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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01

中考前一晚時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燈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寧,她睡不著,數羊都沒用。最後索性翻身下床,扭開書桌前的檯燈,重新檢查一遍考試用品是否都裝進透明筆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即便如此,也依舊無法安撫她躁動不安的心。

前幾日,外婆打來電話,想瞭解有關自己的一切考試資訊,譬如日期、天數、準考證號、考試地點以及考場序號,為確保準確性,還讓她親自將以上資訊逐一編輯好簡訊傳送。

據其在電話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鄉小鎮上的寺廟香火燒的很旺,不少與自己同級考生的家長在神佛面前跪拜禱告,燒香祈福。

她向來不迷信,也從未有什麼人事需要向天神請願指點。

所以當廖韻之在自己身邊唸叨著“盡人事,聽天命”這一天命觀時,她忍不住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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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僥倖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顧,讓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應照應在凡間的你,即便你人事還沒盡完。”

說這話時她們正在學校對面的文具店裡轉悠,對著各色型號的筆芯無從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儀式和誠摯祈願的心意是一樣也不能少的。”隨後揚了揚手裡選中的印有“孔廟祈福”和“考試必備”字樣的0.5筆芯,“我們佔盡了地利,天時自然也少不了。”

廖韻之所說的地利是指,考試地點正巧安排在臨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無頭蒼蠅般亂竄。

“那我們所擁有的地利,算在天時內也不為過吧。”時一竟被廖韻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論說服的有點動心。

或許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面前沒有誰願意與自己過不去,寧可信其有也並無害處。

“這麼說也對。”廖韻之拿了三根同款筆芯後向櫃檯走去,丟下還在貨架前猶豫不決的時一。

最後還是不爭氣的違背初心,將普通的考試筆芯放回原處,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廟祈福著的0.5筆芯,一開始振振有詞的架勢在這“不同尋常”的筆芯面前顯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時一在心中不由感嘆。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識越是清醒。

後來尤翹楚告訴她,那是因為廖韻之在緊張中考,沒寫諸如此類字樣的考試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時一在中考前的16歲生日來臨之際,對著燭光祈願,希望高中能在一個班。

她相信“事在人為”。可當結果無法預計,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又無從計量得失,她滿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憐。

也許某種意義上說,人就是因為在某些人事方面不順遂,從而幻想神佛的虛影,以謀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償所願,盡人事皆有所獲,那神佛也皆為泡影,形同虛設。

廖韻之緊張中考,而我緊張你。時一對著自己如是說。

畢業典禮如期舉行,沸騰熱鬧的場面有別於前幾日的緊張氛圍。擺脫一段時期的學業束縛,人人都沉浸於片刻的歡愉,趁著考後的激情還未消散,把肆意灑脫留在當下,糜爛歡歌留在日後。

“時一,你志願填報得怎樣了?”階梯座位旁的牆面上等距懸掛著揚聲器,其一正對著她們,震耳欲聾的音量足以令時一不時搓揉著耳朵,滿場的歡呼附和著舞臺的激情四射,廖韻之說話的聲音也不得已擴大了幾分。

時一一臉嫌棄的看著身旁另一位頻頻坐下,起立,鼓掌,叫囂的尤翹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該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對方繼續把雙手捂成圓筒狀旁若無人的歡呼。

時一隻得作罷,回答廖韻之的問題:“恩,我第一志願填的是弘毅中學。你呢?”

弘毅雖敵不過省內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絲毫不遜色於其他高校,在一類校中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也是,關鍵是離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廖韻之說道,而後看了眼坐在後兩排的林越,“那你問過林越沒,能在一所學校我想對你來說再好不過了吧。”

“我沒親口問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的。”時一隔著人群也向後看去,林越正同旁邊的男生討論著什麼,難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視著舞臺,看來他也樂享於此。時一不敢多看,生怕被發現,只是幾秒,就把頭轉了回來。

考後估完分,時一把分數的大致情況告訴爸媽,只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的學業和未來有所預估判斷,不用徵求他們意見,任一學生都知道應該在分數所能把控的範圍內填報最好的高校,這樣才不枉自己比別人高出的那幾分。

“你就賭一賭,第一志願填報附中,萬一今年分數線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麼一兩分,不就賺到了嗎。”爸爸坐在沙發上,按著手裡的遙控器隨意切換著頻道,對著廚房喊話。

“我覺得你爸說的對,你就碰碰運氣。”媽媽削著水果對著靜候一旁準備切塊裝盤端出的時一說道。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報弘毅就更保險些。按照你們的說法填報,萬一弘毅第一志願收滿了,那我的第二志願不就作廢,到時兩邊都顧不上,不就得不償失了。”時一預估的分數在附中歷年分數線左右,她自然也考慮過碰運氣,可她另有所圖。這麼說只是為了留條後路,否則到時沒事先給他們打個預防針,分數線公佈,自己能上反而沒報,必定會想七想八覺得自己心裡盤算著什麼,“況且還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準不準呢。”

其實她也不敢確定林越填報的第一志願就一定會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說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話,終於切換到了稱心如意的頻道,用牙籤插著水果送進嘴。

畢業典禮開始前,各班學生先在本班集合,分發材料、畢業照和畢業證書,而後才統一進入會場觀看表演。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班主任讓她將志願表交齊送到年段辦公室,各組長陸陸續續將本組成員的志願表交來,時一假意清點核對人數有無錯誤,實則是為了偷看林越的志願填報情況。確認無誤後,會心一笑。

“難怪,我還以為你是念著我們的情誼,估摸著我們的志願取向填報的。”

“當然,我也考慮到你們了。”時一承接著後話。

“放屁!友情才沒這麼大的力量。”尤翹楚毫不客氣的插話,拆了時一的臺後一屁股坐下。

時一有點心虛,但能和她們同校自然也樂見其成。

“你怎麼不看表演了,剛才還那麼起勁。”廖韻之知道彼此間在對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時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動。

“沒意思,到朗誦了。”尤翹楚雙手交叉抱胸,一臉怨念的回話,“舞臺表演這種東西只要不廢話什麼都好。”

確實,現場的氛圍安靜了許多。

年輕人偏愛於時下風靡的流行音樂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這些節目總能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調動眾人身上的活躍因子,不斷炒熱現場的氣氛且永不褪色。

朗誦過後,除了小品表演的幾個細節不時能得到現場不錯的反應外,其他時刻大家都興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場上主持的麥克聲也難掩交頭接耳的嘈雜,更別提學生代表上臺致辭發言這類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輪到校領導、老師講話祝賀畢業時大家才懂得適時收斂。

散場後,廖韻之和尤翹楚早就被別人拽沒影,樓道口狹窄再加上人流湧動,時一在會場門口向裡看,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和統一的校服,找不到她倆,落單的自己只能隨著人群向操場走去。

在左擁右擠的樓道內,時一寸步難行,每下一級臺階、人群向前推進一步都格外艱難,注意著腳底的階梯,小心的走著,她有點後悔過於草率的隨大流,應該在會場門口多等一會,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這樣也不至於把自己逼到這麼令人難受的境地。離開了空調房,室外溫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鬧的樓梯間,汗味一下子就湧進了鼻腔,不時還會觸碰到前面同學汗水浸溼的校服。時一毫不誇張的認為,還沒等從四樓走到操場,她就先眩暈在這。

“早知道就等會再走了。”

自己剛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說出口。頭頂上少年清新爽朗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時一有點吃驚,卻還是矜持的以平靜的口吻打著招呼。他什麼時候走到我旁邊的?是因為被人群推就著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後狀似無意的開口,還是因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後才注意到身邊的熟人?她很好奇。

“時一。”林越轉眼看向時一,明眸裡閃過一絲意料之外。

看來是後者。也是,自己只顧低頭留心腳下,也不曾與人交談,任誰也不會在如此令人急於擺脫現狀的場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誰。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為竟一直沒注意到自己,還是因為自己竟會先開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時一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她的畢業快樂飽含著喜歡他的悸動迎接對未來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訴說再見。

初中三年,她與林越的關係尚淺,雖都在一個班,但印象中僅有的幾次對話也多半關於收發作業,或幫人傳話。嚴格意義上的談話也許沒有,偶爾同學間相互麻煩時的請求也寥寥數語。

由於是學習委員的關係,作業彙總登記的工作總要交由她負責,就算學習優異如他,也會碰到硬傷。初一還能安分守己的交語文作業,初二偶爾幾次會拜託自己從一摞作業本中隨意抽一份給他,洋洋灑灑的寫下,然後道聲謝。他始終待人客氣,時一也不忍推脫,換句話說,也許因為有求於人,而且彼此還不熟絡。前後算上也不過兩句“語文作業能不能借我一份?”“謝謝。”

想來最多的一次應該是在初三上,林越剛從球場回來,仰頭一口飲盡剩餘的半杯水,組長在一旁催交著作業,他忘了當日的調課表,僥倖的以為只要在距下午語文課前補上便不成問題,得知語文調到上午後,才如夢初醒,火急火燎的從抽屜中取出作業本,跑到時一身邊坐下。時一忙於手頭工作,一邊核算各科收交人數,一邊列出缺交名單,騰不出手,讓他隨意抽取一份就好,整個過程她都沒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時和她搭話:“難怪語文老師總在我面前誇你,字跡工整,成績優異,任誰看了這作業都賞心悅目。”

時一聞言、抬頭,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業本後才瞭然。她笑笑,謙虛的說:“這只不過是她用來批評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對數理化一半的執著分給語文,她也就不至於總拿你說事。”

“人生都因語文而變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亂中還不忘打趣,故作無奈的嘆息。

可是卻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資格在你面前炫耀、令你讚歎的資本。這種藉由他人之口,讓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漸升騰,經久不息。

“也許它生來就不可愛。”時一也應和著,“但你也不應該把這份委屈在作業中表現得太露骨。”

“很明顯嗎?”

“你說呢?”

後來林越便不再拜託時一借作業,語文老師也接連找他談話過幾次,此後他都恪守本分,語文作業也不隨意了事。時一不敢邀功的以為這次的聊天改變了多少他對語文的態度,她更願意相信是大難臨頭前優生與生俱來的學習自覺。畢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對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只不過是名同班同學。時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志願填報附中。”這資料一點也不可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樣的程度,也許沒準也就一兩個。時一不懂,為什麼自己突然這麼主動的迫切希望與他聊點什麼。但講完她就開始後悔,這話題岔的一點也不高明,胡編亂造的開場白一點也不嚴密。這是今天第二次談到這方面的內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嗎?不過我可不想在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說出口。

附中與他們所在的中學處於同一區域,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按常理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熟悉的地形路線,優良的教學資源,沒有理由不心動。僅因“不想在這呆六年”這點而將自己拒之於門外,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所以他報了弘毅?時一想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出口。

也許人各有志。這麼理解比較說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裡,是這三年來的第一次並肩而行,她邁著與他相同頻率的步伐,隨著他一步步朝著同一人生岔路口前進。

人群終於遊散開來,畢業生們在校園內遊逛、合影留念。

時一找不到尤翹楚和廖韻之,欲從包裡將諾基亞掏出撥打電話。她爸說,等成績出來、各校錄取名單公佈後再給她換新機。初中時買諾基亞純粹是為了提防她沉迷電子產品而耽誤了學業,用他的話講就是“你只需要在必要時打電話、發短信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畢竟她當初嘟嚷著讓他買手機也是以“萬一有問題需要向同學請教”學習上的聯絡為理由,且那時真正意義上的觸屏時代還沒到來,諾基亞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張合照嗎?”時一正欲撥出的鍵,在聽到林越的邀請後,收回了手。

剛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與林越合影,他人緣一直不錯,長相也討人喜歡,受到大家的青睞,特別是女生也是無可厚非的。為防被當成人肉背景,她已經儘可能的站遠些,可他突然這麼熱情的邀約,著實有點受寵若驚。

當然她還是很知趣的懂得,這話不過是三年同學情誼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時一看了看他身後的圍觀群眾,無論男女爭先恐後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隊伍,恐怕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自己,她揚揚手中剛撥出的電話,謝絕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際圈在時一心中僅次於尤翹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著痕跡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歡了他三年,在畢業的當口也從未有過告白的衝動。所以下次吧,來日方長,她又何必急於一時,機會總會眷顧有所準備的人,而下次他們將會在另一所校園相遇。

時一伸手撩了撩額頭上幾縷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緊貼著皮膚的髮絲,皮膚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籠罩著一股夏日的燥熱。

今天真的是太不適合拍照了。

很久以後,在高中的課堂上,時一回想起中考前後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翹楚總說畢業後要將課本撕碎,抱著一疊練習卷從樓層的陽臺上紛紛揚揚的灑下,鼓舞了一幫“有識之士”,這畫面她不止幻想過一次,她甚至一直秉著如此雄壯的信念堅持到中考結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時,她卻只是嘴裡拽著一句“混蛋,老子終於畢業了!”然後拿起一本書重重的拍向課桌,如願的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跟著大家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的課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齊疊好,送給校門口收廢品的阿姨。

14

尤翹楚後來是這麼在時一和廖韻之面前評價何佑禹的:“簡直是披著羊皮的狼。”

尤翹楚說這話的時候,她們正盤腿坐在足球場邊的塑膠跑道上。

尤翹楚絮絮叨叨的滿是怨念:“我他媽,入部已經快一個月了,何佑禹這傢伙從第一周開始就讓我打掃足球部衛生,我至今連個球都沒學到。”

尤翹楚憤恨地拔著腳邊的草,用力的一根根揪著巴不得被她連根拔起,仇視的眼神鎖定著在球場上繞著一顆足球肆意奔走的何佑禹。

直至本在球員腳邊轉悠的足球,撞到了球框,偏離了原定的路線,朝尤翹楚這滾來,被她腳抵著才停止了滾動。

“尤翹楚,踢過來。”球場中央的何佑禹用力的朝她揮手喊叫。

“使喚起我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尤翹楚翻著白眼本不想理他,讓他自己過來取,可奈何周圍的人跟著起鬨。尤翹楚擲下了手裡的草,拍拍手,站起來,把所有憤怒的意念集中在腳尖,大力的一踢還不忘放句狠話,“老孃是來踢球的,不是給你當下人差遣的!”然後故意作對般,何佑禹越是向她招手示意往那踢,她越是忤逆他,偏不,對準另一個與他距離較遠且無人看守的方向狠命踢。

抬著下巴,洋洋得意地看著何佑禹追著球跑,報復完的快意感油然而生,這才大快人心地坐下繼續拔著草:“當下人好歹還給工資呢。你們說是不是?”

時一和廖韻之笑而不語。

“虧你們班的楚妤同學還任勞任怨,殷勤的任他宰割。”尤翹楚看向時一,指了指剛打掃完,從足球部教室揹著書包走出來的楚妤,“反正我是不想再幹這事了,吃力不討好。”

“當初還不是你說他有點姿色,然後屁顛屁顛的加入足球部嗎?現在是幹嘛,看膩了?”時一不以為然,全當尤翹楚的話為耳邊風。

“我都和你們說了,我加入足球部不是因為何佑禹,是真想學點什麼,你們想想啊,你會其他女生所不會的技能,會不會覺得很酷,挺有成就感的那種。”尤翹楚扳著身子苦口婆心的解釋。

“那楚妤還會跳舞呢。”廖韻之不服,“你去學個來?”

“那可不一樣,唱歌跳舞太俗,隨隨便便都能弄出點花樣,還不適合我,我要的是英姿颯爽的與眾不同。”尤翹楚沉醉在自己勾畫的美好藍圖裡不能自拔。

時一和廖韻之像看著神經病一般盯著尤翹楚。

“還有啊,我算是看出來了,楚妤壓根就是喜歡何佑禹,不然你說一個好好的學跳舞的氣質型美少女,報個足球部是幾個意思。”尤翹楚猶如發現新大陸,湊近時一和廖韻之耳邊小聲說。

時一不屑於此,白了她一眼,還以為什麼呢:“我早猜到了。”

楚妤一步步朝著她們這個方向走來,她們噤了聲,假裝跟沒事人一樣看著那夥人把球踢來踢去。

那些人踢的差不多了,她們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學長,衛生打掃完,我先走了,這是鑰匙。”楚妤恰到好處的笑容,鑰匙放到何佑禹的手心。

“恩,先回去吧,不早了,快到清校時間了。”何佑禹憐香惜玉,溫聲細語。

“那我也走了。”尤翹楚拉著時一和廖韻之準備轉身就走。

“等等,把足球拿回去。”何佑禹伸長了手,託著球。

“快清校了,學長。”尤翹楚在“學長”二字上,刻意放軟了聲音,強嚥著一股令自己不斷作嘔的噁心感。

“你剛才幹嘛了?”何佑禹置若罔聞,反問道,“今天衛生不是你打掃的吧。”

“幫你撿球啊!”尤翹楚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好意思說。”何佑禹也不管她如何強詞奪理,“拿回去。”又把球朝前伸了伸。

“何佑禹!”尤翹楚簡直要吼出來。

何佑禹不管不顧,硬是擺著非要尤翹楚把球送回去才放她走的態度。

時一和廖韻之對視了一眼,也無可奈何,冷眼旁觀。

尤翹楚沒辦法,只能氣鼓鼓的拿著球走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一把奪過何佑禹手中的鑰匙,憋悶著一股氣,甩頭大踏步的走。

時一和廖韻之跟在後頭。

尤翹楚把球安分的放在屬於它的位置上,關上足球部的門,正要上鎖,何佑禹倚著門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別急著鎖啊,我還有東西要拿呢。”

“明明你自己要回來拿東西,幹嘛還非要讓我幫你把足球放回來啊!”尤翹楚差點沒被突然放大在她面前的超欠扁的嘴臉嚇得半死,徹底炸了,“浪費老孃的時間!”

“我喜歡啊!”何佑禹搖晃著腦袋,樂悠悠的推門進去。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徹底引燃了尤翹楚這顆一觸即發的炸彈。

“你他媽給我滾!”尤翹楚一把扯過廖韻之幫她拿在手裡的書包,甩到肩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這足球部我死也不呆了!”

留下何佑禹愣在原地。

時一和廖韻之全程觀望狀,不發一語,對著何佑禹歉意的笑笑,攤手無可奈何狀,然後跟著尤翹楚離開。

“啊!真是吃虧,做牛做馬,任他差遣了近一個月,什麼都沒撈到。”尤翹楚煩躁的撓著頭髮,後又想通作罷,“算了,說起他來就氣。你們要吃什麼啊,不要客氣,儘管點吧。”

今天是尤翹楚的生日,她們三個本來計劃著早早結束尤翹楚足球部的事,然後走人去慶生,卻被何佑禹扣留到這個點,她們出來的時候清校鈴已經打響了。

尤翹楚還憋著一肚子的火氣,她們還擔心,大餐還沒開吃,尤翹楚她自己倒是先被氣飽。

“那倒不會,這樣豈不是更划不來了。”尤翹楚不以為意。

“放心吧,花錢這事,我們不會讓你少出的。”時一和廖韻之沒心沒肺的“訛詐”她。

話雖如此,但她們一頁頁翻著選單,看著精美的食物,再比對下標價,搖著頭心裡默默否定掉,到底是下不去手啊。

最後合上選單,把決定權交給尤翹楚。

“何佑禹這個混蛋,你們是不知道,簡直衣冠禽獸,你們不瞭解內幕,剛開始我也被忽悠的以為是個很好相處的學長,好商好量的。”尤翹楚果然還是按耐不住那團熊熊燃燒的火,點完菜,服務員離開後,剛還說提起何佑禹就來氣的人,現在又拉著時一和廖韻之嘰嘰喳喳的宣洩她的不滿。

“說好不提他的呢。”廖韻之看怪胎般盯著尤翹楚。

“別急,先讓我把話說完。”尤翹楚先一吐為快。

“那次我打掃完衛生把鑰匙還給他,他丫的竟然還想讓我跑腿去幫他買水。”尤翹楚敲桌,“重要的是他自己明明放了瓶礦泉水在球場邊!他給我的理由是礦泉水常溫,他要冰的!帶汽!我想著,買就買吧,多大點事,早點打發完回家,反正小賣部也不遠。然後啊,我就買了瓶冰可樂,跑去給他,速戰速決的那種,結果因為跑太快,他擰開可樂的時候滋了他一身,他以為我報復她,心理不平衡,故意晃的。我就吼回去,你丫的,自己偏要的“汽水”,早知道我就如你願多晃幾下,來點猛的。他徹底懵了,然後樑子算是結下了。”

服務員一一上菜,時一和廖韻之兀自夾著菜、倒著飲料,默默聽著尤翹楚講話配合點頭,還不時相互推薦剛送入嘴的食物:“這道菜不錯啊,你嚐嚐。”

“這傢伙明知我不是吃素的,偏還來勁了,一次次得寸進尺。”尤翹楚嘆口氣,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時時置她於爆炸邊緣的人,她終於動起了筷子,“你們剛才說哪道菜不錯的?”

這話題一下子也轉的太快了吧。

“這道這道。”廖韻之笑嘻嘻的指著她面前的那道菜。

“我後來覺得任由他激怒我這樣可不行,我一定要沉得住氣,讓他知道我也是一個收放自如的人,不然就得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他那麼來勁,我偏不中計,沒準過陣子他覺得沒勁了,就不打算耍我了。”尤翹楚還在喋喋不休的發表著評論。

在她們看來,尤翹楚並沒做到收放自如,何佑禹也還在繼續招惹她。

“那你說他怎麼就不找楚妤的茬呢?”既然都說到這了,時一索性就著這個話題下飯配菜。

時一和廖韻之訂的生日蛋糕做的差不多了,廖韻之離開去樓下的蛋糕店取。

“他腦子有病唄!”尤翹楚想了想後又說,“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想是來自軍訓時潑了人家一身綠豆湯的罪惡感。”

尤翹楚說的如此振振有詞,時一無言以對。

“好吧好吧,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不知道的以為你喜歡他呢。”

尤翹楚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想太多。”

廖韻之提著一盒生日蛋糕進來,放在桌子中間,點上蠟燭。

尤翹楚性格中保留了太多尖銳的點,她嗤之以鼻的東西很多,但與她脾性所不符的反差之處在於,她仍舊會執著於一切古板而單一的形式流程,慶祝任一於她來說意義非凡的事,並樂此不疲。

尤翹楚高高興興的閉眼許願吹蠟燭,時一和廖韻之在一旁唱著生日歌,然後歡呼鼓掌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這樣她才算是度過了一個圓滿的生日。

“所以呢,那次葉承彥找你幹嘛?”尤翹楚先開口質問,話題的主人公一下子由她轉向了廖韻之。

廖韻之低頭不語,良久開口,弱弱的說一句:“他說他分手了。”

“真快。”時一評價了一句,“在一起沒多久吧,暑假那會才看到他和他女朋友的。”

“他們中考前就在一起了,當時我不知情,所以才因此拒絕了我吧。”廖韻之為他辯駁。

“那肯定也沒多久,以月為單位計算的愛情時限,隨隨便便一對情侶都能做到。”尤翹楚全然不顧廖韻之的想當然,直戳漏洞,“那他想幹嘛。”

“他說我挺好的。”

“這不廢話,要他講。”尤翹楚氣不過。

“他說可以試著考慮一下在一起。”

“真他媽自以為是,就算試著考慮一下,也輪不上他說這話。你別光說他說了什麼啊,你是怎麼想的?”

“我答應了。”廖韻之底氣不足,縮著肩準備捱揍。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廖韻之鬆口答應在前,現在也於事無補,時一不發表過多的言論。

“雖然我知道這麼說不對,但你真的可以不計前嫌?”尤翹楚反問。

廖韻之默然。

“你可以大度到不追問他,縫合種種嫌隙,淡然自若,甚至笑臉相迎,但你不可以像一個甘願卑躬屈膝的拾荒者,輕而易舉的撿拾灑落一地的不快,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抽抽搭搭的哭泣,堆滿廢紙簍的是你一張張接連不斷擤鼻涕的廢紙和殷勤填補卻爭相從鏤空處鑽出的兜不住的愛。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時一循循善誘,她知道為時已晚,廖韻之自動邁出去的那一步怕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但她就是想告訴她,即使她不管不顧的視若無睹,但作為閨密,她們真真實實的幫她記在心裡,替她不值。

“韻之,我們是你的娘家人,希望你嫁的好。”尤翹楚感性地說,“我們為你苦盡甘來高興,也為你前路渺茫擔憂。”

她們希望她過的好,實實在在的好。

“我怎麼可能不計較,正是因為太過計較得失,所以才不忍數次努力付之東流,我沒有理由拒絕親自找上門的機會,寧願心甘情願的捨身試險。”廖韻之哽咽,低低的傾訴,“你們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喜歡他啊,我能怎麼辦?”她置身其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糊塗。

怪不得其他,只怪在那一句,她喜歡他啊,她能怎麼辦?

誰說結果不重要,在廖韻之這兒,結果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所有的鋪墊只換來自欺欺人的一句:“沒事啊,盡力就好了。”那才是她對自己最大的心寒。

縱使她們上百句的勸誘,也敵不過廖韻之的心之所向。

但廖韻之心知肚明,無關利弊。她很開心,因為她們自始至終都時時繫念著她的心事,記掛著她的幸福。

“不管怎樣,我們都真心實意的祝你幸福,那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她們不會忘記,廖韻之為了走到這一步,磕磕絆絆鋪設開來的不易。

最後她們不再聊廖韻之和葉承彥,一杯杯喝盡的飲料,一口口入肚的佳餚,一聲聲爽朗的大笑結束了尤翹楚十七歲的生日。

尤翹楚回到家後,在空間發了條狀態,祝十七歲的自己生日快樂,並貼上了她們三人親密的合照和她雙手合十的許願照。

不過三分鐘何佑禹就找上門Q她,先是恭維的說幾句漂亮話祝她一句生日快樂,後是裡裡外外數落了自己一遍,說是早知道今天她生日,說什麼也不耍她玩。

“知道錯了?”

何佑禹發了一個齜牙嬉笑的表情承認。

“禮物呢?”

何佑禹又發了一個禮物的表情。

“滾!”尤翹楚覺得這個字還不夠狠,傳送出去還不夠解氣,又補發了一條,“你當我三歲小孩哄?少來忽悠老孃,不過是比我多吃了幾個月的奶,我媽要是早生我一個月,你也不過是跟我同年生的同級生。”

“你要什麼?下次我補給你?”

“別想我再原諒你!”尤翹楚撂下了狠話決心不再搭理他。

奈何何佑禹後來又接連發了好幾條資訊,都沒得到尤翹楚半點反應。

10

軍訓結束後,離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日子還有兩三天,對於時一來說宜宅在家中調養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來的是她爸媽毫不誇張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著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嗎,這大熱天的。”她提著行李往自己臥室裡走,邊走邊一件件卸下手裡的東西,“戴著帽子在樹蔭下訓練已經很知足了。”

她一個人提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公交到家著實不易,熬過了烈日下的軍訓,差點沒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車廂內。

當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氣充足的空調房內,裹著厚度適宜的空調被美美地睡上一覺。

手機擱放在枕邊,睡意朦朧中不知厭煩地震動,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大到嚇得她一個激靈,尚存的一絲清醒,竭力睜大仍帶著倦意的厚重眼皮,朝著聲源摸索而去。

螢幕光線刺痛了她,眯著眼,陌生號碼?

“喂?”時一半夢半醒,勉強地問了聲,帶著睏意,開口出聲後是略帶沙啞的音色,又認真地咳了兩下,調整著嗓音。

“你剛睡醒?”對方小心謹慎地試探,聽在時一耳中的話音一下子柔了起來。

“恩……沒,我也差不多該醒了。”是江則,她聽出來了。

當時她只記得把聯繫方式告訴對方,事後自己反而忘了存。時一條件反射性的如實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則多慮以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麼了嗎?”

“我中午時發QQ訊息給你,見你不線上沒回,想著一會上線應該就能看見,可仍沒看到你的回覆,就想著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後就在床上昏睡過去了,帳號一直沒登入,所以暫時還沒看,我一會就上� ��。”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班級同學的電子檔錄入整理,我中午已經弄好一大半了,你只要檢查核實一下就好了,檔案我也發過去了。”

江則的聲線溫和舒緩,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時一把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下顯示屏上的數字,不知不覺竟已是五點多了,夏季裡窗外的天色還很亮。

她說完後,對方沒再說話,卻也沒結束通話,她在等江則繼續交代些什麼,接下來是幾秒短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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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在空調房裡吹久了冷氣,翻身起床只覺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圖個爽快直接調低至十六攝氏度,後面睡過去了也沒再在意室內溫度,只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緊自己,縮成一團。

“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半天沒個響應,她只能自覺的主動開口多問些。

“你……”江則吞吞吐吐的憋出了個“你”字。

時一沒懂。

“恩?”

“你有上補習班的打算嗎?”

其實這句話說出口並沒什麼令人覺得不妥帖的地方。時一並不多心,補習班又不單是為差生開設,它自有培優、補差兩種級別,她自不用那麼敏感,對號入座。

江則話裡顯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許吧。”她也不太確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過,被她一口回絕了,現在反倒有點搖擺不定。

經過軍訓期間與同班同學的相短暫處,時一自覺有了壓力,聽著他們一個個談論著某某中考成績多麼多麼優異,誰誰誰還參加過市裡的知識競賽得了名次,雖然她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於他人,足以拿得上檯面與他人匹敵,可單憑如此,少了些錦上添花的選項,還是單調乾澀了些。不單是她,人人如此,人生總需些相得益彰的備選項才可熠熠生輝。但也只能暗自嘆著氣,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我是真心覺得挺好的,就和你說說,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

時一開始回想至今與江則的交往細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他透過謹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軀體下疲於上進卻被逼無奈的本質。

時一對學習的熱枕殘存些懈怠,但總還是有些無法掙脫的現實狀況在身後鼓舞著她應當如何做才能成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誤會,不是自以為是的對你成績指指點點什麼,你這麼優秀,我是想著你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我想提早先預訂下你。”江則笨拙的解釋,帶點越描越黑的趨勢?

她突然覺得貼心,江則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知道,理解。”時一自顧自地笑出了聲,她感謝江則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誇讚一句她優秀,她心裡也覺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則剛才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哪裡聽著怪怪的,帶點不自然。

是想提早幫我預約下課程吧。時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問話。

“新狀元。”

新狀元啊~新狀元啊!時一在心裡默唸了無數次這個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幫忙做推廣能撈得什麼好處啊?我偉大的班長。”時一沒有立馬答應,倒是先惡趣味的隨意探探口風,就當沒事多閒聊兩句。

“沒有。”江則說的義正言辭,又一下弱了氣勢。

這反倒讓時一來了點興致,翻著眼看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跟她打電話的江則總覺得跟之前留給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開學第二周週末開始的課程。”

“我看看吧。”時一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與“新狀元”掛鉤的人,“你知道陳椏楠也在那補習嗎?”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個補習班裡授課,不過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開學後才知道她的名字。”

其實時一隻是隨口一問,也不為探聽什麼。這下時一更是覺得“新狀元”神聖不可侵犯。

“那開學見了。”江則友好地說,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輕快。

時一輕“恩”了一聲。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媽商量準是毋庸置疑地慫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還在於她自己的意願,其實也沒所謂,就是覺得好像還沒到那時候,可如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學習,怎樣的藉口都不足以為她自己辯解。

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一點點濃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學作文中無數次提及但無論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現的最自然真實的面貌,若隱若現的閃爍。

小區門口的那條街巷攤位都已擺好只等人來人往光顧,華燈初上,夜市喧鬧,唯一與其不搭調的是她穿著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著人字拖和畫風不太對搭的兩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區門口,她剛拍拍手準備轉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面走來的少年迎面撞了個正著。

真的,時一發誓,她只是下樓扔個垃圾,別無因此撞出個“天上掉餡餅”——緣分的他想。

明明只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偏巧遇見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識的迅速用手理順頭髮,及肩短髮打理起來容易是她當下唯一慶幸的事,傍晚起床後只是隨意擺弄了兩下,既不會客也不出門,也沒太在意,現在是悔青了腸子。

“你家住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幾棟單元樓。

“額……恩。”她能怎麼辦,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著腳丫子,連腳指頭都緊張得用力縮著,下襬空蕩蕩透著風的睡裙飄來擺去地貼著肌膚怎麼穿都不自在,不停緊咬著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發現自己總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凡心裡緊張些,明明答案無可置疑,剛啟齒卻習慣性的卡殼了一下,說出口的話都帶著三分的猶豫不定,給人以捏造實情的假象,彷彿時刻考慮著得以使人信服的對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衝著這身再居家不過的打扮。

時一穿著睡裙,窘態百出,對面那位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簡直遭天殺的。

“我先回去了。”她低頭行色匆匆,所有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張揚開來,簡直羞愧難當。

今天宜休養,忌出門。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剋制。

千帆過盡仍面如初色。

她沒心思再管林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所居住的小區樓下,而她今晚的穿著與平日在他人面前塑造的中規中矩形象衝突太多,時一想著,這會不會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來,是欲哭無淚的矛盾。

開學前一晚,楚妤發來了QQ資訊。

“時一,你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

楚妤稱呼何佑禹,叫的禮貌而親切。

“我幫你問問。”

“謝謝。”

這已經無需她隱隱揣測什麼。

正巧尤翹楚線上,她就把受人所託的原委告訴了她。

“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兩個陌生好友跑來加我,開口就是一句請問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尤翹楚發來的語音資訊裡帶著極度的不爽,話雖如此可事實證明她還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號碼發給了所有有求於她的人。

時一又複製給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聽說他是校隊隊長,加下問清楚些比較好。”

“恩。”她不準備多說什麼。

楚妤何必多解釋一句,平添這份多餘。

她都明白。

“謝謝。”楚妤又說了一聲。

她在日記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哪怕下樓倒個垃圾,也記得要打理好自己。謹記!標星號,下劃線。

時一早早上床,臨睡前還刷著空間,林越線上,沒多久頭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後也安心地放下手機去睡覺。

第二天她裝著一書包的空氣到班,書包內乾淨得只聽得見鉛筆盒隨著她一步步晃盪的聲音,換句話說得好聽點,她滿載期待。

卻在入座後看到陳椏楠準備就緒的桌面洩了氣,開啟的鉛筆盒、卷面清晰的演算步驟、眼花繚亂的草稿、擦拭過後的鉛筆屑散落一角。時一拉動書包拉鍊時已沒了早晨出門前一氣呵成的順暢,書包一瞬間癟了下去,不留一點可供自得其樂的空間,強制擠跑了“新鮮出爐”的期待感,就像擱置在空氣中吃剩的蘋果核一點點氧化發黃。她又壓了壓書包,好塞進書桌抽屜,然後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筆盒,小心翼翼不讓碼得整齊的學習工具發出不合時宜的一丁點兒聲響。

陳椏楠換了一本練習冊,微卷的頁角,已過三分之一的題量。

開學第一天早讀課的任務就是發書,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則的帶領下一同去書庫領書,一本本拎放在講臺上,堆疊在一塊,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負責按順序一本本的發放在各個同學的桌面上。

時一懷裡抱著一摞書即將走到江則和林越桌旁時,避開面上幾本略有磨損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塵土的新書,特意提早不著痕跡地從最中間抽出兩本更為嶄新的放在面上。

時一走到他們桌旁看似隨意地放了兩本新書在桌上後,江則把早早準備好的宣傳單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裡拿出,越過林越遞放到她手中那些還沒發完的書本上,意味深長地笑笑。

時一沒多看,瞭然地騰出另一只手,單手折了兩折塞進校褲口袋裡,繼續往前走,發著剩下的書。

林越只覺得他們之間無聲的舉動充斥著某種別有深意,視若無睹地低頭翻看剛發到手的語文書。

過了幾分鐘,合上無趣的課本,扔回課桌抽屜裡,又從一疊書裡抽出一本數學書,繼續翻看:“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有嗎?”江則認真地抄著黑板上宋因冉剛寫好的課程表。

沒有就沒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問什麼。

而江則的言下之意卻是,我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時一剛發完書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節上課鈴就打響了。

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高瘦如竹竿,腰間別著一長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串,右手拿著一本教科書,僅此而已。

陳椏楠收起了自己的練習卷。

他從門口走進來後就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大家今後這一年的英語科任老師,姓劉。”

“聽說是學校的副校長。”聲音不知從後頭哪個方向傳來的。

時一覺得納悶,生活中總有些無端的聲音適時地充當旁白的解說,闡明某個人的身份,貼上當事人本不願特意強調凸現的標籤。

大家坐得更端正筆直。

所有人都在等著劉副開啟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同學們開啟今天上課內容所在的頁碼,講解新詞、語法、難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學步驟照本宣科。

劉副沒再多說什麼就洋洋灑灑的在黑板正中央寫上一句話。

“He is the last man,I will marry.”

然後請同學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譯。

大家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人願意主動站起來回答。

“班長是誰?”劉副翻了翻手裡的名單,又合上。

江則站了起來,眾望所託,槍打出頭鳥,江則因其身份無辜躺槍。

劉副以手示意,又讓他坐下:“叫個女生吧,女生翻譯比較合適,也更有感覺。”

全班鬨笑一片。

時一一瞬間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聲,一股不詳的預感襲來。

不出所料。

“副班長呢?不會也是個男生吧。”

時一緩緩站了起來,接受大家一致齊刷刷的目光。

劉副倚靠在講臺桌旁,對照著桌上今早剛貼上去的座位名單。

“時一?”

“恩。”時一輕咽了一下口水。

“你來說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吧。”劉副特慷慨的對她說。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像是攤上了什麼好事。

時一又極其認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嚴謹地在心裡揣摩,索性直譯:“在我至今所認識的男生裡,你是我最想嫁的。”

說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兩隻手不安地翻動著英語書的邊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噓。

過分直白的闡述卻適得其反的顯得矯情。

“非他不嫁。”時一不知哪根筋搭錯,竟覺得剛才的解釋沒翻譯出其本意達到預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這次唏噓更甚。

劉副笑的曖昧而不掩飾:“真是痴情。”

他讓時一坐下,又搖搖頭,不再賣關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他也如時一一樣,先是直白地翻譯,又精煉地概括,“死也不嫁。”

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