了些,“若不是你,無人會發現萬妖坑的變故。此次若能消彌災禍,阿青就是救蒼生於水火的大英雄。”
害羞的蘑菇推了他一把:“時間緊迫,快快出發!”
謝無妄愉快地大笑,攬住,踏向雲端。
“……嗯?”
怎麼變重了許多?
謝無妄轉頭一看,只只大肥鴨滿眼含著驚恐的淚水,可憐巴巴地用大嘴叼住了的衣襬,四肢抻著,吊在了的後面。
寧青青眨了眨眼睛,伸手安撫地摸它的耳朵尖。
“俺……俺才不要放過謝老狗,俺要跟著他,找機會打敗他!俺可以——”
寧青青:“……”
別以為看不出來,它就是不敢待在萬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