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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憑虛扶搖篇

“若未生即死,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鏤塵,不可為,不可致,不可測,其……為生耶?為死耶?”

忽然間,玉京子問出的這個問題很奇怪。

大概意思是,假如說‘它’還沒有誕生就已經死亡,談及‘它’就好比是吹拂水中的倒影,思考‘它’就好比是在細小的塵沙上雕刻,難以測度‘它’、難以觸及‘它’、也難以干涉‘它’的話,那麼‘它’又到底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呢?

樓陽月心思靈敏,僅僅念頭轉了轉,就同時也想到了由此而衍生的另一個問題:“既然是無法測度也無法干涉的話,那麼在沒有真正脫離這個形同‘黑箱’的狀態之前,‘它’這個指代詞所指向的事物,是不是也意味著正是一種……”

“沒錯,那正是一種既生既死的疊加狀態。”

玉京子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將望向囚龍觀的目光收回,意有所指,似是玩味的說道:“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著某些人,他們成天抱著祖上過往的輝煌歷史不放,從散佚古籍的生僻字詞裡尋章摘句,嘴裡砸吧著這些腐朽屍油的滋味,就好像就回到了那個他們腦海裡臆想的那個榮光時代,可以理所當然的說一聲‘世風日下!’、‘今不如古!’”

像是早就知道了這一切似的。

在樓陽月的跟前,她笑了一聲,輕描淡寫的評價著連越陽樓、連王害瘋、或許連所有人都不曾猜想到的,作為囚龍觀主、樓觀道人的白渡子留下的最後一個隱藏後手。

“既然是想要往昔的輝煌繼續延續下去的話,那麼對於這種人而言,這個世界上……哈,又怎會有比親手開啟禁忌的‘黑箱’,讓那個時代的人直接重新復甦在這個時代,還要更加快捷的途經呢?”

在話落下的一瞬間。

樓陽月雖然沒有說話,可內心中實則已經異常驚訝,結合玉京子最初的那個奇怪問題來思考,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到了她說的作為此中關鍵的那個人,到底是囚龍觀裡的誰。

下一刻。

“要是為師我未曾記差的話,她這一世的名姓應該是叫餘殸仙沒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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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玉京子她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話裡也證實了樓陽月猜測的,隨即轉頭朝著她好奇問道:“我看好徒兒你先前隨著王害瘋那廢物也暫住在囚龍觀裡,想來也應該是見過我那位故人一面的,不知道那時候看見她時,她現在倒是成了什麼樣子了?”

樓陽月猶豫了一下,知道這個資訊玉京子可以很快就能知道,便直接托出情況道:“……餘師姐,萬事安好。”

“我就知道,想來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玉京子嘀咕了一聲,內心也是頗為惋惜,失去了這個能藉機調教一下自己這位好徒兒的機會。

雖然表面上說是疑問句的形式。

可實際上關於“玄牝子”現在的狀態,這個世界上卻是再沒有幾個人比她更清楚了。

正如先前給樓陽月思考的那個奇怪問題中所暗示的那樣。

從當初瀕臨羽化的境界退轉下來之後,似乎是遭到了大道之傷一樣,她忘記了過去,一世又一世的以不同的身份在大地之上的流浪。

之於她的本體。

“餘殸仙”這樣的短暫人生,大概就像是可以隨時更替的一件衣服吧。

只不過是作為封閉她真靈意識的“黑盒”、作為為火光閃耀而燃燒的“蠟炬”而存在,當最終的量子黑盒開啟,重新受到觀測的時候,這個曾經的過渡物,自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想到這裡時,似乎也是被這些關於曾經的念頭勾起了思緒,玉京子不由自主的也想起了當初‘玄牝’隱藏身份潛入天師道,從她這裡騙到四卷玄君秘籙,最終創出《形神燭火篇》時,那副冷冰冰玉臉上,彷彿是生平都未曾有過的喜悅之色。

仔細想來的話,自從那一日她得手消失之後,轉眼間已是這麼多年過去。

雖然憑藉著對於‘玄牝’這個負心渣女的瞭解,玉京子這些年早就拼湊出來了當年之事的大半全貌,可真要說親身前來再見的話,這卻仍然是她的第一回。

“養性延命籙、攝魔拘鬼籙、太陰尸解蛻形籙……雖然當初你只說把這前三道秘籙融入到了你的《形神燭火篇》中,可從現在轉劫之後的表現來看,最後剩下的卷六-升玄妙境定觀籙,只怕從當年開始,你就是……”

玉京子嘆息一聲。

按照當初她和‘玄牝’的共同設想,‘頑空冥冥相’——也就是現在玄牝子本體非生非死的狀態,本質上其實是為修成‘我思故我在’這一頂級不死身做的前置鋪墊,理應是只有當《形神燭火篇》結合四大秘籙的精要,昇華至最終階段後才會自然表現出來的神異特徵才對,可現在既然體現為這些年‘玄牝子’羽化失敗後,一次次轉劫時的表現……

這本身。

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至少早在她當初試圖羽化之時,關於卷六的升玄妙境定觀籙,她的理解,就絕不像是自己告訴玉京子的那麼簡單。

“《形神燭火篇》?”

樓陽月只見到旁邊的師尊玉京子搖了搖頭,檀口中就點出了當初她給這篇未成的道書約定的名諱:“不,現在應該是叫《憑虛扶搖篇》了吧。”

命難、人禍、地劫、天災。

不管丹鼎、符籙,法門如何,天下總共有約定俗成的修行四境。

當初玄牝子以畢生深厚積累,連走樓觀道法中對應災、劫的‘和光’‘同塵’兩步,踏出第三步時便瀕臨飛昇,縱使是在那個時候,她因為未知緣由而羽化失敗,可《憑虛扶搖篇》本身,若是能留下來的話,那也照樣是被證明了能直指四境的仙道秘經。

偌大的這麼一個天下。

純粹是論世間人物,而不論那些詭異恐怖的天外仙神的話,能達到那個修行的界限的,在現在這個時代,也完全是能夠數的過來。

論峰尖一級的話。

有北宗道首陳圖南這樣數百年前便早就應該飛昇的怪物,也有隱隱次一級的南宗道首、混世泥佛、經世儒王這樣本該無敵於一個時代的存在。

論峰頂一級的話。

有從屬於北道門一系的太一道主、玉虛道主、紫陽道主,也有從屬於南玄門一系的淨明道主、靈寶道主、上清道主,以及遊散在外的皇天道主、白蓮道主這樣的人物。

——然而。

雖說這樣,但也終究僅僅是如此而已。

將其上兩種極其極其特殊的存在排除在外的話,這片人間剩下的少數稱得上是‘人’的那些人中,像是‘玄牝子’這樣子的存在若是復甦,便自然成了是掌握話語權極小那一部分。

時過境遷。

當初受玄牝子情愛牽絆的小姑娘,也已經出落成了高挑的道裝美人。

想到舊人的復甦,而她卻只想著利用這額外的力量,為即將到來的大世,再添上一把比白渡子這個未來將出世的北道門劫境,還要更大的熊熊大火,徹底打破南宗北宗之間表面上維持的平衡。

見到玉京子臉上泛起回憶之色。

樓陽月能猜到那或許是和囚龍觀那位餘師姐身上的秘密有關。

而在無數活屍環繞的死縣無功之內,看著那些徘徊在街巷之上、流著涎水的鄉人,同一時間內,感受著體內那些法籙和它們之間的呼應,樓陽月打心底裡也是有了一個堅定的念頭。

“師尊……”她剛開口。

不知何時間,玉京子的美眸就已經轉了過來,恢復為玩味道:“我猜好徒兒你想說,要先留在無功縣這裡,解決一些問題?”

見意圖被瞬間看穿,樓陽月也不打算隱瞞,就坦然道:“無功縣全縣之人受到孽龍血肉侵蝕,轉變為無數遊蕩活屍,畢竟距離朝廷真正還有幾天、這麼長的時間,我也想用我現在來自於那個傢伙的力量,為他們……收一下屍。”

玉京子笑了一聲:“既承法籙,也受因果,這倒是相當於‘你’自己一手做下的罪業啊,這麼重的人命債,好徒兒你真不怕折了腰身麼?”

“總歸是要做有人該做的事情……”

樓陽月深深撥出了一口氣,心裡想著既然王害瘋可以做到操控詭境化生出不存在此處的長生軍,那繼承這位謫仙大半殘留命叢法籙的自己,當然也可以做到順著隱約間的聯絡,把這些現在肆虐無功縣的活屍,也收入到詭境之中。

不能說是應該做到。

而只能說是必須做到。

青衣少女握緊了墨骨摺扇,感受到心境的變化,那些遠遠不能說是徹底掌控的命叢法籙,就從她白皙的皮膚,以青色咒文的形式淺淺凸現而出。

“擔負起無功一縣之人生死,哈,好徒兒你倒是說的好輕鬆呀。”玉京子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只覺得是又一個驚喜,這個新徒兒,就遠比先前的王害瘋有樂子多了。

“老實說,其實我這一趟打算帶你到囚龍觀,是為了讓你親眼看看,你那位‘情郎’死在我手中的。”

忽然間,玉京子她笑完了之後就這麼說道。

“以後什麼的我不知道,至少他不會在這一天死的。”樓陽月道。

見樓陽月這麼說,此意也是堅定,玉京子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留下了一句“那就隨你吧”,緊接著就把自己這新收的好徒兒拋在了原地,待見完故人回來後,看她到底是“種種罪業、盡縛我身”,還是“自孽自食、自業自得”。

畢竟,說到底的話。

要是沒有什麼魔怔的地方的話,反而是這樓陽月才沒資格當她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