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開悟時,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
開悟之後,他便成為了大海的全部,整片海洋都聽從他的呼喚。
這件事情如果被那些學道的人們知道,肯定會嫉妒的要死——他們每日吐故納新,不過能得到一點微薄的靈氣,以使他們的壽命能延長幾年,帝雲寰倒好,我不求道,而道自來,我不求氣,天地所蘊藏的氣息主動匯聚到他的身上。這個人,大概確確實實、毫無虛妄的便是這個世界的真命天子。
蕭無極一時怔仲無語。
帝雲寰道:“孤不再用內力,咱們只過招就行。”
於是,二人只是靠身法輾轉騰挪、靠動作見招拆招,一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蕭無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帝雲寰卻彷彿半點疲憊都沒有感覺到,臉不紅氣不喘的說:“今天就到這裡,孤該去看看奏摺了。”
“恭送大王。不知臣……官邸卻在何處?”
“你沒有官邸,等會兒去找個宦官,告訴他們雲劍殿給你住了,讓他們好好進去收拾收拾。嗯……如果你看到了芙蓉,告訴她,一會兒去御書房找孤。”
……
蕭無極找到自己的妹妹時,心下便生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先看到的是妹妹的背影,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正在看些什麼。他身邊有一名青年文士,與她一樣蹲在地上,不知道正在看些什麼。蕭無極繞到前頭,仔細觀察,發現除了幾株雜亂的小草外,什麼也沒有。
“妹妹。”
“妹妹。”
“妹妹!”
蕭無極叫了三聲,蕭芙蓉彷彿痴了一樣,沒有應答。不得已,蕭無極用力搖了搖妹妹的肩膀,她這才如夢方醒:“啊,大哥你來了。”
“你看什麼呢?”
“我在看螞蟻。”
“螞蟻?”
蕭芙蓉一說,蕭無極才看到,的確,小草下面有一隊螞蟻正在蜿蜒前行,它們身上負著白色的蟻卵,看上去,應該是要下雨了。
“真無聊啊。”
蕭無極感慨了一句,然後臉龐轉向那名青衫文士,厲聲喝道:“你是何人,安敢擅自闖入太阿宮?”
這青衫文士也跟聾了一樣,不言不語。對待這麼一個可疑的傢伙,蕭無極可不會像對待自己妹妹一樣客氣,他直接一腳將這廝蹬得躺在地上。這人眨了眨眼睛,之後才爬起來,對蕭無極道:“你幹什麼,別打擾老子感悟自然!”
“感悟自然?”
蕭芙蓉趕緊攔下又要出手的大哥,替文士解釋道:“他在想這些螞蟻到底是一群螞蟻還是一隻螞蟻。”
蕭無極嗤笑:“這當然是一群螞蟻!”
“他說,那你也可以是一群人。”
“什麼意思?”
“我也不懂啊,所以就跟他一起瞅瞅。”
蕭無極再次哂笑:“這人怕是腦子有問題。”
青衫文士登時怒了:“我告訴你,你可以懷疑我的理論,但不能懷疑我的智商!信不信老子跟你拼了?”
蕭無極已經萬分確定這人腦子出問題了,怕是得了失魂症。兩人的戰鬥力簡直一目瞭然,蕭無極雖不是力量型的武者,但身姿挺拔,呼吸沉穩,步伐穩健,這青衫文士剛剛只是被踹了一腳而已,現在還捂著剛才被踹的地方,呼吸也早就亂了。
“你有什麼理論我管不著,現在我是大王的御前護衛,看到你這麼可疑的人,當然有資格管管。說,你到底是誰?”
“你丫的連老子是誰都不知道,還御前護衛,可疑的是你吧?”青衫文士指著蕭無極的鼻子,彷彿就要擼袖子開始罵街了。這人說起話來的氣質與他方才安安靜靜看螞蟻時的氣質已不是雲泥之別,而是天地之分。
蕭芙蓉雖對這文士好奇得很,但畢竟是個陌生人,她立即為自己的兄長辯護道:“我佐證,我哥哥確實是大王欽點的御前侍衛!”
青衫文士抽了抽鼻子:“有利益之關係者無作證之資格。你說你是御前侍衛,好,你有牙牌麼?”
明明是自己要審問他,現在咋成了被他審問了?蕭無極一陣心虛……牙牌,確實還沒來得及要的。這青衫文士既然有恃無恐,自然是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難道……這麼點小事也要捅到大王那裡?大王以後將如何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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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無極心情煩亂:“凡是有先來後到之理,你先證明了自己的身份,我再證明我的。”
青衫文士哈哈笑道:“好,那告訴你,老子正是大秦虎狼之大國地位最高的三公之一充滿思想與才華的最受大王器重之人——偉大的公正廉明的如青天一般的御史大夫荀江!”
“一口氣憋這麼長,你是想荀江自殺嗎?”
“廢話少說,該你了!”
蕭無極雙手抱臂,先哼哼了兩聲,之後便道:“不怕告訴你,老子正是那取了楚王狗頭獻給大王的猛士——”
蕭無極啞了半天。
他發現自己實在沒辦法想面前這人一樣無恥的給自己加上各種形容詞,以彰顯自己的厲害。無奈之下,只好有氣無力的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蕭無極。”
“無極,這名字又俗氣又老土。”
“荀江,一聽就聯想到荀江自殺。”
“嘿,你個臭練武的莽夫,哪裡能體會到我們文人騷客的意境!”
“啐,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窮措大,哪裡明白我們這些俠者義士的精神!”
得,倆人果然吵吵起來了。
蕭芙蓉開始暗自緊張。大哥對官僚沒概念,自己可是瞭解一點的……那可是御史大夫啊!跟丞相大人是同級別的存在。現在大哥居然跟他互相諷刺了起來,萬一被記恨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蕭芙蓉極像打斷他們倆,無奈竟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嘴。
“小子,你等著!”
“等著就等著!”
“你再說一遍試試!”
“等著就等著!!”
“你……你有種就再說一遍!”
“我說了!等著就等著,老子還怕你不成!”
“信不信我明天就判你個以下犯上之罪!”
“你誰呀你,一個編纂史書的,還能判罪?告訴你,大王說了,老子只用聽他一個人的命令!”
荀江哈哈大笑起來:“誰跟你說,御史大夫是編纂史書的啦?”
蕭芙蓉抓住時機,趕緊扯了扯蕭無極的袖子:“大哥大哥……御史大夫……正是管刑名的最大的官!”
蕭無極滿不在乎的抱臂道:“有多大啊?”
“跟李丞相一樣大!”
“什麼!!!”
荀江的臉上霎時抖出了一幅氣派威嚴的神色:“哼,小小侍衛,見到本官還不拜見?”
“拜你姥姥!”
蕭無極說罷,扯上自己的妹妹,扭頭就跑。
已看不見荀江的身影時,蕭芙蓉氣喘吁吁的坐在了地上,蕭無極則不太有底氣的道:“妹妹,想必這大秦的御前侍衛該有很多,他應該不會知道我是誰把……”
“大哥……你咋也變得這麼傻了,你剛才明明白白告訴了他自己叫蕭無極啊……況且……這御前侍衛……還真的……就大哥一個……”
“什麼意思?”
“秦國沒有這樣的職務,那就是帝雲寰隨口封的!”
“我去……他太不夠意思了。”
蕭芙蓉道:“大哥,別灰心啊,就是因為是隨口封的,我保證那個姓荀的不敢拿你怎麼樣!”
“怎麼講?”
“他不是說你以下犯上麼?你這官到底多大都沒個準確的,轉圜餘地很大,說不定比他還大呢。”
“一個侍衛咋也不可能比丞相還大吧……”
“但大王沒說,你這官多大就在不可知的狀態,他就不能以這個理由治你的罪。”
“呼……嚇死我了。”
蕭芙蓉抱著大哥的胳膊:“大哥,你還有怕的時候呀?”
“不是……這不是剛有穩定的跡象?他要真治我的罪,大不了我逃了就是。只是……這玉京……怕是很難回來了。”
“是啊……這裡真美。”
祖塔在夕陽下,彷彿發著彤色之光。象徵著為亡者招魂的、系在飛簷上的帆布,在小風的吹拂下飄飄然然。
晚上,蕭芙蓉去了御書房。
帝雲寰並沒有批閱奏摺,而是在看書。看得很入神,安安靜靜的,又果如坊間的傳言,臉上一直掛著笑意。似乎看這些艱深難懂的古籍是一種很值得快樂的事情。
蕭芙蓉走到他身邊,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神,看著他修長卻生著粗糲老繭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翻過紙頁,知道帝雲寰看完了,才恍然發現原來蕭芙蓉一直就在自己身邊。
“芙蓉,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書剛看一小半的時候。”
“沒想到你也是個愛書的人。”
“我沒看書啊,我是在看你。”
帝雲寰笑了笑,這笑容不同他看書時顯露的、帶著沉醉帶著興奮的笑容,也不同於他一貫會展現的,自信或者說有點自負的笑容。這笑容與一般情竇初開的人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時一樣,緊張中帶著羞赧,竟逗得蕭芙蓉也跟著他一起笑了。
“芙蓉,孤也想……好好看看你。”
蕭芙蓉道:“別稱孤道寡了,你現在很孤獨嗎?”
“孤寡是王者的命運。”
“那你還找我們兄妹幹嘛?我大哥能做到的事情,其實你自己也能做到,對不對?你只是想尋個朋友罷了。”
“朋友……其實我是有的。”
“看,你不說孤了吧。”
帝雲寰笑道:“李慈、王幾還有荀江,他們三個大概都能算是我的朋友。”
“荀……荀江……”
“怎麼了?”
蕭芙蓉有點尷尬的道:“沒什麼,你繼續說。”
“只是,這些年好像越來越遠了。李慈天天埋頭於案牘,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他因此落下了頸疾。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瘦嗎,長得還猥瑣?其實一開始,他的儀表雖說不上出眾,中人之姿是有的。這些年他天天熬夜,又不怎麼吃飯,國人們傳說中他拿饅頭蘸著墨汁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這件事讓他成為笑柄,自此以後,他就寧願不吃。他醉心於國事,當年的情分,已經越來越淡了。”
“王幾呢,雖然依舊整天介嬉皮笑臉的,但我能感覺到,他,和李慈一樣,情分也越來越淡了,整天都想著做事、做事、做事,沒個空閒。現在只有荀江,能抽空好好陪我說說話了。”
“他們努力做事,還不是為了你麼?”
“是啊,他們是盡忠職守的好臣子,卻不是好朋友。”
蕭芙蓉開解道:“如果他們只是臣子,未必會這麼辛苦。因為他們還拿你做朋友,所以才會心甘情願為你的目標奮鬥,甚至豁出命去。我看得出來,李慈腦子裡是很現實的人,他是不會有儒生們那樣拿視君為父的情懷的,王幾更不會有。”
“或許吧。謝謝你。”
“你不是天才嗎?怎麼這點小道理都想不明白?”
帝雲寰苦笑道:“嘿嘿……天才,這可不意味著,我就一定會沒有想不通的事情。治國,打仗,文藝,武藝,這四個方面,我還是可以自誇擅長的。但其他的,老實說,沒接觸過,就算我有那方面的天分,無從學習,自然也無從掌握了。”
“人情冷暖可不是能從書裡學來的。”
“你是從哪學的呢?”
“看呀。我跟大哥,五年時間遊歷了幾十個國家。啥事兒沒見到過?”
“哈哈哈……我去過的國家,都已經成為了秦國的一部分。”
“帝雲寰……”
“如姑娘不嫌棄,叫我雲寰就可以。”
蕭芙蓉蹙眉道:“不行不行,你這名字,減去了姓氏,就跟叫姑娘一樣,還是註定當丫鬟的那一類!”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名字不好。”
“別人也不敢說嘛!”
就這樣,他們說說笑笑,一夜未眠。
蕭無極也一夜未眠。
他想的事情很多。
當然,不外乎是過去、現在與將來。他在思考,自己要靠什麼,才能在這秦國裡闖下一番事業。現在的蕭無極,絕對無法想到,他畢生所完成的最大的事業,卻是將秦國埋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