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柳樓前圍滿了人,那些人都穿著同樣的素衣,衣領上繡著的似乎是同一輪彎月。
水生與天方抬著一個架子,從裡面走了出來。架子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死人。
雲中鷹本不是多事的人,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上前瞧瞧。
死去的那人身著素衣,衣領上繡著一輪蒼白的彎月。那人死的時候一定很恐懼,因為他的眼珠子幾乎完全凸出來,像死魚一般。他的全身上下只有兩處傷痕,一處在咽喉間,一處在右掌。
雲中鷹雖然不認得他,但是那天在玉柳樓,他曾見過他一面。他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這人曾在一瞬間解決了那個用赤凰戰刀刺殺鐵傾城的人。
就連鐵傾城也不敢相信,死的竟然是屠長安!
鐵傾城看到他屍體的時候,心有如刀扎。淚水奪眶而出的那一刻,他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流淚,任何人!
鐵傾城走到屠長安的屍體面前,用手合上了他的雙眼。然後天方與水生抬著他離去,漸漸淡出了鐵傾城的視野。
鐵傾城仰望著天,長嘆了一口氣,道:“你相信有人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雲中鷹知道他是在問自己,道:“相信。”
鐵傾城的目光中充滿了驚疑,道:“誰?”
雲中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我!”
鐵傾城道:“他被殺的時候,我們應該還在思落涯,而且你我從沒有分開。”
他沉思了一會兒,接著道:“霧中鶴呢?”
雲中鷹道:“不會是他。”
他的話音剛落下,就有一個彎月盟的人衝了過來,他手中捏著一封信。
鐵傾城用眼角瞟了他一眼,道:“信上說了什麼。”他似乎已經知道信是誰的了。
那人道:“信上說您要想知道真相,就去問醉蓮。”
鐵傾城道:“這麼說屠長安死之前,應該是跟醉蓮在一起的了。”
雲中鷹似已明白他的意思,便跟他走上了玉柳樓。鐵傾城好像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徑直走到了醉蓮的房間。
門是開的,屋裡的一切整整齊齊,一點打鬥的痕跡也沒有。
醉蓮還在,只不過那只是她的軀殼。
她的人已死,心也已經涼了。
但是她沒有穿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地上,她的面容竟然很安詳。
雲中鷹走近她屍體的時候,竟然感到胃在收縮,他忍不住嘔吐,吐出了一大灘苦水。因為她的唇邊,胸膛,她的腿上,滿是白色的粘液。
鐵傾城看了眼雲中鷹,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噁心?”
雲中鷹點了點頭,他覺得殺醉蓮的,一定是一群禽獸。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她被如此的摧殘,竟沒有絲毫的痛苦?
鐵傾城道:“殺她的起碼不是女人。”
雲中鷹竟有些佩服鐵傾城,因為這點他確實沒有想到。他忽然明白,彎月盟能有今天,絕對不是靠的運氣。
鐵傾城慢慢地道:“我要為她報仇。”
雲中鷹問道:“她跟你很熟?”
鐵傾城的目光堅定如石,道:“屠長安是彎月盟的人,她也是。無論誰殺彎月盟的人,都得死!”
雲中鷹又問道:“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們?”
鐵傾城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那些人還會來找我的。”
話音落下,鐵傾城慢慢地走下玉柳樓,他拍拍金木的肩道:“厚葬醉蓮!”金木立刻帶了幾個人衝上樓去。
彎月盟總壇,曾經的黑蓮教總壇。
鐵傾城走到門口,他如遭電擊,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的表情就像啞巴吃了黃蓮。
門前的二十個守衛,竟都被人釘在了牆上。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被釘入了十根五尺長的長釘,他們的面容卻很安詳。
雲中鷹咬著牙,道:“他們已死了。”
鐵傾城沉吟著,緩緩道:“殺他們的人,搶在了我們前頭。”
“會不會是黑蓮教的餘黨尋仇?”雲中鷹道。
“絕對不會,黑蓮教的高手已全部都死了。”鐵傾城平靜地道。
雲中鷹若有所思,道:“能夠在一瞬間將十根五尺長的長釘釘入人體的人,的確不簡單。”
“去江府!”鐵傾城如在夢中驚醒。
江府還是過去的江府,只是少了一個人。
江碧君與他們分手後,在彎月盟的人護衛下應該早就到了江府。
但是江府的人異口同聲地說,小姐沒有回來。那幾個護衛,他們也沒有見到。
彎月盟的人都對鐵傾城很忠心,不應該會違背他的命令。
鐵傾城的面上全無表情,他遙視著遠方,道:“想必護送她的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雲中鷹沒有問,他知道,鐵傾城說的話,很少出錯。
江府所在的那條街上,拐角處有一條分路,一個死衚衕。
他們來到那裡,盯著陰暗潮溼的角落。
地上躺著幾具屍體,他們身上只有一處傷痕,致命的刀痕在咽喉,狹而長。
牆上有一行顯眼的大字,用鮮血寫的——
“你想找的人,在思落涯!”
鐵傾城看著那行字,只能是看著。
怒火自他的心底升起,在眸子裡燃燒。
他忽然回頭,道:“你跟我回鐵府,找一個人!”
野豬林的邊緣,就是思落涯。
陸剛與落秋葉的對決,劍聖與獄血魔神的搏鬥……都發生在這裡。
似乎所有絕頂高手,都會選擇在思落涯決定勝敗。
伸入雲間的那塊巨石中,端坐著一個人。
那人披散著頭髮在空中飄舞,身上的襯衫雖然雪白,但露在外面的地方黝黑如鐵,甚至近似於炭的顏色。深秋的太陽雖然不像是夏天般毒辣,但依然明亮。陽光下,他的肌肉閃閃發出油光。
九尺長的武士刀就握在他的手裡,他就算睡覺,也不會放下手裡的刀。
鐵傾城、雲中鷹就站在他的對面,只是在鐵傾城的身邊,竟多了戴著青銅面具的人。那人一身的黑衣,似一尊雕塑立在地上。青銅面具下的那雙眼,如同死灰一般,沒有情感,沒有光芒,甚至連生命都沒有。無論誰被他看一眼,都會不寒而慄。
鐵傾城突然道:“屠長安是你殺的?”
“是。”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有離開那把武士刀。
雲中鷹的目光中掃了一眼他手中的武士刀,喃喃道:“七夜流星刀!”
“總算有人能認出這柄刀。”他笑容中帶著刀一般譏誚之意。
雲中鷹道:“我想你應該就是神兵弒魂,歐陽天明!”
“你們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屠長安。”他的語氣裡滿是哀傷,“那天死在玉柳樓的刀客,是我弟弟。我殺屠長安,是為弟報仇!”
“你不是”。鐵傾城道,“你不是為了報仇。有情的人,沒有成為弒魂的可能。”
“不愧是彎月盟主,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歐陽天明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說真話。謊言也許可以騙過別人,但不能騙過鐵傾城。無論誰在鐵傾城面前說謊,不但可笑,而且可鄙。
歐陽天明霍然起身,道:“屠長安本是漢王爺的屬下,但是卻背叛了王爺。所以,他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鐵傾城沉思著,忽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沒有背叛任何人。”
歐陽天明道:“他過去是漢王的人,現在卻成了你的屬下!”
鐵傾城深沉地道:“他不是我的屬下,他也不是任何人的屬下。誰也沒有資格做他的主人,誰也不配!”
這沉著冷靜的彎月盟主,突然變得很激動。難道在他陰鷙的面孔,隱藏下的那顆心,竟非冷若寒冰?
歐陽天明突然笑了,他沒有理由不笑。鐵傾城一動情,體內的真氣就會亂,他就有把握一刀割斷的喉嚨。
歐陽天明眼珠一轉,道:“你只替他一個人報仇?”
鐵傾城搖了搖頭,緩緩笑道:“還有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還有醉蓮!”
“醉蓮,這名字好熟悉!”歐陽天明故意笑道,“會不會是玉柳樓跟屠長安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歐陽天明笑了笑,接著道:“我知道屠長安一定認識。我殺了屠長安以後,本打算一刀要了他的命,可是他們不同意。”
他們?難道殺彎月盟屬下的,不止歐陽天明一個人?
歐陽天明還是一臉的笑容,道:“只能怪她長得太美了,有時候女人太漂亮,也是一種罪過。”
鐵傾城在聽著,他只能聽著。
歐陽天明道:“所以他們給她下了九州迷魂散,又一起……”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他也不必說。
歐陽天明吻了吻七夜流星落,道:“你要為了那個女人殺我?她是個集女,是個婊子!”
歐陽天明又笑了笑,道:“只不過她比別的婊子價錢貴些。但是他們沒花一文錢,就得到了她……”
鐵傾城打斷了他的話,道:“她在你們眼裡是什麼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一點永遠也不會變。”
“什麼?”歐陽天明忍不住問道。
鐵傾城的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她是彎月盟的人,誰殺彎月盟的人,誰就得死!”
歐陽天明大笑道:“你以為你現在有把握殺的了我?屠長安的迴天一式可以讓任何對手死在自己的劍下,但他還是倒在了我的刀下。”
雲中鷹不禁冒出了冷汗,他的手上青筋暴出。他知道現在鐵傾城的狀態並不在巔峰,他看得出鐵傾城不但已被歐陽天明激怒,而且他的心已亂。一個人若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只會把自己拖向墳墓。
歐陽天明道:“我也不想殺你,但是他們只希望看到你的屍體。你很快就會見到屠長安,還有那個婊子。只不過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他們是誰。”
鐵傾城忽然道:“只可惜我今天不會出手。”
歐陽天明的嘴角掛著一絲狡黠的笑,道:“你知道你一定會死,所以知道抵抗無濟於事?”
“不是!”鐵傾城道,“今天你一定會死,但不是死在我的手下。”
歐陽天明道:“那我先殺雲中鷹,再殺你!”
鐵傾城居然笑了,道:“他也不會出手,殺你不需要要他動手。有一個人很想殺你,他想用你的血來祭他的刀。”
歐陽天明感到很驚訝,但他立刻恢復了平靜,道:“這裡好像除了你們兩個,沒有人值得拔刀?”
“我!”聲音正是那個戴青銅面具的人喉嚨裡發出來的。他的手裡捏著飛刀,只有一把。
歐陽天明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我不殺在江湖中沒有地位的人。”
那人道:“斷腸人!”
歐陽天明搖了搖,張開雙手,道:“每聽過!”
鐵傾城道:“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死在我手裡會覺得是榮
幸,但是我偏偏給你這個機會。就算要你死,我也不能讓你死得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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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天明盯著斷腸人手裡的小刀,道:“江南的暗器名家公孫毅,渾身都是暗器。他瞬間發出了九十件不同的暗器,卻還是死在我的刀下。”
斷腸人道:“我只有一把飛刀,我只出一刀。”
歐陽天明道:“我能躲得了公孫毅的九十件暗器,難道會躲不了你這一把飛刀?”
斷腸人道:“天下之大,一定有人能躲得了我的刀,但卻不會是你。”
“那會是誰?”歐陽天明的語氣中滿是譏諷。
斷腸人道:“青春城主南宮若雲,西域白眉聖女,漠北賽明妃!”
“除了這三個人,還有誰?”歐陽天明道。
斷腸人沒有回答,他默默地搖了搖頭。
歐陽天明用眼角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但他的目光觸及到了斷腸人的眼睛,突然渾身一怔,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自幼學刀,十五歲出道後,沒有情感,沒有光澤,甚至沒有生命。
歐陽天明能從人的眼睛看穿人心,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曾從各式各樣的人眼裡看到過黃金、美女、鳥語花香、青山綠水、珠寶美玉、寶刀好劍、榮華富貴。
但是他透過這雙眼睛,看到竟是看不到底的深淵、一望無際的黑暗。若真有事物在那人的心裡,也只會是墳墓、地獄、荒蕪……
歐陽天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過,他甚至從來沒有感到過恐懼。過去他面對的人,是人就有弱點,他就有把握擊敗他們。可是他現在看到這人不僅不是人,甚至連生命都不是,那人更像是從地獄飄來的魂魄、有影子的幽靈。
歐陽天明感到胃在痙攣,他忍不住要嘔吐,苦水已湧上他的喉嚨,他卻怎麼也吐不出。
鐵傾城背負著雙手,走到雲中鷹面前,道:“歐陽天明已經敗了!”
“我沒敗,我只不過感到嘔吐!”歐陽天明憤怒地全身發抖。
若不能保持冷靜,毀滅的就會是自己。這一點歐陽天明比誰都清楚,現在怎麼突然忘了?
深秋的風竟有些寒冷,莫非冬天已到?
太陽已完全落下,天漸漸暗了下來。
前一天的黃昏,鐵傾城與鐵江虎正是這裡決戰。
同樣是黃昏,同樣有鐵傾城和雲中鷹,他們兩個同樣一宿沒睡。
歐陽天明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驅走那本不該出現的恐懼。
他應該相信自己的刀法,葬身在這七夜流星落下的,又何止一個屠?暗器名家公孫毅、青海玉蛟龍、蘭陵小旋風……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燦爛而又輝煌的流星劃過深藍的夜空,凌厲的刀在一瞬間割斷對手的喉嚨,那一刀是否比流星更燦爛?
歐陽天明突然騰空而起,九尺長的七夜流星落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一刀擦過的痕跡,是否真是流星的軌道?
刀似流星般劃過對手的咽喉,血花擦著刀鋒綻放的時候,誰又能說那不讓人著迷?那到底是殺人,還是展示美麗?
流星的速度,流星般的致命一擊,天下有誰能在這樣的刀下僥倖獲生?
所以歐陽天明被江湖上稱作“神兵弒魂”,他的刀並沒有吞噬人的靈魂,是人的靈魂甘願被吸食?
雲中鷹緊緊閉上了眼睛,他不是不想欣賞七夜流星落的輝煌,而是不忍看到斷腸人咽喉被割斷時的淒涼!
他本已斷腸,也許死亡會是一種解脫。誰又能說那邊的世界,不會比這邊精彩?
刀光似流星般地閃現,流星般地毀滅。
那神兵弒魂歐陽天明,與那手中的七夜流星落,從空中似流星落!
是不是他的心已似佛,不忍再殺生?
可是他落在地上的時候,咽喉明明插著一把小刀。他的喉嚨咯咯作響,血已湧出。
斷腸人冷冷地看著他,青銅面具下的眼睛還是如同如同死灰一般。
那雙眼睛依然沒有情感,沒有光芒,沒有生命。是不是在他的心裡,早已漠視生命?
這世上不能被七夜流星落迷惑、不能被七夜流星落吞噬魂魄的人,一定沒有心。有心的人就有情,就有愛,有情有愛的人不會對那燦爛的光芒不動心。
“我說過,天下只有三個人能接的了我的刀,沒有第四個。”斷腸人說罷便轉身離去。
“鐵傾城呢,他能不能接的住你的刀!”雲中鷹也不清楚,他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
斷腸人道:“不能,因為我不會向他出手。”
雲中鷹沉吟道:“你很像一個人,他也用飛刀。只是他的刀沒有你快,也沒你無情。”
斷腸人沒有回答,他沒有必要回答。
他的身影愈來愈遠,最後與地平線連成一點。
夜幕降臨,思落涯只剩下兩個人。
久久的沉默,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江碧君呢?”雲中鷹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沉默與靜寂。
若是神兵弒魂把她擄到了這裡,他們應該可以發現她的。可是這裡連她的身影也沒有!
他們,到底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