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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酉時,縉質子府書房內。

李恪昭、歲行雲與飛星各據一邊,圍坐在桌案旁盤今日種種。

李恪昭自天命十二年冬入蔡為質,至今已三年有餘。

質子生存不易,稍有差池,不但自己粉身碎骨,還可能禍及家邦。而李恪昭之所以至今安然無恙,並在卓嘯一黨的處心積慮下仍不辱使命,勉力維繫著縉蔡同盟不破,這絕非運氣使然。

今日蔡王宮中的小風波,在尋常人看來不過是婦人間的瑣事齟齬,既事已在當時有了裁斷,便不值再提。可在李恪昭這裡,事無巨細,但凡超出預判,定要覆盤所有細節以策萬全。

因飛星只在在宮外等候,並不清楚事情的起因經過,李恪昭便叫歲行雲將事情從頭講起。

待她大致複述完今日遭遇,飛星皺著眉,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自己的絡腮鬍發問。

“夫人的意思是,齊夫人今日這一出是受齊文周指使,其意實是衝著公子而來?可齊文周與公子為難,他圖什麼?”

歲行雲覺得這問題莫名其妙,隨口道:“他是卓嘯的人,你說他能圖什麼?”

話音才落,就見李恪昭與飛星以極其古怪的眼神雙雙瞥來。

“看我做什麼?”歲行雲一時不明自己這句話何處有誤,單手握起茶盞強做鎮定,以淺啜的動作掩飾心中惴惴。

飛星清清嗓,眼神略為閃爍:“齊文周是卓嘯的人,此事……夫人是如何知曉的?”

歲行雲腦中“嗡”地一響,立時頓悟了自己的疏漏錯處。

《縉史.天命十七年.公子昭質於蔡》是後世各文武書院史學夫子們出考題時最喜涉及的篇目之一,“齊文周是卓嘯的狗賊謀士”這事在其間記得明明白白,凡進書院受過教的人就不會不知,可謂後世通識。

但,這時才天命十六年二月中旬。

心驚於自己露出個不好解釋的大破綻,歲行雲嚥到一半的那口茶水慌不擇路嗆進氣道,使得她不得不捂嘴扭頭,咳個撕心裂肺。

李恪昭端起茶盞,淡聲微冷:“蔡國相齊林與卓嘯有舊怨,齊氏子弟向來不與卓姓為伍。”

“去年是曾有些事露出點蛛絲馬跡,公子懷疑齊文周‘可、能’暗投了卓黨,”飛星以重音突出要點後,語氣又轉為小心翼翼,“但經多方查證近一年,尚未拿到切實明證。”

而方才歲行雲言之鑿鑿,語氣極為篤定。

這其中的微妙之處……

飛星將手肘支在桌面,以撓鬢角的動作為遮擋,餘光偷覷李恪昭,心下細思極恐。

“齊夫人今日之舉確有怪異,我也疑心她是受齊文周指使。但,並無跡象可斷定齊文周又是否受卓嘯指使。”

李恪昭放下茶盞,目光凜凜直視歲行雲。

“所以,是齊文周親口向你表明他投了卓嘯,抑或你另有神通?”

“他沒告訴過我,我也無神通,”歲行雲穩住心緒,勉強笑笑,“我只是觀大局,思細處,推而斷之。”

*****

“齊文周先我一步等在九曲迴廊,沿途宮女、侍衛全被撤乾淨,憑他自己絕做不到。由此斷定是卓氏及其子聯手為齊文周安排打點,可對?”歲行雲以指輕點桌面。

“對。”李恪昭公允頷首。

“我是因與公子多說了幾句話才落單,最後一個往女眷席去。而我與公子多說那幾句話,此事為臨時發生,連我們自己都不曾預料,旁人更不會未卜先知。你們算算,從我與公子在演武場門口分別,到我進九曲迴廊,前後才多會兒功夫?”

歲行雲左右看看李恪昭與飛星。

“從發現我落單,到調開迴廊沿途的宮女、侍衛,讓齊文周可毫無顧忌地在迴廊堵我,只用了這短短須臾。這是否足以說明,他們之間溝通順暢不費時、相互信任甚篤、行動配合無間?若非同黨,當作何解?”

“有理,”飛星點頭,卻還有一處疑問,“可,即便他們是同黨,也不排除是‘齊文周自己想單獨見您,卓氏母子賣他人情才相幫’這種可能。您為何篤定這是替卓嘯辦事,且衝公子來的?”

歲行雲深吸一口氣,心累至極。

鬧不好,連李恪昭與飛星都不知世間有“提線香”那般混蛋的玩意兒。“歲十三”是常年嬌養深閨的姑娘,又是如何對此物瞭如指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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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件說不得的事。

“若整件事只因齊文週一己私慾,就算卓氏及其子能看在同黨情面出手相幫,可那歲十四,她能嗎?她在我面前又跪又叩,竟是為幫她新婚才兩月的夫君勾搭曾險些成為他未婚妻的女子,換作是你,你肯?”歲行雲向飛星抬了抬下巴。

飛星使勁搖頭:“自是不肯的。”

歲行雲哼了哼:“所以啊,前後不過幾個時辰,他們一幫子人在王宮重地動作頻頻,顯然是為卓嘯辦事。雖貌似全衝著我來,可我對卓嘯來說算哪塊小點心?定是衝著我背後的公子才合理啊!”

她也是急中生智,越說越順暢,竟硬生生將事情圓回來了。

“我算洗脫嫌疑了吧?我絕無與齊文周過從甚密之事,更無旁的神通,只是心思縝密、頭腦聰明而已。”

虛張聲勢對自己一通無恥吹捧,誇得連她自己都信以為真。

李恪昭難得尷尬到紅了耳尖:“抱歉。是我多心了。”

“公子無需自責,更無須致歉。”歲行雲笑著擺擺手,做大度狀。

“我才來不過短短數日,又常在公子近前,謹慎些是理所應當。你們察覺我有異常之處,肯當面發問,這是將我算作了自己人,我明白道理的。”

道理明白不假,只是心中難免有一絲孤寂輕傷罷了。

*****

入夜後,歲行雲獨自抱著小酒壇子縮在中庭長廊的角落,背靠廊柱,雙腿舒展交疊在長椅上,側頭仰望玄黑天幕。

她心性更偏於灑脫疏闊,“來”此已有小半年,甚少傷春悲秋、軟弱彷徨。

雖也曾長夜夢中偶見故人,但都是痛快飲、歡喜笑,一如從前。

夢醒後也並不會含淚牽念,只會極盡全力去活在當下,絕不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徒然自苦。

可今日,許是因“提線香”勾出太多上輩子在軍中的回憶,又或許還有別的緣故吧,她忽然有些孤單,有些疲憊。

道理都明白的。

李恪昭的質子生涯,風光皆是假象,實際危機四伏。所以他更該凡事需謹慎、廣結善緣,不應輕易見罪於人。

今日他當眾護短,將歲敏夫家齊氏得罪狠了,這足以說明他真心拿她當“自己人”待之。

他不知“提線香”,自不會懂她為何寧願鬧到驚動王駕,也不肯喝下那盞茶。

但他並無猶豫遲疑,只因知歲敏與她有“奪婚之仇”,便就幫著“痛下殺手”。

且不論為人主君還是為人夫君,他此舉足夠義氣,她感念,也開懷。

可黃昏時在書房,那短短片刻的疑心,雖明知他無惡意,也在情在理,到底還是讓她心中略有輕傷。

她明白,李恪昭於此事上並無錯處。

雖她在初見時就以至誠至懇歃血明誓,但說破天去,她到他跟前才不到一旬,他能對她報以有限度的信任與維護,已極難得。

她大意脫口“齊文周是卓嘯的人”這種話,站在李恪昭與飛星的立場來看,著實是很古怪,追根究底來問是該的。

道理都懂。

說穿了,此刻她抑制不住的落寞心酸與意難平,根本與李恪昭他們無關。

戎馬之人最看重、最渴望的,便是被同伴接納信任,這是並肩浴血、彼此交付生死的基石。

而這樣的同伴,她曾有許多。

初春夜的戶外有寒風料峭,有薄露沾衣,但穹頂那輪皎皎圓月讓她覺著暖。

曾經屬於歲行雲的兄長、摯友、同窗、同袍,還有曾經被歲行雲以血肉之軀與無上勇氣守護過的家國山河,定也與她同沐此月華吧?

歲行雲眼前逐漸迷濛瀲灩。她笑意柔軟地抱起小酒壇子,以濡潤嗓音對月輕道:“我想念你們。”

認真而誠摯,雖輕聲,卻字字清晰,氣正腔圓。

她沒醉。她知道“他們”聽不見。可是,月亮聽得見。

****

到李恪昭提燈尋來時,那壇酒已被歲行雲喝空大半。

她正閉目背靠廊柱,長髮如瀑披散,懷中抱著小酒罈,靜靜橫坐在長椅上,雙腿交疊舒展。

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挑,指尖還頻頻輕叩酒罈,看模樣並未醉到睡著。

大約是察覺近旁多了人,她倏地睜開雙眼,目射寒江。

李恪昭有些詫異於她這警醒凌厲的異樣氣勢,搖頭輕嗤:“酒後氣勢驚人,失敬。”

“哦,是你啊,”歲行雲徐徐斂起周身凜冽,扭頭再望天上月,“我沒醉。”

“看得出來。”李恪昭隨手將琉璃燈掛起,倚著長椅另一頭的廊柱坐下,遙遙睨她。

“傍晚在書房那件事,雖抱歉,但我應當無太大過錯。”

“是,你沒錯的。我煩悶傷懷只因心中有感,與旁人無尤。”

歲行雲點頭,緊接著卻又笑道:“但你若過意不去,堅持要再度向我致以崇高歉意,那我坦然受之。”

“既我沒錯,為何要再度向你致以崇高歉意?你不覺這話中道理不通?”李恪昭眉梢輕揚。

歲行雲抬手撓撓右頰,以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醉酒之人,哪有道理可講?”

李恪昭瞪她,噎得半晌說不出話。這會兒你又醉了?

“不如這樣,若是你替我,嗝,”歲行雲打了個小小酒嗝,笑指銀月,“替我將那月亮拿來,那就還是好兄弟。”

“你個姑娘家,跟誰稱兄道弟?”

“那就姐弟?隨意吧,名頭不重要,小事。”歲行雲爽朗地擺擺手。

李恪昭再度瞠目:“我比你年長三歲,你與誰姐弟?”

“不不不,”歲行雲豎起食指在面前搖了搖,笑得神秘而狡黠,“其實,我十八了。反倒比你年長三月哦!”

“你到今年秋才滿十六,如何年長的三月?”李恪昭好氣又好笑,總算領悟“她醉了”這個事實。

雖說歲氏在合婚帖上將她的八字做了手腳,但他曾命人查過她底細,豈會不知她年歲。

但話又說回來,醉酒後如她這般口齒清晰、能與人對話無礙的,倒很少見。

李恪昭甚覺有趣,難得起了玩心,站起身對她招招手:“隨我來。不是要那月亮?我拿給你。”

歲行雲雙眼驀地燦亮,果然跟著站起,抱著酒壇子向他走來。

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踏實了才邁另一腿,瞧著動作比平日稍遲滯些,但醉態並不明顯。

兩人步下廊前石階,站在沒了房簷遮蔽的夜空下。李恪昭伸手掀去她懷中酒罈口的紅裹泥封:“你要的月亮。”

“噫,月亮。”

歲行雲滿意地盯著酒中月影盯著看了半晌後,捧起罈子又飲一口,咂咂嘴看向他,面起疑惑。

“我說,你怎還不回家?”

這什麼酒品?將人用完就丟?李恪昭好氣又好笑:“我正在自家府中。”

歲行雲眯起眼覷他:“不就喝了你家一罈酒?你總在這兒盯著,是等我結賬?”

李恪昭實在不懂自己今夜究竟怎麼了,竟有閒心陪個醉鬼玩這半晌。

“趕緊回房歇下。酒壇子給我。”

歲行雲抱緊酒壇子退了半步,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給。”

“不是認我做主君?不從主君之命,要你何用?”李恪昭試圖以威嚴氣勢壓制一個醉鬼。

醉鬼緩緩轉頭,指了指兩人先前所在的迴廊,又回臉來與他四目相對,再指指此刻頭頂無半片屋瓦遮蔽的浩渺蒼穹。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