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轅這人，看上去怎麼高冷怎麼傲嬌，其實心腸軟得很。不說古道熱腸，卻也是面冷心熱，妥妥的一個吃軟不吃硬的大寫彆扭受。霍湘震瞭解他，所以也不追問他是怎麼從錦官城裡逃出來的，反而是以退為進，說不問就不問。
而且他也確實是不想逼樓轅。他知道樓轅身上很多秘密，只是他相信樓轅承諾過的，等到合適的時候會原原本本都告訴他。
所以他不急。
安撫一樣拍拍樓轅的頭，又俯身輕輕吻了樓轅一下，霍湘震這才起身，洗手作羹湯去了。走之前還記得給樓轅掖上被角。樓轅微微倚著床欄看他的走，想起身卻又沒力氣，猶豫掙扎片刻，還是慢慢躺好。
也許……該坦誠說了吧？
可是他知道之後會是什麼反應呢？生氣？還是心疼？——大概都會有吧，畢竟自己把他矇在鼓裡這麼久，是個人知道真相都得生氣。
那還要不要告訴他呢？或者先說那些會讓他心疼的事情，讓他心軟了就不捨得生氣？
樓轅想到這裡，卻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他不想這麼使詭計。他已經算計霍湘震那麼多了，他不能再跟霍湘震玩這種心眼子。
目光落在床邊霍湘震給他買回來的那身衣服上。淺石青色勾著銀邊，疊的整整齊齊。不用摸也看得出來是上好的料子，而且想來也是裁剪得當，穿在身上會又輕又暖，又透氣又舒服。
霍湘震……你對我太好，欺騙你讓我覺得罪惡。
樓轅微微嘆了口氣，還是告訴他吧，真的不能瞞下去了。不是瞞不住了，是不忍心瞞著了。
做了決定之後，心裡突然就輕鬆了。倦意湧了上來，樓轅很自然地微微側身，蜷著身子睡了過去——就好像一隻貓兒終於找到了最舒服的睡姿。
還沒有睡得飽飽的，就被人輕輕推了幾下肩膀：
“暮皓？暮皓，醒醒，吃飯了。”
“唔……？”樓轅悶悶哼了幾聲，跟著蜷起了身子，“不要……我困……”
“快起來，”霍湘震有些哭笑不得，雖然憐惜樓轅身上有傷，卻還是不得不做一回惡人，坐在床榻上，手伸進被窩裡，架著樓轅雙肩就把樓轅給扶了起來。他的動作很輕，顧及樓轅身上的內傷。樓轅想掙扎著躺回去，結果牽動了心脈，激靈一下疼醒了。
霍湘震一邊心疼一邊卻是忍不住想笑，扶著樓轅起身，順順毛：“看你還懶？吃飯吧。再睡下去晚上你又睡不著了。”
樓轅雖然想傲嬌起來說什麼我不餓之類，不過他的確是餓了，而且是餓狠了，聞到飯菜香味頓時餓狼附身。霍湘震不敢讓他下床，搬來了炕桌，自己側坐在樓轅對面。他給樓轅燉了雞湯，想的就是讓樓轅補補身子。
樓轅向來給人留下的都是溫文爾雅的印象，但是這次是吃沒吃相，和平日那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基本是判若兩人。霍湘震看著就心疼，顧不上自己吃一直給樓轅夾菜：
“你慢點，別急，我又不和你搶！”
樓轅點著頭，咽掉嘴裡的米飯，才對著霍湘震揚起來一個笑臉：“你做的好吃，而且我真的餓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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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湘震心裡疼眼眶酸，嘆了口氣問他：“你這幾天都沒吃上什麼東西？”
樓轅使勁點頭，也不跟霍湘震客氣，邊吃邊說：“我估計李唐那邊早晚得發通緝令，一路上除了跳河裡躲盤查喝的河水之外就是吃乾糧。我這幾天都沒碰過熱飯菜！”
霍湘震心疼著他，完全忘了自己這幾天吃的也就是路邊買的陽春麵，一樣沒怎麼好好吃過飯。倒是樓轅有良心問了他一句這幾天怎麼過來的，他也只是輕描淡寫說一句趕路而已。跟著就是問樓轅，明天想吃什麼。
樓轅那雙眼睛“唰”一下就亮了：“糖醋魚！蒸茄子！羊肉餃子！要湯餃，多放薑絲少放香菜！還有燉牛肉！京醬肉絲！”
霍湘震心裡微微松了口氣，還好樓轅是有胃口不是病懨懨什麼都不想吃。心裡雖然高興，嘴上還是不饒人，笑他一句貪吃。他其實很慶幸樓轅現在看起來除了身上的傷之外並沒有別的問題——沒有因為劍南路失守而陷入自責。
之前出去採買東西的時候，聽人說了劍南路尤其是錦官城的那一戰有多麼慘烈。聽說了岷江的水都被李唐士兵的血給染紅了，隨水流下來幾千屍體。聽說了錦官城內自斷棧橋、錦官城守軍只有三千人、寇白門寇娘子的香消玉殞……他也聽說了邵江城奇兵破敵，尤其是所謂“天命相助”的那場夜雨。
他不信什麼天命，但是那幾場夜雨也確實詭異。偏偏在錦官城守軍火攻守城的時候就下雨？
霍湘震想著這些事，也不敢和樓轅提起，怕他內傷未愈再添心結。看著樓轅是吃飽了，便撤下了炕桌，收拾起來。正要走，卻被樓轅給拽住了袖子。
“……怎麼了？”霍湘震回頭看樓轅，卻見樓轅抿著唇看他，臉上似乎寫滿了糾結。他怕是樓轅有什麼情況，忙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坐到樓轅身邊：
“怎麼了暮皓？有什麼事？”
樓轅低著頭，卻不住抬眼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霍湘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偏偏又不敢催促他。
他這裡提心吊膽，樓轅心裡卻也是不好受。他怕霍湘震知道這事情之後跟他翻臉，尤其是現在霍湘震這麼溫柔的對他。他就怕霍湘震知道之後會怒不可遏甚至跟他決裂——他患得患失了，他捨不得霍湘震。
尤其是想起來當日在錦官城，吳積白說漏嘴的時候，霍湘震那個認真的模樣……他怕霍湘震以後都不會原諒他。
就好像之前燭九陰對霍湘震隱瞞他的行蹤，被霍湘震知道這件事之後，霍湘震也是和他冷戰了許久。雖然沒有直說自己有多不滿，卻還是讓樓轅難受了好一段時間。這次的事情，和隱瞞行蹤相比，簡直……
說吧。他催促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再這樣瞞下去，霍湘震早晚還會發現的，到了知道的那一天，甚至比他現在這樣直說出來還會更糟糕！
霍湘震看著樓轅臉上陰晴變化了許久，才見樓轅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了個天大的決定一般，抬起臉來看著他，表情是無比的嚴肅：
“師兄，有件事我必須和你坦白。”
“坦白”這個詞用的，讓霍湘震心裡“咯噔”一下，不由自主也跟著嚴肅了起來：“什麼事？”
樓轅看他的臉色嚴肅起來，心裡打了退堂鼓，卻還是梗著脖子問他：
“如果……如果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一直瞞著你，你……你會有多生氣？”
霍湘震聽他這樣問，就知道樓轅這是有事情瞞著他，這次要坦白。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更不知道樓轅為什麼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而且他瞭解樓轅這個半妖，不到非說不可的關頭，他應該也不會給自己什麼交代之類。想了想，直視著樓轅的眼睛：
“看事情有多嚴重。如果是大事，我會很生氣，但是會有消氣的時候。”
“那，那你會因為生氣而……”樓轅話說到一半，又猶猶豫豫給停住了。他怕自己一語成讖。
霍湘震猜得到樓轅在想什麼，便伸手把樓轅抱進了懷裡：“我喜歡你，生氣也不會改變這種喜歡。生氣的時候我可能會不理你，但是絕對不會因為生氣而放棄你。這個回答你放心了麼？”
樓轅微微握拳，身子有些顫抖：“我……我只怕，你知道了之後，不會再這麼想。”
說罷，卻不等霍湘震回答，就推開了他。霍湘震還在錯愕，樓轅卻是掀開了被子，而後轉身就下了床，站在霍湘震面前。
站。
他站在了霍湘震面前。
霍湘震看著樓轅頎長筆挺的身姿，微微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樓轅雙手緊握成拳，低著頭不敢看霍湘震。他不敢看霍湘震這時候的表情更不敢看霍湘震的眼神。長久的沉默，幾乎讓他窒息。雨後空氣微涼，他只穿了薄薄的褻衣，有些冷卻還是不敢動。
“你……”他聽見了霍湘震的聲音，心裡猛顫，一時間不敢再聽霍湘震的話，深吸了一口氣便搶白出來：
“我的腿早就好了，這幾年我一直是裝的，你生氣我不怪你，你要是想打我的話我不還手。”
霍湘震聽他這麼說，愣了片刻。樓轅急急忙忙又低下頭，不敢直視霍湘震。
“你……是假冒的麼？”霍湘震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語氣裡似乎有些玩味，只是樓轅滿心難受根本沒聽出來，苦笑著抬頭，看霍湘震：“你覺得誰有本事假冒我？”指指自己的臉，“還要帶條刀傷假冒？”
霍湘震一時說不出話，樓轅便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喋喋不休起來：“你不是納悶，我輪椅明明不在周圍，我是怎麼逃到這裡的？還有，我怎麼從錦官城裡逃走的？還有那會兒在錦官城，吳大夫順口說了一句換上個髕骨我還能站起來，你要挖了自己的給我，我為什麼不願意——呵，別說我用不著，就算用得著我也不想讓你這樣。”
說罷，他微微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從六年前，我回到樓家之後，吳大夫就已經把我的腿治好了。這六年，我坐輪椅說自己腿腳不好之類的，根本都是裝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