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華老爺走白昌
華前摸坐在他那把棗紅色的太師椅上，一個勁地抽著旱菸袋。那根銅窩玉嘴柳條杆的旱菸袋，已經陪著他在這把太師椅上坐了好幾天了。除了抽就是不停地咳嗽。
管家莫坤有事請示，他連頭都不抬，只是無力地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三小姐跌下斷魂崖後，莫銀只派了幾個獵戶抬著趙媽的屍體，護送著華家送親的丫鬟婆子回了華家莊，自己卻和矬子柳峰儒連夜回了莫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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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華家人，把斷魂崖發生的事向華老爺一一做了敘說，之後華老爺就再也沒下過樓，再也沒出過他的二樓客房。
莫坤安排賬房劉先生厚葬趙媽，自己帶人打著火把連夜進了靈霄山，在斷魂崖及其周邊的山坡樹林，溝壑河流，洞洞穴穴，展開地毯式搜尋。可找尋了好幾天，連三小姐的一片衣衫都沒見到。
華老爺對莫坤說，別找了，這是報應啊!
這天午後，莫坤又一次輕手輕腳上了華老爺的二樓，見丫鬟秀眷在門外站著，輕聲問道：“老爺睡下了？”
秀眷答道：“都好幾天了，第一次睡進內房。”
莫坤轉身往回走，到了樓梯口，剛想抬腳下樓，就聽老爺在房裡喊他，就急忙折回身。進了客房，見華太太錢氏攙扶著華老爺從內房出來，華前摸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咳嗽。
莫坤急忙向前扶住，叫了聲老爺。華前摸在太師椅上坐定，擺了擺手叫錢氏退下。
華太太出了客房之後，莫坤拿出了一封信：“老爺，這是薛五在大門外接到的一封信，說是一個過路人送來的。我問薛五那人啥樣，薛五說是個二十五六的細高個，留下信啥也沒說就走了。”
“信上說的啥？”
“我還沒看，就來找您。”莫坤說著把信遞給華老爺。
華前摸咳嗽了兩聲說：“你開啟看！”
莫坤開啟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又把信遞給華老爺。華前摸接過信放在一邊：“說的啥？”
“說的是三小姐的事。信上說，莫家來接親是假，謀害三小姐的性命是真。在斷魂崖，莫銀把三小姐和趙媽的眼睛矇住，然後攀上懸崖把二人推了下去，在斷魂崖下的河谷裡，莫銀早就安排好了人，等三小姐和趙媽落下後，就把三小姐的屍體給埋了。莫家這樣做就是為報十七年的那個仇。”
華前摸聽了，騰地一下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也不喘不咳嗽了，瞪著一雙驚愕的大眼看著莫坤。
莫坤被華前摸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也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叫了聲老爺。
過了好一會兒，華前摸才重又坐在了太師椅上，問莫坤：“這信是誰寫的？”
“只有提頭沒有落款，是封匿名信。”莫坤站著答道。
華前摸對莫坤說，你先去忙吧，讓我靜一靜。
莫坤走後，華前摸拿起那封信從頭看了一遍，然後就又吱吱溜溜抽起了旱菸袋。
自從三小姐跌下了斷魂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華前摸心裡就產生了種種疑問。現在又看到這封信，這些疑問又在心裡盤活起來：把女兒許配給莫小小，整整一十七年了，莫家從未來過人走動過，甚至連封問候的信都沒送過。莫銀是靈霄山裡有名的獵戶，對靈霄山比對自己的家還要熟悉，為什麼來接親還要帶著武師？在斷魂崖，莫銀為什麼要矇住三小姐和趙媽的眼睛？為什麼要攀上懸崖向空中拋撒灰粉？這些灰粉是不是迷藥？那兩個和矬子交手的漢子，是不是莫銀的同夥，是不是做做樣子給華家人看的？三小姐跌下了斷魂崖，為什麼不見屍體？甚至連片被樹枝刮破的衣衫都找不到？更叫人生疑的是，事情發生後，莫銀為什麼不回華家莊向自己說明情況，而是帶著武師連夜跑回了莫家莊？······
這種種疑團，被眼前的這封匿名信給挑明了。華前摸忘記了自己的哮喘病，放下旱菸袋，走出了自己的客房，來到了二樓過道裡。好幾天沒出門了，昏花的眼睛有些迎不住陽光。他四下尋找秀眷，沒見人，於是就喊了兩聲。
秀眷聽到老爺喊自己，急忙從一間耳樓偏房裡跑出來。華前摸說：“你去把莫管家叫到我的客房來。”秀眷答應一聲，跑著去了。
不一會兒，莫坤就又來到了華老爺的二樓客房。坐定後，華前摸說：“你去給我準備，明天我要去白昌。”
“去白昌？可老爺你的哮喘病······”
“我還沒老到走不動的時候。”華前摸打斷莫坤的話說：“我把女兒交給了莫銀，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總得給我個說法。就是死了，也得給我個屍首。”
莫坤說：“老爺要到白昌找二姑爺楊武舉？”
華前摸點了點頭：“你去通知麻三，叫上蘇三手，還有就是那天去送三小姐的家丁，叫上一個機靈的，隨我一起去白昌。”
莫坤還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跟了老爺這麼多年，莫坤清楚老爺的秉性，只要他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只有照辦就是了。
莫坤離開華老爺的二樓客房，往前院走，在小圓門正碰上裁縫吳婆。莫坤問她做啥，她也不搭話，過了小圓門就坐在地上哭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著。
原來，吳婆有個侄女，叫吳小巧。吳婆哥嫂去得早，吳小巧從小跟著吳婆長大，眼下在吳家裁縫鋪給吳婆打下手。昨天，華家大少爺華豐到裁縫鋪，和吳小巧說了一會話，就走了。華少爺走後，吳小巧就不見了。吳婆斷定是華家大少爺拐走了吳小巧，今天是來向華家要人的。
吳婆的哭鬧，不一會就引來了華家的一些丫鬟婆子圍觀。華老爺站在二樓樓道向下看了看，沒說話就進了客房。莫坤叫丫鬟婆子把吳婆拉到前院去，可吳婆肥胖的身子賴在地上，就是拖不走。
這時，華太太和餘婆從後院過來了。聽了吳婆的訴說，華太太剛想說話，就見餘婆上前扯住吳婆的耳朵，說道：“母狗不擺腚，公狗不上身。自家的籬笆扎不牢，反倒來賴人家少爺。”餘婆這一下可把地上的吳婆惹惱了，爬起來就和餘婆撕扯在了一起。二人正在撕打著，就見華豐從外面進來了。
華太太趕緊問吳小巧在哪，華豐說，和張二富在老虎嘴的緣來順客棧裡。
這下弄明白了，吳小巧是跟鎮上張財主的二公子張二富在緣來順開房，華豐只不過是一個跑腿送信的。
華太太轉身上了樓，吳婆也從地上爬起來，想跟著太太上樓，被婆子們拉住了，架著胳膊倒拖著出了小圓門。一路上，吳婆嘴裡都在喊；“別拉我，我去向老爺太太賠個不是！”
華太太和華豐進了客房，華前摸對華豐說：“你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去白昌。”
華豐愣怔了一下，一聲不吭地走了。
華太太說：“華豐還這麼小，你就叫他出遠門，我怕他照顧不了自己。”
“到他二姐那裡，有什麼不放心的，早晚有武舉照看著，也好學點本事。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學也不好好上，整天都和些啥人在一起。”
華太太沒再說話，下了樓到前院給華豐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天，太陽還沒從靈霄山露出頭來，華府的大門外就聚齊了人馬，專等華老爺來了上路。不大一會工夫，華老爺就青衣長袍的在眾人的擁簇下出了華府。
聽說華老爺要出遠門，華府的上下人等都出來送行，送行的人一直排到華府門外的土路上。莫坤拽著韁繩，扶著華老爺上了馬：“老爺，這一路上，你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呀！”
華前摸沒說話，只是對著莫坤點了點頭。華太太更是在邊上哭哭啼啼，一會兒扯扯華豐的衣領，一會兒又拽拽老爺的長袍，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一行人馬上了土路，一路向西而去。到了華家鎮，麻三和蘇三手早等在路邊，見老爺的馬隊來了，也沒停留，直接跟著大隊人馬向靈霄山進發。
出了老虎嘴，過了鳳凰山，下到谷底，來到谷底的小河邊，大家停下來休息。山還是那些山，路還是那些路，可人老了。華前摸躺在草地上，覺得有些累，於是就慢慢地睡著啦。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大家都在邊上等他。見老爺醒了，趕緊端上飯來。華老爺吃過飯，大家開始向斷魂崖爬去。等爬上斷魂崖時，已經能摸到山上的太陽了。
家丁指著斷魂崖，把三小姐當時跌下懸崖的具體位置，莫銀在哪裡攀爬的懸崖，怎樣向空中拋撒的灰粉，向華老爺一一敘說一遍。華前摸聽了家丁的敘說，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不覺已是老淚縱橫。
在斷魂崖對面的密林裡，有一個白髮老太，看到華家進發白昌的馬隊，卻仰天大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