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在此等候多時，久聞大夫之名，如雷貫耳。”
“今夜一見，果然非池中之物。”
聞仲看著沉大夫，撫髯笑著，越看越覺得滿意。
少年俊傑，少年俊傑啊, 這等大賢他怎麼就沒早點遇見呢？
在聞仲感慨的時候，沉大夫正忙著教訓狐狸，他沒有抬眼，但卻已經感受到了聞仲對自己的異常欣賞。
因為如今天已經黑了下來，聞仲不僅沒有想走，而且看樣子還要秉燭夜談。
這不正常, 很不正常。
瞬間沉大夫就露出警惕。
果然聞仲又再一次的開口。
“昨觀大夫所做所為，雖然莽撞了一些，但仍不失豪傑之意, 足見憂國憂民之心。”
“殷商到了如此地步，只因老夫征戰未曾早還，才有誤國家。”
“面對今日朝政，不知大夫心中可有方論，可願上書陳奏？”
聞仲說完死死的盯著沉信，眼中帶著期待。
他來此也是有目地的。
雖然沉大夫嫉惡如仇，為國為民，但聞仲並未與其接觸過，不知其心中韜略，如今便略做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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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殷商已經病入膏肓，四海荒荒，諸侯齊叛，已非一人之力, 一日之功可以掃清社稷。
聞仲是看在眼裡, 痛在心中，只希望沉信真有才情，方能委以大任。
不過沉大夫不知聞仲心中想法, 但聽到上書陳奏，瞬間可就讓他不再困了，直接來了興致。
上書陳奏這完全都是得罪人的事啊。
尤其得罪妲己和紂王，這種事情我最喜歡了。
於是考都沒考慮，沉大夫當即便高呼一聲，眼中更是充滿了豪氣與灑脫。
“老太師放心，這書我要上，這條陳我也要奏。”
“今陛下聽讒遠賢，沉湎酒色，殺忠阻諫，殄滅彝倫，怠荒國政，事蹟多端，簡直前所未聞。”
沉信說完，心中憤憤，怒氣衝衝，更是忍不住，一腳踢在了身旁的狐狸身上。
狐狸轉過頭：嗯？？？？
不理會狐狸, 聞仲此刻同樣心有感觸, 憤怒異常。
紂王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天怒人怨, 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哪裡還有以前的奮發圖強，分明是一位昏庸無道的暴君。
自從納了蘇護之女，朝中日漸荒亂。將元配姜後剜目烙手，殺子絕倫。
誆諸侯入朝歌，戮醢大臣，妄斬司天監太史杜元銑。聽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壞上大夫梅伯。
囚姬昌於羑裡七年。摘星樓內設蠆盆，宮娥慘死。造酒池、肉林，內侍遭殃。造鹿臺廣興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趙啟墜樓而死。
肆用崇侯虎監工，賄賂通行，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閒在家，累死百姓，填於臺下。
上大夫楊任諫阻，卻將楊任剜去二目，至今屍骸無蹤。
前者鹿臺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
又聽信妲己，詐言心疼，要玲瓏心作湯療疾，勒逼沉大夫剖心為藥。
國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
若非有沉大夫在隻手擎天，拆炮烙，毀蠆盆，定北崇，斬侯虎，或許這朝歌將會如同人間煉獄，百姓也會身陷水深火熱。
老太師想得此事，心中大怒，氣的身體顫抖，搖搖晃晃。
沉信連忙扶住聞仲，更是沉聲道：
“如今朝歌已經混亂不堪，只有最震懾的雷霆，才能擊碎這沉重的黑暗。”
“如今信願上表十策，以死柬之，只求社稷奠安，風和雨順，萬民安定，還望老太師應允。”
頓了頓沉大夫繼續喝道：
“第一件：封鹿臺，安民不亂；
第二件：開言路，使諫官盡忠;
第三件：釋放無辜宮娥，內患自安；
第四件：貶妲己，別立正宮，使內庭無蠱惑之虞；
第五件：勘佞臣，速斬費仲、尤渾而快人心，使不肖者自遠；
第六件：開倉廩，賑民饑饉；
第七件：遣使命，招安於東南；
第八件：訪遺賢於山澤，釋天下疑似者之心；
第九件：納忠諫，大開言路，使天下無壅塞之蔽。
第十件：下罪論己，向萬民請罪。”
沉大夫說完，立刻就將不遠處對其怒目而視的吉立，餘慶，震的身體發麻，渾身顫抖。
他們沒想到，完全沒想到沉信會如此大膽。
前幾條或許是忠心之言耿耿為國。
但是這最後一條，可是妥妥的在打紂王的臉。
自從夏啟家天下傳世之後，帝王的權威又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連大臣也只是苦苦諫言，最多拿死相逼，但沒有一個平民敢挑戰皇權，更莫說敢讓帝王向萬民謝罪。
這樣謬論之事恐連老師都不會支援，想到這裡吉立臉色微變，開口提醒道：
“沉大夫，莫要口出狂言，君臣有別，朝綱有序，帝王怎可向萬民請罪？”
“哼！如此昏君，難不成還要百姓為他所犯的錯，承擔後果嗎？”
“今十策已出，無論如何本官都要呈到陛下面前，爾等若有異議，便去皇城稟報，我無懼也。”
沉大夫一直期待著妲己能打上門來，此刻經過聞仲的提醒，上了這十策，危險又多加了幾分。
紂王他是不期待了，但妲己……
哼哼，希望你能遵守諾言，否則我就把狐狸拐走，然後撕票。
沉信的這番話，顯然讓兩人震驚，深深的看了其一眼，最終默默無言。
或許說，無法反駁。
沉信比他們想象中的更有勇氣，更有才論，此刻也終於明白老師寧可在堂下等候多時的原因。
此人若是不死，他日成就絕不下於老師，甚至可能會成為殷商乃至天下的偉人。
這等大才，別說等幾個時辰，哪怕等個幾日幾夜都不為過。
想到此處吉立餘慶不澹定了，他們將目光轉向了聞仲，本以為老太師會站出來阻止沉信那最後一條諫言。
但沒想到，聞仲看著那一身正氣，一切井井有條的沉大夫，慢慢的笑了。
最後笑聲越來越大，語氣中說不出的欣喜，忍不住讚歎，開口道。
“好，說的好啊！這十策即是大夫心想，也是老夫心想。”
聞仲第一次感到有人能與他心中想到一起。
（沉大夫：我先說的。）
這十策他在心中已經有了大概，但令其沒想到的事，沉信居然比自己還要強硬。
“如今的朝歌已經混亂不堪，只有最震懾的雷霆，才能擊碎這沉重的黑暗。”
聞仲口中喃喃自語，似乎彷佛遇到了知己，亦或者是看到了剛下山扶保殷商時的自己。
他也曾那樣的鋒芒畢露，也曾那樣的雄心壯志。
聞仲接著大笑出聲：
“沉大夫所言乃是為殷商續命，是為百姓發聲，如今的陛下屬實做的過分，當應放下帝王的高傲，去向萬民請罪。”
“此十策老夫定全力支持！”
說完，老太師望向沉信彷佛遇到了沙漠中口渴的旅人，眼中放著光芒。
久久不曾停歇，因為想要將沉大夫胸中的治國之策全部榨乾。
說完了政務，那怎麼也要論論天下。
“沉大夫抱經世之才，念天下蒼生，不知對如今大勢可有堪論？”
沉大夫看了眼面前的聞太師，不由得嘆了口氣，說起天下大勢，就免不了談起商周，更免不了談起封神之戰。
世間的王朝更替也只不過是仙神眼中的一場賭博。
連殷商與聞仲的結局似乎也早已預訂。
雖然由於我的出現，可能無意中改變了某些人的生死，但天下大勢若無意外或許根本不會改變。
那些聖人恐怕也在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可能不知我的身份與目的，但他們卻有實力掌控最後的結局。
沉大夫看著天空默默的開了口：
“自從東南兩路諸侯叛亂以來，天下豪傑並起，但能成大勢者唯有西岐。”
“西岐雖敗，但卻會如同鳳凰浴火，重獲新生，此乃殷商勁敵也。”
聞仲聽到沉大夫的話，沉默了片刻，似乎同樣很認真的開口道。
“西岐確實是個大麻煩，姬昌身具仁義之名，攏天下民心，更兼北崇之事，逐漸顯露野心勃勃。”
“甚至還有著奇人異士在旁相助，今被他逃回西岐，確實乃殷商大患。”
聞仲聽到沉信說起西岐，立刻皺了皺眉頭，他回往朝歌之前剛剛與西岐殘軍交戰一場。
雖然出奇不意，大勝而歸，但卻還是逃了姬昌與姜子牙，只因西岐軍中有人施展法術相助，最終功虧一簣。
聞仲的臉色有些凝重，不過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表情逐漸自信，口中道：
“西岐之事無需大夫憂慮，如今的殷商，陛下雖然昏庸，但朝中仍帶甲百萬，戰將千員，可謂是兵精糧足，優勢在我。”
“西岐新敗，短時間應再無實力威脅朝歌，只需遣一得力干將，尋一兩位道友相助，便可平定西岐。”
聞仲的這番言論顯得極為自信，當然他有著自信的資本。
身為截教三代嫡傳弟子，更是師承金靈聖母，胯下墨麒麟須臾千里，執雌雄雙鞭，頭生三眼，可辨奸邪忠肝、人心黑白，為商朝太師，在截教中又是頗有人緣。
說出此話不足為奇。
但沉大夫見狀卻嘆了口氣，能說的便僅此而已，因為多說無益，也是無用，勝負成敗完全就不掌握在殷商的手中。
但按照接下來的發展，無非是西岐自立，朝歌派兵討伐，真正神仙殺劫，封神之戰也將徹底拉開帷幕。
而眼前的聞仲身為商朝太師，自當保紂伐周。
兵伐西岐，對陣姜尚，請得眾截教道友紛紛相助。
但奈何天數不可違，成湯合滅、周室當興，聞太師魂歸絕龍嶺，最終死於雲中子奉敕所煉通天神火柱。
“天數不可違……天數不可違？究竟是誰的天數？”
沉大夫勐的睜開眼，他朝著天空冷冷的望著，心中有著不屑。
因爾等仙神之禍，卻將因果轉嫁到我人族身上，害得天下紛亂，征戰四起，是何天數？
沉大夫一聲冷哼，似乎連天地在此刻都為之顫粟。
一股種恆古久遠的氣息似乎慢慢在其身上散發，更讓場中的所有人都為之震撼。
只要不過這種恐怖的氣勢僅僅出現了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沉大夫再次如同一名普通的凡人。
就連身旁的聞仲見狀，也是詫異的搖了搖頭，只感覺自己似乎眼花了一般。
想要查探，但卻沒有任何異常。
就連額頭上的天眼也並未示警。
片刻後，聞仲望著沉大夫，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的來意還有一部分並沒有完成。
於是緊緊握住沉信的手，一臉嚴肅認真的開口詢問道。
“不知大夫可曾娶妻？”
“額……”
等等，不對勁。
聞仲的表情，眼神很不對勁。
沉大夫瞬間感覺到了危險，就彷佛比干，黃飛虎對自己的態度，此刻在聞仲身上更加明顯。
他小心翼翼的望著聞仲，口中忙道：“這個，不急……不急……”
“來來來，賢侄。”聞仲拽著沉信，眼冒金光，沉信不急，他急啊。
如今沉府上下，據說為了躲避紂王的迫害已經搬到了西岐，那姬昌更是對其垂涎已久，不惜以丞相之位相待。
如今殷商可算有了希望，他不想讓這個天大的人才被西岐拐跑了，既然要將其牢牢綁在朝歌，那無疑是成個家娶個妻。
正好，今日天助我也。
“來，擇日不如撞日，賢侄這件事，我們仔細研究……”
聞仲哈哈大笑，一把拍在沉大夫的肩膀，眼中爍爍，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沉大夫被聞仲拍著肩膀，奮力的開始掙扎，眼中帶著堅定：
“西岐未定，何以為家？太師好意，沉信心領了，但這種大事還需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好，果然是一身正氣，不為世俗所牽絆。”
面對沉大夫這種正義凜然的好孩子，聞仲滿面的笑容，於是更加欣慰的開口道。
“此事放心，你父既然不在朝歌，那便由老夫做主，定要給你尋個良妻……”
？？？
堂堂殷商太師，你特娘的居然也兼職月老？
在沉大夫疑惑的目光中，聞仲帶著弟子匆匆忙忙的走了，腳步那個輕快。
只留下沉信一臉的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