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月最後還是跟著韓美華去了古華寺。
早晨,天陰晦。雲是被雨水打溼的紙張,摻染了雜質,顯出了細膩的紋路,如少女透骨凝脂的肌理,看得分明。
通向古華寺的路兩邊,栽著一排排的大樹,天氣不好,一陣風過,疏影搖曳,樹葉的摩挲聲伴著早起鳥兒的嘰喳聲,讓安嫻的思緒一瞬間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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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白晝月問她的兩個問題,她都沒能回答得上來。
白晝月問她,白晝月是誰。白晝月也問她,馮安嫻是誰。
一個初二的小姑娘,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明明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居然這麼問她。
安嫻不知道該怎麼說。
白晝月是在問“白晝月”和“馮安嫻”是誰嗎?
不。
白晝月是在問,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只有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才能知道自己是誰。
可是這個問題,安嫻自己也不知道。
她自己也在疑惑。
她自己也在尋找啊。
安嫻看向白晝月。
白晝月正坐在她的另一邊。
她拄著手臂靠在玻璃窗邊,頭側向一邊,目光飄向窗外。
安嫻又看著坐在公交車後頭的韓美華,韓美華攤著身子,頭一點一點的,眼睛半眯著,像是隨時都要朝另一邊倒去。
她實在是太困又太累了。
安嫻有的時候並不是很能夠理解韓美華的行為或者是心情。
她不明白韓美華明明上下班都那麼累了,還要強硬地要求白晝月來古華寺。
明明可以多休息休息的。
尤其是在白晝月明確地表現出自己對於來古華寺的抗拒後,無論多麼生氣,韓美華都要把她壓過來。
有必要麼?
安嫻雖然不完全贊同白晝月的想法,但她覺得,將希望寄託於別人的身上,確實是不靠譜的。
人應該自己對自己負責。
更何況,仙在本質上也是人。
安嫻雖然不敢說神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她對仙卻是有著一定的瞭解。
以及,身為修道目標也是成仙的人群中的一員,安嫻可太理解這些要修道成仙的人的心理了。
成仙為的什麼?為的長生不老,為的是擁有掌握強大力量的快感。
絕大部分人,都是出於這樣的目的。
所以修道的人比一般的人又能高尚到哪裡去呢?
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罷了。
即使是最後修道成仙了,身為仙的他們,與身為人的他們,又有什麼特別的不同呢?
既然沒有不同,求他們,求仙又有什麼用呢?
公交車停了下來。
韓美華身子猛地前傾,她清醒了過來。
看看四周,她站起身,扶著杆子就走下了車。
“愣著幹嘛?快下車啊!”走到車下,韓美華見安嫻和白晝月仍然坐在位置上,朝著她們大喊。
安嫻拍了拍白晝月的肩膀。
“下車了。”她輕輕說。
白晝月“嗯”了一聲,她轉過頭來,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
安嫻站了起來,她正準備走下去,就聽得身後的白晝月叫住了她。
“姐。”
安嫻愣了愣,扭過頭去遲疑地看著她。
白晝月神色無辜,透出某些軟糯可憐的意味。
“我可以拉著你的手嗎?”
安嫻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拉手?
她又看向白晝月。
白晝月眨巴著眼睛,仍然看著她。
“怎麼還不下來啊!”韓美華拍著公交車的大門,等得極不耐煩,“磨磨蹭蹭什麼?”
“小姑娘,我要開車了,快下去吧。”前頭司機看安嫻和白晝月還沒有下車,也開始催促兩人。
安嫻拉住了白晝月的手。
白晝月順從地跟著安嫻走下公交車。
她的手軟軟的,任由白晝月牽著,沒有半分力度,彷彿只是一件沒有生命的事物。
三人下車的地方離古華寺還有一段距離。
韓美華走在最前面,安嫻則握著白晝月的手,跟在韓美華的後面。
雖然被拉著,白晝月仍舊比安嫻慢了一步,她悠悠地,沉默地跟在安嫻的身邊。
汽車的引擎聲從後頭傳來,越來越近。
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賓利追上了白晝月,又同時追上了安嫻。
不過幾秒鐘,它就超過前頭多走了幾步路的韓美華,疾馳而去。
一會兒,三人走到了古華寺。
古華寺四角飛簷下掛著的古樸鈴鐺隨著風的輕吹而晃動著,發出悅耳空靈的聲響。
望向四周,此時來古華寺的還沒有多少人。
韓美華領著安嫻和白晝月朝一邊的一棟小屋子走去,小屋子裡坐著一個跟韓美華年齡差不多的女人。
那女人見韓美華來了,露出了笑容,“來啦。”
“誒,來了。”韓美華也笑著回應。
女人從櫃子底下拿出來一籃子細長的香,朝古華寺走去。
韓美華跟了上去。
大雄寶殿的正中央,高大的佛祖金光燦燦,它做著手勢,眉眼低垂,看著底下的人和物。
安嫻仰頭看佛祖的臉。
它嘴角的微笑顯得慈悲而又憐憫。
安嫻走近了一步,她垂下了眼瞼。
如果仙不會大無畏地愛人,那麼神呢?
女人在寺裡換上袈裟,讓安嫻和白晝月在蒲團上跪下。
白晝月直挺挺地站著,她撇了撇嘴,不理會女人的話。
韓美華眼睛一瞪,就要發作。
安嫻撓了撓白晝月的手掌心。
白晝月小拇指一動,她身子顫抖了一下。
安嫻跪在了蒲團上。
隨後,白晝月也緩緩跪了下去。
兩人的手由此鬆開。
女人拿起木魚,敲出的聲音宛若一粒一粒從菜籃子裡蹦出來的豆子。
她吟唱著安嫻聽不懂的調子,那調子蜿蜒成一道輕薄的紗,伸向安嫻,繞了安嫻周身一圈後,又伸向她身邊的白晝月。
安嫻聽著聽著,意識漸漸陷入彌散狀態,她昏昏欲睡。
忽的,環著安嫻的紗斷了一截。
女人的吟唱聲停頓了一瞬。
安嫻背後的聲音有些許雜亂。
她的意識微微清醒了些。
一個人自背後走到她右後側。
那個人雙腿一彎,重重地跪在了安嫻身邊空著的蒲團上。
吟唱聲再次響起,安嫻的意識又開始不清醒起來。
她聽著聽著,在無意識中向一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