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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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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發生地點位於布瑞克斯頓街盡頭的勞瑞斯頓花園3號。

這一天的天空霧濛濛陰沉沉的,屋頂上可以看到一片泥濘地面般的映像。福爾摩斯和他的同伴很快就趕到了附近,他卻在離現場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讓華生很不解,“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手揣在大衣的衣兜裡,慢慢往前走著並未回答,華生轉頭看向諾拉,發現她的臉上也露出和夥伴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凝重的,觀察的神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偵探,很快就進入了現場氛圍。

華生沒有再打擾這古怪的二人。

勞瑞斯頓花園3號陰森森的,看樣子十分像電影裡凶宅的典範,旁邊連著四棟房子並排坐落在街邊,兩棟有人居住,兩棟空著且常年關著門,3號屬於後者。這個空屋有上下三排臨街的陳舊窗戶,幽靜淒冷,空蕩蕩的,塵封的玻璃上密密麻麻地貼著“招租”的字條,看上去就像是眼睛上長的白翳。

每棟房子前面都有一個小花園,長著一些沒人照管的花草,一條細長的小徑橫穿花園,摻了砂礫的粘土鋪就,堆積的泥土微微泛出黃色,因為昨夜下雨的緣故到處泥濘不堪。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警察正倚在三英尺高堆砌的矮牆旁,身邊圍著幾個吵嚷看熱鬧的人。

華生一位夏洛克福爾摩斯會迫不及待地衝進屋子,迫不及待地開始破案,但相反,他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漫不經心如同裝出來似的,在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踱步,面無表情地凝望著地面,天空,以及屋子和那排圍欄。他張了張嘴,又見年輕的女士也沒有搭理他,眼睛始終盯著地面,非常專注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華生最終摸摸鼻子,無趣地閉上了嘴。

一天的接觸讓華生略瞭解這位“諮詢偵探”的推理能力,他相信福爾摩斯能夠從這些平常的事物裡推測出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就像第一面他推測出他的過往以及諾拉的身份一樣。

走到屋子門口,一個臉色白淨頭髮淡黃的高個子男人走了出來,拿著一個記事本,非常熱情地握住福爾摩斯的手,“您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吩咐他們,一樣東西都沒有動過。”

“非常明顯。”福爾摩斯指著那條遍佈亂糟糟腳印的小路說,“即使剛被一群野牛踩過也不會比這更糟了。”看到對面警察臉色一僵,福爾摩斯繼續道,“不過,格萊森,想必你心裡已經有底了,才允許手下人這麼幹的吧?”

被福爾摩斯當面如此嘲諷,格萊森的臉就像吞了一斤茄子那樣難看,不過有求於人,他咬牙忍耐了,含糊道,“這是我的同事雷斯垂德先生管的事兒。”

福爾摩斯瞥了一眼正低頭觀察牆角的年輕女士,譏諷地聳了聳眉毛,“有你和雷斯垂德兩位優秀的警長在這兒,我想其他人再插手也未必會有驚人的發現。”

格萊森搓了搓手,轉移話題道,“我知道您對這類離奇的案子非常有興趣……”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目光一頓,“這位是……”

“約翰華生。”福爾摩斯介紹道,“一位醫生,你可以將他看做我的助手。”

格萊森禮節地點點頭,目光探尋地看向那位一直不聲不響的,穿著碎花長裙和這裡格格不入的諾拉,“那麼這位……”

福爾摩斯頓了一下,斟酌性地開口,“恩——她是克利夫蘭私人診所的員工,華生先生的助手。”

華生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看向福爾摩斯,對方朝他投來安撫的一眼,於是他儘量鎮定地收回目光,朝疑惑的格萊森嚴肅點頭,“是的,她是我用得最舒心的一位助手,請不要因為她是一位女性而忽視她的能力。”

福爾摩斯對華生的應變能力頗為滿意,而此時諾拉也直起了腰,沉思地慢慢走到了他們身旁,直到注意到格萊森充滿審視略含輕視意味的眼神,才回過神,眨了眨眼睛,緩緩開口,“怎麼了,有什麼發現嗎?”

“這正是我要問的。”福爾摩斯沒有略過她方才充滿沉思的表情,不過見她並沒有訴說的意圖,頓了頓,指著屋子說道,“我們去瞧瞧那個房間吧。”

格萊森只好滿頭霧水地跟了進去。

房間的過道沒有鋪地毯,兩側各有一扇門,其中一扇就是餐廳,屍體就擺在那兒。這是一間方形大房子,沒有任何擺設傢俱而顯得空曠。牆壁上糊著廉價花紙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得到保養,有些地方已經斑駁有了黴跡。房門對面是一個漂亮精緻的假大理石壁爐,爐臺一端有一節紅色的蠟燭頭。

這個廚房只有一扇窗子而且玻璃上蒙著厚厚汙垢灰塵,因此室內光線非常昏暗,空氣都像是被塗上了一層暗淡陰鬱的色彩。

走進屋子的時候,諾拉就看到了那具躺在地板上的男屍。

僵直,暗淡的雙眼直視褪色的天花板。大概四十三四歲,中等身材,寬肩膀黑髮,留著短硬鬍子。穿著厚厚的黑呢禮服背心,硬領和袖口潔白,下面是淺色褲子。他身旁的地板上放著一頂整潔的禮帽。男屍雙拳緊握,兩臂伸張,雙腿交疊,僵硬臉上露出恐怖驚懼的表情,看來死前有一番痛苦掙扎。在諾拉看來,這具男屍即使生前也非常醜陋,塌鼻樑前突下巴,加上低額頭和暴出的眼珠子,即使見過各種各樣的死亡狀況,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一張面孔實在是有些傷眼。

“下午好,福爾摩斯。”一位消瘦臉孔端正看上去頗有偵探風範的雷斯垂德也走進了房間,向他打招呼,繼而目光也停留在華生以及唯一的一位女士身上,一愣,“這兩位是……”

兇案現場是常人不能隨意進入的,因此他對諾拉的出現非常驚訝。

“你好,我是約翰華生,福爾摩斯先生的醫生助手,”華生這次非常從善如流,主動解釋道,“那位是諾拉,我的助手。”

“?……”莫名其妙成為醫生助手的女士。

雷斯垂德勉強接受了這個充滿疑點的回答,他緊接著問道,“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格萊森立刻回答。他們一向因為職位緣故而不對盤。

福爾摩斯走到屍體前面,跪下來全神貫注地檢視。諾拉也不禁向前走了兩步,從上到下掃視一圈,繼而直起身體,在屋子裡左顧右盼。

格萊森一向看不慣女人插手案子,此刻看諾拉貌似專業地觀察周圍,不禁嘲諷地問了一句,“這位醫生助手小姐,看上去也許你有什麼最新發現?”

“暫時沒有。”諾拉極快地回答,表情平淡,“也許格萊森先生能夠說出一些令人驚喜的線索?”

“……”無法回答感覺被侮辱了的警探。

“你們肯定他身上沒有任何傷痕?”福爾摩斯忽然問道,指著周圍的血跡。

“沒有。”這次這兩位偵探出乎意料異口同聲。

“那麼,這些血跡屬於另外一個人,也許就是兇手。”說道這裡福爾摩斯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如果這是一起兇殺案的話,那麼就很像1834年猶垂克特的範堅森死時的狀況。格萊森,你還記得那個案子嗎?”

“不太記得了。”格萊森很不給面子。

“你真應該重讀讀一下舊案。世界上本來沒有什麼事,發生的事都是前人做過的。”福爾摩斯·哲學家漫不經心道。

“……”接連兩次被嘲諷的格萊森警探。

說這話的時候,他用手指敏捷地在屍體上摸摸按按,解開衣釦檢查,最後嗅了嗅死者的嘴唇,翻看他的皮靴底。

福爾摩斯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蒼白,修長,至少在諾拉眼裡,這位大偵探的手長得比她見過的大部分男性都要富有美感,而此時這雙看上去更像是鋼琴家的手指卻觸控著世界上最為罪惡的產物,並且因而樂此不疲。

他灰藍色的眼睛十分專注,側臉緊繃而顯得更如鐫刻一般輪廓清晰堅毅,眼裡露出沉思和茫然的神態。諾拉打量他半晌,然後不得不承認,“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這句話還是有一定的現實依據的。

“華生醫生,你來看看。”福爾摩斯似乎觀察到了什麼,讓出位置。

華生愣了愣,然後正正表情,走到屍體旁邊,仔細端詳了兩分鍾,在旁邊格萊森懷疑的目光裡,鎮定開口,“死者沒有任何傷痕,是因為他並非被任何兇器所殺,而是因為,他是被毒死的。”

“毒?”雷斯垂德問。

“而且是被脅迫,被迫服毒。”華生一板一眼地敘述,“也許你們沒有看到裝有□□的瓶子,但仔細看他的嘴唇和舌頭,表情扭曲,舌頭捲曲,是因為□□刺激唇舌的焦灼所致,應該是味道辛辣苦澀的藥劑,他的嘴角還有極少數的無色透明顆粒。兇手是有備而來,而且一定體格健壯,對死者懷有極大仇恨。”

這些推測倒是有理有據,旁邊的警探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福爾摩斯點了點頭,然後作出評價,“雖然你所說的幾乎都沒有抓住重點,但作為一個醫生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華生露出羞憤欲絕的表情。

“屍體可以送去埋葬了,已經沒有必要繼續檢查。”福爾摩斯說道。

格萊森一聲招呼,早有等候的抬擔架的人進來將死者抬了出去。不過當他們搬動屍體的時候,“叮”的一聲,一枚戒指卻滾落在了地上。雷斯垂德將它撿了起來,莫名其妙地端詳。

“女式結婚戒指。”他向眾人展示它的模樣,略顯樸素的金戒指,看上去像是一位新娘佩戴的飾品。

“案子似乎變得更複雜了。”格萊森頭痛地說。

“我倒是認為這枚戒指讓案子變得更加清晰了。”福爾摩斯一貫地唱反調說實話,在格萊森嘴角抽搐之前又問道,“在他的衣袋裡檢查出了什麼東西?”

“都在這裡。”格萊森指著樓梯最後一階的一堆雜物說,“一隻倫敦巴羅德公司生產的97163號金錶,一根粗並且結實的艾爾伯特金鍊,刻有共濟會會徽的金戒指,一枚虎頭狗腦的金別針,眼睛地方還鑲著兩顆紅寶石。”

“有個俄國造的名片夾,裡面裝著印有克利夫蘭,伊諾克德雷伯的名片,j字首和襯衣上的ejd三個縮寫字母相符。七英鎊十三先令的零錢,還有一本袖珍版的,扉頁上寫著約瑟夫斯坦格森的名字,裡面夾著兩封信,一封寄給德雷伯,另一封則是寄給斯坦格森的。”

“寄到什麼地方?”福爾摩斯對信比較感興趣。

“河濱路美國交易所,留交本人自取。都是從蓋恩輪船公司寄來的,內容是通知他們輪船從利物浦的日期,看來這個倒黴的傢伙是趕不上去紐約的船了。”

福爾摩斯接著詢問相關的細節,格萊森看上去非常習慣他這種滔滔不絕問到底的偵探模式,回答流暢而且迅速。華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著兩人的對答,漫不經心地掃了一圈,然後驚悚地發現諾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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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用目光尋找周圍,卻發現諾拉從另外一個房間慢慢走了出來,一臉沉思的表情。

緊接著雷斯垂德也從那個地方走出來,大聲道,“格萊森先生,我剛剛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了諾拉一眼,“——經過這位小姐的提醒。我仔細檢查了牆壁,不然很可能就遺漏了線索。”

他兩眼發光,顯然是因為比同僚略勝一籌而得意。

“請到這邊來。”

大家跟隨走進前屋,因為屍體被抬走了,整個屋子裡的空氣都彷彿清新了不少。

“請看這兒。”雷斯垂德劃亮一根火柴,照亮牆壁。

一大片花紙剝落而露出粗糙泛黃的牆壁上,有用鮮血潦草寫成的大字——

rache。

——瑞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