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蘇坐在椅子上等待, 看到面前的老闆依然背對著自己，遲遲沒有下筆簽字的打算。
為什麼不簽字？
柯蘇略帶不解地看著老闆的背影，出於禮貌, 並沒有催促，畢竟是個即將上任的打工人, 老闆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又過了一會兒, 他等得有些無聊了，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空。
不知道為什麼，天空有點陰沉，似乎要下雨了。
柯蘇有點擔心會在自己回到家之前下雨，因為他並沒有帶雨傘。
轟隆——
人類難以聽聞的雷聲在寫字樓外不耐煩地徘徊。
辦公桌後，老闆沉默地拿著薄薄的合同紙張, 手指顫抖的頻率十分急促，隨著雷聲而有節奏地抖動。
它聽到寫字樓外的轟隆雷聲，來自未知存在的巨大危機感讓它整個靈異事件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老闆深知, 再遲疑下去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
看著手中散發著扭曲氣息的合同, 老闆愈發沉默。
它是一個以殺人的規則為主體的靈異事件, 跟所有靈異事件一樣，它的殺人規則就是它的靈魂構成。
但某種程度上, 這些規則也成為了限制它的鎖鏈。
就像現在，作為一個使用靈魂契約來約束他人的靈異事件，它可以從它所契約的靈異事件那裡得到力量，所付出的等價條件便是，經過它的手所簽訂的任何合同都一定是具有靈魂層面約束效力的靈異合同。
這也就意味著，它如果要在合同上簽字，就要與面前這個神秘莫測的偉大存在訂立一份牽扯到靈魂，還是以它為主動方的合同。
老闆覺得自己有這個想法就是最大的不自量力。
要知道, 僅僅只是近距離接觸這份合同而已，它就已經感受到了一種神秘莫測的恐怖氣息。
彷彿來自亙古原初的黑暗，來自浩渺宇宙最深處的罪惡和此世所有汙穢混雜，使這股氣息具備了扭曲現實的屬性，甚至牽扯到了更深層次的空間屬性。
老闆看不透這股氣息的構成，但它卻能下意識感知到這股氣息會對自己造成多麼大的威脅。
它已然預知到，一旦在這份檔案上寫下名字，下一秒，它整個存在本身就會被那扭曲現實的力量腐蝕，完全抹消存在的痕跡，從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記憶中消失，連命運線中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半點留存。
想到這裡，作為一個本不該具有恐懼情緒的靈異事件本體。
來自生存本能的驚怖與畏懼讓老闆打了個冷戰。
可是，不籤的話，老闆看了眼落地窗外交錯的粗.壯.閃電。
雖然不知道這個恐怖莫名的存在為何會到來這裡，但是，這種情況下也容不得它拒絕了。
“……”
辦公室裡沉寂無聲的時間太久了，柯蘇終於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被耍著玩。
籤一個合同的事情，需要如此麻煩嗎？
轟隆——
“……很抱歉，我想去上個廁所，您在這裡等一下，一會兒就來籤合同可以嗎？”
雷聲響起的一瞬間，老闆舉起了手，奮力嘶吼出聲。
背對著柯蘇的背影隱隱有些顫抖，原本嘶啞低沉，如同百歲老人的嗓音硬生生被扭曲成了宦官般的柔媚。
柯蘇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微笑點頭，自然不會對自己將來的老闆說不，坐在位置上安靜等待。
正好可以看看老闆到底長什麼樣子，省的到時候上了班不認得老闆的樣子，遇到的時候叫不出名字，那樣就糟糕了。
妥妥的要被開除。
身為社畜的本能讓柯蘇抬起了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了老闆的背影，準備不著痕跡地記下老闆的樣子。
然後，柯蘇就看到一直站在一邊沒走的面試官吳昌顫巍巍地上前，推著辦公椅子上的老闆走進了辦公室內的衛生間。
柯蘇：“……”
柯蘇原本以為是老闆身有殘疾，又想起之前從辦公室跑出去的那個疑似被潛規則的男性。
正想暗歎一聲身殘志堅，人心不古，就瞥到老闆似乎是嫌棄椅子輪子移動速度不夠快，兩隻腿在地上蹬了一下，保持著在椅子上背對他的姿勢，滑入了衛生間。
面試官吳昌似乎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很自然地跟著一起進了衛生間，從加快的腳步來看，甚至有幾分迫不及待。
不知如何形容這一場景帶來的衝擊，總之，柯蘇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個未來世界人們的各種怪癖。
無論是喜歡在地鐵上穿瘦長鬼影的皮套殺人，在學校裡搞行為藝術，還是在醫院裡拿白床單套著上半身，蹲在牆角裝蘑菇，他自認都能夠保持淡定。
卻沒想到，在這裡還是破功了。
柯蘇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經歷的事情太少，下意識將上一世的三觀和常識套在了這個世界，所以才受到了如此衝擊。
他決定改變自己，於是將原本腦海中腦滿腸肥，邪惡的資本家形象變成了一個腦滿腸肥、邪惡，但腦子不正常的怪癖資本家形象。
現在，柯蘇感覺自己好多了。
他重新恢復了淡定，坐在椅子上等待老闆回來籤訂合同。
沒一會兒，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西裝青年進了辦公室，手裡還端著一杯熱咖啡。
柯蘇看著他，他也看著柯蘇，有些迷茫。
“請問……呃，是老闆嗎？”
“不是。”
柯蘇否認，正要介紹自己是新來的員工，與這人套套近乎，瞭解公司詳情時，老闆終於從衛生間裡出來了。
“柯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的員工，我特意叫上來，給你送咖啡的！”
不知道衛生間裡發生了什麼，吳昌的狀態看上去好了不少。
他滿臉諂媚的笑意，推著老闆的椅子回來，對柯蘇噓寒問暖。
老闆則依舊背對著眾人，聲音灑脫開朗了許多，道：“是啊是啊，柯先生能來我們公司，真是讓我們公司蓬蓽生輝！這樣，我們來商量一下合同的事情吧……”
西裝青年在吳昌的示意下，恭敬地把手裡的咖啡擺到了柯蘇面前。
柯蘇不好拒絕，道了聲謝，端起咖啡，覺得有點燙，又放下了，安靜傾聽老闆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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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老闆說了一大堆誇讚柯蘇的話，誇得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知緣由。
柯蘇臉上謙虛不敢接受，心中則明白這老闆絕對有其他目的，不然正常人誰會扯開話題說著一堆有的沒的。
雖然，這老闆其實也不算什麼正常人。
但是果不其然，老闆很快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他想要柯蘇不籤合同給他打工，工資照付，五險一金齊全，只需要坐在家裡，不再來公司就行。
“……不籤合同坐在家裡，什麼也不幹，日入上千？”
柯蘇略帶遲疑地重複了老闆的意思。
吳昌和老闆猛點頭。
尤其是吳昌，脖子都快要扭斷了，柯蘇甚至能聽到他脖子處的咔擦聲音。
兩個靈異事件本體在衛生間裡商量了半天，終於急中生智，決定冒險一搏，想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絕妙主意。
他們確實不知道這個未知存在為何要來到這裡和他們簽訂所謂的合同，但是歸根到底是想要進入公司的，那麼不籤合同，將這個未知存在小心地供起來應該算是正確的做法。
老闆和吳昌同時如此想道。
而辦公桌前，與二者腦迴路並不相同的柯蘇則一頭霧水。
他看著面前的兩人，眨了眨眼。
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您是想要潛規則？”
說著，鋼鐵直男晚期的柯蘇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跑路了。
“空坐在家，月入過十萬”這種非常像騙子的說辭在前世已經很普遍了，普遍到柯蘇覺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談這個是在侮辱自己智商。
但是鑑於這個老闆是個熱愛潛規則，且有怪癖的傢伙。
柯蘇覺得這種說辭更大的可能性是，這老闆又想要潛規則了。
柯蘇面無表情地扣緊了衣服領子上的釦子。
雖然很想工作，但是潛規則是不可能潛規則的，這輩子不可能的，只有靠宅在家裡才能勉強生活。
轟隆——！！！
寫字樓被一道幾十米粗的雷電擊中，老闆的身體隨之裂開了一道深深的泛著焦黑和電流的裂痕，足足劈開它的大半具身體，露出空蕩乾癟，沒有內臟的內裡。
彷彿在懲罰他試圖欺騙，甚至褻瀆偉大存在的卑劣行徑。
老闆猝不及防，僵直在椅子上，猶如一具焦屍。
半晌才從口中吐出了一口煙氣，羸弱而艱難地解釋道：“誤會……都是誤會！！！”
吳昌早在雷電襲來的第一時間就縮到了牆角，瑟瑟發抖。
但從柯蘇和西裝青年的視角看去，只能看到老闆和面試官吳昌在被揭穿試圖潛規則的事情之後，就突然怪異地抽搐了起來。
吳昌還縮到了牆角，似乎自閉了。
看著面前的場景，柯蘇露出複雜難以形容的表情，想要走人了。
這家公司的高層都不太正常，他覺得自己一個正常人在這裡待久了容易出問題。
“我沒有要潛規則的意思，只是想要讓您能夠在我們公司過得愉快……您直接說自己想要什麼吧！！！”
老闆抬起自己脆弱的乾屍胳膊，西裝遮掩下的身體已經遍體鱗傷。
它空洞沒有眼珠的眼中泛出淚花，再也不想跟這個從未蒙面的恐怖存在打啞謎了。
它選擇攤牌，聲音裡帶著茫然和祈求。
“無論是什麼，我們都會竭盡所能為您完成！！！”
柯蘇比老闆更加無奈，也更加茫然。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要一份工作而已。”柯蘇無奈地說道。
站起身，他想要離開了，準備去找下一份工作。
如果必須要接受潛規則才能工作，那這份工作他還真的消受不起。
真是一家不正常的公司。
白高興一場的柯蘇懨懨地想道，只能嘆息自己最近運氣不好，希望下次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
但是這兩天接二連三的麻煩事情卻讓柯蘇變得有些煩躁，他回想最近的事情，發現除了遊戲，還真的沒有一件好事了。
活著真是太艱難了。
柯蘇難得有幾分沮喪地想道。
而隨著柯蘇對於這棟公司的負面情緒興起，異變突起。
吳昌和老闆淚眼惺忪，還沒反應過來就只看到一片濃重的灰色霧氣在公司各處顯現，扭曲的力量彷彿紮根於世界的陰暗面之中，即將帶來徹底的湮滅。
顯然，某個未知的恐怖存在對於這座公司的否認帶來了這無名之霧。
人類肉眼不可見的深沉霧氣在緩緩包裹整棟寫字樓，來自宇宙最深處的黑暗與混沌在霧中翻滾，晦澀難懂的囈語在耳邊迴盪，帶來精神上的高度汙染，遙遠天體的光芒帶給目睹者以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哪怕並非人類，也無法逃過這來自未知的恐懼。
當然，對於靈異事件們來說，這種恐懼更多的是一種存在本身會被抹消的恐懼。
因為就在柯蘇起身，有了去意的一瞬間，整棟寫字樓裡的靈異事件們都產生了一種共同的恐懼感。
它們共同感知到了一種來自虛空未知之地，陰森恐怖的力量在扭曲著【靈異交易公司】本身的存在概念，即將從它們的記憶和認知中將其抹去。
而相應的，整棟寫字樓，包括寫字樓內的一切靈異事件都將會在某個未知存在的否定下不復存在。
看著越來越多的霧氣，聽著耳邊若有若無的囈語聲，老闆眼中的淚花更多了：“……”
“請您留步！我們正式錄取您了！就由這位老員工來給您籤合同！”
也不知道是危機前的巨大壓力讓老闆爆發出了潛力，還是耳邊不知意義的囈語將某種零散的資訊傳遞。
它突然福至心靈一般，意識到最好讓面前這個未知存在享受到如同普通員工一樣的待遇。
於是，它指向了一直充當背景板的普通人類員工——西裝青年。
還臨時給西裝青年升職成了公司的人事部門總管，專門負責籤員工合同。
名叫辛昀的西裝青年愣住了，呆愣地指了指自己，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吳昌一把推到了前面。
手中多了根簽字筆，面前多了張合同。
辛昀迷迷糊糊地在吳昌的指導下籤了個字，安然無恙的合起了筆。
在吳昌和老闆震驚的目光中，辛昀完成了合同，人仍然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
柯蘇本來都打算走了，在吳昌將簽好的合同遞過來，並貼心的，萬分真誠的，只差跪在地上解釋剛才都是一場誤會之後。
他心動了。
社畜的本能讓柯蘇停住了離開的動作，高額的保底工資和獎金讓他徹底挪不動腳了。
“謝謝老闆，我會繼續努力的。”
迅速適應了社畜身份的柯蘇露出社畜標準工作笑容，無名之霧緩緩散去，天際露出了燦爛的暖陽，老闆背對著他禮貌擺手回禮，其實已經快因為剛才殘留的恐懼感抖成羊癲瘋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讓老闆第一次意識到人世的美妙。
經此一遭，它算是搞明白了。
這個不知真面目的恐怖存在的愛好大概就是假扮人類，一旦有哪些地方不合常理，就會展露出可怕的力量，消滅一切不合理因素。
作為險些被清除的不合理因素，老闆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心有餘悸。
而另一邊，剛剛升職，專職負責帶領柯蘇適應工作的辛昀也暈乎乎地領著柯蘇出了門。
電梯裡，
名為辛昀的前輩同事對柯蘇介紹了一番公司情況，還十分不好意思地說了實話。
他其實也只是一個剛來了一個星期的新人，中途還因為生病請假了兩天，今天是因為湊巧在辦公室裡才被喚上來送咖啡的，沒想到就被突如其來的升職砸昏了腦袋。
“其實我們公司很自由的，請假也很方便，工作量也很少，我剛才看了下你的合同，福利很高！”
“你也知道我們保險公司是按照提成來算的，剛好我手裡有一份剛剛發下來的任務，是去麗市郊區的一個村莊推銷保險。”
辛昀熱情地介紹了自己手中的資源，邀請柯蘇明天一起去上門推銷，畢竟能賣出去一份保險，他們就能抽兩成的利潤作為提成，簡直是天大的福利。
習慣了前世九九六生活的柯蘇欣然同意，拿過資料掃了一眼，看到他們明天要去推銷的主要目標是一個流動的劇院。
在原主記憶裡，這是上個世紀曾經很流行的類似流動馬戲團一類的表演戲劇的場所，沒想到現在還有留存。
“那麼，明天中午過去吧，中午時候剛好戲劇院沒有那麼忙碌，過去推銷產品也會更加有效。”辛昀眼睛發亮，期待著明天的第一次工作。
雖然之前在其他公司幹過銷售工作，但在這家公司還是第一次，他難免有些激動。
柯蘇見這個前輩如此熱血的模樣，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也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不錯的領路人，心情好了些。
好吧，那就明天去推銷吧，希望有個好結果。
柯蘇看著資料上的戲劇院照片，如此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當柯蘇決定去劇院推銷
劇院：【呆滯.jpg】
當柯蘇決定修正自己的三觀，認為奇葩事件是正常的。
世界：別！！！【爾康手.jpg】感謝在2021-01-07 00:01:58~2021-01-08 00:05: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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