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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31√

他們就保持著尷尬的距離往操場走,林越雙手插兜,時一低頭看稿,林越回到班級佇列,時一站在主席臺旁靜候。

升國旗行注目禮時,時一面向升旗臺目光跟隨緩緩升起的國旗飄向頂端,林越目視前方,自始至終只鎖定時一,她認真的側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她手拿麥克風一步步自信地走上主席臺在正中間站定,滿是十六七歲的青春朝氣,他在清一色的人群裡隱藏不住的笑意。

時一一直如此,就算內心再怎麼慌了手腳,在人前站定又是另一副從容鎮定的模樣。在此之前,他永遠也想象不到她心慌成一隻兔子是什麼樣子。

“大家好,我是高二(4)班的時一,今天我國旗下講話的主題是……”時一恰到好處的微笑,抑揚頓挫的語調和柔和舒緩的音色,她一張口便很難讓人從中抽離。

林越聽慣了她在班級講臺上規規矩矩的朗讀作文,卻第一次聽她透過麥克風在諾大的操場迴盪著她輕柔的聲音,他像發現了一個潛藏的寶藏般驚喜。

她一開口又忽覺似曾相識,直至時一演講過半他才敢確認,時一此刻像極了午休前的校播音時段中某次無意間被他喜歡的聲音。

那一次他正好在球場和同學打球,趁離午休打鈴響起還有段時間。林越其實平日裡很少在意校播音,可那一天他在場邊休息,也就靜靜地聽了會,播音已至後半段快結束,在球場上空飄來蕩去,整個人都格外放鬆。

“午休前什麼時候開始放校播音了?”林越把溜到腳邊的球丟給球場中央的同學。

“這學期一直都有啊。”

“哦,我一直以為只是單純的放放歌單。”

他後來跟同學在同一時段來操場打過幾次球,卻都不是第一次聽時的音色。

午休前的那個時段林越不再打球,每當熟悉的旋律按時響起的那一刻,他便和靠窗同學的座位暫時調換下,以至於後來靠窗的同學總先他一步問:“今天午休換位置嗎?”

他怪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時一的校播音期數並沒有固定是哪些天,這周的時間還算充裕,她就會去校電臺逛逛,存些稿子,安排在下週播。

時一的聲音在校內飄來蕩去,在林越的心上縈繞不散,林越後來關注了校電臺的公眾號,上面會準點更新當天播放的音訊稿,他漸漸養成了習慣,一期一期的儲存時一錄製的音訊稿,臨睡前帶上耳機按下播放鍵,循環往復。

林越照例每天準點在小區門口等時一,時一等林越鎖好車再一同進教學樓,放學時林越從停車場取好車在校門口旁等時一下課,林越有時推著車陪時一走一段路,為避開學校的那段高峰路段,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時一自己的暗自彆扭,她到底還是沒好意思若無其事地坐在林越的後座上,她總擔心一些窸窸窣窣的議論,因為彼此沒什麼,所以她問心有愧。

“我爸說幫我買輛腳踏車,夏天天熱,也方便。”其實是她主動讓她爸買的,時一說這話時底氣不足,“我們可以一起騎車,不用總是你載我了。”

林越很爽快地說好,但時一能明顯的覺察到林越語氣低落。

他們換了一種上下學的方式,偶爾步行、偶爾公交、也偶爾騎車。

週六晚何佑禹約他們幾個一塊出來轉轉,尤翹楚竟難得沒去約會,一人一輛,各自騎著腳踏車在昏黃路燈的指引下穿梭在大街小巷,他們沒敢往大街上騎,夜市熱鬧無比,隨意兜來轉去最後不知不覺竟騎來了學校附近,八點的學校小道安靜了很多,寥寥無幾的人和即將關門的小店,寬敞自在。

“你要是喜歡,改天我也載你兜風。”何佑禹騎在最前頭朝尤翹楚喊話,“不過你要再等等,等我畢業了。”

尤翹楚冷淡的回應:“沒意思。”

何佑禹沒聽清,車速慢下來,等尤翹楚跟上:“什麼?”

“我說,”尤翹楚調大音量,“好好準備高考吧你就。”

何佑禹總喜歡跟她扯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只有他一人知道他話裡所指的並非這件事本身。

“我畢業了,你會不會捨不得我啊。”何佑禹仍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捱揍模樣。

“不——會——”尤翹楚每一個字元的尾音都拖得老長而擲地有聲。

“別口是心非。”何佑禹置若罔聞。

何佑禹耍無賴又不講理,尤翹楚簡直不想理他,催促著他:“騎前面去。”

何佑禹不聽,尤翹楚就兀自加速騎他前頭去,何佑禹緊緊跟上。

好似自熟識後尤翹楚和何佑禹便是你追我趕的狀態。

他們後來在附近的一家壽司店停下來,是江則曾提過的那家新開不久的店,聽說店長親自去日本專門學過一段時間,店面不大,這個點已沒什麼客人,偶爾進出一些附近的居民,但都打包帶走。

“你要是不開心就說出來。”何佑禹又纏上尤翹楚。尤翹楚每每這時都會由衷的感慨一句,怎麼能有人這麼招人煩。

“我沒有。”尤翹楚不想多說,也不想爭辯。

“沒有你一晚上悶悶不樂,喪著個臉。”要是信了尤翹楚的鬼話,那就不是何佑禹了,他就宛若自說自話般猜測起來,“你男朋友又惹你生氣了?”

尤翹楚對他絕口不提。

何佑禹作罷,她不想說,他也不多問,他們幾個人在空桌前圍坐一圈,尤翹楚整晚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延續到了此刻,何佑禹曲著食指敲了下她面前的桌面:“想吃什麼,我幫你去點。”

尤翹楚對著面前的選單愣神了好一會,來來回回地看也沒個結果,最後把選單還給他說了句:“隨便吧。”

何佑禹和林越幫她們點好想吃的東西回位後,他們一致插著吸管喝面前的飲料,百無聊賴的環視了一圈店內的裝潢,背面的牆上掛著好些張老闆在日本當學徒的生活照亦或作為遊客的風景照,單只有尤翹楚乾巴巴的等著,神色呆滯地聚焦在空蕩蕩的桌面上。

“我想分手了。”語氣平淡,目光仍舊機械木訥。

大家一致把關注點拉回來,彼此眼神在空中交匯了下,時一錯愕了一會確定自己沒聽錯後輕聲問她:“怎麼了?”

“就是覺得沒意思了。”尤翹楚表情仍舊寡淡,她攪了攪玻璃杯內浮在面上的冰塊,用吸管把它們一個個往杯底戳下去,很快又倔強地浮上來,如此反覆,過了一會,“談戀愛挺沒意思的。”

他們幾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回話,又正巧老闆端來了他們的壽司套餐。

尤翹楚突然從包裡掏出手機,開啟聊天介面,毫不遲疑地輸入幾個字,立馬點選了傳送,時一坐在她旁邊看得真切。

“我們分手吧。”

“好。”秒回。

尤翹楚很乾脆地鎖屏,直接把手機揣進兜裡,從桌中間的一大盤壽司裡用筷子夾了個最靠近自己的,整個兒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咀嚼。

“你別想不開噎死自己。”何佑禹示意她喝口面前的飲料,沒人跟她搶吃的。

尤翹楚惡狠狠地瞪回去。

尤翹楚並沒有多傷心難過,她只是忽覺悵然,就算一開始自己萬分看好也擺脫不了分手的結果,她也不明白當初是什麼原因讓她盲目自信地覺得他們能走很遠。

但說完她整個人的確輕盈了許多,吃起壽司來也悠哉悠哉的,沈適毫不猶豫的“好”字減輕了她一晚上的負罪感。

你似是自嘲又似是自我安慰,嘴裡塞著的壽司還沒完全吞嚥就含含糊糊地說:“可能下一個最好。”

有些事礙於還有林越和何佑禹兩個男生在場,尤翹楚沒當面說開。

“那我爭取爭取。”何佑禹突然接茬。

除了尤翹楚,其餘三人都一致把目光投向何佑禹,瞳孔裡摻著半分意外與半分疑惑。

尤翹楚從不覺得從何佑禹嘴裡說出的話值得她仔細聽,只覺得他說什麼都是犬吠,胡言亂語,一點兒都不著調,所以他說什麼她都自動過濾,自己該幹嘛幹嘛,就像現在,他說他的,她全然事不關己,右手又夾起了一塊壽司放到嘴邊小心的咬著,左手兜在下巴處,生怕咬散了一會掉桌上,不過好在另一半壽司“識趣”的被木筷好好地夾著。

“爭取成為那個最好的。”何佑禹語調輕鬆自如與平日裡的任何一句話都毫無二致,他看向了沒專心在聽的尤翹楚,看準了她筷子上被咬過的另一半壽司,微微起身,越過圓桌,目標明確地伸向尤翹楚即將進嘴的壽司,直接搶了去,又快速的塞進自己的嘴裡,故意在她對面嘴部大幅度地咀嚼。

尤翹楚直接傻眼了,盯著面前空了的筷子愣了好一會,又看向何佑禹小人得志的欠扁嘴臉。

“最後一個被你吃了。”萬分無賴的嘴臉說得尤為坦蕩。

“那你就來搶我這半塊啊。”尤翹楚端著一臉你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無語。

“不可以嗎?”

難道可以嗎?!尤翹楚滿臉堆著不可置信,憤憤地想。

“你這樣很像搶食的狗。”

“不可以嗎?”何佑禹滿臉得意,他管她怎麼說怎麼刺激他,只要他覺得開心隨她怎樣都好。

尤翹楚真的是……真的是懶得理他了,白眼翻上天,對於他的無賴怎樣都說不通。

“好啦好啦,下次我也剩半塊給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句話說出口像極了安慰任性小女友的口吻——乖,摸摸頭。

尤翹楚在精神上算是徹底放棄了“教育”沒救了的何佑禹。

她放下筷子,將所剩無幾的冷飲吸盡。

他們稱讚了一番老闆的手藝並表示下次還會繼續光顧的,重新踏上門口排列整齊的腳踏車闖入微涼的夜色中。

何佑禹和林越騎在前頭,她們三人慢悠悠地騎在後頭,何佑禹今晚的心情是溢於言表的喜悅。

兩個大男孩時而騎得飛快,風從身邊掠過有著明顯的“呼呼”作響聲,下坡時兩腳從踏板上鬆開,筆直的撐開兩腿,無所顧忌地順著坡溜下去一下子離開她們好幾米遠,然後又在不遠處單腿撐著停在路邊等她們跟上,再一道悠悠哉哉的往前騎。

他們彎彎繞繞的隨意騎著也沒個目的地,哪人擠就躲開哪。

時一以僅供她們三人能聽清的音量聲問尤翹楚:“怎麼就突然……”眉眼的疑惑填充著後半句未直白說出口的話。

尤翹楚沉吟了一會,緩緩地說:“好像喜歡也是一瞬,不喜歡也是一瞬。”

幾米開外,何佑禹頻頻轉回頭來看尤翹楚,滿是不正經地笑,尤翹楚刻意躲開他的目光,懶得搭理。

廖韻之問她:“哪一瞬?”

她似是漸漸進入了回憶,搜尋著某些存留的畫面:“因為他投籃落筐的弧度我看得特別順眼算不算?”

時一回:“我倒還寧願你說他躍身投籃的姿勢特別帥。”

尤翹楚現如今想來也覺得扯,但當時真看他手裡的那顆籃球特別順眼,然後第二眼才是他。

“哪一瞬變得不喜歡了呢?”尤翹楚似是自問自答,想了會,“大概就是上上周末出門玩,半途中我鞋壞了,我在帆布鞋櫃前猶豫不決,他不耐地坐在那輕飄飄地說一句不都一個樣,還挑款式,我當下真想爆粗口。”

“是我太小題大做了嗎?可因為那一瞬,我的確喜歡不起來了,挺莫名其妙的,感覺就像過家家一樣,就差等我主動提出分手他只需簡單的回個好字,”尤翹楚聳聳肩,“事實也的確如此。”

“想起來一個挺搞笑的,我那天問他,你覺得我們會不會分手,其實問出口的時候我也沒理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態,就好像即使他篤定地回一句‘不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這類我半信半疑可又偏愛聽的甜言蜜語我也高興不起來。”

“就算再不濟,他說‘可能不會吧’、‘我也不知道,誰說的準呢’這類模糊不清卻也的確事實如此、無法反駁的話我都覺得在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又突然問他這種本就不確定因素諸多的問題,但又感覺我無論預設他會怎麼回答,內心都平淡無感,這是真的,所以我問完之後就感覺自己是不是有病,我對他的回答好像根本沒多大興趣,但是他回了我一句挺刺激人的話,他說,你好像在說廢話,”尤翹楚雲淡風輕的模樣簡直就像在聊別人的八卦,“就挺無語的吧,也不知道他當時哪來的自信我們能在一起很久。”

“更確切的說,他哪來的膨脹感覺得我一定會和他在一起很久?”尤翹楚又想了想說,“好吧,就像我一開始一度以為我們再吵吵鬧鬧都會和好……也不對,自那之後我們也沒吵架,所以談不上和不和好,聊天索然無味,很多時候都用‘恩’‘哦’這樣的字眼默契的結束話題,出門也心不在焉,沒一會我就‘算了,沒什麼好逛的,回去吧’,後來索性也讓他放學不用來接我了。現在想來,我今晚發的訊息才顯得多餘,這才是形式性的廢話。”

“挺好的,這段感情裡我也沒怎麼吃虧,偶爾收收禮物,平日裡約約會吃吃飯,他對我的好我也照單全收,不喜歡了也心照不宣的相互淡離,分手了我也不需要個黏黏糊糊扯不清的前任。”末了,尤翹楚反而比誰都看得開,“也就這樣咯,跟你們這樣念念叨叨的搞得像是我才是被甩的那個,所以啊,你們不用擔心,沒什麼比自己開心快樂最重要的啦。”

“恩,我們對你挺放心的。”時一和廖韻之相視一笑。

“哈哈哈哈,真的是,能不能在乎我點。”尤翹楚也被她們逗笑了。

廖韻之的家比較近,他們先一塊兒送她回家,然後再兩兩分開。

四人在回家的分叉路口做了短暫的告別。

何佑禹一路上隨著尤翹楚騎行的速度忽快忽慢,她快些他就跟著快起來,她慢些他也跟著慢下來,尤翹楚看穿了,偏不如他意,做著幼稚的抗衡,何佑禹靠著面對尤翹楚時不屈不撓的毅力,硬是將兩人的車身始終保持在同一水平,他們一圈又一圈地踩著腳踏板,不言不語,卻做著心理遊戲上的相互拉扯。

尤翹楚後來作罷,隨他去了,心裡暗暗嘀咕著何佑禹無聊。

他們在既定的回家路線上並排而行,腳踏車輪一圈圈轉動前行,彼此沒有多餘的話。

何佑禹突然開口。

“好久沒有送你回家了。”何佑禹撇掉平日的油腔滑調沒個正形,是少有的正經,忽明忽暗的熾熱囚在深邃的眼底。

尤翹楚下意識露出面對他時練就的慣有的寵辱不驚的模樣,明明白白表達著“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的心聲,可看向他,何佑禹褪去了一貫的嬉皮笑臉,只是認真的看著路,認真的說著話。

何佑禹視線直視前方,微微勾著點嘴角,內心充盈著柔軟,昏黃的路燈延伸向前,又鍍上了一層柔色。

過分溫柔。

她轉回頭,心緒似是也被何佑禹沾染般,低低的輕應一聲:“恩。”

他們……的確很久沒有一起回家了。

接著便又是一段沉默的騎行,何佑禹過分安靜,攪得尤翹楚有些彆扭,頻頻偏頭去看他,又不敢太過直白,只能一會一會將視線傾斜向他。

何佑禹的餘光發現了,沒繃住笑:“幹嘛?是不是本大爺今晚太帥了,你覬覦我的美色想入非非?”

“去你大爺的!”

真的是,正經不過一秒。

何佑禹只是偷偷地笑,沒再展現自己油腔滑調的回擊。

然後又是一段短暫的互不言語。

一切都反常的不像話。

尤翹楚醞釀了一會,試探性的問:“你是不是……”

何佑禹很不給面子的打斷了她的話,措不及防,指著不遠處的一家甜品店,眉飛色舞地喊她:“喂,尤翹楚!你要不要吃綿綿冰?”

眼角眉梢都是跳躍的神色。

尤翹楚滿臉汗顏,配合的轉向那兒,看著大而亮的店名燈牌猶豫了一會兒。

“走啦,走啦,吃完回去,我請你。”何佑禹滿臉不容拒絕的熱情。

尤翹楚就這麼毫無辦法的被他推搡著進了店。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何佑禹先把選單挪到尤翹楚那。

她大致瀏覽了下,搖了搖頭:“你看著點吧,我都可以。”

“挺好養的嘛。”何佑禹對著她曖昧地眨巴著眼,小聲地說給她聽,又立馬轉向櫃檯的服務員一本正經的點著單,切換自如,“芒果綿綿冰,謝謝。”

“幾份。”

“兩份吧?”何佑禹詢問性的看向她。

“一份,謝謝。”尤翹楚不看他,越過他直接回答服務員的話。

“哦?”何佑禹聲調上揚,拖著尾音,散發著內心的小邪惡。

在尤翹楚看來,他真的很討打,真的一點縫都不能留給他鑽,一點都不能。

“兩份!”尤翹楚話不多說,直接對服務員修改下單的數量。

“好的。”服務員點點頭,欲將機子上的一改為二。

何佑禹立馬糾正:“一份!”

服務員又收回了手,視線在他倆之間遊移,所以到底是一份還是兩份?

“只要一份就可以了。”

尤翹楚哼哼唧唧一句:“兩份吃不死你。”轉頭就先去找座位了。

何佑禹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揚著出示付款碼,然後跟上她,在對面坐下。

“尤翹楚。”何佑禹手臂撐著桌面,直勾勾地盯著她。

“幹嘛!”尤翹楚沒好臉色。

“你其實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啊?”

她先是一愣,後反應過來:“我喜歡你個大頭鬼!”

“那就是喜歡咯!”何佑禹強詞奪理,慵懶的靠著椅背,又悠悠地補充一句,“拐彎抹角的喜歡。”不懷好意地笑。

“……”

尤翹楚見反正跟他也說不通,索性順勢照著他的話說下去:“都吃了我半個壽司,一份綿綿冰還擔心我佔你便宜啊?”看誰先臉紅!

但尤翹楚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你就算跟我用同一個勺子吃我都沒意見。”

是她,先沒好意思再跟他計較幾份綿綿冰的事了。

後來服務員端上了還冒著微微寒氣的綿綿冰,他們一人一個勺子對著桌中間的綿綿冰一口口挖著吃。

“我沒想到你們男生也喜歡吃甜品。”

“我說我是想收買你,信不信?”何佑禹放下勺子,把大部分留給尤翹楚。

“信啊,幹嘛不信。”尤翹楚也不甘示弱的自信,在何佑禹這兒永遠不能弱了氣勢。

尤翹楚嘴上說著話,眼卻沒離開過面前的甜品一下,一勺又一勺的送進嘴裡。

何佑禹只是坐在那,心滿意足。

尤翹楚很久後才聽懂何佑禹的那一句“喂,尤翹楚,你要不要吃綿綿冰?”。

是與你共享所有的甜。

她漸漸開始覺察他的好,大抵是從被這一份的綿綿冰收買後開始的吧。

尤翹楚見他不再動勺:“不吃了?”

“不吃了。”

尤翹楚的手沒停下來,小山狀的綿綿冰很快就“夷為平地”,舀起一個芒果粒:“那芒果都歸我了?”

“恩。”何佑禹點點頭。

她又舀起一個芋圓:“那芋圓也都歸我咯?”

“恩。”何佑禹又點點頭,眉眼溫和。

主要說要吃甜品的是何佑禹,可最後吃得津津有味的卻是尤翹楚,尤翹楚吃東西有個習慣,往往最喜歡的留在最後吃,大多數的芒果粒和芋圓被尤翹楚規規矩矩的暫擱一旁,她想先解決掉大部分的綿綿冰。

“你吃點吧,我吃不完。”

碗口很大,碗底很深,剛吃了壽司,何佑禹又基本沒怎麼動,尤翹楚再喜歡,也吃不下這麼多。

何佑禹也乖乖的聽話照做,重新拿起剛剛被他放下的勺子,似是漫不經心:“那我歸不歸你?”

尤翹楚頓了頓:“想當我小弟?”

“……”何佑禹差點被尤翹楚的腦迴路征服,顯些笑出聲,勺子伸向尤翹楚沒舍得動的芋圓,毫不客氣的挖走了一大勺,“是想吃你的芋圓。”

“何佑禹!”公共場合,尤翹楚沒敢大聲咆哮,只是悶聲悶氣的咬牙切齒的喊著名字,“說好不吃的!”眼冒火光的盯著他那萬分罪惡的勺子。

“下次我們去吃芋圓燒仙草。”何佑禹只覺得有趣。

“誰跟你下次!”珍惜的芋圓被挖走了一大半。

“吃不吃?”

“……”尤翹楚內心微微掙扎了一下,最後屈服於誘惑,“吃!”

不再計較。

28

林越在講臺上念自己的作文時,李女士站在教室邊上,大家都專注的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時一卻不太敢直勾勾的長久注視著他,一會抬抬眼看著前方也是刻意掠過林越,只要不是聚焦在他身上,邊上的一切都能成為她分散的點,一會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課桌上的作文紙,她又在心裡通篇快速默讀了一遍,以保證一會輪到自己上臺時能如此氣定神閒,順暢結束。

全班一致的掌聲意味著林越結束,掌聲平息,李女士緊接著就喊了時一的名字,示意輪到她了。

時一起身走向臺前,帶著自己的作文紙,與下臺回位的林越正好目光交融,然後站定、開始。

林越眼中的暖意與期待令她心慌,匆匆就避開了。她一直對這個環節有種矛盾的心理,以前倒也不會,最近越甚。她全程念著作文稿,雙手捏著邊沿,手心沁著汗,一眼都沒離開過文字,餘光都不曾微微留意臺下同學的面孔是何反應,她的視線完全緊緊的籠罩著手中薄薄的紙,一字一句透過眼睛輸入腦中再從一張一合的唇齒間流出。

林越以前的作文課,只顧埋頭刷題,誰在臺上念什麼作文都不如他筆下的一連串公式吸引。時一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在臺前讀自己作文時略表難為情的呢?是那次林越又心存僥倖的在李女士作文課上寫理科題被她抓個正著。

李女士沒多說什麼,只是從教室邊上不緊不慢晃悠著繞到後排然後靜靜地站在林越桌邊,她就那麼站在那,沒有一點聲響、一點示意,依舊自然的關注著講臺上的同學,周身散發著無法忽視的喜愛,林越突的被李女士投在自己習題冊上的陰影怔住,筆尖頓住不敢繼續,很識趣的擱筆蓋上筆帽,合上習題冊收回課桌裡,把晾在邊上的作文紙重新在課桌上鋪平,挺直脊樑骨,重新目視前方,從頭到尾,動作井然有序,就當做什麼都沒被戳穿一樣。

那時,在講臺上念著高分作文的正是時一。

林越不慎跌入了她的餘光,清晰的語句銜接一下子斷了,本能完整唸完的句子,中途口誤,停頓了兩秒,糾正後又重新將這個句子完整的讀完,後半場林越聽的很認真,那次作文課結束後,林越給時一發了條訊息:你寫的作文真招人喜歡。

時一沒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讚美,就因為他今天被迫從題海里拉回語文課堂,難得正經聽回作文課?

時一回他:可不止我一個。

林越回的迅速:只有你一個。

時一沒再回他,心裡的瓶瓶罐罐一下子被打翻,醬醋茶混在一塊,梗在心頭難平息。

時一退出聊天頁面,鎖屏,手機塞回書包最裡層。

他們在同間教室裡小心翼翼的用著手機,隔著嘈雜的課間。

自此之後的作文課,林越只做一件事,等待李女士口中喚起的那聲時一,然後見她緩緩站起、離座、上臺分享的背影,時一最近把長髮梳起成高高的馬尾,微微晃著,幾根攏不起的碎發別在耳後,攪得他心癢癢。

今天週五,本來下午四節課,因高一年級家長會,學校要求提早一節課放學。他們開始在教室上本週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家長已經在多媒體報告大廳就坐。

老唐的數學課沒好意思拖堂,時一是媽媽來開的家長會,她想著去足球部待著寫會作業然後等家長會結束一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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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們在門外走廊等著,時一書包收拾的飛快,迎上了媽媽溫暖的目光,她揹著包走上前,在一片混亂中指著自己的位置:“媽媽,家長會結束記得給我發訊息,我到時在校門口等你。”

媽媽說了個好,然後走進去,時一看見媽媽在自己的位置正確落座,才轉身朝樓梯走去,她邁下幾級臺階後,江則就在後頭叫住了她,她站定回頭看了眼,他已來到身後。

“你書包拉鍊沒拉好。”江則在她頭頂說道。

時一向後伸手在書包外沿摸了摸,的確沒拉好,她本想卸下一邊揹帶,把書包挪到身側,把拉鍊拉好再背上。

不等她這麼做,只聽背後“嘩啦”一聲,是江則幫她拉好了。

她回了句謝謝。

時一見他沒揹包,手裡拿著幾頁裝訂好的紙:“不回家嗎?”

“班主任讓我幫忙交個材料去教務部。”

“哦哦。”時一默默點了點頭,機械的應答了兩聲,似想到了什麼,又抬頭問他,“班裡最近有什麼事要幫忙的嗎?或者班主任那有什麼材料需要我們整理統計的?”

如果不是正好碰到江則交材料提到這個,時一險些忘了自己還是個副班長的職位,似乎好一陣都沒她什麼事了,現在想起,覺得不太踏實。

“放心吧,該整理的我都弄好了。”江則本想扯扯她的馬尾,但沒伸出手去,只是說道,“早點回家吧。”

時一更不好意思了:“下次記得叫我一塊弄。”

江則笑得很暖,沒回答。

她不放心又強調了一遍:“不能讓我這個副班長太輕鬆。”

“有我罩著你,不好嗎?”江則嘴角仍舊微微勾著。

“不好。”江則越是這樣,時一越心虛。她其實很想說,要不我跟你一塊去教務部交材料吧,可又覺得現在說這話顯得多餘,只能暗自提醒下次自己要主動點問。

“知道了。”江則不可否認內心難掩的小失落,嘴角弧度卻沒松下來,“如果我記得的話。”

時一推開足球部的門的時候,裡面只有楚妤一個人,時一已經很久沒在放學時間來足球部了。

楚妤專注地寫題,時一在她對面坐下,也拿出作業放在桌上。

只有進門那會,彼此對視微笑,然後默契的埋頭解題。

“你也在等家長會開完嗎?”

時一因為一道數學大題犯難了,而楚妤寫題的進度似乎也停滯不前了有一會。

楚妤愣了下,然後對她點點頭:“嗯。”

一陣沉默,楚妤有時候想題思緒無解時會盯著窗外看好一會,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足球場,然後回過神來又繼續面對棘手難纏的題目。

楚妤望向窗外的時候,時一也會不自覺地被吸引了去朝外頭看,何佑禹和隊友們在操場上踢球,林越也在其中,她一下子明白了。

楚妤痴迷沉醉的模樣,明眸牢牢跟隨著球場上盡情放肆的活潑身影,她難以抵擋楚妤側顏由衷的美好。

許是察覺到時一的目光,楚妤神色慌亂中微微透著靦腆地笑:“今天……今天的數學卷子好難啊。”

“恩。”時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自己無掩飾的直接舉動。

然後鴉雀無聲。

一道難題進行不下去,愁眉不展,暫且跳過,繼續後面的題目,也不容易,做題進度進行的一點兒也不順利,時一很苦惱,她呆呆地盯著試卷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空白處,她真的不適合學理。

林越在她身後微微弓著背,唐突的氣息令時一身軀不敢動彈,僵在原位,抿嘴等候。

有點近。時一想。

林越看了眼題,思索了一會,就扯過時一邊上的一把椅子挨近她,洋洋灑灑在草稿紙上寫著詳盡的解題步驟,她的視線隨他順暢的筆尖而滑動,她的思緒從題中掙脫,注意力漸漸遊離在外,林越握筆的手骨節分明,領口解開一顆扣的白色校服被頭頂的“吱呀吱呀”轉的風扇吹得微晃,撩得“春心蕩漾”,一滴未乾的汗滑過喉結,眼睫輕顫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頭髮還留有指間隨意抓過的痕跡……

“今天的作文課就你一人上課分心了。”林越保持著寫題姿勢,只是嘴裡說著與筆下毫不相干的內容。

時一以為自己又被抓包了,趕忙看向別處,她兀自鬱悶,分心了?

她又滿臉問號轉過頭去,看到林越並沒將視線脫離試卷看向她。

“就只有你一人,”林越聲音沒底氣的弱了下去,“沒有專心看向我。”

他說得很虛,正好算出了最後的答案數值。

時一臉倏地泛起了粉紅,她第一反應是偷偷看向楚妤,她怕自己多想,更怕自己多想以為旁觀者會多想。

楚妤的笑意味深長,低下頭去,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就當做自己是個乖乖做題的小透明。

“我……我那會……在想……一會就該輪到我了。”時一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回答他。

而實際上是,他曾把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不偏不倚,她知道。

“大家都統一抬頭,只有一個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課桌,毫不配合。”林越似有“怨念”,“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反而表現得特別的明顯……讓我忍不住注意你……”

時一啞然,是她……做錯了?

“我有認真在聽。”她弱弱地解釋。

林越有點哭笑不得,重點不是這個。

“總之……總之就是你下次別搞特殊了。”反正你要看著我,林越內心想。

在等待家長會結束的放學時光裡,熱氣漸漸退散,他們坐得很近,他靜靜的待在她身邊做著相同的卷子,不時側目,看她磕磕絆絆解數學難題時的愁悶模樣,他們並排坐在一起,一不留心手肘便能碰到對方的距離。

時間一晃而過,林越說:“這個學期結束,我們就是整整四年的同班同學。”

因為再次相遇而重新留意她,而卻才只是真正開始瞭解這個叫時一的女生。

時一若有所思,停筆:“距離高考還有兩年。”她說的委婉含蓄。

她在算時間,在算在下一個好運來臨前,他們還有多少可以相處的天數。

她不貪心了,高二文理分班的事,是在警醒自己的學生職責,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難能可貴,他們進了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個班級,處著同樣的交友圈,排著同樣的課程,看向同一塊黑板,做著同一份作業,拖著同一課的堂……

而未來兩年,這些諸多重疊的點,只伴有踩著機械的鈴聲相關聯。

時一不想多想,她只關注當下、此刻,近在眼前的人是林越。

媽媽發來訊息時,作業也� �得差不多了。

她隨口咕噥了一句:“數學真的很難。”無可奈何。

時一跟楚妤和林越說了再見。

林越不著急,氣氛使然,關愛同學:“還不回去嗎?家長會也結束了,一會就清校了。”

“過會吧。”楚妤點亮手機看了眼屏保上的時間。

楚妤的這個動作在林越解讀看來很像某種多餘的解釋,換層意思,其實與時間並無關,她想多留會兒。

林越終於想起該怎麼回答時一臨走前的隨口一句。

今天他們沒有一塊兒回家,時一腦子裡不斷回放著林越的側臉,手機是資訊提示的振動,她點開。

“你不需要什麼都會。”

過了兩秒,又是一條他的訊息。

“有我在就好。”

時一不可抑制的嘴角翹起。

林越滿心充盈著愉悅感,迎著傍晚的微風,又重新投入綠茵茵的球場懷抱。

尤翹楚談了戀愛,足球部也去的少,她大多情況就是踩著點放學,跨上沈適的電動車後座去約會。何佑禹一如既往的在放學後踢球,尤翹楚也不再與他吵吵嚷嚷,楚妤每天都會在足球部準時報到,雖然足球部沒人明文規定要如此,而大多情況,只是她一個人待著,然後寫作業到清校。

清校鈴響起,何佑禹才與隊員結束踢球,回到足球部,帶上書包,時一後來才知道,楚妤每一天學校生活的結束都是在等何佑禹的一句,回家吧。然後她乖乖的收拾好書包,何佑禹會等她,隊友們一一離開,而她等著何佑禹鎖好門,再一同走出校門。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們互不干擾的做著各自的事,而她多了一份心甘情願的等待。

何佑禹肩上甩著個兜著足球的網,問楚妤:“這麼喜歡待在足球部寫作業啊。”

楚妤答:“因為清靜,還能一個人獨佔大大的辦公桌。”

何佑禹忍不住被她的可愛打敗:“這樣很讓我懷疑,你加入足球部的目的,就是為了好好找個地寫作業的。”

“也不是沒可能。”楚妤笑得很甜。

“高二徹底結束的時候,我也要全力以赴的備戰高考了。”何佑禹說得有些悵然。

“你要退足球部了?”

“也不算退吧,打比賽是不太可能了,也不可能每天放學都在操場踢球了,時間應該會被卷子填滿,但偶爾還是會來足球部玩玩的。”

楚妤思緒萬千。

何佑禹說這話的時候,想的是尤翹楚,他會想,如果現在面對的說話物件是她,他跟她說這話,尤翹楚大概會愛搭不理的回一句:“你愛來不來。”

尤翹楚在的時候真的很吵,沒完沒了,嘰嘰喳喳,他的生活太一成不變,而尤翹楚是鮮活生動的,他很喜歡跟尤翹楚抬槓,然後聽著尤翹楚咬牙切齒的唸叨他的名字幾欲火山噴發,他有種詭計得逞的爽感。

他看著尤翹楚沉浸於戀愛的蜜罐,和時一她們在校食堂的餐桌上分享著微小的甜蜜,然後興沖沖的揹著雙肩包一顛一顛的往校門口跑。

他偶爾也會發出邀請,問尤翹楚是否來看他球賽,是否一起打遊戲。

而她多數情況,會猶豫一會,然後吞吞吐吐地說一句:“要不改天吧。”

他們不再吵吵嚷嚷,雖然還保留著之前的相處模式不可避免的偶爾互懟上幾句,但又多了一絲不知緣由的不自在的客氣,尤翹楚整體都變得比以前稍微柔軟了。換作以前的她拒絕,情緒會中透著理直氣壯的任性,說一句老子沒空,而這情緒多半只是單純的因為被輕易惹惱後心裡的那句“何佑禹今天又這麼欠揍”,現在的她,面對何佑禹一次又一次的詢問,竟因無端的罪惡感不忍拒絕,只得說著下一次。

而何佑禹一直沒等到尤翹楚口中的下一次,最起碼在尤翹楚粉紅冒泡的戀愛階段,更多的則是,在尤翹楚的下一次到來之前,何佑禹拿捏著合適的機會重新計劃著下下次、下下下次……該以什麼藉口自然的展開。

他以不同的方式,發出不同的邀請,他在這一次的被動等待裡進行著下一次主動邀約的準備。

下一次的時間一次次無限定延長,尤翹楚也在不得已的拒絕中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何佑禹最後不再問了,他選擇全然等待。

何佑禹想著,尤翹楚的改天吧,大概是要盼到她萬一哪天分手了才能到頭。

尤翹楚忙於奔波並樂此不疲於學習和戀愛的均衡發展,他撇開私心,不談喜歡,也分不到她一星半點的時間。

他後來問尤翹楚:“你知道你欠我不止一局遊戲和不止一場觀賽嗎?”

尤翹楚坦蕩無畏地搖著頭回他:“還你就是了。”

這是尤翹楚和沈適分手後的事。

而這又都是後話。

32

林越週六的時候有輕微低燒,吃完晚飯就早早睡下,房間內的空調也忘了開,蒙著被子捂著,最後被熱醒,整個後背都溼淋淋的一

大片,他看了眼鎖屏上的時間,十點半,還不算太晚,他第一時間便是點開時一的對話方塊。

“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江則跟你告白了。”

時一回的很快:“然後呢?”

“還好夢醒了。”林越舒了口氣,起身準備去倒點溫水,腦袋還有點昏沉沉的。

時一哭笑不得:“你的夢可真敢想。”

“我現在又有點想重新回去繼續這場夢,好知道夢裡的你會怎麼回答。”林越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喝了口,又輸入了一串字,“想想還是算了,醒來問現實的你比較好。”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睡?”林越的話讓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總不可能真跟他正兒八經的討論這不切實際的夢,來延續夢裡的情境,所以她選擇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

“有點低燒睡了會兒,樓下的藥店應該還開著吧。”林越也真沒再執著這個夢,內心不由嗤笑了一聲,他這都在想什麼呢?

“營業到十一點半。”時一回,想了想又緊接著多提醒了一句,“記得多喝熱水。”

她其實想叮囑他:趁診所還開著趕緊出門看病,吃了藥早點休息,晚上空調別調太低。斟酌了會,怕說多了反而囉嗦還顯得過分在意,最後只打出了一句“萬靈藥”——“多喝熱水”。

林越看著對話方塊,抿著嘴還是抵不住要上揚的弧度,夢醒後的現在,他挺高興的,盯著時一的訊息氣泡越笑越暖,萬分配合地又灌入了一大杯溫水:“我有在喝。”

“恩。”時一的回覆反而很矜持。

“有沒有人誇你總是秒回?”

“好像沒有。”她被他問的有點懵,不知道林越是怎麼能突然扯到這件事上的。

隔了一會沒收到林越的回覆,內心惴惴不安。

“怎麼了?”

不一會就是一段密密麻麻的回覆。

“高一的時候每次找你問作業,不一會就能收到你碼的工工整整的作業清單,有時候語文作業被我拖得有些晚了,顧不上好好寫,問你答案,你也很快拍照給我,上次凌晨一點醒來發你訊息,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你竟也回覆了,你說你正好剛醒,我還挺吃驚的。”

她其實挺心虛的,她對林越的訊息設定了特別關注,除了在校設定靜音外,大多時候都把手機提示音開著較大的音量,就像日復一日的將手機放在咫尺近的地方,特殊的聲音以方便做出及時的回應。有次時一、尤翹楚和廖韻之在肯德基吃東西,隔壁桌的一個男生手機突然響起特殊關注的訊息提示,她下意識的想到林越,心裡咯噔了一下。

你看,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都一個模樣,有些特殊都來自心甘情願。

“是嗎?”她不想多聊這個問題,他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她只能佯裝得自己沒太注意然後又話鋒一轉,“你出門看病了嗎?”

林越把脫下的睡衣掛在衣架上:“已經換好衣服了。”

走到玄關處:“正在穿鞋。”

拿了串放在一旁鞋櫃上的鑰匙,輕手輕腳的關上門:“出門了。”

每一步都讓時一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幹嘛。

時一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不假思索地拿著手機跑到陽臺,林越一會兒會從她家樓下經過走出小區門口,從她家的陽臺處能看得一清二楚。

時一見林越由遠及近漸漸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站定,低頭打字。

時一手機又竄進一條他的訊息:“我看見你了。”

時一從手機螢幕上抬頭,朝斜下方看向他,白晃晃的路燈鑽入他漆黑的眸裡是流動的明亮,見他拿著亮著的手機螢幕朝她揮揮手,相視一笑。

林越又低下頭打字,時一的手機介面仍保持在他們的對話方塊,時一緊握著手機等著,不出所料,沒一會又是一條他的訊息。

“今晚沒什麼星星。”

她抬頭,漆黑如墨的天,零零散散綴著幾顆相隔甚遠的星星。

“你要準備睡了嗎?”

“還沒。”

“好,等我。”

然後時一見林越走出小區門口,隱匿在拐角處,她仍舊站在那,呆愣愣地看著孤零零的星星。

她爸爸從房間裡出來關客廳還亮著燈,見她趴在陽臺上望著天空發呆,也湊過去,站在身後一同看與平時毫無二致的天,不明所以的問一句:“看什麼呢?”

“沒,看星星……”時一被突兀的聲音險些嚇了一跳,轉頭就灰溜溜的離開陽臺回房。

“早點睡覺。”她爸爸又在身後叮囑一句。

她回到房間關起門來,痴痴地盯著手機螢幕。

“醫生開了藥,打了針。”林越看完病,邊走邊發消息,“你在幹嘛?”

“在和你聊天啊。”時一滿心歡喜,她在跟喜歡了很久的男生聊天,不自覺帶著心聲輕揚的語調和盤托出。

時一說這話時其實並沒多想,林越問她,她老老實實的回答,可林越收到訊息後,本再正常不過的話他多看幾眼竟悄悄升騰起別樣的甜。

他站在藥店門口,看著時一的訊息,從各個角度揣摩著她話裡的種種可能性。

他站在那,自言自語:好像細想下這麼回也確實沒毛病,反倒顯得他這問題問的有點多餘。

他微搖著頭笑話自己,好像個智障在做閱讀理解。

林越邊往小區的方向走,邊打著字回覆時一的訊息,彼此都在專心的和對方聊著天。

“時一,我想和你通話。”

時一一時間六神無主,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還是不免讓人心生緊張,她其實不太會聊天,又擔心不知道說什麼好以至於萬一在電話內尷尬的冷場。

她正愣神之際,林越又一條訊息:“現在方便嗎?”

她:“恩。”

林越立馬打來了電話,指腹向綠色接通鍵滑動,她接起,手機螢幕從聊天介面轉變為顯示著林越名字的通話介面。

這兩個字,不論什麼時候看,都令她不由心生緊張,一揪一揪的。

他躡手躡腳的關好門,換上拖鞋回了房間,電話接通:“剛到家,我先換個衣服。”

“我也刷個牙。”時一也骨碌碌的翻身從床上起來,動作迅速的鑽進廁所。

她把手機帶在身邊,放在洗漱臺鏡子旁的隔層上,彼此都能聽到聽筒裡傳來的窸窸窣窣聲響。

林越衣服換的很快,他沒說話,關好房間內的燈,躺在床上,能很清晰的聽到時一的動靜。

牙刷與牙齒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的“唰唰”聲,清水在口腔內攪動的“咕嚕咕嚕”聲,開啟水龍頭沖洗殘餘泡沫的“譁啦啦”聲。

林越耐心的等著她弄好一切,直到她重新拿起手機,清爽地說一句:“我好了。”

他調整了最舒服的姿勢,僅留床頭一盞小夜燈。身上蓋著薄毯,手機緊貼著耳邊,閉著眼,愜意而享受的聽著深夜裡時一懶洋洋的腔調,放鬆而舒適,靜謐的夜裡只留有對方的聲音,像很多個睡前他點開時一錄製的音訊,舒緩的音樂伴著柔和的音色,很好入睡,分外好眠,但今夜更甚於之前。

他彷彿可以從時一的說話間感受著她呼吸的頻率,心跳靠得很近很近。

這一晚林越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話,東拉西扯,比平日更旺盛的傾訴欲,他想說很多很多的話,跟她分享很多很多的趣事,大的小的無關緊要的事,他腦袋昏昏沉沉反倒開啟了話匣子。

“初中那會因為對語文不上心,經常被語文老師叫到辦公室訓話,十次裡頭總有七八次你在場,在旁邊空位上幫忙改當天的小測本,你一本本改,一個個登記,就坐在那背對著站著捱罵的我,我當時就覺得挺糗的。”

時一在語音裡輕笑出聲:“你現在也對語文不太上心,緊要關頭了才知道緊張,才捨得認真對待,挨一次罵才長一點兒記性。”

“那三年,你在我的記憶中大多時候是個倔強的背影,留給我印象也是一個總埋首於班級四十多份本子中的學習委員,對著四十多份眼花繚亂的字跡和一張滿是記號的登記表。

“一邊是語文老師對我苦口婆心的唸叨,一邊是你對著默寫本勾勾叉叉沒停過的手,我那時想,如果我也像你每天對著背誦的內容看四十多個來回,語文成績最起碼不至於太慘不忍睹。”

時一沒告訴林越,她那時作為學習委員兼顧語文科代表,語文課後去辦公室幫忙改小測本是她在被動的枯燥而機械的工作內容中珍貴的主動,是最為充盈的幹勁兒,雖然有些不厚道,但有林越“做伴”,時間好像也沒那麼無聊了。

她那時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他這麼久,她那時想著畢了業就算了吧,她時常在對心裡的那個聲音喃喃自語說,“我就喜歡三年,就三年,不能再多了”可志願填報的時候另一個不甘心的聲音縈繞不散,重複著另一種可能性,“萬一呢?”

她以為三年是個分界句點,可尤翹楚說,那是邁向另一個三年。

她更喜歡他了。

時一是既好笑又心疼的:“語文老師不厭其煩的抓你來辦公室開導你,相差無幾的話,那三年我也聽了好幾十個來回。”

林越訕笑。

“我發現我有點後知後覺。”林越悠悠地又起了個頭。

“為什麼這麼說?”時一接話。

時一突然想起尤翹楚跟她說過的話,尤翹楚說她剛認識沈適那會,還處在彼此熟悉的階段,但相互的好感其實是在每日持續不斷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萌生的,她後來翻看他們起初的聊天記錄,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時的自己竟能在幾近無聊透頂的話題中動了少女心。

她事後想來覺得挺不可思議,邊划著聊天記錄邊嘟囔著這都聊的什麼啊?可當時腦熱,只覺得真有趣。

時一好奇地湊過去看:“你們平時都聊什麼啊?”

尤翹楚隨意劃到一段給她看。

“早,今天早上好冷啊。”沈適七點多的訊息。

“是啊。”那會還處在寒假,尤翹楚近九點才懶洋洋的醒來回覆。

“又冷又不敢穿太厚。”

“為什麼呀?”

“一會要幫我媽做事,穿太厚不方便,而且做著做著就熱了。”

然後又發了一條:“一件短袖套一件衛衣。”

在南方11℃離不開床的冬天裡。

尤翹楚竟也認真的回:“我穿了三件,打底的一件,長袖無帽衛衣一件,有帽加絨一件。”

“沒什麼特別的,”尤翹楚把聊天記錄清空,“但好像都這樣,陷入戀愛的人都顯得呆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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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翹楚說如果不翻聊天記錄,都無從審閱自己,原來她也是個會耐著性子告訴對方,天冷時她一件件的往身上套了哪些衣服的人。

尤翹楚說:想和你聊下去的人,不會一次性把話說盡,而是一句模模糊糊的話留給你回覆的空間,讓你主動問個為什麼來延續。

只要他想說,她都願意聽。

“後知後覺你的存在。”

時一默然,心底泛起一陣酸,她無從回答。

聽筒裡只剩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林越的聲音漸漸放軟,鼻息間的慵懶有別於白天裡清朗的少年音,時一這才發現,全身神經放鬆的林越,只稍輕微一聲似從鼻腔內發出的低低回應,都有著無從忽視的誘惑。

他真的……太撩人了,一呼一吸間都很難讓人不喜歡。

但時一記得他猶如似有怨念的小孩,跟她“抗議”:“自從文理分班後,我們不在一個班,沒人幫我記作業了,我被動漸漸養成了記作業的習慣,也不會有人像你一樣好把做好的語文作業借我,理科班的優秀作文我覺得寫得都不如你好,我們不在一個樓層,你又總宅在教室,我總覺得我們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了,但其實課間操又總能碰見,以前初中的時候只知道你是老師眼中的好好學習委員,我那天問你,你說你學習還算順利,可你明明數理還是需要人教的。”林越說到這明顯不是滋味,語氣彆扭不自在,強忍著那股不對勁兒,可還是不難聽出話裡的意有所指。

他底氣不足:“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時一被林越攪得心裡七上八下的,慢吞吞地開口回答一句:“不是的。”

過了會,她又補充:“我解題很慢。”

“我可以一步步教你。”

“我不會做的題很多。”

“我時間很多。”

“我很笨。”

“我會很耐心。”

“我……”

時一正欲再說些什麼,林越打斷了她的話,悶悶地說著:“你別老拒絕我。”

時一不再絞盡腦汁想一百零一種婉轉的理由,怔了怔:“好。”

尤翹楚後來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她總習慣性的拒絕林越?

她想了想:“因為太過喜歡了,怕自己麻煩他,怕自己不夠好,怕自己會錯意,怕自己無處遁形、原形畢露。”

林越吃過藥,大概藥效起來了,昏昏沉沉欲入睡,可還是與睡意抗衡著,手機貼在耳邊,沒完沒了的說著話,時一很認真在聽,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他也有這麼話嘮的時候?

聊到後面他聲音更為隨性放鬆,綿綿軟軟的,好似說什麼都會滿臉寵溺的答應你。

“困了就去睡覺吧,挺遲了。”時一看了眼手機螢幕,凌晨一點十三分,他們聊了一個多小時,意外的久。

林越試探性地開口:“你要睡了嗎?”

“是啊,我們該睡了,”時一說出口後,才覺這話有點曖昧,又弱弱地補充,“這個點,大家都睡了……”

林越抿嘴偷笑:“好。”

想說的話還有很多,但不急,他可以慢慢和她說。

林越沒舍得掛。

他說了句晚安,許是真的困了,沒多久微弱均勻的呼吸聲傳入時一耳中,她輕輕的回應了聲晚安,掛了電話。

“晚安,週一見。”發了條訊息。

林越後來半夜醒來,停留在時一的對話方塊,看到她的留言,帶著笑意又沉沉的睡去。

林越起的很早,昨晚睡多了,七點就給時一發了條訊息:“下午要不要出來寫作業?”

時一醒來時近九點半,回了個好。

這個週末他們處得很愉快,兩人在麥當勞點了份第二件半價的甜筒,找了個靠裡的位置,面對面坐著,靜靜的寫作業直到傍晚,就像林越說的那樣——麻煩他。

林越寫題很快,除了大題、壓軸題這類步驟繁瑣的題型他會拿過草稿紙演算幾下外,大多時候答案於他而言一目瞭然,他都快翻頁了,時一還磨磨蹭蹭的在草稿紙上圈圈畫畫,嘗試可行性的解題方法。

時一一旦愁眉不展地在草稿紙上逗留太久,半天還沒個結果,這時林越會暫停自己的寫題進度,身體微傾向前看向時一的卷面:“哪題?”

好幾次、好幾次……林越向前湊,他們捱得很近,溫熱的鼻息噴在時一萬分敏感的臉上,癢癢的,一下子六神無主了。

林越毫無察覺,時一木納的聽著,林越一步步拆解解題步驟,時不時抬頭問她:“到這步聽懂了嗎?”

她對上他直白的視線,下意識的閃躲,趕緊看回題目,乖乖地點點頭。

等林越完全把題講解完了,再問她:“懂了嗎?”

她又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內心:剛剛那步是怎麼能算到這步的?

林越哭笑不得,又再教了一遍。

時一一遍遍的心理暗示,自我鎮定:要專注、專注……

自然而然的,他們每週末都在麥當勞一起寫作業,第二份半價甜筒是標配。

時一後來沒好意思,問林越:“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你教,會不會太影響你學習了?”

林越答:“怎麼會,你不需要什麼都會我才能被你需要。”

時一站在霞光裡微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