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未像此刻這樣蕭瑟，細雨，從未像此刻這樣刺骨。
孤峰近在眼前，山谷儼然已經到了盡頭。
大部隊懷著忐忑的心情，停在了一個急轉彎的路口處，從這裡出去，應當就是山腳了。
眾人回頭，遙望著一起走過的路，表情一時間竟有些依依不捨，心情感慨萬千。
“走出去，應該就是星神的最後一道防線了。”白千羽微微抬著頭，悵然說道。
“而且，是足足有四五千人的防線。”徐青雲補充道。
兩千多對四千多，這依舊不是一場好打的仗，不過他們多多少少也有些習慣了，這一路走來，從來都沒有什麼容易。
雨停了，皎潔的月光再度懸掛在頭頂，所有人花費了寶貴的十秒鐘，認真地看了看。
很美。
但它下一次出現的時候，這裡註定有一些人要看不到了。
十秒鐘過後，徐青雲開口道：“我先去探一探，你們等著。”說著，他便小心翼翼地走向了路口。
身子緊貼著牆，然而只不過是剛剛露出了三分之一個腦袋，一陣激烈的槍聲就猛地在遠處響了起來，一陣塵土飛揚，石塊四濺，徐青雲趕緊縮了回來。
“呼——好快的反應——”連他也忍不住連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所有人不由得心一沉，那槍聲的密集程度有多恐怖，誰都感覺得出來。
“具體什麼情況，看清楚了嗎？”嚴飛宇第一時間問道。
徐青雲笑了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在山腳下……呼……全都是星神的人，外面的地形就像個漏斗似的，所有火力都會聚集在這一點上。”
這是一個既抽象又形象的比喻，徐青雲的意思其實就是，外面的路在逐漸變寬，差不多到星神陣地的時候，空間就已經非常寬敞了，他們一口氣並排部署了非常多的人，而射出的子彈就會像漏斗裡的水一樣，能夠很輕鬆地全部彙集在谷口，將這裡徹底封鎖。
這麼說來的話，從這裡衝出去，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然而紅衣人所說的時限已經只剩最後一晚，他們已經沒有了另尋他路的選擇。
“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了，先派出一部分隊伍衝出去試試，興許能撕開一個口子。”嚴飛宇思索稍許，如是提出了建議。
徐青雲目光動了動，似乎有些心軟：“這是一個成功率很低的想法，就算能成……願意去的人，也必須抱著必死的心態……”
可話雖這麼說，徐青雲自己也清楚，這是唯一的選擇，興許對方的槍法並沒有那麼好，待地形更為寬敞之後，即便沒有掩護，他們也有一邊躲閃一邊進攻的餘地……
只是興許。
嚴飛宇沒有廢話，權當徐青雲是同意了，於是回頭環顧了一圈之後就問：“誰願意去？”
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幾個青雲會的人忽然舉起了手，高聲道：“我！”
徐青雲心一抽，皺了皺眉，卻也無法說什麼。有人一帶頭，另有一堆人也接二連三地站了出來，一個個目光堅毅，視死如歸。
大概一百多人，他們本來兵力就不多，這些應該是所能接受的最大的人數了。徐青雲緩緩地走到了這些人面前，眼睛一時間飄忽了起來，難以與他們對視。
“徐爺，相信我們。”一個人沉著聲說道，其餘人也紛紛附和：“我們既然來了，這就是我們要共同承擔的責任。”
“是啊……是啊……”徐青雲苦苦地笑了笑，所有的勢力之中，只有他青雲會還得以保全，這一趟拋頭顱灑熱血，他們確實是義無反顧的主力軍，“我相信你們，都給我活著。”
一百多人齊刷刷地點下了頭，只聽得陣陣高呼，所有人都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於此同時，西疆客也放出了一大群蜘蛛，配合這群人的衝刺。
“噠噠噠——噠噠噠——”震耳欲聾的槍聲在下一秒就接踵而至，徐青雲等人緊忙靠到了路口邊觀察情況，只要發現有機會，他們也會第一時間補上去。然而，隨著一發發子彈的迫近，那一百多號兄弟成排成排地倒在了地上，血泊沒有放過任何一片土地，根本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僅僅是十幾秒的時間，聲音停止了，最遠的一個人，也連十米都沒能衝出去。
哪怕是蜘蛛，也都已經變成了蜘蛛粉。
“草——”徐青雲低下了頭，狠
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西疆客的臉也綠了。
“徐爺！讓我們也去試試吧！”這時候就又有一大堆人自告奮勇地想要衝鋒，但這回徐青雲猛地怒吼了出來，大罵道：“都給我消停待著！再衝跟葫蘆娃救爺爺有什麼區別？！”
這話當然也是說給嚴飛宇聽。
沈千珏瞥了一眼徐青雲，也瞥了一眼嚴飛宇，自然很清楚他們各自的心思。“各位，現在情況已經很明朗了，對方的火力比我們預計的還要猛，要衝鋒我們只能一起衝，只不過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沒有差別。”
老實講，沈千珏說的其實已經夠客氣了，他們人數本來就不佔優勢，就算衝上去了，怕是也不可能攻得下來。
鄭筱楓這時候就問程如雪：“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這種時候，他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她的身上了，畢竟曾經的她，總是能提出來很多力挽狂瀾的建議。
然而程如雪只是說了句：“懶得想。”就不再說任何話了。
白千羽不由得一陣撓頭，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羅斯的身上。霎時間，他一愣神，眼前忽然就是一亮，禁不住滿懷期冀地問他道：“對了——我記得你的酒——不只是能調炸彈吧？！”
“啊？什麼？”羅斯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忘了？我第一次到鬼市的時候，你和坤與我交手，你不是調了一份毒氣彈出來？！”
周圍人一聽，心頭頓時為之一振，生化武器是什麼概念，解決當前的問題怕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然而，羅斯望著眾人的目光，頓了數秒，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似乎是已經做好了要給眾人澆一頭冷水的準備。
“那樣做太危險了，我沒有那麼多解藥，很可能我們自己人也要中招。”
此話一出，白千羽的目光頓時就又黯淡起來了，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場面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越是一籌莫展，心情就越是焦急。
良久，羅斯卻忽然“嘖”了一聲，神色一變，鷹視狼顧地對白千羽道：“你這麼一提醒…我忽然覺得…好像還有另外的辦法。”
“哦？什麼辦法？”白千羽登時激動了一下，卻也沒敢太激動，生怕聽到最後又是失望。羅斯便回答：“雖然毒氣彈行不通，但除此以外，我還可以調製一些煙霧彈，如果有煙霧作掩護，我們應該可以順利衝出谷口，只是我所剩配料不多，要想在附近佈滿煙，很可能只能維持三分鐘左右。”
“三分鐘……這有點太急了吧……”白千羽就不由得咋舌，“這麼短的時間，哪怕對面只有一千人我們都很難攻得下來。”
“就算能攻下來，我們怕是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風魔欽又補充道。
眾人面面相覷，白千羽心說果然，到頭來還是失望了。
程如雪仍舊是一副事不關己漠不關心的樣子，和眾人想破腦袋的狀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知不覺間，月亮已經偏移了一個輕微的角度，眼看著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莉莉絲突然間猛地捶了一下牆說道：“實在不行，我們就按羅斯說的做吧，我們沒必要非要將防線完全攻下來，只要衝出一個口子，讓一部分人可以過去就好了。那個紅衣人，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站在他的面前的，我們只要拼盡全力護著你們四位以及更多能打的人上山就好了。至於剩下的人，衝過防線之後，能跟上的固然好，跟不上的就就地組織阻擊，是生是死，各憑天命。”
這個計劃一經提出，哪怕是四尊大神本人都經不住駭然，那也就是說，在場的兩千來號人全都要將自己送到星神的槍口面前，為的只是少數幾個人可以跟紅衣人面對面，這固然是最省時的方案，卻也無疑是最慘烈的。
徐青雲、沈千珏、風魔欽一時間都不表態，他們並不覺得人命可以如此揮霍，但最終還是嚴飛宇率先說道：“我覺得可行。”
徐青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時候眾多青雲會的兄弟就叫道：“徐爺，就這麼辦吧，兄弟們一定拼死護您上山！”
徐青雲聽了這話是何等的歡心，又是何等的痛心，兄弟們越是這麼說，他就越是下不了這個決定。
眾人見他猶豫，就繼續說道：“徐爺，我們怕死，所以不敢去面對紅衣人，所以其餘的任務就儘管交給我們吧，壓力其實在您這兒，我們活下來的機會興許還更大一些，您說呢？”
他們這麼一說，徐青雲瞬間有些動搖了，他這個時候才有所恍然——是啊，那個紅衣人，難道不應該才是最恐怖的存在嗎？
良久，徐青雲緩緩攥緊了拳頭，殺意與笑容一同湧現，嘴上卻是無比溫柔地說了句：“那好，但你們要和我保證，拼盡全力活下來——”
眾人一聽，當即也相繼笑出了聲，連連回答著“好”。氣氛一時間有些溫馨，完全不是一副即將赴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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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飛宇便猛地一拉槍栓，狠厲地說道：“那做好準備，該走了！”
所有人屏氣凝神，陷入了狂暴前最後的寧靜，羅斯開始調製酒盅，不多時，十幾個煙霧彈便被製作了出來。
數秒鐘的對視，似乎是在勉勵，似乎是在告別，羅斯猛地揮出了手，將所有煙霧彈盡數扔了出去。
“嘶——”化學反應的劇烈聲音很快響了起來，濃濃的煙霧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充斥了整片山腳。
“走！”嚴飛宇輕喝一聲，所有人緊忙從山口處衝了出去，一個接著一個，誰也不敢掉隊，因為這一段路，他們將是與死亡競速。
山腳下的眾多僱傭兵一見這情況，一時間有些懵了，因為面前什麼都看不清了，但到底還是有人很快反應了過來，只聽那邊突然一聲大叫：“快開槍！”陣地上的所有武器瞬間不分先後地開了火了。
“砰砰砰砰！”
“轟——轟——！”
一時間槍炮齊鳴，方圓百里都響起了隆隆的回聲，天甚至在動，地甚至在搖，無數人一頭栽倒在了衝鋒的路上，所留下的僅有一聲慘叫。
槍林彈雨在霧氣與人群之中瘋狂穿梭，沒有人知道下一發子彈會從哪個方向射過來，這無關於速度，無關於身手，拼的只是運氣。徐青雲眼睜睜地看見自己身邊數不清的人倒在血泊裡，可他卻一步也不敢停，所能做的只有加速，再加速，拼勁全身力氣去加速。
寬闊的戰場之上，這一隊人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可即便濃霧掩蓋了他們的蹤跡，在他們的身上，也依然能看見熠熠閃動的光輝。
好多人，被流彈削飛了雙臂，可還是步履蹣跚地邁動雙腿，衝鋒向前。
好多人，被重炮炸斷了下肢，但只要一口氣尚在，就還是奮力地抓著草皮，掙扎向前。
一路上躺滿了四分五裂的屍首，腦袋滾來滾去，可他們的眼睛，看向的只有前方。
斷肢更是數不勝數，但所有的手指，朝向的，也還是前方。
老鬼和西疆客躺在地上，眼睛不甘地望著天空，鼻裡早已經沒了呼吸，一大群蜘蛛在蛛王蛛後的帶領下從木箱裡鑽了出來，繞著屍體聞了聞，然後開始啃咬他們的肉。
鄭筱楓紅著眼睛，緊跟在徐青雲的身後，肩頭突然間一涼，低頭一看，鮮血已經涓涓地流了出來，只聽得又是“砰砰砰”數聲，更多的子彈迎面襲來，鄭筱楓當場被打得渾身抽搐，好幾個地方都鑽心的疼。但他沒有喊叫，只是單膝跪了一下地，沒有死，沒有擊中要害，那就不是問題。
程如雪在他身旁匆匆跑過，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幫忙，甚至連護一下的動作都沒有做。
鄭筱楓來不及失落，一咬牙，再度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衝。
終於，視野盡頭朦朦朧朧地出現了敵人的蹤影，徐青雲怒吼一聲，抹了一把眼角的熱淚，一個飛身躍了上去。砰砰幾槍，周圍的人全都被崩飛，他緊忙高喊了一聲：“來這邊！”
血腥味已經沾染了每一寸空氣，大部隊終於衝開了一個口子，一眾人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霧氣的包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山坡上。
回頭望去，霧氣仍舊沒有散，興許老天這次也願意給他們眷顧，讓風飄得更慢了一些。簡單地環顧四周，似乎只剩下一千來人了，近乎一半的人頭都永遠地留在了山下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最想保護的幾個人，都安穩地衝了過來。
星神的人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霧氣之中仍在胡亂攻擊，眾人哪裡還敢猶豫，趁此機會匆忙向山頂奔去。
月亮就懸停在山頂的正上方，替所有人指明了方向。
披星戴月。
披荊斬棘。
只是當他們一路跑到半山腰的時候，下面的霧氣終究還是散了，僱傭兵們反應了過來，當即回頭來追，槍聲以極快的速度再度迫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