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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23

廖韻之自從戀愛後,時一時常刷著空間動態總能跳出一兩則廖韻之編輯的與葉承彥的戀愛日常,尤翹楚大多會在該則動態下“噁心”她的膩歪,雖怨聲載道的讓她少撒點狗糧好淨化單身狗的空間清新,否則誓死也要遮蔽這對毫不節制的情侶。尤翹楚嘴上說是如此,可實際行動卻總是在廖韻之的說說底下艾特另一位當事人——葉承彥,讓他管管自家的小女友,即使再平常的一條說說,尤翹楚總能以一個神助攻好友的身份,拐十七八個彎的理由與葉承彥搭上關係,讓他出來說句話才開心。

葉承彥很少逛空間,卻沒少為廖韻之點贊,少見的評論也多是尤翹楚的功勞。廖韻之心滿意足,最起碼葉承彥還是有在關注她的。

尤翹楚不忍戳穿,如果換做是她,一個贊其實不算什麼的,不就是隨手的一個“已閱”嘛。

尤翹楚看不過廖韻之謹小慎微、百依百順的模樣:“有時候你也不用太順由著葉承彥,該有的脾氣和小性子也不能磨滅了啊。”

廖韻之事事謙讓、好言好語的態度,即使她似再沸騰的開水兌上葉承彥平緩慢熱的性子至多是單一的不溫不火。

“這樣不好嗎?”廖韻之手裡握著針線,照著圖例在小而硬的白布上繡著圖案。

“不是說不好,怎麼說呢,就是你太懂事了。”尤翹楚拿過那圖例瞧了一眼,是個咧嘴哈哈大笑的海綿寶寶,“改天也繡一個送我唄,你送葉承彥海綿寶寶,那我就換個,就......換個......痞老闆吧。”

廖韻之的十字繡技能是時一教的,她之前寒暑假常見時一無所事事時就拿著大幅的十字繡底布穿針引線,也好打發閒置的時間。廖韻之之前只覺得羨慕,在時一完好的收線繡好一整幅圖時,手摸在有秩的凹凸成品上,也不由感染了些成就感。

廖韻之真正有蠢蠢欲動動手的心時,也就在前不久,想著讓時一教她,好親手完成一件實打實的純手工作品送給葉承彥。廖韻之挑來選去,最後買了一個海綿寶寶的十字繡小樣掛飾。

廖韻之擱下手裡的事,解鎖手機,在相簿裡翻找,最後點開一張拼接的自拍合照,拿給尤翹楚看。

“你弄的?”時一也湊過來和尤翹楚新鮮地看著放大的照片。

“嗯,我上次在承彥手機相簿裡看到了張他的自拍,過後我就讓他發給我,自己一個勁兒地跟著模仿他那張自拍,然後兩張拼了起來,發給他,又像慣例一樣寫了個日常心情,只不過沒發空間就是了。”廖韻之眼角眉梢暈開的滿滿愛意。

尤翹楚抿著嘴,點著頭:“有兩下子啊。”

“還有啊,這張是昨晚剛更新的空間動態。”廖韻之在手機螢幕上向右滑動,是另一張依葫蘆畫瓢的合照,“這是前幾天晚上我跟他影片通話時偷偷截的圖,他當時躺在床上枕著跟我聊天,後來聊久了,睡意昏昏沉沉,我說就這麼開著別掛,他說好,後來就睡過去了,我就把他睡容拍了下來。我筋疲力盡花了幾個小時擺好,儘可能自然,讓兩個人看上去那麼和諧般配。”

“那他看完什麼反應?”時一先是吃驚了一下,為那“幾個小時”這幾個字眼。

尤翹楚只得連連表示佩服擺著頭。

“他轉發了啊。”

廖韻之手指頭緊捏著銀針,一針一線費勁地穿過白色硬布,這是她第一次繡十字繡掛飾小樣,穿針引線、收尾縫合,程式比大幅可成框擺設的十字繡更加繁瑣複雜,後來,繡久了,拿針的指頭太過用力的穿線,明顯的微微泛紅凹印,有種隱隱約約灼灼的疼,她生疏,程序緩慢,一穿一勾手法略笨拙生硬,因而不可避免穿錯地方扎到手,雖不至於嚴重到出血,可還是會有被針頭刺一下,條件反射縮回手的時候,然後再繼續。

廖韻之在她們面前嘰裡呱啦地分享滿是信手拈來的戀愛小細節。

廖韻之說她害怕葉承彥不知道她愛他,所以事事表現的很明顯。而葉承彥也不可能知道,廖韻之一聽見他找她的訊息提示音,她就擦擦手停止住洗澡、停止住洗碗、停止住手頭的家務,停止住一切當下正在忙活的事......

“我好像從不願意和承彥面對面的坐著吃飯,從來都是排排坐,然後吃飯都是我在嘰裡呱啦的一通講,他在旁邊邊聽我講話邊喂我吃的。”

尤翹楚不忍聽下去:“夠夠的了,戀愛中的吃貨,就是一個沒有手的廢人。”

可是這樣一個“廢人”,廖韻之說她願意當。

你說,她得有多愛啊?

元旦匯演的時候,時一、廖韻之和尤翹楚選了個靠走道以便不時之需好方便撤離的位置,尤翹楚對表演節目沒多大興趣,就只是單純的喜歡湊熱鬧,哪人多往哪鑽,蹭個位。

尤翹楚點開手機螢幕,把一張兩個陌生男生的合照全屏放大在時一和廖韻之面前時,直接了當地問了句:“怎麼樣?”

“哪個?”廖韻之看了眼問。

“戴眼鏡的那個,你們覺得怎麼樣?”

時一和廖韻之又拿過手機細看。對比之下,眼睛男確實比旁邊合照的好友出眾,高領毛衣更襯出全黑框眼鏡也擋不住白淨皮膚,是第一眼極易被人抓住眼球多瞧兩眼的高顏值。

“幹嘛?你要談戀愛了?”時一先丟擲關鍵性的問題。

“記不記得,這個情景很熟悉。”廖韻之慢悠悠的開口。

尤翹楚一臉懵逼的坐等她繼續說下去:“你在做夢吧。”印象中這是她第一次給她們看眼鏡男的照片,這才最近的事,也是第一次在她們面前提起。

“有一天,你拿著某人的照片,在我們的群組裡問長得怎麼樣,然後某人就成了你前前任男朋友。同理,又有一天,你拿著不知從哪偷拍來的照片,特意把我們約出來,親自翻開相簿,同樣也是一句長得怎麼樣,然後這人就成了你前任男朋友。你說歷史怎麼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像現在這樣,你又把照片擺在我們面前,問我們意見。”廖韻之有條有理的分析,尤翹楚談戀愛的前兆,實屬必經之路。

“180身高,八中高二理科生。”尤翹楚不管,徑自先向她們彙報他的自身條件,“我真的第一次......”

還不等她說完時一就急著接話:“你可別跟我說第一次。”

尤翹楚的每一任男友,她都能給自己找一個良好的託詞來標籤歷任的特殊性,就似標榜著丟棄過往,重新開始,認真愛的開端,她倒也真如此,以致即使分,也不藕斷絲連,乾乾淨淨。所以她們每聽從尤翹楚嘴裡說出諸如“第一次為他幹嘛幹嘛”此類的“犧牲奉獻精神”的話,她們只當耳旁風聽聽就過,尤翹楚熱枕枕的愛,時效性就在於當下說出口的那一秒,她不斷的為自己找藉口,也就表示她還有興趣繼續,等她不再以此來勳章自己的偉大,也就差不多了。

她們聽多了,聽膩了,也就聽得無知無覺。尤翹楚口中每一個問她們長得怎麼樣的,最後都變成了男朋友。

尤翹楚無辜:“我真的沒談過眼鏡男。”

“好吧,你要說的是這個啊。”時一為自己的條件反射哭笑不得。

“沒辦法啊,誰讓個個長的都還不錯。”尤翹楚實事求是的說。

“尤翹楚你怎麼能俗的這麼理直氣壯啊。”

除她們以外的第四種聲音突然在她們背後竄出,三人立馬一致轉頭回看了一眼聲源。

是何佑禹,尤翹楚惡狠狠的蹬了一眼:“你管我!”

何佑禹不聲不響的在他們後面聽了好一會,總之就是無論是重點內容還是無關緊要的閒聊,都聽進去了。他微微離座,手肘撐著身子又向前探了探,尤翹楚馬上機警地關閉手機螢幕,卻還是慢半拍被他瞧見了,還有模有樣的點評了句:“黑框眼鏡出渣男。”

“滾你丫的,何佑禹,你副業算卦的啊!我這還沒開始,你就讓我結束了。”尤翹楚聽完就不爽,分分鐘原地爆炸。

廖韻之和時一隻是笑,然後在一旁重複他的那句“黑框出渣男”。

“你可以把前幾任照片拿來,我幫你看看面相和命運,看看你們到底為什麼分。”

尤翹楚不想理身後何佑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氣鼓鼓地轉回去。

何佑禹卻拍著尤翹楚的肩,硬是讓她搭理自己,然後又自顧自的說:“其實我也很搶手的。”

尤翹楚無言,時一和廖韻之倒是興致勃勃。

“上次期中考生物科,我前面坐著一個別班的女生,我猜她一開始本來是和旁邊的男生說好,一會罩著她點,給她做小抄,結果後來時間緊,男生自己都沒做完,也顧不了她,我提早寫完卷子,就見那女生只能無可奈何的在旁邊乾著急,正好這時轉過頭,對上了我,滿滿祈求,你們也知道我這人吃軟不吃硬,更是受不了小女生委屈巴巴的有求於我......”

何佑禹說到這,就聽見前面尤翹楚一聲赤裸裸的“切”的鄙視。

他知道她有在聽,就說的更起勁兒了。

“我就特紳士的將自己的答案做了份小抄傳給她,她滿臉感激,我頓時覺得自己比她旁邊那位自顧不暇的男生光輝偉大,這才保住了她的生物免於掛科,原來幫助有困難的同學感覺這麼好啊。”何佑禹很不要臉的說著,“後來考完那女生還找我要QQ想加我,本來也沒多大問題,哎,壞就壞在,我太優秀、善良,結果她就天天晚上找我聊天,說她考進了班級前十,然後就顯得有點飄飄然了,我也就隨便敷衍幾句。”

“後來呢?”廖韻之問。

“後來我就刪了,這個女生太沒勁兒了。”何佑禹從自傲得意到連連搖頭感嘆,又一轉語調,湊前問尤翹楚,“怎麼樣,其實我也不賴吧,就是你不善於發現我的人格魅力。”

“說了這麼多,就是用來向我證明這個啊!”尤翹楚端著架子,溢於言表的不屑。

“不是,我就是想說,其實一個人單身挺好了,你別看見個長得不錯的男生就往上貼啊,還非要扯上一層情侶關係,做普通朋友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何佑禹就納悶了,一連串問了好幾個“不好嗎?”。

“誰不管不顧往上貼了啊?何佑禹,你對我說話可要注意點,姐姐我難道自身條件不夠優秀嗎?非要我去貼他們?就不能他們貼上來?”

“是是是,你太優秀了,可你總要有點......追求吧,有點......原則吧,為了張臉,就把自己給賣了。”

“我樂意。”

“你不是之前還跟我說,一個人特他媽有意思嗎?說什麼打不玩的遊戲,看不玩的小說,沒人管,沒人煩的,賊尼瑪爽嗎?說什麼可以朝三暮四,一天一個變著法的把那些入得了你眼的小鮮肉都喜歡個遍,還沒男朋友約束著嗎?”

“今非昔比,你懂個毛線。”

“哎呀呀,我真是替你男朋友擔心,談戀愛還要防著你精神出軌,真累。”

“你丫說夠了,閉嘴吧!”尤翹楚徹底跳腳。

“我是怕你禍害我的男同胞。”

尤翹楚懶得理他,浪費唇舌,跟他這種胡攪蠻纏的人也說不通。

何佑禹倒是堆滿笑容無故獻殷勤,食指戳了戳尤翹楚的右肩,尤翹楚不耐,甩開。

“一起單著吧!”

尤翹楚仿若自己在沸騰的環境中耳朵聽錯了什麼,鄙夷地看了眼何佑禹。

何佑禹又重複了遍:“我們一起單著吧,尤翹楚!”說完又自顧自的哈哈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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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聽清楚了,卻刻意誇大幅度的聳肩顫慄了下,重新調整坐姿,似要隔離後面的神經病,全身散發著對他的嫌棄:“有病。”

何佑禹後來解釋說,他也覺得他自己挺變態的,想著自己單身還偏要抓著個人來陪他,就覺得大概是瘋了。

“去去去,我憑什麼要搭上自己陪你鬧啊,腦子壞了?”

“別人答應我還不一定要呢,拖你下水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尤翹楚理不清他的腦迴路,只得強扯嘴角,笑得虛情假意:“呵呵,那可真是謝謝你這麼記著我哈!”

尤翹楚扭頭,何佑禹也不再說話,有好幾秒一刻不離地只是盯著她的後腦勺,沉默不語,尤翹楚做事、說話風格一貫直來直往,不遮掩,不避諱,但就算是這樣的她,他也不知如何拿捏得當她的脾性。

何佑禹那時想,世界上有兩件事是他所不可控的,一是明天或晴或雨的天氣,一是下秒尤翹楚不定時更新的心情。可他細想了下,又覺得不太對,天氣尚有天氣預報可測,雖偶有偏差,但尤翹楚變幻莫測,時時偏離預想。

她太令他捉摸不透了,以至於他心裡蕩起了那麼點不可名狀的矯情感,他倒也希望,尤翹楚所有對他的冷言冷語還存有那麼一絲不問緣由的柔軟。

何佑禹自此之後時常在尤翹楚耳邊唸叨單身的種種好處,他不肯放過尤翹楚,是指哪方面的不肯放過,他心裡清楚。

尤翹楚再怎麼無所畏懼可到底是個女生,也會深陷偶像劇無法自拔,可也並非來者不拒什麼都看,還是有所選擇的,鍾情於顏好、劇甜,據時一所知,臺版《惡作劇之吻》來回一集不落她就看了至少三遍,還沒算上小學時暑期固定檔播放量。

她也少女懷春,可分分合合的談了這麼兩三個,最後也只能一併囊括為“不合適”的範圍。

她有在認真談,但沒真的愛。

歷任分手時她倒兩袖清風無牽絆,反倒是男方似有留戀心不甘,但奇怪的是卻又乾脆利落,分手這事一方提起,另一方也不拖泥帶水一口答應,沒有垂死挽留的戲碼,更多的是自我較勁兒。

尤翹楚時至今日想來自己的前前任男友就覺得搞笑,他們分手後過了有一陣他便又交了新女友,還特來通知她一聲,發了張親暱的合照私聊她,問她說,你看比你漂亮是不是?尤翹楚擰著聲音怪模怪樣的在時一和廖韻之面前學著對方的語氣原話陳述,想象著前前男友隔著對話方塊說這話時不知哪來的底氣,而她只能滿口敷衍的打著哈哈回覆,心裡卻嘀咕著關我屁事,明明醜的要死。他空間裡各種秀恩愛曬幸福,生怕尤翹楚不知道,以至於尤翹楚後來嫌他煩索性遮蔽了。

尤翹楚就是那種明明不愛,還能扮柔弱的“賤人”,只要她還有耐心。時一和廖韻之有時都看不下去了,無奈也只能悲哀遇上尤翹楚算他倒黴。

前前男友對尤翹楚的“關照”延續至她與前男友分手,他不安慰還湊份熱鬧不怕事大的嘲諷一句,尤翹楚,你也有今天。尤翹楚本就沒太把分手當回事,他卻多此一舉的替她大張旗鼓搞出“天要亡她”的架勢,她沒往心裡去,只是不屑的嗤笑回了句,死不了,死不了。

尤翹楚就是覺得搞笑,對於前前男友的“耿耿於懷”。尤翹楚後來給他發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訊息“你可真是可愛呢”不等回覆就把他刪了。

她知道她可恨,可她又不討喜誰,管他呢。

時一問她:“很好奇你以後生小孩當媽了會怎樣?”

尤翹楚答:“我都想好了,女孩子嚴厲管教。”

“不能走她娘的老路。”

“畢竟當年她媽太浪。”

尤翹楚什麼時候最想談戀愛?就是半夜追更新的偶像劇甜到眼紅牙癢、裹緊被子滿床打滾、嗷嗷尖叫的時候。

何佑禹對時一如實相告:“我之前一直認為單身挺好的,但喜歡上尤翹楚後就覺得,一個人單著其實挺沒勁的。”

21

時一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炎來城裡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裡沒有多餘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願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麼理由執著著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裡看病的幾日穩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裡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隻眼睛發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著沙發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裡的苦難的影子,他只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心,怎麼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只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得不夠稱職。

她一年裡呆在老家的時日並不多,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每年的寒假春節是理所應當的回家團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較多的節假日裡,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裡看過他們一兩次,帶著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著爺爺讓他陪著。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於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著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悠。過年後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裡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佔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著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給她,然後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常看到,爺爺會為了看戲蹬著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裡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裡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裡看病的那幾天裡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後撐著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塗了藥水,只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著,他關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境已有所適應,簡單交待了些現代學習的課程內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裡的最後兩天正值週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麼。

她爸重複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於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

他靠在那笑著,說好。

那天週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著爸爸、姑姑陪著爺爺分別在兩家醫院穿梭,領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著隔天就回老家,不願再逗留於此,怎麼勸說都不聽,他固執,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閒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著,他寧願回去扛著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著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著那個村子裡裡外外走了那麼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後一次幫他實質性的做點什麼,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後一眼。

她平靜地聽著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著從她爸嘴裡緩緩吐出的確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裡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願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著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裡,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著車窗半開裡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麼,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著,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的喪葬忙進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裡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著封存著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裡迴圈播放著似是佛教的超度經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裡面,可她什麼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裡架著各類東西,弄著某種儀式,時一跟著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著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並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抵著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臟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後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裡的通知訊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裡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線上,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林越先發來訊息。

“恩,家裡出了點事。”時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著睡衣縮在沙發上,夜漸漸轉涼。

“李女士週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裡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著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鬆弛,是她最後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方塊傳送。

時一努力回憶著課本頁面沒上過的內容大致程序如何,意料之內地嘆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後不出意外會有著一堆的課程等著我補。”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週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願,週末陪著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著字,她印象裡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只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著實沒必要,有些內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註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於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贊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面邊角空白處簡單標註下,日後複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系。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著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著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於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只發了一句:“謝謝。”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沒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個問號,就見對話方塊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訊息,“可以找我。”

時一愣了一秒,瞭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麼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

時一不知道怎麼接話,心中千百回轉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她知道她放錯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麼,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

“所以?”所以呢?結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隔著手機螢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鍵時刻比誰都偏執,這種結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著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著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週末嗎?”

“恩。”

時一其實很想抓著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邊一遍遍迴響著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只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後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面面的操辦著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面前交談關於爺爺的話題,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著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於看不下去,也陪著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麼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後來他撫著時一的後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裡念念叨叨的都是關於時一。

“夏天這麼熱,時一她一個人撐著傘上下學,你怎麼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

“不讓啊,怎麼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在孩子學習任務還重,揹著個書包,後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

“家裡還有輛腳踏車呢,她還不愛騎。”

“那哪一樣了,腳踏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拗。

“爸,真沒必要。”

……

她爸無奈地笑著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著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著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著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儘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啊!”時一帶著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著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不願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著遲疑。

她一面想著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面想著林越與宋因冉的週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覆:“等你回來。”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

19

上午第二節課是化學課,時一翻遍了書包和抽屜都沒找到化學課本,翻來倒去焦急了很久才回想起昨天剛把書借給尤翹楚,她還沒還給時一,時一也忘了提醒她,自己今天有課要用。她上樓走到尤翹楚班級門口,探頭往裡看了眼鬨鬧的班級課間,託靠近門口座位的同學幫忙傳話叫尤翹楚出來。

“尤翹楚,有人找。”那人隨意朝裡大喊了一聲。

尤翹楚本還在和後頭的男生打鬧,聽到喊話先是條件反射性地應了聲,然後才轉回頭看向站在門口找她的人,發現是時一,才有所反應,立馬從書桌抽屜裡拿出時一的化學課本走到門口給她。

“你也知道我找你是來拿課本的啊。”時一沒好氣地說。

尤翹楚兀自尷尬地傻笑了兩聲,然後解釋道:“我這不是忘了嘛,不然一早就給你送過去了,你一會化學課?”

“對啊� ��我剛還找了會,以為被我丟哪去了,這才記起來,就衝上來找你了。”時一歪頭略過尤翹楚朝裡大致搜尋了一遍,“怎麼沒見韻之。”

“她啊,剛上廁所了。”

何佑禹下樓路過尤翹楚的班級時,看到站在她班級門口的時一抱著本書正跟她交談什麼,他也不假思索地順勢走近插上話來套近乎:“呀,時一這麼巧啊,你也在這。”

何佑禹還沒徹底走到她們身邊,尤翹楚正好面對著走廊的方向就先看見了他,忍不住白了眼:“你幹嘛!”

他只是挑眉裝酷,笑意不明。

時一轉身看到來人,先是一時語塞,卻也友好的回應了句:“學長。”當是盡上下級關係的禮貌。

她所處的位置其實挺尷尬的,時一所自認為的關係中,她和何佑禹並不算多麼親近,中間的關聯多半靠總是和他相互拌嘴的尤翹楚維繫著,才能還算不錯的隔三差五的照面、互動。尤翹楚總是一口一個何佑禹的叫,直諱他的全名,但給時一的感覺是雖表面不融洽的隔閡,但底子裡的關係是相互無所顧忌的好。可時一不一樣,她和何佑禹相較尤翹楚和他還是隔著層不捅破的膜,在學校,何佑禹大她一級,彼此也沒好到她可以自如的稱呼,除了一句學長,她想不出其他比較適中的叫法。

何佑禹讓她別見外,她卻怕是彆扭,他也就無所謂一個稱呼方式了。

時一知道,若是尤翹楚聽了她的心裡話,頓是立馬跳腳三尺高,急於撇清而嚷嚷著:“我呸!鬼才跟他關係好!”

“打招呼啊!”何佑禹純然無害的討好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

“我說你怎麼在這?”尤翹楚一聲綿長的嘆息,“何佑禹,我發現跟你說話是真累。”滿是喪氣的不耐。

“上廁所唄,正好路過,看見時一在你班門口,就順道打聲招呼以示友好。”

尤翹楚顯然不信他的說辭:“神經病吧你,你那層樓又不是沒男廁,還特意跑到樓下,竟在時一面前裝熱情,圖謀不軌什麼啊!”說罷還加了個白眼。

“騙你幹嘛,你是不知道,我那層樓的男廁不知道誰吃壞了肚子,在坑裡釋放毒氣,燻得我剛走到門口就退出來了。”何佑禹一副我話擱這了,信不信由你的無賴。

尤翹楚半信半疑的端倪,就算真像何佑禹說的這樣,但她總覺還暗含著令一層別有深意。

廖韻之從廁所回來,他們三人擋著門口,基本佔據了一半的通道口,廖韻之要進去,裡面的同學要出來,只留給他們半個身形的寬度,邁開半個步子,怎麼側身偏進去都不對,猶豫著怎麼開口。

“你們三個讓讓,擋道了。”廖韻之先開口,實在是無可奈何。

尤翹楚跟何佑禹說起話來還來勁了,旁若無人。

廖韻之本來想直接從他們身邊走過,回到位置上補課堂筆記的:“翹楚,你筆記借我下。”

“嗯,拿去吧,就在桌上。”尤翹楚對廖韻之揮了下手表示隨意,他們識趣的往旁邊退了退,不再據著門口說事,尤翹楚顯然並不準備放過何佑禹,餘光輕蔑的上下掃視了一遍,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別以為我不知道,三天兩頭在我班級附近晃悠,我見你從我教室窗邊路過的次數可不少。誒!韻之,你先別走,你說是不是?何佑禹自以為不經意的從我們班窗前走過。”

廖韻之剛走兩步聽到這又好奇地折了回來,正巧尤翹楚又拉她來做人證:“還有這事?”可顯然是她並沒太注意過。

“你沒見過?上次我還提醒你看窗外有個傻缺路過來著,你不記得了?”尤翹楚一臉不可置信,自己的人證竟然失憶了!

“額......好像是有這麼個事吧。”廖韻之尷尬的試圖挽回點什麼好強撐著尤翹楚的氣勢,似是有這麼一回事,最起碼表面上得幫尤翹楚打圓場。

“小樣,你還挺關注我。”何佑禹先是一陣紅,後硬著頭皮忽視掉被人抓包指出的難為情,反倒一臉嘚瑟樣。

“我呸!別自恃清高了。”尤翹楚不屑地說,又一轉語調,扮演起一位苦口婆心的點化者開導何佑禹,立著實打實的好人牌,“真的,你要是看上我班裡的哪個姑娘就直說,直接追不就好了,成天從我班的窗前飄來飄去我看著煩。”到底最後才是重點。

“我高興,你管我!”何佑禹瞪著眼。

“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的!”

“我要真追了,你可得幫我罩著點。”何佑禹轉念一想,又服軟了下來。

“好說,好說。”尤翹楚闊氣的擺擺手,語意停頓,“不過……讓我幫你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何佑禹靠著牆,有的是閒情逸致和尤翹楚談條件。

尤翹楚想了一會,打了個響指說:“這樣吧,你每天變著樣給我送零食,就學校小賣部裡的,怎樣?不難吧。”尤翹楚一點都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她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何佑禹給她送吃的,就是間接性給他光明正大的理由,得不償失。

“你高興就好。”何佑禹只是笑。

時一和廖韻之基本插不上話,可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她們覺得劇情的走向並不應該如此。

尤翹楚是真傻,而何佑禹則是順水推舟。

她怎麼就沒想過其它可能性呢?

上課鈴正好打響,各自散去回班上課。

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林越從小賣部買了兩包薯片回班,剛開啟就被附近同學接連不斷伸上前的手瓜分乾淨,稍遠點的,但凡能聽到零食拆袋的聲音也就都如狼似虎的撲上前去。

時一目睹了江則和林越的座位被包圍的慘狀,她沒想去分一羹,起身準備下樓去飲水機打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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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從中艱難的抽離出來,把兩大包薯片留給他們,緊接著自己也拿著空水瓶下樓盛水。

他們前後腳,相距十來步的步幅,時一走在前面沒注意到後面跟著林越,以至於當她拿著開啟的空水瓶等水流把它裝滿的時候,林越來到她的身邊,一塊站在飲水機前靜靜的舉著水杯對著出水口時,時一下意識地緊張了下。

出水口水流小而慢,她緊張得不知道作為同班同學該不該說些什麼總好過無視,兩個認識的人無聲的並排接著水,這氣氛很怪異,但她作罷了,就這樣保持著接水的動作靜默無言,時間滲進水流,一點一滴填滿空瓶子。

時一先裝滿水杯,正擰著蓋準備先離開一步,林越叫住了她:“時一。”他從兜裡掏出兩小包的尖角脆,放在掌心,伸向時一,攤開,“留給你的。”

時一對當下意料之外的情況有些措手不及,她看看林越,又看看他掌心的零食,再看看他,幾秒內腦中自問了無數遍下一步該幹嘛,伸手接過,還是婉言謝絕。

“那些人太瘋狂了,太顯眼的零食在班上是保不住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零食,我自己突然嘴饞去小賣部買了點,但我想著留給你一些。”林越的手並沒收回去,零食還攤在掌心對著她的方向,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時一猶豫了兩秒,接了過來,揣進兜裡,說了聲謝謝。

她突然有種私藏著林越的好的竊喜感,收入囊中,誰也奪不走的滿足感。

“你玩遊戲嗎?”林越試探性地問一句。

“什麼遊戲?”

“英雄聯盟……差不多這類的。”

“我很早以前還會玩些小遊戲打發時間,但英雄聯盟這類對我來說的大型遊戲,沒接觸過,不過我知道你們男生基本都有在玩這款遊戲,略有耳聞。”

“恩,算是吧。”林越說,“你如果哪天想玩的話,跟我說,我帶你。”

“等期中考結束後吧,有空了,你再教我。”時一點頭答應了,她何嘗不想順著林越的喜好慢慢摸索其中的樂趣進而轉為某種共同的話題而瞭解。

林越無端的問話並非憑空產生,上次中午在足球部裡蹭空調冷氣休息的時候,尤翹楚和何佑禹已經在裡頭呆了有一會,他們分別坐在桌子的兩側,火熱地討論著這款遊戲,雖中間尤翹楚會調侃何佑禹幾句,但總體上卻是相較平日裡前所未有的和諧與平靜。

玩英雄聯盟的女性玩家也不少,但林越所認識的女生中真正對其感興趣的寥寥無幾。他見過為追求某個男生而刻意接觸這款遊戲以拉近距離為目的的女生,一段時間內兢兢業業的一局接一局的遊戲,鍛鍊熟練度、提高等級,卻以玩不上手退了場另闢蹊徑。他也碰到過遊戲白痴女友被遊戲大神男友萬般保護,秀滿全場。

尤翹楚作為女性玩家,是不多見的痴迷,技能操作水平熟練,上手快,英雄角色涉獵面廣,是個配合極佳的隊友。

林越是在那時從尤翹楚和何佑禹的交談中才知道原來她也玩,竟玩的還不錯。

尤翹楚的遊戲時段主要集中在週六晚上,而何佑禹的遊戲時段比較分散,看心情,有空了就約熟人上線打兩三盤,心情好也打遊戲,狀態差也打遊戲,這些都是不確定的因素,他也曾好長一頓時間擱置過遊戲沒上線,來來回回,可總也沒捨棄過它。

何佑禹某次週六晚上線無意間發現尤翹楚竟也線上,就興高采烈地點開她的對話方塊,發去訊息:“想不到你也號這口,怎麼早不和我說啊!”有種久逢同道中人的悲壯,竟還是個女的!手機按鍵上打字的手都透著鼓激動。

“我玩不玩告訴你幹嘛,老孃現在沒空理你。”尤翹楚正在興頭上,雙手離不開滑鼠和鍵盤,手機訊息提示燈閃閃爍爍,她隔了好幾分鍾才回的何佑禹,原因是正在等二十多秒的重新復活,這才抽空回了句。

“下盤一起啊!”何佑禹沒理她怎麼說。

尤翹楚後面也懶得搭理他,最起碼在這局結束前。

何佑禹就靜靜的線上上等尤翹楚遊戲結束,卻等來的是尤翹楚的咆哮,她輸了,然後是噼裡啪啦的訊息氣泡,抱怨隊友渣、送人頭、態度消極、還內部掐架互看不爽……

“他丫的,總能碰到一兩個智障,明明說好等團還自己衝上去,說好撤退還回頭補一擊。很好!結果我方團滅,對方一路無阻地帶小兵推倒我們水晶。”

何佑禹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尤翹楚的咬牙切齒,特別集中體現在“很好”二字上。

“來來來,我帶飛,躺贏。”何佑禹意在收攏民心。

收到的卻是尤翹楚的鄙夷:“你行不行啊,帶不帶得動啊!”

尤翹楚最後還是松了嘴,答應和何佑禹組個隊試試水,探探實力。他們開著語音,相互配合倒也挺順風順水的,後面接連玩的兩三把都贏了,何佑禹嘚瑟到起飛:“我的技術還不錯吧。”他等著尤翹楚誇他幾句。

“還行吧,不坑就是了。”尤翹楚只是平平的評價了這麼一句算是認可了他的遊戲水平。

“尤翹楚,你誇我一句會死?”

“你不嘚瑟會死?能不能成熟穩重點?”

何佑禹氣不打一處來,不誇就算了,反而還討罵,他鼓著腮幫子,不計較。

可他不能無視尤翹楚的話,說他不成熟?不穩重?

後來何佑禹固定每周六晚上線同尤翹楚開語音打遊戲,尤翹楚平時對他的愛搭不理,在遊戲裡摒棄前嫌做一名合格的支援隊友。即使前一天相互還拌著嘴,何佑禹軟硬兼施都拿尤翹楚沒辦法,愣是連發十幾條的訊息都不帶尤翹楚的一句理睬。起初的爭執尤翹楚嫌煩了還會回一個“滾”字打發他,後面隔三差五的“事故”重演,尤翹楚這頭倔驢怎麼都拉不住的,但好在沒有什麼事是一場贏了的遊戲所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場。

雖也不至於百戰百勝,但好歹勝率還算可觀。

何佑禹契而不捨的連發好幾條變相求和的話都遭到尤翹楚的冷眼相待,最後是一句“玩不玩遊戲?”才破開了一條與冷戰事件本身根本不搭邊的突破口。

“上線。”手機就在咫尺處,尤翹楚幸災樂禍的享受何佑禹“求饒”的姿態,端著“錯不在我”的架子,可總還是沒能在這句話前繃住,何佑禹在等著她的首肯,她得稍拉低點架子,體現在隔了好幾分鍾才回這麼一句認可的話。何佑禹後來總結過經驗,討好的話要說,還不能敷衍,得連發十幾條起底的訊息才行,不然在尤翹楚那顯得不夠誠懇,最後再扯上遊戲來墊背,不出十分鐘,就能得到尤翹楚叫他上線的訊息,他知道,尤翹楚明明刷著手機偷樂,還死命捍衛毫無用處的矜持,她裝,他陪。

何佑禹有時候自己也不禁思考過這麼一個問題,他媽的,自己是不是有病?

何佑禹一邊抱怨尤翹楚真難伺候,一邊卻又一次接一次的屢試不爽。

但不是每次無緣無故的爭執,都能在當晚或隔天的一句“玩遊戲嗎?”打消了。作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對於尤翹楚來說首先得端正學習態度,她也並非打遊戲成癮不能自控,上學的天數里,老師佈置的課後作業並不少,過後再洗澡“淨化”身心,然後整些有的沒的,搗騰到差不多的時間後乖乖地按時上床睡覺,她惜時,對於睡眠這件事格外,她精力充沛了一整天,入睡後才算真正的消停下來。所以有時尤翹楚週一就和何佑禹懟上,要死皮賴臉和他抗爭一週才能在週六晚和解,憋屈的是何佑禹,巴巴求饒的是何佑禹,可次次挑釁尤翹楚的也是他。

尤翹楚有一次忍不住了,當面大聲質問他:“何佑禹,你沒病吧?”

“怎麼了?”何佑禹饒有興致地聽她把話說完。

“不惹我會死?”

“不戲弄你我心裡癢癢,難受。”他委屈巴巴的樣子在尤翹楚那看來真他媽欠揍。

“受虐找打?”尤翹楚恨他恨得牙癢癢,就光憑這一副不時在她面前晃盪的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真遭人厭。

“是。”

何佑禹後來是這麼勸慰自己的,無論尤翹楚怎麼惡語相向,只有順著她的話回答,才有報復得逞的快感,他照單全收,她也拿他沒辦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反駁的無措,又是他變相的樂趣所在。

“你神經病啊!”尤翹楚只能想出這麼一句對於何佑禹來說司空見慣的話,打在他被尤翹楚日復一日磨礪得越發皮糙肉厚的臉上,不痛不癢。

尤翹楚心裡得承認的是,和何佑禹開語音打遊戲,挺有意思的,最起碼不冷場。何佑禹總會扯些最近網上看到的搞笑段子或班裡、年段、學校的見聞趣事分享給她聽,她不一定會笑,也不一定心思都掛在他說了什麼內容上,但她喜歡這種隨時有人在她旁邊嘮嗑些沒有營養含量的話,何佑禹沒要求她句句都有回應,甚至在尤翹楚板著一張苦瓜臉,聽著他自以為搞笑的冷笑話並對著耳麥笑得誇張到直不起腰來時,也只是得到她的一句“呵呵”,宛若跟自己連線通話的是個傻子,可何佑禹即使一心二用,也能顧好遊戲,一邊滔滔不絕的講連同著指揮,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遊戲介面,雙手不停的控制技能按鍵。

但有一點何佑禹就想不通了,尤翹楚從沒接過何佑禹的電話騷擾。她可以接受遊戲語音,但就是不想和他打電話聊,管他要說些什麼,他打來,她掛掉,他再打來,她再掛掉,他契而不捨的打,她契而不捨的拒接。

“什麼事不能QQ聊?”尤翹楚不耐了。

然而尤翹楚話雖如此,可實際情況是,何佑禹一條連一條沒完沒了的訊息氣泡,她都不帶一句鳥他一下的,簡單回一兩句意思下,可謂是敷衍的十分明顯。

所以何佑禹喜歡和她打遊戲,並肩作戰,無關輸贏。耳機裡傳來的聲息總好過對話方塊裡冷冰冰的字眼,所以何佑禹喜歡刻意惹怒她,尤翹楚才會觸底反彈,話裡帶著“生氣”。

但即使這麼看似不友好的關係,卻能一直死磕著,尤翹楚也並沒真心和何佑禹鬧掰過。

何佑禹遠比她好哄,難得有那麼一兩次尤翹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祈求原諒謝罪,只要稍放軟些語氣,三言兩語,他就俯首稱臣、不計前嫌,被打發得服服帖帖。

時一曾對於他們的關係疑惑過,明明兩人彼此也才認識半個學期,卻有向著一輩子方向發展的冤家架勢。

尤翹楚抵死不承認,對於時一口中的“一輩子”三個字。

她說“一輩子”太慎重了,安在他們身上不合適。

時一也沒細究,一閃而過的念頭毫無章句細節可探究,可有時候這些不究其因的點,連成串,蛛絲馬跡都可循。

時一當時沒想過喜歡,她只是純粹的覺得他們小打小鬧,嘻嘻哈哈也挺好的,真的,就這樣也挺好的。

林越問尤翹楚:“時一玩嗎?”

尤翹楚說:“她啊,一般是拒絕遊戲的。”

尤翹楚沒說出的後半句是,在時一的選項內,林越從沒被其列入一般情況。

她是拒絕遊戲的,但她不善於拒絕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