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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臨登州

“那伊爾根覺羅,便是‘趙氏賤民’之意否?”

朱雲忽的眼前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有些急切的問道。

王成棣聞言,險些給酒水嗆著,愣愣看著朱雲,裝模作樣的佯咳幾聲,訕笑道,“大帥所言,不無道理。”

“他娘的,難不成野豬皮祖上真的被擄走的趙家人?”

朱雲雙手抱胸,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天朝的史學界,對於野豬皮的先祖有一種說法。

野豬皮一族,還有東北那嘎達的各種“覺羅”,都是靖康之變被擄至白山黑水的趙家人的後裔。

當年金滅北宋後,除了擄走徽欽二帝和一干后妃帝姬到五國城(依蘭)、寧古塔(寧安)一帶為奴為婢,女真人則稱呼他們為賤民伊爾根。

部分留在東北的趙家人隨著金、元朝代更迭,和當地民族融合,漸漸胡化成女真人,除了少數人還保留漢姓以外,生活習慣皆與女真無異。

野豬皮一族,就是從伊爾根覺羅中分化演變出來的一支,因為政治目的才改成了“愛新覺羅”。

這種說法不是空穴來風的,據《皇朝通志·滿洲八旗姓》載,女真後裔中的“伊爾根覺羅”姓,其漢姓即為“趙”。《黑龍江志稿·氏族》也稱:“覺羅者,傳為宋徽、欽之後。”

甚至民國時代,東北就有不少姓“伊爾根覺羅”的滿人改姓趙,堅信自己是宋室後人!

滿清甚至有一段時間,許多皇家子弟都以趙老幾自稱,連弘曆為此還下過詔書,予以制止,但並未止住。這種風氣也傳到了民間,把老姓改為趙姓的滿人也有不少。

再說句題外話,很多野豬皮後裔的畫藝,和大藝術家的畫有很多神似之處,莫非也是繼承大藝術家的藝術基因。

“怪不得韃子PUA華夏數百年,原來是剃頭的趙家人後裔。”

朱雲夾起最後一個餃子,在王成棣有些失望的目光中,將餃子送入嘴裡,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門窗,只見鵝毛大雪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傾灑下來,視線所及,白茫茫一片……

登州州衙的二堂右側的花廳,兩道儒雅的身影正隔著一張棋盤,相對而坐,盤膝於榻上,雙方各執黑子與白子互相對弈。

左手一人身穿綠色的官袍,頭戴展翅幞頭官帽,手執黑子蹙著眉頭,看著棋盤上的白子與黑子交錯的棋局,遲遲沒有動手,苦苦思考該如何落子。

半晌後,他長嘆一聲,無奈的將手中黑子放入棋碗中,淡笑著朝面前的人拱了拱手。

“駒父兄棋藝精湛,我甘拜下風。”

坐在他面前的人年過花甲,身穿一身樸素的對襟直掇長衫,袖子大大的,袖口、領口、衫角都鑲有黑邊,頭戴一頂方桶形的“東坡巾,頭髮花白不說,鬍鬚都已經白了,面上倒是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氣質儒雅絲毫不受年紀和衣著的影響。

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乃是前朝散大夫洪芻,乃當世詩文名家,士君子多慕之,而洪芻舅父便是大名士黃庭堅,其字“駒父”,更是黃庭堅親取。

洪芻二十九歲中進士,本以為可以宏圖大展,以慰平生,卻因被列入黨籍,前途盡毀。後雖被宋廷起用,卻也只是閒官散居,自此放浪江湖,不求聞達,只以研究香事為樂。直到靖康元年(1126年),才被召為左諫議大夫。偏偏南昌老家又毀於大火,所藏圖書、字畫、香料等毀於一旦,自此“南州一炬火,我歸無所歸”。

入朝後不久,即遭逢“靖康之變”。洪芻雖曾參與參與“三十六人”奏議,阻止耿南仲割地,卻無力改變局勢。

金人包圍汴京後,宋廷求和不成,趙桓和他老爹最終為金人所扣。金人欲廢趙氏,改立宋宰相張邦昌為皇帝,又以屠城為脅迫,令洪芻等宋臣參與其中。而後趙九追究其事,只降張邦昌為昭化軍節度副使,降洪芻為散朝大夫,並未從嚴從重苛責,顯然也是考慮當時迫不得已的局勢。

然金人旋即以傀儡皇帝張邦昌被廢為藉口,再度出兵侵宋。在朝野上下的強烈要求下,趙九不得不將張邦昌賜死,又以“誘宮媛為妾”等罪名追加對洪芻等人的懲罰。

洪芻只是景王的侍女曹三馬陪著他飲了幾杯酒,從未對曹氏有任何非分之想,就落了個“坐納景王寵姬曹氏”的罪名,被判流放沙門島,永不放還。

“知州過獎了。”洪芻搖了搖頭,輕撫著發白的鬍鬚,面色謙和道,“老夫一介罪人,若非知州相邀,哪敢在此州衙之地與知州對弈?承蒙知州照應,令兵士除去枷鎖,昨日還恩准老夫登臨蓬萊閣觀蓬萊仙境,老夫已是感激涕零了。”

也就刁翬感慨洪芻的命途多舛,時運不濟的時候,花廳外想起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咣”的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皂袍書吏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刁翬端起茶盞,有些不悅的瞪了書吏一樣,低聲道,“張押司,何故如此慌張。”

那押司神色慌張,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知,知州,孫指揮使派人來傳話,那些海外歸人的海船已至登州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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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正在品茗的刁翬雙眼圓睜,手一抖,茶盅中的茶湯飛濺,只差點沒被茶湯嗆到。

刁翬猛的從榻上起來,幾滴茶水順著他的鬍鬚流下衣襟,染上暗色,急切的問道,“來了幾艘船?多少人?”

“來了八艘船,尚未入港。”押司從懷裡取出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箋,呈給刁翬,“這是那海外歸人送來的,指名道姓要知州過目。”

“莫非是來要錢糧?”刁翬一把拿過來,剔了火漆取出信箋,一掃之下,忽然一怔,臉上表情完全僵住,又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後,,臉上刻滿極度震驚之中的愕然,與幾分無從剋制的驚喜,口中喃喃著“竟救回這麼多人”“太祖顯靈”“蒼天有眼”……

洪芻瞧見刁翬臉色劇變,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又輕喚了一聲,“知州這是何故?”

刁翬回過神來,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態了,又面色如常道,“駒父兄稍等,我去處理些公務。”

話畢,刁翬急匆匆的走出花廳,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嚷嚷著“快準備車馬”,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洪芻。

登州港,一艘艘海船在碼頭上的登州水師兵丁注視下,緩緩駛進碼頭,隨後拋錨停定。

一塊厚重的木質踏板,從甲板上探出,重重的落在碼頭上,搭在碼頭與船之間,架成一條臨時的橋。

在一艘大福船上,“吱呀”地一聲,一扇通向甲板的艙門被推開,趙偲微微躬下身子走出,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走到船舷邊上,望著碼頭上那些頭戴範陽笠的兵丁,以及不遠處鱗次枇比的屋舍,縱橫交錯的街道,還有遠處城頭飄揚的“宋”字大旗,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了。

“咳咳”孫平輕咳一聲走來過,心平氣和的解說到,“大王,此地便是登州了。”

“登州?大宋的國土?”

趙偲聞言,身軀不停的顫抖,整個人因為過於激動,居然半天說不出話來,身邊的兩個女兒也是雙眼通紅,喜極而泣。

孫平皺了皺眉,又招來兩個士兵,攙扶趙偲走下船。

兩名士兵扶著趙偲的胳膊,一步步的踩著結實的踏板,步上碼頭,趙偲站在碼頭上,想到自己終於踏上了大宋的國土,回憶起過去半年多來所遭受的屈辱磨難,心中一股哽咽之意湧起。

“十四叔,我等落難之人,終於重回故土了。”

跟隨趙偲走下踏板的趙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其他步上碼頭的帝姬,嬪妃和宮人也不由悲由心生,嚎啕大哭……

碼頭上哭聲震天,聲聲泣血,聲聲哀怨,惹人斷腸,滿含著思鄉心切和多日來經歷的屈辱煎熬。

不少人都癱坐在地上,更有甚者已經哭得暈倒在地上,悲悸的哭聲讓圍觀的登州水師兵丁無一不感到心痛,不禁產生憐憫之情。

這些女子究竟經歷何等的磨難,才會哭的這般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就像五個月前的那些人。

“十四哥,我等落難之人得以重回故國,當真是佛祖保佑。”走下船的喬貴妃哀切地哽咽道,淚水如決堤般傾瀉而下,打溼了她手中的一方絹帕,怎麼也擦不完,將纖長的睫毛都沾在一起。

“祖宗顯靈,我趙偲得以重回故土。”

趙偲老淚縱橫,抬起衣袖擦拭著,餘光瞥向身旁相擁而泣的二女,心中頓時感慨萬千。

自己終於重回故國,即便時日無多,也能落葉歸根,死後不會淪為異鄉的孤魂野鬼。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圍觀的登州水師兵丁紛紛散開,讓出了通道,一道身披綠色官袍的身影策馬而至,又慌慌張張的翻身下馬,呼嘯的寒風將他披著的裘袍吹得獵獵作響。

“下官直龍圖閣,知登州軍州事刁翬,拜見諸位宗親。”

刁翬急匆匆的走過來,扶了一下歪斜的官帽,滿臉駭然看著碼頭上的皇室宗親,急忙躬身作揖。

“老夫乃越王趙偲,見過知州。”趙偲見到面前的一州長官,趕緊上前表明身份,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慨道,“祖宗保佑,今日得以重回故國。”

“大王和諸位宗親能得脫歸來,實乃我朝一大幸事!”

一聽面前的中年人自稱是越王,刁翬連連叩首,他記得山海軍派人送來的信箋上,官家的叔父越王就是排在第一位的人。

看著碼頭聚集的一眾皇室宗親,刁翬不由得心生敬佩,這才三個多月,朱雲又從遼東搶回了一批皇室宗親,不少人還是身份顯赫的親王,帝姬和嬪妃。

刁翬來到剛剛下船的孫平面前,鄭重的拜謝道,“多謝貴軍出手相助,下官定向官家言明朱大帥的滔天大功。”

孫平對刁翬感激反應平平,他只在乎能否完成上頭交待的事,只是淡淡道,“刁知州言重了,天寒地凍的,還是儘早安置諸位宗親為妙。”

“指揮使所言甚是,下官這就去辦。”刁翬重重的點頭,又朝著趙偲叉手作揖,輕聲道,“下官已備好車馬和居所,還請諸位宗親隨本官前去下榻。”

趙偲,趙榛,喬貴妃等一眾皇室宗親,看著眼前面色恭維,不敢有絲毫怠慢的登州官吏,以及遠處朝碼頭駛來的車馬,終於放寬了心。

漂泊多日,如今終於回家了。

清雅精緻的寢閣中,趙多福左手支腮,眼皮低垂,神色渙散,面前擺放著一盤盤菜餚,散發著吊人胃口的香氣。

右手邊的青花瓷碗裡的羹湯,便是“蝤蛑籤”,也就是梭子蟹羹,登州靠海,梭子蟹自然不罕見,宮中的御廚就用梭子蟹肉做羹,只取兩螯的肉,餘者皆棄之不用。

此外還有三鮮筍炒鵪子、炙子骨頭和青蝦,以及一壺槐花蜜釀,都是登州的酒樓精心烹製的膳食。

只是趙多福卻沒有多少食慾,遲遲沒有動筷。

一來登州本地特色的海鮮,最初還吃著挺新鮮,但一連吃了好幾個月,她早已有些吃煩,懷念當年宮中的御膳,如群仙炙,煨牡蠣,太平畢羅,錦雞黿魚,雪天牛尾狸,沙地馬蹄鱉……還有她當年出宮遊玩,在民間品嚐過的橙釀蟹,李家羊肉包子,蟹黃湯包,苞鮓新荷……

二來,自己流寓登州五個月,到現在都不能脫身回京面聖,全拜朱雲那個混蛋所賜。

朱雲當日聲稱刁知州只要送上錢糧,自己就可以走人,自己左等右等,都入冬了,為何知州那邊還沒動靜?

“九哥也恁的無情,就不能早日將我接回去嗎?”

趙多福拿起汝窯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槐花蜜釀,眉目間多了一分哀怨。

已經坐上龍椅的九哥,為何不儘早派人送來錢財,換回他的兄弟姐妹。

難道當了官家,就把我們這些平素無甚往來的兄弟姐妹給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