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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覺羅?趙?

十月初三,己未

金州灣,蘇州城南兩裡處,一個月前竣工的蘇州港,碼頭上吹來凜冽鹹腥的海風,海面起起伏伏,整個世界好像都搖來晃去。

灰濛濛的天空下,八艘海船停泊於碼頭岸邊,船尾繫著一條條小孩胳膊粗的繩子,桅杆上的各色旌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越王趙偲在兩個山海軍水兵的攙扶下,踩著踏板,小心翼翼的往船上走。

踏上福船甲板,凜冽的寒風刮著臉頰,讓趙偲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裘袍,看著碼頭上排著隊,依次踩著踏板登上甲板的女子,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國破家亡,自己被擄至北國,受盡磨難,流落北國大半年後,如今終於踏上返鄉的海船,讓趙偲心中不由的百感交集。

祖宗保佑,我趙偲好歹能回到大宋的國土,不作那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

“爹爹,我們何日可返故國?”趙偲的二女趙添香走過來,福了一禮,滿懷希冀的問道。

“二姐勿憂,爹爹已經問過了,有北風相送,只消一日便可抵達登州港。”趙偲捻著鬍鬚,慈愛的笑道。

兩個女兒能跟著自己一同返回故國,不用繼續在苦寒之地受苦,實乃一樁幸事。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孫和妻妾還陷於虜中,趙偲的眼光又黯淡了下來。

“十一哥,你當年真是昏了頭,聽信讒言去勾結女真。”

抬眼望向那座聳立在金州地峽的蘇州城,趙偲又想起當年出使金國,達成海上之盟的使團就是在蘇州一帶登陸,內心深處對於趙佶的怨念愈加的深重。

若非這位“青樓天子”為了達成收復燕雲的夢想工程,建立不世之功,搞什麼聯金滅遼,自己和其他皇室宗親,也不會落得國家破亡,流落異鄉。

當年章惇在向太後面前說的那句“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趙偲突然覺得真尼瑪貼切。

要是當年坐上龍椅的是自己,也不會搞的被抓了一戶口。

恍惚間,趙偲的又目光落到碼頭上的正在互相交談的兩道身影,深邃的眼睛微眯,嘴角繃起一抹不悅的弧度。

上船前,趙偲對來碼頭的朱霖千恩萬謝,許諾日後回京面聖,定要向官家言明救命之恩,封妻廕子云云,但是朱霖依舊反應冷淡,板著一張冰山臉,只是點頭示意,就沒有鳥他了。

自己堂堂大宋的親王,當今官家的叔父,你個海外歸人仗著有幾分武力,殺了些番狗,就敢拿捏起架子來了,如此怠慢本王。

當真是粗鄙軍漢人,跋扈武人,跟他那個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哥哥真是差遠了!

若非礙於自己身處山海軍的地盤,這兩個姓朱的又對他有救命之恩,趙偲定要大聲呵斥一番。

與此同時,另一艘福船上,披著一身雪白貂裘的趙圓珠,正倚著船舷,痴痴朝碼頭上看去,目光迷離,眸色漸深。

“十八姐,又在瞧你的如意郎君吧。“趙瑚兒邁著蓮步,笑嘻嘻的來到她身邊,指著碼頭捂嘴一笑,“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見,怎的不敢上前拜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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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姐,你,你……”趙圓珠見趙瑚兒又在打趣自己,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一跺腳,一甩袖,氣鼓鼓的朝船艙走去,周圍的姐妹紛紛露出瞭然的壞笑。

碼頭上,朱霖頭戴烏紗幞頭,身披白裘大氅,冷峻的面容配上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棵屹立在寒風中的松樹。

“孫平,在登州辦完事,就儘早回來吧。”

冷冽的聲音在寒風中,讓山海軍水軍指揮使孫平只覺得寒意徹骨,又叉手作揖,保證道,“副帥放心,末將定早日完成大帥吩咐的軍務。”

這次孫平帶隊前往登州,除了護送皇室宗親的任務外,還有取走朱雲當日索要的錢糧,採買物資,以及向刁知州送去朱雲的親筆信。

若是登州有因戰亂而流離至此的流民,也可以視情況招募些流民去遼南屯田開荒。

“天已入冬,副帥還是好生歇息幾日。”

孫平見朱霖的臉色不太好,眉目間似有些疲乏之色,又苦口婆心的勸道。

“這些日子您太過操勞,若大帥知……”

“我自有分寸。”

朱霖抬起手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卻染著淡淡的熱意。

“唉”

孫平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對於這位副帥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早已有所耳聞。

一個多月來,朱霖在山海軍的大後方復州和蘇州二地來回奔波,處理各種軍政事務。

蘇復二州的人事任免,軍隊防衛部署,百姓的安置情況,屯堡的修建程序,核查口糧分發,火器作坊的組建,盤查府庫,清查賬本,丈量土地,平抑市面物價,懲治辦事不利的胥吏……說句不客氣的,這一個多月來,朱霖就沒怎麼放鬆過,幾乎天天都在加班,每天最多睡上三四個時辰。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山海軍的地盤還處於草創階段,各項建設剛剛起步,朱雲要留在蓋州脫不開身,後方的建設工作就只能暫時交由朱霖處理了。

見皇室宗親都已登船完畢,朱霖淡淡道,“時候不早了,出發吧。”

“末將明白。”

軍令如山,孫平重重的點頭,叉手作揖後便轉身大步走過架在甲板和碼頭之間的跳板,踏上甲板。大手一揮。

“出發!”

“嗚!!!”

當孫平坐在的帥船升起帥旗後,嘹亮的海螺號聲響徹海面,各船揚起風帆,收起船錨,緩緩駛離碼頭,藉著凜冽的東北信風,卷著白色浪花,朝著與遼南隔海相望的登州駛去。

沾染些許灰暗的海面上,海船在晦暗的天色下漸漸遠去,逐漸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線上。

朱霖轉過身望著不遠處的蘇州城,陣陣喧鬧從城中傳出,商賈叫賣,車伕催喊,行人私語,各種聲音混雜交錯,彷彿這座聳立在遼南之地最南端的城池,回到了大遼治下的熱鬧繁華。

隨著山海軍結束北掠,將遷徙至遼南的百姓送往蘇復二地安置,大量的人口湧入了蘇州,海量物資也被山海軍投放市面平抑物價,讓清冷蕭條的蘇州重新煥發生機。

“好好的一處州城,為何要改名‘金州’?”

朱雲曾經想要給蘇州改名,讓朱霖很是不解。

辰州改名為蓋州倒也說得通,好歹隋代就有蓋牟城,但是你要把蘇州改為金州又是鬧哪樣?

這地方又不產黃金,莫非是想哪來跟鐵州,銀州,銅州湊成“吉祥四寶”?

吐槽歸吐槽,咱還是得忙正事了。

想起蘇州的那幾個兩面三刀,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的胥吏,朱霖眸子掠過一絲森然,轉身騎上馬,揚鞭策馬,朝著蘇州城疾馳而去。

是時候掛幾顆腦袋來立威了。

蓋州,寒風扯著嗓子四處呼嘯,掠過空蕩蕩的大街小巷,穿過曲折的窄道迴廊,直直打在奉國軍節度使府衙後院內邸的一間大屋上,吹得糊著舊紙的門窗吱呀作響。

昏暗的廳堂內,除了火盆時不時發出的噼啪響聲,就是偶爾響起的清脆的碗筷相擊聲。

擺在朱雲面前桌案上的,是一盤熱氣騰騰的“扁食”和兩個醋碟。

扁食,也就是餃子這個時代的稱呼。

常言道“冬至日吃餃子”。

雖然民間春節吃餃子的習俗要在明清時才會盛行,且眼下還未到冬至日,但也不妨礙朱雲給自己開點小灶。

老子好歹也是雄踞遼南四州,手握數千精兵的軍閥,腐敗腐敗又怎麼了?

羊肉的鮮香順著空氣流動過來,讓朱雲食指大動,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水餃,在碟子裡沾了點醋,送入嘴裡,細細地嚼起來。

“不錯。”

餡多皮薄,鹹淡適中,朱雲滿意地點點頭。

當熱氣騰騰的餃子配上一碟老陳醋,這滋味別提多香了。

韭菜羊肉餡的餃子,朱雲穿越前從還沒有嘗過,現在吃起來只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這可純天然原生態飼料飼養出欄,不含是任何工業飼料的古代羊肉。

雖然朱雲吃的嘴裡,也不覺得比起穿越前吃過的羊肉能強到哪裡去。

一口氣吃了半盤餃子後,朱雲執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將酒倒進嘴裡,一飲而盡。

品味那略有些辛辣的滋味,朱雲突然間有些懷念啤酒的滋味了。

沒有WIFI,沒有暖氣,沒有手機,沒有快樂肥皂水……朱雲當了一段時間的軍閥,突然覺得古人的生活真尼瑪枯燥。

唯一一個比現代社會的強些的,大概就是玩女人的限制沒那麼多。

這個時代的男人,只要你手裡有錢,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進青樓快活,或是納幾房年輕貌美的小妾。

法律上是沒有太多的限制。

朱雲作為遼南四州的最高統治者,以他的權勢完全可以弄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娘來開開葷。

不過他現在卻沒心思去搞這些。

一來他肩膀上擔子重,光是處理各種政務都頭大了:二來他身為一軍主帥,自然要一生中最愛,起碼現在不是驕奢淫逸的時候。

最後,這個時代的女人卸了妝,在他眼中還真不咋滴。

就在朱雲回憶著啤酒滋味的時候,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帥,通譯官王成棣求見。”

王成棣?

朱雲突然想起當日攻破遼陽後,曾經下令在各處衙門收繳敕令文書,回到蓋州後又忙著處理公務,知道前幾日方才想起。

因為收繳的敕令文書中,有不少是用契丹文所書寫的,朱雲便讓王成棣帶幾名通曉的胥吏和書生翻譯。

“讓他進來吧。”朱雲淡淡道。

屋門在一聲嘎吱中被推開,寒風呼呼刮著灌進溫和的廳堂,刺骨的寒意襲來,朱雲卻依舊面色如常。

寒風中,全身裹在皮裘中的王成棣,哆嗦著跨過門檻走入廳堂中,來到朱雲的面前,手中捧著一個陳舊的轎箱。

“大帥,契丹文所書之敕書公文和信函,皆已翻譯完畢。”王成棣將轎箱放置於朱雲面前,又叉手作揖。

朱雲將轎箱拿過來,微微頷首道,“辛苦了,坐下喝杯酒,吃些扁食吧。”

“大帥言重了,小的不敢。”王成棣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坐吧”朱雲又給王成棣斟了一杯酒,指了指桌案上的另一副碗筷,便開啟轎箱取出一份被翻譯成漢字的公文品閱。

大冷天的,朱雲也不想麻煩自己手下了,便多備了一副碗筷和酒盅,免得東西落地上了還要人再取來一副新的。

王成棣見狀也不在推辭,戰戰兢兢的坐下,朝朱雲道謝一番後,便低頭不語的吃著飯菜。

將一個餃子塞入嘴裡,王成棣瞟了眼正一言不發,埋頭看公文的朱雲,眼中閃過一抹敬畏。

有誰會想到,眼前這個外表儒雅,沒有半點架子的青年,卻是一個殺伐果斷,手上沾滿渤海右姓鮮血的屠夫。

自從在海雲寺被朱雲俘虜後,王成棣就被迫成為了山海軍的一員通譯官,日常工作除了翻譯文字外,就是傳授女真語。

王成棣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工作,生怕小命不保。朱雲倒是見他工作認真,辦事效率高,還賞了他不少錢財和兩個美婢。

雖然每天衣食無憂,還有婢女暖床伺候,王成棣卻是每天都活在恐懼中。

自己現在也是從賊了,萬一哪天金國大軍打過來,自己會不會被當做賊人一併處死。

“成棣”朱雲放下公文,輕言喚道,“問你一件事。”

王成棣放下酒盅,聲色恭謙道,“大帥請說,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覺羅’在女真話中是何意?”|

“覺羅?”王成棣皺了皺眉,像是冥思苦想,在記憶裡搜尋一般,半晌後方才遲疑道,“小的才疏學淺,若是沒記錯的話,‘覺羅’應該是‘趙’。”

“南朝趙氏一族的‘趙’?”

朱雲挑了挑眉,左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握成拳頭翹著拇指撐在下巴處,眼裡帶著一抹濃濃的興趣。

“那伊爾根呢?”

“似是‘低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