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 射鵰英雄來到北臨州。
謝無妄問牧民買了卷大紅布和一堆金鈴鐺，交給靈手巧的蘑菇，讓她飛速裁出一身舞獅的行頭, 罩在了板鴨崽的身上。
一走動, 滿身大小鈴鐺便叮咚叮咚響個不停。
“在這附近混著吧，那個恐怖東西肯定無法離開大封印。”蘑菇嘆了一口老母親般的長氣, “要是有不聽話妖獸襲擊牧民, 你正好可以把它們趕去。”
“嗷！”肥崽四蹄一蕩, 撒著歡追攆大草原上牛羊去了。
眼見只大紅怪把牛羊驚得四下亂躥，寧青青不知道自己幹了好事還是壞事。
頭一看, 只見謝無妄正負手看著她，黑眸中淺淺泛著笑意。
她蹭上前去, 小手輕輕抓住他衣裳。
“耽誤了不少時間。”她有些赧然。
笑著牽住她, 帶她掠入雲中。
“無事。”
從來都是這樣的, 再火燒眉毛，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
她記起從前，有時候特別捨不得走，便粘著, 像尾巴一樣拽著衣裳, 順著白玉山道一路跟到乾元殿去。
直到停在後殿門口，才返身回來，輕撫著她的頭髮, 告訴她他還有要事。
每次從嘴裡說出來的，總是那種驚天動地的大事, 把她驚得一愣一愣，跺腳著急，推著, 催他快去。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拖著聲音問他：“謝無妄，為什麼每次我追著你上山，總要遇到百年難逢的大事？你該不會欺負我不懂，故意編故事騙我吧？”
謝無妄瞥她一眼，眼神像寵溺，像無奈，像嫌棄。
“我是那種人？”
寧蘑菇面露狐疑：“說不好。”
輕嗤一聲，抬手護著她的臉蛋，穿過一片水汽厚重雨雲。
道：“那時知道你不捨，若無要事，我便再留一留，到你攆我為止。”
有時還真不是他重欲。
她喜歡他，時刻想要窩在他身邊，捨不得離開。見不得她失望模樣，倘若不是非走不可，便會將她摁床榻中，放開些手腳，逼得她臉蛋通紅，眼泛淚光，縮在雲絲衾中一邊求饒一邊攆他。
如此，方能安安乾元殿處理公務去。
她有那麼一小會兒沒反應過來。
後知後覺轉了一圈腦筋，明白他話中之意後，她的髒像是被一隻小小的錘子敲了一下，“咚”地盪出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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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氾濫，波及到十指指尖。
那花枝般的悸動從田底下抽出來，蔓延到周身，令她整隻蘑菇都像是裝滿了暖融融春水，一動，哪裡都是大圈小圈波紋盪開。
她紅了臉，嘀嘀咕咕：“只是想和你一起曬太陽而已。”
“嗯。”謝無妄胸腔一震，低沉悶笑，“一曬便是三五日，殿中書能堆出五個你麼高。”
寧青青：“……”
所以他就用那種事情來打她？難怪練就了那般精湛純熟技巧。
想到他手段百出，其實是為了速速解決她，然後回到殿中處理公務……
寧蘑菇頭浮起了極其複雜情緒。
無量天地處東南，從極北過去要行上小幾個時辰，天明才能抵達。
一路上，謝無妄排兵佈陣，安排好魔禍發生地帶防禦與支援事項。
寧青青最初還聽得懂，漸漸地，腦袋裡面的菌絲就攪成了一團亂毛線，感覺活像是半生不熟新手在聽人家下盲棋。
術業有專攻，權御天下種事情真不適合蘑菇，還得謝無妄自己來。
晨鐘喚起了朝陽。
一人一菇抵達莊嚴肅穆佛剎無量天。
寧青青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給謝無妄甩冷臉子。
三位大和尚拉著馬臉杵在面前，唇角撇得像是怒金剛一般，聽謝無妄道明來意，左邊那位方頭僧人袖袍一撩，抱著胳膊把臉轉向一邊，冷聲道：“藏經閣怎會有麼妖邪之陣的記載！道君想尋無量天麻煩，麻煩尋個好點的藉口！”
最後那兩句聽得寧青青菌絲打結。
待完牢騷，方丈才斥責一句，然後引著謝無妄與寧青青前往藏經閣。
“老衲不是不願幫忙找尋，只不過閣中古籍瀚若繁星，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方丈雙袖一揚，密閉的塔樓木門緩緩向左右分開。
寧青青放眼一望，差點兒厥了過去。
只見那高逾二十丈塔樓之中，一面面書架從底部直達塔頂，旋梯環著些頂天立地的書架而建，像一條條直入雲端的飛龍。
此間藏書，可不就是浩若煙海？
“哼哼，”方頭僧人冷笑道，“道君若是無功而返，那可怨不得人！”
寧青青微微睜大了眼睛，正想說話，衣袖卻被謝無妄輕輕扯了一下。
虛偽地笑著，溫聲道：“是謝某叨擾了。有勞三位大師引路。”
伸手不打笑臉人，三個大和尚看著副模樣，再不好意思說什麼重話，只雙手合，用毫無起伏語氣告辭。
謝無妄帶著寧青青踏入藏經閣。
她忍不住悄悄問：“你在外面都這麼好脾氣？”
謝無妄沒回頭，繼續往前走了步，轉入高聳至塔頂的書架後，然後不動聲色、極為自然地望向塔外。
看見三名大和尚已經遠去，輕輕挑了下眉，壓著嗓音告訴她：“魔靈胎在無量天新塑巨像臀處留了個爪印，佛門追至聖山，丟了魔靈胎蹤跡。”
寧青青：“……”
她想起來了，是她剛剛失憶那會兒的事情。魔靈胎應謝無妄之邀，到天聖宮來給她看病。
繼續道：“如今魔靈胎還藏在岳丈那裡，我對和尚們客氣點，應該的。”
原來是心虛。謝無妄樣的人，竟然也會虛嗎？
寧青青捂著嘴巴偷笑起來，連無恥地管寧天璽叫“岳丈”都沒察覺。
“笑。”懶洋洋地抬手，拍在她腦門上，“有得你哭。”
寧青青循著視線望去，只見最大的書架邊框上，端端正正地纂刻著“古籍”二字。
她呆呆看著面前高山一般的書架，以及架中密密麻麻針插不進藏書，額角不禁突突突地跳了起來，渾身散發出頹喪氣質。
“不然……”她真誠地衝他眨了眨眼睛，“你再向大和尚們好好道個歉，多請幾個人過來幫忙？”
謝無妄無情拂袖：“少說話，多做事。”
只見手掌一晃，巨架左下方飛出一冊古卷，落入他掌。
快速翻看起來。
蘑菇隨便抽出一本，翻開。
半炷香之後，她捻了捻看過那薄薄一層卷張，捏了捏還未看厚厚一沓，再抬頭看看一眼望不到頂巨書架：“……”
謝無妄已開始看第二本了。
她默默估算了一下，就憑他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本領，看完一架子書，大約只需要十年八年吧。
“謝無妄……”她拖長了聲音，“我們就是在碰運氣對吧？”
淡淡瞥過一眼：“熟能生巧。”
寧青青：“？”
很快她便發現，謝無妄翻閱古籍速度明顯有了提升。
她盯著自己手中還未看完五分之一冊子，不禁有些赧然。
她真不是一隻喜歡混吃等死的蘑菇啊。
只是……看書這種事情，她著實不擅長，盯著些密密麻麻字樣看久了，一個一個字像是要從紙張裡面飛出來，非得用手指摁著，才不會看錯了行去。
……嗯？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根白蔥一般的手指上。
沉吟片刻，探出菌絲。
菌絲蔓延，如水洗一般，頃刻漫過了一頁紙張。
過目不忘……雖然她無法做到“不忘”，但“過目”還是可以，菌絲掃過，她輕易便找到了陣啊封印啊一類的字眼。
寧蘑菇雙眼一亮：“熟能生巧嘛，誰還不會了！”
她晃了晃手指，潮水一般的菌絲迅速蔓延，它們極細微，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每一頁之間，‘刷’一下便同時掃過十上百頁。
“謝無妄！”她得意地揚起了自己下巴，“你，退開。”
謝無妄正將一本古冊插書架中，聞言，偏頭向她望過來。
蘑菇不禁眼前一亮——認真取書看男人，當真是斯文清俊到了極致。
她自己不愛看書，卻喜歡謝無妄看書的樣子。她跑到一旁，從角落搬來一張木椅，用菌絲清理乾淨，然後很狗腿地請謝無妄坐下。
“紅袖添香。”她彎起了眼睛。
謝無妄眉梢微挑，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只見她倚在他椅子扶手上，盪出菌絲，譁啦啦漫過一整列書籍，頃刻便將帶著“陣”或“封印”古籍挑出來，翻到那一頁，送進掌。
“有趣。”謝無妄從善如流，執卷看了起來。
隨著時間流逝，一人一菇配合得越來越默契，取書、看書，絲毫不亂。
速度快得叫人眼花繚亂。
青玉般的菌絲越漫越高，謝無妄執卷的動作愈加優雅。
終於，揚手：“停。”
“找到了？”她激動地望去。
只見從乾坤袋中取出紙筆，照著古籍所述的方位，一筆一筆連出了一個外圓內方的巨陣。
“是它麼。”抬眸看她。
寧青青取出特意儲存菌絲地圖，與之對照。
她的神色越來越嚴肅，唇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只見屍堆方位，與那巨陣的陣心，乎完全重合！
“找到了……”她緊張又激動地望向，“是什麼？”
謝無妄闔上手中古籍，起身，立在她面前。
她揚起頭來看：“嗯？”
“大封印。”謝無妄一字一頓。
寧青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萬妖坑是在大封印裡面沒錯啊……”
話音未落，她驚愕地吸了一口氣，瞳仁陣陣收縮。
“你是說……”
“嗯。”謝無妄視線沉沉落向她手中的圖案，“它就是大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