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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廖韻之喜歡葉承彥已是不爭的事實。

她的這段早戀始於初三上學期,她將心事掩藏的極好,旁人看不出半點端倪,而時一和尤翹楚更是後知後覺。廖韻之毫無一點兒特立獨行的舉措,按照穩定的作息和熟悉的習慣生活著,皆屬日常百態,所以即便是在親密無間的時一和尤翹楚的日日相伴下也並未從中察覺出一絲一毫令人不對勁的地方好心生懷疑。

初三時,班主任根據班級各位同學的學習情況擬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座位調動,但她們三個的座位卻沒一次是相鄰的,隔著同班同學,分散在教室的各個方位上。

時一因為是學習委員的關係,課間總免不了收交作業、登記名單、彙總成績等工作。應屆畢業生在學校領導的“精心呵護”下,其所在班級的樓層也是最高的,按其意便是遠離“外界紛擾,專心備考”。時一曾想過向班主任辭去學習委員一職,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才更為妥當。大戰前的自覺性與約束性,使得初三年段較低年級相比安靜了許多,課間偶爾會傳來一小部分同學在班級過道或者樓層走道裡喧譁打鬧的聲響,但總歸不敢肆意妄為。歸咎其原因不外乎於此,一則是樓層太高,課間時間太短,在諾大的操場和教學樓的樓梯間來回跑動時間已過去大半,此舉簡直吃力不討好,二便是多數人選擇坐在座位上埋頭與習題奮鬥,一人如此,眾人如此,稍懶散些便顯得格格不入,再加之醒目的倒計時,更顯得人心惶惶。哪怕你稍安分些呆在教室裡與同學探討錯題,即便是裝裝樣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無效率的隨意翻看著知識點都能聊以**。

但她的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的事,事後就被丟棄了,往大些說臨時辭去職務未免過於自私,往小處講繼續下去也全憑“萬一呢”的私心。

不用說,林越是她所有僥倖念想的起源。

她們三個就是在如此的狀態下,忙裡偷閒的在教室後方的視窗旁湊在一塊調整著因學習壓力而紊亂的氣息,大口大口的透著氣,呼吸著在開敞的視窗處灌進滿懷的清新,搓揉著乾澀的眼睛和痠疼的脖子。

那天像無數個晴空萬里的日子一樣。

開端起自廖韻之狀似無意的一句:“你們覺得葉承彥怎麼樣?”

廖韻之這麼無端的一句問話,是後續她們所知曉的一切故事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地轉為順理成章的端倪。

如若當事人沒有開口半句,她們定不可能妄自從蛛絲馬跡裡窺探些什麼。

而要到很久以後她們才領悟出話外音不過是一句無聲的隔空喊話“不管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他啊!”帶著抵死不屈的倔強。

時一的第一反映是一臉茫然:“什麼?”她是沒聽懂這個陌生的名字。

“葉承彥?”尤翹楚扭曲著臉,帶著一臉與我無關的審視。

“誰啊?”可想而知,時一定是不認識這名同級生,她交際圈窄,整日侷限於班級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緣淺,除了班級內熟識的同學和經常出現在年級光榮榜上略有耳聞的名字,其他人算是一概不知。所以廖韻之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只覺得生疏,時一轉向尤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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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只是面面相覷。

隨後尤翹楚一副恍然大悟的感慨:“啊!他啊!”時一本以為她知道些什麼,緊接著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我不熟。”

看來也不過如此。

時一隻是掃興的白了她一眼:“真是高估你了,還以為你知道些什麼詳情。”枉費了她的一番期待。

“不就是我們樓上那個班的嘛,好像是一個熱愛籃球的男生,午飯過後從學校食堂走出來回班的路上就挺經常看到他在籃球場上的,不然便是傍晚放學時,就這麼兩個時段。這些我還是知道的,至於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只是聽過這個名字,沒興趣,就沒去多加瞭解。”尤翹楚搖搖頭又癟癟嘴,剛一臉不屑一顧的說完,就瞪大了眼睛,張嘴吃驚道,帶著猙獰,“你不會吧!”

尤翹楚揣測出了廖韻之沒由來的意圖。

尤翹楚把一隻胳膊搭在窗框上放鬆,微調了站姿,兩腿交叉站立,更顯慵懶。時一站在她的身側,背靠著牆,靜靜地聽。

兩人嘴裡是不謀而合的“嘖嘖嘖”的咂嘴聲。

她們頭又往後靠了靠,讓與她們面對面站著的廖韻之後退幾步,然後從上到下重新審視揣摩了一遍,就好像無聲的應答:“你今天沒病吧!”

廖韻之被她們看的渾身不自在,洩氣的斜了下眼,以示抗議。可焦點全然不在時一和尤翹楚之間,自始至終都望著窗外,慢悠悠的說一句:“幹嘛啊!大驚小怪的。”

時一和尤翹楚靈光閃現,突然頓悟般的扭過頭,轉身趴在窗臺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不遠處的那片籃球場,熱切的搜尋。她們所在樓層較高,光線強烈而晃眼,從這看過去,只能看到三兩體型相差無幾的男生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時一看不清楚,在好事者尤翹楚眯著眼伸長了脖子的指指點點下,算是看了個大概,只是個身形的大概。

那是廖韻之第一次在她們面前提起自己喜歡的人。時一知道,廖韻之開口的那句問話本就不是重點,她更不在意她們的答案如何,只是略微通報好友一聲。

心事有人訴,就是莫大的幸福。

自此以後,時一和尤翹楚總在廖韻之的面前以葉承彥的名義逗弄她,毫無關系的一句句再自然平常的對話,都能被尤翹楚扭曲歪解,生拉硬扯上葉承彥的名字,直到如願的引來廖韻之一臉“你們夠了啊!”的嬌羞,毫無對策的無可奈何,又好氣又好笑。

甚至廖韻之開始自我反省,當初告訴她們自己的心事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她們每調侃她一句,她就感嘆一聲“誤交損友啊”,帶著滿腔的悔意。

但說實話,雖然她時時悔不當初告訴時一和尤翹楚這個秘密,卻也只是嘴上逞強,而心裡泛著一股暖意,就好似她和葉承彥的關係真在她與好友的你一言我一語中聯絡更為密切,彷彿一切美好的幻想下一刻就會成真。

甚至後來,為了更近一步探求真相,看清葉承彥的真容,也為了滿足時一的好奇心,她們三人約好在體育課後故意站在籃球場旁觀望遠處早已蓄謀已久的廖韻之在他的指導下打籃球。

籃球場由三塊完整的活動區域並列而成,課間人來人往,她們三個站在最外沿蹲點。可偏偏較近的兩塊場地被低年級的佔了,導致葉承彥和他的夥伴們選了最靠裡面的那塊場地。

“啊!怎麼離這麼遠。”尤翹楚憤恨完,就急匆匆的拉著時一想繞著球場外圈往前走,剛邁開兩步就被廖韻之截住了。

“別啊,站在這看就好了吧。”廖韻之阻止了她們,生拉硬扯的把興致高漲的兩人拉回原地。

尤翹楚甚是不滿的白了廖韻之一眼,扁扁嘴,只得獨自咕噥,言聽計從的洩氣應了一句:“哦!”

尤翹楚其實見過葉承彥的模樣,她純粹是湊份熱鬧,可相比之下反倒是尤翹楚更為激動。

時一是真沒見過,但也不一定,也許只是樓梯口的擦肩而過,葉承彥留給她的印象並沒被她植入腦中,更何況她此前是沒聽說過他名字的,就算留心多看了一兩眼,沒有準確的名字等基礎資訊與之匹配,也便過後就忘。

尤翹楚覺得不可思議:“不應該啊。”

但考慮到時一平日裡狀態,刻意嘲笑道:“算了,雖然不是很懂你走路時注意力都放在哪,但一想到就算迎面走來一個熟人,也不見得你能立馬反應過來打聲招呼我也就不怪你了。”

就是因為這種狀況時有發生,她們才敢站在時一的立場考慮,是真的沒看到,不是故意佯裝的。

一開始尤翹楚不能理解她,一臉震驚的直視她的雙眼:“你今天有擦亮眼睛出門嗎?”

或者是“就是因為你老這樣,偶像劇裡男女主無意中的偶遇才沒在你身上發生,好姻緣都不觀顧你了!”

話末想到時一喜歡的是時常碰面的同班生林越,這個假設站不住腳跟,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後懶得再搭理時一了,索性直接嚴肅的說上一句:“你是真瞎!”

“是不是那個?”時一剛說完就伸出手直直的朝著那群人裡指,問著一旁的廖韻之想確認下。話落還沒伸直的手不由分說的就被廖韻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廖韻之背對著籃球場,對著兩位急得在原地跳腳:“能不能低調一點,別這麼明目張膽的指來指去,被看到了怎麼辦。”她那過分焦急的模樣惹得時一和尤翹楚一陣陣的聳肩憋笑。

“拜託,離的夠遠了好嗎!”

就算眉飛色舞的往葉承彥的方向跑,屁顛屁顛的背影還帶著剋制中的少女羞澀。

廖韻之與時一和尤翹楚分開前還不忘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囑咐:“別總是死盯著他看,很尷尬的好不好。”

她是真的很認真。

真的,即使過分直白的看著葉承彥也會令她尷尬到死的程度。

時一半模糊的評價了一句:“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顯然,即使她這次戴上眼鏡,也不見得能看的多清晰。

但放棄對於她們來說哪是件容易的事,越是有所進展越是想要歸根結底。

從此以後,她們總是在課間操結束後趁著混亂的人群亂入其中,在廖韻之的眼神示意下以適當的距離尾隨其後,廖韻之時時提醒要低調,擔心稍有差池便會鬧得“滿城風雨”。她們就這麼數次在樓梯間的拐角處的剎那間妄圖看清真面目,卻屢次下來以跟不上他的步伐無疾而終,很是挫敗。

“是挺不錯的。”等到真正看清的時候已經是幾周後的事,依舊是樓梯間的拐角處,努力終有所獲。

不同桌的她們,密集的人群中,一分分的情感在陽光下蒸騰。

那段日子裡,廖韻之對時一分外殷勤,總是掐著適當的時機主動走到時一桌前問她:“作業多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抱到年級辦公室裡?”

起先時一不知情的時候只當廖韻之是良心發現懂得心疼她,有時作業本厚、科目多、作業量大,一冊一冊的習題書堆疊在一起,分門別類的整理好,然後一趟又一趟的抱到各科老師那,一個人送去年級辦公室的確很吃力。年級辦公室在她們所在班級樓層的上一層,也就是葉承彥所屬的樓層。

一開始時一不懂內幕,只是覺得奇怪,就算當天需要收交的作業量少,廖韻之也心甘情願且樂此不疲的跑腿。知道真相後,也就瞭然一笑,隨她去了,也算是替她自己省事。

廖韻之是在等時機,等經過葉承彥班級門口時一次相互打著照面的巧合。

校運會持續了兩天,本班安排的座位正好緊臨著葉承彥所在的班級,低處前幾排方便走動的位置已佔去大半,時一、廖韻之和尤翹楚不得已坐在眺望臺的最高處,坐定後時一才發現葉承彥與她中間就隔著一位他的同班同學。時一輕輕用手肘碰了碰旁邊愁眉不展地擺弄手機的廖韻之。

“完了,我手機突然卡機了。”廖韻之一直反覆敲擊著手機螢幕,死命按住開關鍵,想重啟手機,卻毫無半點起色。只專注於手機螢幕的她,根本沒會意到時一的訊息。

時一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重重的用手肘捅了廖韻之一下。

廖韻之見手機仍舊毫無反應,索性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讓它自生自滅,想著一會應該就好了,這才有空閒回應時一。只見時一朝著她右邊的方向努嘴、斜眼。她微微探頭看了下才領會到,掩飾不住的驚喜。

“翹楚,你手機借我一會。”

那會時一仍舊使用著諾基亞,自是不適合拍照,而尤翹楚在有換手機的打算起時,就已盯準了觸屏新機。

廖韻之高舉著尤翹楚的手機“不擇手段”的努力抓拍高畫質畫面下的葉承彥,但由於位置角度的問題,就算時一有意為其讓道朝後仰著身子,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還有那名葉承彥的不知趣同班生,廖韻之擺弄著手機好一會卻找不到一個正好的取景點,關鍵是第一張的大膽偷拍還被當事人抓得正著。

由於看臺位置佈局不合理的問題,排班位置沒整頓好,後來沒多久他的班級換了場地休息,她們也坐到了較靠下的階梯上。

賽前點名的準備工作正好在本班前的那塊空地,廣播裡一遍遍通知提醒,體育老師拿著曠音器一次次催促講解。準備參賽的廖韻之離開前也不忘叮囑時一當葉承彥出現在本班前面點名處亦或是比賽過程中經過前方跑道時定要記得捕捉下鏡頭裡的他,一聲聲鄭重的囑託,二話不說就把早已離席參賽的尤翹楚的手機強塞到她手裡。

時一應著廖韻之的話,全程不敢有一刻分神走心,循著葉承彥的運動軌跡,配合的拍下幾張出現在鏡頭中的葉承彥。

那麼努力的當一名好的拍攝者的廖韻之,除去模糊不清,毀得不行的照片,最後也僅收穫了兩張像樣的側臉照。

雖然時一不知道如今那兩張來之不易的照片被她怎麼處理了,些許已經刪了,但那一刻時一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認真記錄下了一個性格開朗陽光的女孩為滿足愛情的私慾而想在他面前將心懷鬼胎的自己展現得更自然一些的笨拙模樣。

時一想起廖韻之曾用及其陶醉的神情形容著那天早晨上學途中忽逢大雨,躲在學校對面的小賣部門口避雨,猶豫著該不該一鼓作氣衝向班上,而意料之外的是葉承彥正好撐著傘從另一條來校的路上看見了她,拍了下肩膀以示招呼,然後淋漓盡致的展現了主動邀請同撐一把傘的紳士風度。時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家夥內心的竊喜,以至於廖韻之後來跟她慢條斯理的描繪他們是如何穿過校園的林蔭道,她又是如何在行走中無意的碰撞著他的手臂,難掩嬌羞的少女心在雨天裡頓時已如豔陽高照,散發著光和熱。

廖韻之無論何時何地神采奕奕的朝向葉承彥所處方向,才是最為真摯、顯露於色的喜歡。

雨天那天當晚她就發了一條說說“一把傘,肩並肩”後面還連帶著笑臉和掌聲的表情。

時一和尤翹楚一陣調侃:“就不怕他看見?”

後來廖韻之猶豫再三,覺得的確太露骨和矯情了,趁著當事人沒刷空間狀態前趕忙刪除。

但不論怎樣,存在與否,都是一塊印記。

小題大做皆因情起。03

弘毅中學處於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著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域的學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區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先於其他區域,而弘毅就位於這塊腹地。

開學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內實踐。私家車止步於路口,為防發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攜著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著滿滿當當的青春朝氣。

而當高中畢業多年後,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著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嘗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餘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著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裡已經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著。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著陌生的面孔打著相較自然的招呼。

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心整理著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現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杆處打結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髮牢固的盤在腦後,熱情洋溢的臉上帶著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而後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著的床位前。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著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蓆上,對著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後轉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隱藏著最本質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後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著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著,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慾,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學生。

裝扮中規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著一絲餘綴,簡單而生硬的說著自己的名字:“陳椏楠。”

緊接著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裡,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

“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拖著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後就走。”回話的是那個女生的爸爸,面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表現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著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於擺脫當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於激動而下滑的揹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著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先開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鐘前的難堪聯絡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面前,極力耐著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於它們的原位上,一副並不準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畢竟是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學,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並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乾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臺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宋因冉並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著一副於己無關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後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學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著各自的舍友,在學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後的行動著。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於與人交談,也不急於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並無其他資訊可供人多加瞭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乾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並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開啟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著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面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著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她們是否已經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於人著實不應該。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評論,只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麼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瀰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後面都是長年工作於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著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場,幾個人拿著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裡,其餘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著打飯人手裡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著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後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只稍輕微的一眼,體現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後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後面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著肢體行動而輕微晃盪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後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於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裡注視同一塊黑板,面對相同面孔,身處於同樣學習環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未來,可到底她並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時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係。

回應她的卻是宋因冉拖著尾音的一聲:“哦~~”伴隨著再次扭頭向後看的動作。

時一一面細心注意著腳下的路,一面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於將手裡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鬆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頭看向來人,只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著盛著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著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翹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時一對著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又對著桌前的舍友介紹著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該快了。”

緊接著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著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麼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於站著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後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夥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裡看去,得出了此番結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只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頭問時一。

“嗯。”還好只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尤翹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在手裡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著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尤翹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麼都沒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於外貌協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衝盤子去。”廖韻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評,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著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後,本應乾淨的白T後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汙漬,黏溼感緊貼著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麼也沒說。陳椏楠已經默默的在一邊吃著餐盤裡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乾淨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並催促著大家吃飯。

只有當大家低頭扒拉著碗裡的飯,楚妤回以遠處某個身影釋然的笑時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被時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漸漸散去,顯露出的是一個身著足球運動員球衣的高個男生。他被同伴牽扯著往外走時,仍不忘投以楚妤滿懷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這兒簡單點頭示意了下,就抱著手裡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後來,時一插空找了水龍頭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緊跟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找著各種話題。

“你志願填報情況如何啊?”

“你當初為什麼填報這所學校啊?”

“中考分數怎樣啊?”

“那你要是填報附中都綽綽有餘吧。”

這種狀似無意的聯絡同學情誼,都隱藏著蓄謀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時的刻意親近跟好幾分鍾前一臉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個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時一,你初中同學叫什麼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從飯桌上不時偷瞄她餐盤剩餘的飯菜以此來估算她吃飯進度,和當她收拾桌面殘渣準備離座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立馬起身,熱情的邀請她一塊去,她就隱約有所察覺。當時一桌子那麼多人,她肯定不太好開口,若舍友問起又懶得解釋緣由,索性耐著性子終於等到她們兩人獨處的機會。

“林越。”時一不忍告訴她真相,其實她真沒必要特意拉進彼此情誼,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軍訓,定然會知道林越其實也和她們一個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暫時的信任也不過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們算不算又靠近了一點點,你再次見到我,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愫,他鄉遇故人雖有些誇大其詞,但於我而言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些無聲的疑惑都從未得到過真切的回應。02

七月初,中考成績公佈,七月中旬,各校網站公佈錄取名單。時一沒敢去查,不是擔心自己考不上,而是擔心十六歲的願望破滅。她既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肯定林越的實力,唯一不敢作為賭注的便是他們的緣分。

開啟膝上型電腦,螢幕的畫面停留在弘毅學校網站首頁,滑鼠箭頭擱置在錄取名單查詢視窗,就差點進去。

這種結果明晃晃的端正擺在某一處,一個按鍵距離的緊張感,不亞於中考前一夜的輾轉反側。

電腦旁的手機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廖韻之,然後接起。

知曉成績的隔天,她就隨著老爸去了手機城,換了一款觸屏新機,雖說原先的約定是等到錄取名單公佈後再買,但他老人家在看到成績後甚是滿意,比預估的分數還高了二三十,就爽快的對著櫃檯小姐揮出一張銀行卡,幾個密碼數字下去,一筆錢就捲進了別人的賬戶。

那幾天裡,但凡親戚朋友,亦或是隔壁鄰居家的叔叔阿� �來他這探點口風,禮貌性的關心幾句。他那逢人就誇的架勢,即使話未出口,那滿面春光的洋洋得意,都足以說明一切,就差沒擺上幾桌請宴喝酒,請鼓手在自家門口吹捧幾聲,點上鞭炮慶祝。

弄得她自己只能故作矜持的在一旁謙虛的回話:“正巧題型在平常練習裡都見過,運氣好罷了。“

“恭喜啊!你如願以償了。”剛接通就是廖韻之輕快的聲音。

“什麼?”雖能大致推測廖韻之所言為何,但還是犯傻的想進一步確認,心臟在胸腔內躁動。

“你還沒看啊?”廖韻之滿是驚訝與無奈,“我還以為最按捺不住想知道結果的就是你。”

“恩,還沒。”時一失笑。

一開始我也這麼以為。

握著手中的滑鼠,食指按下左鍵,新的頁面跳了出來,她滑動著上面的滾珠,班級名單分佈有序的一個個排列下來:“不過,我正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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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班,你和林越都在高一(2)班。”

廖韻之說這話時,時一正巧看到了螢幕上雙方的名字,無以言狀的心緒。

她盯著這兩個名字晃神了好久,直到被手機裡的喊話拉回現實:“你到底聽沒聽我講話啊?”

“什麼?”

時一雖然嘴裡應答了一句,可注意力並不在談話的內容上,滿腹疑惑。

高一年段的班級排序無優劣之分,因為是平行班,自然無法看出自己此次中考成績在本校的狀況,但本班同學的座號卻是逐一按成績分配。她是6號,可是,林越的座號竟然在她之下,隔著十來個人,位列18。

難道因為自己超常發揮?那也不至於把他甩這麼遠啊。還是他發揮失常?這種分數對他來說的確有失水準。林越就算得個高一年段第一名的頭銜她都不覺得奇怪,不僅是因為中考前幾次模擬測試的優異成績,更因為在時一心中他值這個價位。

“我說,天助自助者,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廖韻之扯著嗓子喊,生怕時一聽不真切。

這句話是她第二次聽到,上次是自我說服,而今是廖韻之對她的鼓勵。

她始終深信不疑。

當下的境況,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林越18號,在我之下,不應該啊,你知道他這次的中考成績嗎?“

“不知道。”果然,這傢伙根本沒在聽我講,時一的一句不著重點的話澆滅了廖韻之此前的熱情,”總之,你要懂得把握機會。而且你現在應該為高中又能在一個班朝夕相處而慶幸,而不是關心這些無關痛癢的排名。“

也是,本就不處於同一交際圈內的彼此,又怎會知曉其中的緣由,廖韻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廖韻之說的沒錯,是該慶幸。她與林越的聯絡僅靠著那一絲得之不易的僥倖得以維持。卻又顯得有些可悲。

她顯然放錯了重點。

“你和翹楚在6班?“

“恩,你才發現啊。“廖韻之平淡的一句話又似是輕責,”不過好在大家都能在同一所高中,我也就不太在意分班了。“

掛了電話後,時一開啟QQ,從初中組的聯系人裡找到林越的賬號,點開對話方塊。

“恭喜你考上了弘毅。”太刻意,刪除。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和我一個班。”太熱絡,刪除。

“你的志願錄取情況怎樣?”太假,刪除。

最後只得作罷,退出,關閉手機顯示屏。

她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如此赤裸的求知慾,現在又何必在這份得償所願面前力求他的首肯。

這樣太蠢了,一點也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中考後的這個暑假,享有畢業生獨權的時一一個人慵懶的窩在房間內追番,以此來犒勞艱苦奮鬥後還能在眾人心中塑造光輝的好學生形象的自己。

空調,西瓜,冰棒,WIFI,就構成了一整個夏季。

即便如此,夏日的酷暑難耐也令她喜歡不起來這個多事的季節。它的到來就意味著升學,畢業,分離和新的環境,這代表著她要主動去適應周遭的一切,如此才能有條不紊的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推進自我的人生進度條。

它是過去和未來的節點。是另一番新風貌。

所以當耐不住寂寞的尤翹楚毫不客氣的一通電話,不由分說的就將她約出門,在一家特別有情調的咖啡店,一開始她是拒絕的。

下午3、4點鐘的太陽依舊足以“致命”,撐傘走在街上的她,還是無法忍受從地面不斷向上冒的熱氣,人行道旁不時開過的汽車所遺留下的濃重尾氣和迎面吹來的一股股熱風都幾度令她後悔出門這個決定。

直到她踏上趕赴約定地點的公交車,充足的冷氣驅散了暫時的燥熱,這種無奈感才得以緩解。

還好車上人不多,還好只是距家兩三站的路程,還好公交車上的冷氣夠足。她自我安慰的坐在後排座椅上,自我催眠的洗腦著。

尤翹楚曾經告訴她,如果公交車上有足夠的空位供她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排。

時一當時還不解的問她:“為什麼?”

她一臉鄙視的看了時一一眼,然後特義正言辭的說:“前車廂的座位都是給那些老弱病殘孕的人士坐的。”

“可有些座椅上並沒標註這是專座。”

“這都是潛意識的道德素質使然。”她說,“你難道受的了一會滿車廂的人盯著你一個年輕人穩如泰山的坐在原位,而對一旁搖搖欲墜的扶杆老人置之不理?這怎麼可能!”

“這不是應該的嗎?”時一笑笑。

這種潛移默化形成的不成文法則相較於白紙黑字的明文章法更考驗人心。

國家憲法中並沒強制規定不給老人讓座就是犯法。可即使如此,當你把個人道德素養坐在身下,就會頓覺如坐針氈,硌得人生疼。

這是人心約定俗成的人性。

沒人會以法律制裁你的這種行為,可你就是知道,這種做法是錯的。

就像飯前便後要洗手、不隨地吐痰的道理一樣簡單。

“是應該的,我這只是考慮個萬全之策,以防哪天自己身心疲憊,還要顧慮人性道德。這種把自己陷入兩難境地的處事方式一點也不像我的作派。”

“也是。”時一對其煞有介事模樣點點頭。

“我事先宣告啊,我可不是自私自利的青少年,無論怎樣還是會秉持著應有的道德素養。”尤翹楚又補充了一句。

她不懂時一說的也是,是指對其“萬全之策”予以肯定,還是對其處事作派的預設。

“恩。”

她們都不是聖人,沒無私大度到將自身利益置之不理,只不過更懂得在一定可轉圜的餘地內運用好既定的準則。

這個點出門的人比較少,時一隔著緊閉的車窗向外看去,除了不時有幾輛計程車擦身而過,路上的人影簡直少的可憐,三三兩兩的路過,多半能聚集在一塊的地方便是公交車站。

明晃晃的光線直射下,曬得人視線渙散。車廂內還剩有多餘的空位,卻唯獨她倚杆站立。

從身形、面貌和著裝打扮看過去,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生。留著幹淨利落的齊耳短髮,平直的劉海長度只達到比眉毛略高一點的地方,油油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簡樸的白T配著七分牛仔褲。

這標準的初中女生髮型是教育局統一規定的,要求是五官必須悉數曝光在老師們的可視範圍內。成年人的思維古板僵硬,每半個月一次的著裝檢查嚴苛到令不少女生炸毛,卻也無可奈何。初二那會曾經有幾個女生因沒達到要求,校領導親自操刀,當眾剪成了他們所謂的標準髮型,但其實醜的不像話,那幾個女生哭哭啼啼了好一陣。所以大家寧願每半個月去一趟理髮店,讓理髮師在自己的意願下一點點的剪短成滿意的不逾越校規條例的髮型,也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一聲不留情面的咔嚓下去,成了一個多月都緩不過勁來的悔意。

不過後來,在初二升初三的那個暑假,聽聞開學前的新生軍訓,有一個女生固執得要鬧跳樓,非要誓死捍衛自己的長髮到生命最後一刻,與校領導死磕到底,家長也前來求情。學校才不得不取消了留長髮這一禁令。

可至今時一都不知道,當初那個“英勇就義”的新生是誰,她的一次壯舉改變了全校短髮女生的命運,解除了大家外貌和心靈的枷鎖。

也無從考證此事的真偽,不過好在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尤翹楚那陣子總唸叨:“本來就是啊,校規有必要非要那麼一板一眼嗎?私立校還搞得這麼不通情理。”

起先上車坐定時,時一併沒注意到她,直到司機一個大轉彎,措不及防,她喝水的手沒抓緊,礦泉水瓶和輔導練習一塊落地砸出的一聲沉悶巨響,“嘭!”的那一下,她的視線才從窗外收回。

待車穩定行駛後,她就立馬蹲下,先將輔導練習拾起,從揹包裡掏出紙巾一遍遍小心翼翼的擦拭著。還好礦泉水瓶喝了一大半,所剩無幾,灑在書上的水並不算多,是還可以拯救的境地。等覺得差不多後才又將那個空瓶撿起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看來是個好學生。這是時一最終得出的結論。

最後她又把焦點聚集在了那個女生抱在懷裡的那本輔導書上,白紙黑字列印的一整冊,封面赫然印著“初升高銜接教材”這幾個字樣,右上角標註著“新狀元”的補習班招牌。

這一發現更加佐證了她的想法。

看來是同一級的學生。

這個補習班她是知道的。畢業典禮那天在校門口碰見過,發傳單的一個男生走到她面前介紹這個招牌,講了好一會關於暑假輔導的各科優惠套餐和師資力量,說是還有名校老師在裡面授課,不過這些東西令她一點都心動不起來,卻不好意思拒絕一個費了半天口舌誠摯邀請你進去撒錢的大人,最後只能簡單登記下,還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她自己的,一個是她爸的。

那人還送了一張廣告單給她,不過她看都沒看一眼,扔在了一個離他很遠的垃圾箱內。

事後尤翹楚在電話裡教訓她說:“你是傻逼嗎!就不會留個假的,還把你爸都給搭上了。”

其實她確實挺煩這些不必要的騷擾電話。

可還是理直氣壯的對著手機吼回去:“你好意思在他一直在旁邊指指點點的要你填這填那的時候扔下筆,回一句‘老子不填了’就撒腿跑嗎!看著人家大熱天那麼敬業的‘拉客’,你好意思嗎!尤翹楚!你!好!意!思!嗎!”

最後折服在了尤翹楚的“好意思!“下,字字鏗鏘有力,她剛才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氣焰一下子就沒了。

而她,不好意思的後果是,這個暑假初,就接到了“新狀元“補習班打來的電話,她又不好意思的和人家嘮叨了好幾分鍾,雖然話費錢不是她出的。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拒絕。

前幾天,就是在中考成績公佈後的那幾天,她爸不知從哪弄來“新狀元“傳單,回到家一個勁的勸她說:”我看你在家也是閒著,不如上上銜接班也挺好的,這樣開學進度也跟得上,高中也不容易啊。前陣子人家還打電話問我呢,一開始我哪懂那麼多,也不瞭解具體情況……“

她爸簡直跟被人迷了藥一樣巴拉巴拉了很長一段時間。看來那補習機構發現小的勸說不成,就去老的那“施咒“。

可不是嗎,不然她爸怎麼會這麼死心塌地的胳膊肘往人家錢兜子裡拐。

她當初就不該心軟,那麼坦誠的填那一堆沒用的個人資料,何苦呢!真是自作孽!

“所以呢,你怎麼說的?“時一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電腦屏幕,動漫的字幕一句接一句。她爸在那一個勁的說,她思維都無法集中,接連幾句內容都沒跟上。聽煩了,索性按下暫停鍵,對著他回了一句,她只想知道結果,只想知道她爸把那通電話怎麼著了。

“我就回了一句,我會好好考慮的,然後就掛了。“她爸見自家女兒終於肯耐心的搭理自己,內心是雀躍的,”你看,這傳單上寫了,今年中考狀元就是在那補的習。“

搞了半天原來這才是重點。看來這廣告打的不錯,內容還更新了。藉著中考狀元的光,一定沒少撈錢,又是一批為了孩子的未來赴湯蹈火的往補習班裡砸錢的無知大人。

“新狀元”,這名字取的不錯。

她當時隨意伸手接過她爸遞來的傳單看了一眼,中考狀元的名字好像叫江什麼來著,她不記得了。

她一直挺納悶的,為什麼明明前排還剩有可供選擇的座位不坐,硬是倚著扶杆捧著本書在那看,站不穩不說,還灑了水把她“珍愛”的輔導書弄溼。

得不償失。

可能好學生都這樣,心裡擰著一股偏執的勁兒,生來就與眾不同,是一種她無法參透的思想境界。

直到那個女生下車,在時一漸行漸遠的視線內走進了那家“金碧輝煌”的屬於好學生的知識殿堂——“新狀元”,那塊紅底白字的大招牌,是這個暑假留給時一最深的印象。

她驚覺,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尖子生們為力爭上游而不斷挑戰超負荷的知識儲量,但她不同,如果哪天她真應了她爸的話,去“新狀元”補習,那原因無他,便是學習進度跟不上,需要花額外的精力課後請老師幫忙溫故知新。

他們補習是為了超前預習,而她是為了不拖後腿。

現如今她所能得到的都是僥倖,包括理想的中考成績。

想到這,她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新狀元”的站點後一站就是她們事先約定碰面的地方,聽說是新開的,尤翹楚就拉上她和廖韻之過來嚐嚐鮮。

此次的小聚不過是打著慶祝彼此如願考上心儀高校的幌子,實則是陪尤翹楚消遣無聊的暑假生活。

這種雅緻的場所只適合怡情敘舊話家常,食物精緻而昂貴,偶爾來個一兩次也就罷了,倘若隔三差五的來蹭空調,這可消費不起。

炎炎夏日,除了空調房和游泳池,走到哪都是遭罪。

況且來的路上,高溫的街道差點沒把她曬成智障。

所以一開始她是拒絕的,直到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資訊為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