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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番外七

早些年月的民風與後來大不相同, 奴籍者幾乎不被當人看。他們中的大多數生來不知父母是誰,死時連個名都沒有。

尋常人對待奴籍者,只當是其主家府中會走說會走會喘氣能做事的物件, 能聽人言,使喚起來比牛馬好些,如此而已。

因為奴籍者多是做粗活重活的, 若是個身骨細弱又無父母稍稍照應的小女奴, 那就很要命了——

吃飯搶不過塊頭大的奴籍同伴、做粗活力氣沒別人大、想做輕巧細活又輪不上。

長久無用的奴籍者只會徒耗主家米糧,所以一旦有病有痛, 被丟到亂葬崗去等死是常事。

但有個小女奴運氣不錯, 在經歷了七、八家主人, 被送來送去, 輾轉就到了縉六公子府。

六公子李恪昭是縉王繼後所出, 因繼後見罪於王而受牽連, 稚齡被打發出宮, 獨處一府。

與旁的公子相比, 這位小主人明顯缺少尊長護持廕庇,雖並不缺錦衣玉食、僕從雲擁, 但在許多事上顯然比親兄弟們辛苦些。

許是將心比心之故, 六公子李恪昭便比旁的公子更能悲憫弱小。雖性子不算多親和近人,對府中的奴籍者卻意外寬厚, 不會讓誰輕易挨餓受凍,有病有痛也給治,從無將誰任意丟出府去等死的先例。

遇到這麼個良主, 這對小女奴來說真真是天大的福氣。更走運的是,她還趕上府中老大夫打算收幾個侍藥僮子。

原本老大夫打算在府外收平民之子做僮子,不過府中那位金貴的小主人親自陪著老大夫到了奴籍者所住的雜院,一臉認真地說,“府中又不是沒有小孩兒,為何要去外頭尋”。

彼時老大夫面有躊躇:“六公子,他們可是奴籍,算不得是人。”

可小主人李恪昭嚴肅辯駁:“他們都有手有腳,有鼻子有眼,能聽能說,會哭會笑。若這樣還不是人,又能是什麼?”

見老大夫仍在猶豫,小主人索性對同來的某位青年吩咐道:“葉冉,你眼神好,去替老大夫挑幾個得用的,給他們起個名。”

當時的葉冉約莫二十上下,一襲青色華服武袍裹著高長又壯碩的身量,膚色古銅,目光炯炯,笑音爽朗。

“六公子,您也太不將我當外人了吧?我今日可是來做客的。您指使客人做事,也不客氣點喚聲‘葉大哥’?”

那時李恪昭雖年紀不大,卻已頗有幾分當家人的架勢了:“去是不去?”

“好好好,這就去。”少年葉冉笑著邁步走向一眾愣愣跪地、神色木然的奴籍小孩兒。

因為奴籍者不被當人看,他們中大多數一輩子都活得渾渾噩噩,五感、心性都比尋常人鈍愚。

當日在場的奴籍小孩兒們大都不明白那場挑選意味著什麼。

可小女奴與他們不同。自被送來這裡後,她常藉故與雜院中的年長女奴們說話,本意是為了多得幾分照顧,以免搶不到飯吃。可她們混熟了,多少也明白了府中各處差事的區別。

小女奴早聽說藥廬那頭的差事最精細,不像耕種、舂米、砸酒那般需要高壯身板和大力氣。

她知道自己身板比同齡奴隸瘦小,還是個女娃,料想將來也長不到多高壯。若一直領不到合適的差事,鬧不好什麼時候就又要被送給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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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要是能被挑去老大夫跟前,就可以安安穩穩留在六公子府。

她很想留下。因為只有留在這裡,才能活得像個人。

所以她瘦小的身軀跪得格外直挺,焦灼的眼神一直追逐著青年葉冉的身移影動,心跳如擂鼓。

葉冉最終挑了三男一女四個不足十歲的小娃。

老大夫原本只想收男孩兒的。可六公子說了:“男孩兒是人,女孩兒也是人。侍藥僮子的活,有手有腳、有眼有口的人便能做。”

就這麼金口玉言、一錘定音,半強迫著老大夫同意定下了這四個走運的人選。

四個小孩兒叩首謝恩時,小女娃磕得最重。直起身時,她遠遠覷向那個金貴高華的小主人。

小主人著一襲華貴的玄色錦袍,少年老成地負手立在老大夫身側。

那日天氣不太好,灰雲沉沉遮了太陽。可小主人站立之處,卻彷彿有光芒萬丈。

小女奴想,我一定要長久站在這光下。

就在她心中波瀾起伏時,青年葉冉在她面前豪邁半蹲,隨手揉了揉她枯黃而雜亂的發頂,拉回她的思緒。

“你這小家夥雖瘦瘦巴巴的,精神頭卻不錯。往後就叫……呃,叫明秀吧?”

後來所有人——包括葉冉自己——後來都忘了,“明秀”這個名是他起的。

畢竟這點瑣事對小主人、對葉冉實在微不足道。

可明秀卻畢生難忘。因為這改變了她的一生。

奴籍者有了名字,便如山間精怪於混沌中開了智,總算邁出了修成人身的第一步。

之後的好些年裡,明秀時常反覆夢見那個午後,那個瞬間。

料峭春寒天,穹頂灰濛濛。

少年葉冉半蹲在她面前,有璀璨光華沾衣。他按在她頭頂上的寬厚大掌,溫暖而真實。

*****

在老大夫跟前,明秀是四個侍藥僮子中最勤快,腦子也最活絡,肯學肯做,讓老大夫很是舒心。

老大夫雖有許多頑固守舊的觀念,卻也不是個壞人。

相處一年後,多少有了感情,老大夫就不再嫌棄明秀是個細弱小女娃,歡歡喜喜請得六公子允准,將她從侍藥僮子收做了弟子,傳授衣缽。

六公子很敬重老大夫,明秀做為老大夫唯一的弟子便也沾了光,在府中卻頗得寬待禮遇,日子比小時好上百倍。

但她終究是奴籍,若無主人之命,日常在府中就只能行走在規定的路線,除了師父與另幾位侍藥僮子外,每日最多也就能見到管事與幾位小竹僮、小侍女。

她後來旁敲側擊向好幾個人分別打聽,陸續知曉了葉冉那日來府只是做客,並不是府上的人。

也知曉了他那高貴的上陽葉氏出身,知曉了他是個上過戰場的英雄兒郎,還是威風八面的王前衛。

他這般身份,若無意外,明秀窮其一生都很難再與他見第二次。

但天道自有安排,緣既起,有些人註定會重逢。

六公子奉王命前往蔡國為質那年,王前衛葉冉也被調撥給了六公子,率十二衛隨護六公子前往蔡國王都儀梁。

做為府醫老大夫唯一的弟子,明秀自也要同往儀梁。

再見葉冉,是在儀梁城內的縉質子府。

那時葉冉奉六公子之命,在府中西院秘密訓練一眾死士。

這舞刀弄劍的,難免有磕磕碰碰,葉冉便命人在西院騰間屋子,常備些外傷藥膏,以供眾人及時處理簡單傷勢。

西院之事既是秘密,這外傷藥膏自不能去外頭買,都是老大夫親自領著明秀煉製的。

第一批傷藥不到兩個月就用完了,葉冉便又來再取。

那日是個大晴天,明秀早早穿戴齊整,對著銅鏡再三檢查,確認髮髻沒有凌亂,額面沒有髒汙,這才艱難地講一大箱子藥膏拖往院中。

可她來了癸水,手腳乏力,動作難免軟塌塌。

正費勁著,身側探來一直手臂將她撥開。

她倏地回眸,就見葉冉站在那裡,烏衣短褐,高壯如小山。

與當年初見時相比,這時葉冉已少了外放的少年氣,膚色更深,從古銅曬做了黝黑,卻讓人更覺沉毅可靠,即便隔著衣衫也能看出他臂間虯勁輪廓。

被他看到自己的笨拙狼狽,葉明秀心下很是難堪,訕訕憋紅了臉。她很想解釋,很想讓他知道,自己平日裡手腳麻利、很能吃苦耐勞的。

可她嗓子裡像堵了棉花,長了幾次嘴也沒發出聲,只能傻愣愣看著葉冉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了那足有半人高的沉重木箱。

“老大夫還未起身?”葉冉回頭問她。

她擠出個聲若蚊蠅的“嗯”字,葉冉便點點頭,打趣笑道:“你這小大夫啊,力氣太小了。要我說,你就該找老大夫學學煉製‘大力丸’,自己吃了好補一補。”

明秀一直記著自己欠這人一句謝,此刻被他調侃,心中失落又焦急,話到嘴邊就走了樣。

她莫名其妙迸出一句:“我已學會制玉肌膏了!長久、長久塗抹,肌膚就會變得白嫩些。您,要麼?”

葉冉笑著甩她個白眼:“滾蛋!小不丁點兒個人,膽子倒挺大,還敢拐彎抹角暗著嘲我黑?”語畢,抱著箱子大步離去。

明秀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懊惱地握拳揉著發燙的眼眶。

都怪她讀書少了不會說話,她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看他曬黑了,心中說不上來的揪疼。

*****

在儀梁那些年裡,葉冉在西院的時候多,而明秀的身份並不能輕易出入西院,通常一兩個月才能見到他一回。

葉冉是六公子的左膀右臂,府中許多事他都能做主,正事上要求也嚴格,大家對他都很敬畏。

不過,他雖嚴格卻不傲慢,偶爾相遇時,明秀硬著頭皮上前行禮搭話,只要他無急事,都是會笑著應兩句的。

可明秀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平常還算伶牙俐齒,面對他時就總詞不達意,無論搭什麼話,最終都以尷尬收場。

如此幾回之後,她在他面前便愈發拘得如鵪鶉一般,察言觀色、少說多做,生怕惹他厭惡。

就這樣不鹹不淡、不遠不近地同處一府數年,她始終沒能說出當年欠他的那句謝。

多年後,明秀無數次回想過往,始終都沒弄明白自己對葉冉究竟是何時有了除感激之外的別樣心思的。

或許是後來進西院隨他習武,在他一次次恨鐵不成鋼的呵斥,卻又耐著性子的反覆斧正中?

又或者是無數個中宵靜夜,偷偷在藥廬院中獨自練習陣法招式時?

抑或是,無數次被對戰的夥伴摔翻在地,又一次次不服輸地咬著牙站起來,得到他拊掌誇獎時?

還是護送公子歸國那年,浴血與葉冉及夥伴們一同斷後的生死瞬間?

說不清。

總之,心裡彷彿有顆種子,若有似無存在了許多年,突然某天就破土而出。

那些不為人知的懊惱與歡喜、不知從何而來的落寞與希冀,不知不覺就有了清晰可見的緣由。

她想,他的姓名可真是世間最了不起的兩個字。因為每一次她悄悄念他的姓名,最後唇角都是上翹的。

*****

葉冉在護六公子歸縉的途中遭追兵暗算,中了淬毒的箭,最終痛失一腿。

歸縉後的他很是頹喪,時常一連幾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獨自呆坐遠目。

明秀偷偷看過他的背影好多回。

從前那總是高壯挺拔的偉岸身軀像被抽乾了精氣神,散漫無力地靠著椅背。即便錦衣華服沐著熾盛晴光,周身卻依然黯淡。

再對比當年初見時那個豪邁舒朗、有光沾衣的葉冉,怎能叫人不心疼?

可是明秀知道,任何安慰與鼓舞的言詞,不管再真摯,對葉冉而言都是虛的。誰也幫不了他,他失去的那條腿,再也回不來了。

畢竟明秀在他跟前受教數年,時常看著他,多少也懂他幾分。

葉冉自有他的驕傲。痛失一腿後,他避著人,尤其躲著上陽葉氏的人。

看這架勢,他是寧願餘生孤苦,也不願再面對本家親族。

明秀便想,當年是葉冉按在她頭頂上的大掌讓她感受到生而為人的第一抹切實溫暖與生機,那她願贈他餘生,握緊他的手陪著他慢慢往前走。

因歸縉之途護主有功,六公子如諾為眾人賜姓。

明秀認真思索了好多天,最終鼓起巨大勇氣,斬釘截鐵地對公子說:“我想姓葉,葉冉的葉。”

只要不是真傻子,是個人都明白,這樣的話幾乎等同於求親了。

其實明秀知道,以葉冉的家門出身,再加上有六公子的庇護扶持,縱使失了一腿,只要他自己願意,那也是不愁無嬌妻美眷作陪的。

而她不過奴籍出身,卻妄想心高地婉轉求親,實在也勇氣可嘉。

但她偷偷喜愛他許多年了,她不想錯過這機會。萬一呢?萬一他又肯了呢?

可惜事與願違,葉冉不肯。

沒有解釋,不給理由,簡單粗暴一句“滾蛋”,拒絕得乾脆利落。

明秀雖難過卻並未就此放棄,索性當面再去與他說。

前後一共三次,每次都被拒絕。

最後,明秀只能紅著眼眶,強撐著笑臉撂下虛妄的狠話:“我告訴你,過了這村沒這店啊!我可記仇著呢,將來你若後悔了反過來求我,那你就只能入贅。”

葉冉回她一個陰鷙冷笑:“滾蛋。”

那次之後,明秀沒再特意去見過葉冉。平復了幾日心緒後,就去找到六公子,冷靜地說:“我還是要姓葉。但不是葉冉的葉,是葉明秀的葉。”

是有幾分置氣的意思,卻也有給葉冉留餘地的心軟,又或者是自欺欺人給自己留點可笑的念想。

她想著,萬一葉冉將來真的後悔,反過來求她呢?那她就非要讓他入贅。

但他還是“葉冉”。一切都不會變。

*****

天命二十四年,苴、薛兩國聯軍合力控制了蔡國,並拉攏臨海的仲山國,兵分三路合圍縉國。

更糟糕的是,在縉、蔡交界的原州,有異族鐵騎越山而來。

一時間天下烽煙四起,焦土千里、哀鴻遍野,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混戰亂鬥開始了。

王叔李晏清與大將軍衛朔望坐鎮王都軍府運籌帷幄,籌謀絕地反擊。

縉國已行數十年“與民生息”的國策,向來都只守不攻,而這一戰的計劃,不僅僅只是驅逐入侵之敵,更要主動主機,趁勢一舉蕩平天下。

按計劃,王后歲行雲親自出馬,匿跡千里奔赴蔡王都儀梁,對彼時的蔡女王田姝且詐且誘,瓦解四國同盟;之後再率左將花福喜,領精銳三萬,繞過原州鄴城,前往希夷雪山附近迎戰異族鐵騎。

與此同時,葉明秀、司金枝、花福喜、國舅公仲廉、老將夏侯密之子夏侯敬、國相李唯原之子李祐安……

這一戰關乎縉國生死存亡,縉國所有能戰之將傾巢而出。

大家都很清楚,此戰絕無可能齊上齊下,最終不知有多少人只能魂歸故里。

這種半點不留退路的打法,後來在戰史上稱為“絕戶仗”。

“絕戶仗”是指舉國上下一心同欲,不留退路,不勝則國滅。但並不是當真要人“絕戶”。

王叔李晏清周到縝密,出戰前特意給大家預留了時日,方便男將男兵們“留後”。

素有“殺神”之名的女將表率司金枝就不幹了:“君上新政一直提倡男女等同,憑什麼現下只讓男將男兵去‘留後’?”

其實這時司金枝的孩子都快四歲了,不過她這人最是仗義,任何時候都不忘為姐妹同袍爭取權益。

王叔李晏清被她這話懟得扶額苦笑:“你動腦子想想,出征在即,女兵女將要怎麼留這後?”

站在一旁的葉明秀笑了。

是啊,怎麼留?就算女將女兵在這段日子裡抓緊時間懷上了孩子,若運氣不好死在戰場上,最終不也什麼都留不下?徒添一條人命債罷了。

於是葉明秀提議:“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女將女兵也該有個機會成全念想。”

縉國女兵女將最多的隊伍,便是葉明秀與司金枝共掌的團山屯軍。見她二人有志一同,李晏清便不再多言,由她倆自行安排。

*****

葉明秀與司金枝策馬疾馳回到團山後,立刻就搞出了個驚世駭俗的動靜——

團山屯軍主將司金枝、葉明秀聯名,豪擲數千金包下郡府屏城內所有私營花樓與妓館。

不但如此,兩人還白紙黑字地廣而告之:無論花娘或小倌,凡願“以身勞軍”者,事後皆由司、葉兩位將軍付錢贖身,摘除賤籍,放做平民。

這條件對許多不得已而墜入風塵的花娘與小倌來說不啻於天上掉餡兒餅,自是應者如雲。

其實團山治軍極嚴,以往無論男女兵將,最多只能在換防輪休時去聽曲喝酒,單獨摘人牌子進房是絕不允許的,違者一經查實,杖一百,打到屁股開花。

但眼下形勢不同,誰也不知這一仗會打多少年,更不敢說最終能有多少人活著回來。事急從權,當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不過,像司金枝這種有夫有子的當然不會去,葉明秀女光棍一個,與手下光棍兒姐妹們“同樂”倒是合情合理。

團山屯軍兩位將軍既以那樣優渥的條件通令全城,掛牌迎客的小倌們自是踴躍,席間使勁渾身解數,歌舞琴笙、蜜語甜言,極盡所能討這群女將女兵歡心,就指望這春風一度後贖身了。

同袍姐妹們各自尋得心儀者,陸續擁著人進房,葉明秀卻一個也沒瞧上。

膚白貌秀者、斯文馴順者、清冽如泉者……各色各樣,全都不能撥動她的心絃。

葉明秀也明白,不是人家哪兒不好,是她自己的問題。

酒至半酣,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賤嗖嗖。

這麼多年了,她還偷偷抱著當年那點自欺欺人的幻想,時不時沒臉沒皮湊上去搭話、蹭飯。

偶爾“那個人”露點笑臉,隨手給她一件別人送他、他不想要的小玩意兒,她回去就能在榻上傻笑著滾一夜。

這麼多年了,她對別人的示好向來眼瞎心盲,除了“那個人”,她真沒以女人的心態正眼瞧過哪位男子。

哪怕這趟出征可能就死在外面了,她還是想著他。什麼破出息?!

越想越情何以堪,越想越惱羞成怒。一向以冷靜沉著著稱的葉將軍借酒撒瘋,恨恨推翻了面前的小桌案:“上輩子怕不是賤死的!”

末了,她喚來花樓老闆:“隨意安排一個,洗乾淨在房裡等我!別點燈!”

她曾聽人說過,“關了燈都一樣”。反正這次出去生死未卜,她豁出去了,就去試試看是不是當真“一樣”!

*****

何止是“一樣”。

房內無燈,窗外無月,可光看那模糊的黑影輪廓,葉明秀就知那是靠坐在床頭的那人是誰。

許多年了,她在心中悄悄描摹過他的輪廓千百遍,縱然他化作灰,她都能給他拼回原樣!

這下她就不知,自己與葉冉究竟誰“更賤一籌”。

之前那麼幾年裡,她好端端向他求親時,他讓她滾;她溫柔小意百般示好,他視而不見。

如今卻來搶人家小倌的活,一副任她“糟踐”的架勢。什麼狗德行!

葉明秀沒好氣地輕聲嗤鼻,轉身就要走。

黑暗中,葉冉中氣十足的聲音較平日低沉許多:“除了我,你換不到別人。”

“呵,原來是葉軍尉。沒想到您在公務之餘還做這營生,失敬。”葉明秀冷嘲熱諷,腳下卻沒再動。

“過來說,”葉冉的語氣放柔了許多,近乎低聲下氣,“我腿腳不便,你知道的。”

真是天下紅雨,堂堂葉軍尉,不但來賣身,還賣慘。葉明秀眼眶微燙,咬牙切齒地轉回身來,向床榻走去。

對他,她從來都是心軟的。

“瑤光護你來的吧?叫他送你回府,”葉明秀站在榻前,彎腰去扶他,“別胡鬧了。”

葉冉馴順地抬起雙臂,環住了她的腰。

黑暗有時能讓人勇敢,能使人卸掉心上甲冑,說出許多平日裡絕不會說的話。

他的臉貼在她身前,嗓音含混忐忑:“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敢問,你是覺我可憐,還是當真不嫌棄?”

葉明秀僵著身站在原地,眼前氤氳起水霧,唇角輕揚:“你可憐個屁!你我之間,我才是比較值得可憐的那個吧?”

“我比你年長許多。”

“這是什麼驚天大秘密嗎?用你說?”

她既落了軍籍,這輩就註定是個腦袋別褲腰帶上的貨。她與他之間,誰死在誰前頭還兩說呢,年長算個什麼破問題?

葉明秀笑著,伸手環住他寬闊的肩背。

“那你,如今還是喜歡我的吧?”他顫聲,問得小心翼翼。

原本該意氣風發的驕傲人物,還沒來得及有大作為,就於盛年痛失一腿。這般境遇下,他自有旁人難以分擔的煎熬心魔。

葉明秀能想象他今夜的所言所行經歷了多少掙扎。

所以,她不怪他什麼。

她喜歡這個人許多年,那是她自己的事。他此前一直沒有接受,可他沒欠她。

他今夜終於能對她剖白心中顧慮,給了她原以為永遠等不到的迴響,她很歡喜。

況且大戰在即,她今夜所說的每一句話,鬧不好都有可能是此生遺言。所以她也不想再忸怩矯情地翻什麼前事舊賬。

“喜歡的。”她痛快極了。

葉冉似乎松了一口氣,靜默片刻後,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你要我麼?”

葉明秀不假思索地脫口道:“不要。”

“你不是說不嫌棄?!”葉冉急了。

“是不嫌棄。但此行出征,我若運氣不夠,且不知死在哪兒呢,”葉明秀輕笑出聲,“沒必要造孽耽誤你。”

軍旅之人不諱言生死。

葉明秀習武從戎最初也是受葉冉點撥教誨,兩人在有些事上自都一個樣。

“管你將來死活,今夜偏要叫你造這孽。”

葉冉手掌一翻,箍住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扯得跌入懷中。

“若你陣亡,我以未亡人身份替你扶靈歸葬團山,”葉冉語氣堅定至極,“若你凱旋,我入贅你團山葉家,到時記得八抬大轎來接我。”

“你想什麼好事呢?你說入贅就入贅?團山葉家我說了算!”

葉明秀順勢仰躺在他腿上,抬手以指輕撓他的頰邊。

“趁我出征,你好生想些求親情話。若我活著回來,你需得將那些情話喊得滿團山都能聽見,否則可別想進我團山葉家的門。”

“好。”

*****

很久很久以後,團山上有一個外間聞所未聞的習俗,叫“喊山求親”。

喊山的內容往往極盡露骨肉麻之能事,臉皮薄點的年輕人難免會覺羞恥。

每到這種時候,便會有年長者出來起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學學當年葉家先祖喊山時那股不要臉的氣勢!”

團山上的後世小輩們都知道,葉家先祖之一葉冉當年喊山時,其言詞之大膽狂放,讓被求親的葉明秀好多日沒敢出門;但具體喊了什麼,只有歷代葉家家主知道。

但每一任葉家家主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祖宗不要臉,後代卻還是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把最後三個番外合成一章,不過試了幾十次都不成功,還是分開來吧。標題註明了番外所屬cp,不感興趣的小夥伴應該不會誤訂。

愛你們,(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