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乎的人越多，你就會越脆弱。
看著一臉頹廢的楊明陽，江春水不禁心生感慨。
講感情、仗義、直爽，那些早已在歲月長河裡泯滅的品質，在楊明陽身上，江春水彷彿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江春水從不懷疑楊明陽是個好人，判別的標準很簡單，因為他窮且純粹。窮人大多壞不到哪裡去，要真有那使壞的本領也不至於窮了。
在這個物慾橫流、光怪陸離的時代，感情無形中已經成為了明碼標價的商品，而且還是那種一不注意就會過期變質的易腐品。
像楊明陽這樣，因為一段友情的破裂而苦惱的人著實不多了。何況在江春水看來，楊明陽和那些小夥子之間怕連朋友都算不上，最多不過是同在一個屋簷下共事，相對比陌生人多見過幾次面的熟人罷了。
感情不能當飯吃，更多的時候它的作用是給予人們一個傷人傷己的機會。
曾幾何時，江春水也喜歡做夢。兒女情長、肝膽相照，夢裡有他聽說過以及能想象得到的所有一切美好的東西。但隨著年紀漸長，當初那顆赤子之心早已蒙上了生活無數次摧殘後遺留的陰暗。
親手打破自己曾做過的夢，就是所謂成長。
江春水拍了拍楊明陽的肩膀，安慰道：“想開點，一輩子哪能有那麼多真心實意的朋友，過得去也就行了。”
楊明陽苦笑了一聲，故作灑脫道：“卵大個事，他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
江春水知道他言不由衷，本想說同事就只能是同事，千萬別幻想能成為朋友，突然想到自己跟楊明陽也不過是同事的關係，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單位聚餐一般都會比較熱鬧。領導喜歡藉著這樣的場合努力表現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雖然表現手段無外乎就是翻來覆去的說那些個老掉牙的葷段子，不過公務員大多是善於察言觀色的物種，領導表現得再糟糕，做下屬的也總能適時的予以配合。何況是這種相對寬鬆的環境，那些一門心思想往上挪挪位置的骨幹們自然不會錯過跟領導關係更上一層樓的機會，敬酒的你來我往自然熱鬧非凡。
江春水不喜歡應酬，但卻也不得不承認很多辦公室解決不了的事情在酒桌上都能迎刃而解。
三杯之後是自由交流時間，這是左江酒局上不成文的規矩。江春水瞅了個機會端著酒杯去敬酒，剛走到李勇旁邊就給計生站的站長給截了胡。江春水心底腹誹不已，但也只能站在旁邊幹等著。好不容易等計生所所長表完忠心，江春水正打算往前湊，不料李勇卻沒看到江春水這邊的情況，轉頭又跟旁邊的人聊上了。
江春水有點尷尬，想著是不是待會再過來，一抬頭見坐在對面的黃新給自己使的眼色，頓時打住了轉身的衝動，耐住性子在旁邊候著。
李勇聊了半天，似乎都沒有發現旁邊站著個人。江春水手腳都快麻木了，也沒敢放下手裡端著的杯子。
“書記，小江過來敬您酒。”見李勇一直沒搭理江春水，黃新只好出聲提醒道。
李勇皺了皺眉頭，臉上拂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就堆積出了一臉真誠的笑容，端起酒杯轉頭同江春水碰了一下，正兒八經的勉勵道：“小江不錯，加油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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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水站了半天累積起來的怨氣頓時煙消雲散，剛想出聲說幾句多謝老闆鼓勵之類的客套話，李勇卻沒給他機會，象徵性的抿了一口就轉頭去跟何斌聊天了。
江春水剛熄滅的火氣騰的一下又冒了起來，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是比被人無視更難堪和惱怒的呢？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江春水悄悄鬆開握緊的拳頭，把杯中酒當成了無視自己存在的李勇一口喝了個乾乾淨淨。
你的態度決定你的高度，你的高度決定別人對你態度。
這句話是江春水讀大學時寫在筆記本上的座右銘，在社會上歷練了幾年，江春水才發現，後面那句是真理無疑，而前面那句不過是象牙塔裡的天真幻想。
悶悶不樂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江春水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憋屈。同樣憋屈的還有坐在旁邊的楊明陽，不過跟江春水不同，楊明陽顯然深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的精髓，這會兒功夫就已經喝大了，粗脖子紅臉的坐在那裡跟人猜拳，聲音洪亮到坐在旁邊的江春水都覺得耳膜隱隱作痛。
瞅著江春水陰沉著臉走開，黃新心裡也跟著不自在起來。
江春水是他的兵，李勇明面上難為江春水，往深了想未嘗就沒敲山震虎的意思在裡頭。
越俎代庖是官場大忌。黃新也知道最近這段時間自己太過於活躍了，特別是搞精準扶貧以來，自己事事衝在前頭，兩位主官表面上風輕雲淡，誰又知道他們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黃新躊躇了半天，還是覺得要趁著今晚這個場合跟兩位主官交個底才行。
端起酒杯，黃新放下內心僅存的那點自尊心，主動走到李勇跟前敬酒。
李勇見黃新過來敬酒，不敢馬虎，破天荒的站起來同黃新幹了一杯。
江春水那樣的年輕後生李勇大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要說連對黃新也無動於衷，那就不是一個鄉鎮黨委書記該有的格局和智慧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話在理，但領導也要手底下有人才是領導，再高的職務，要成了光桿司令怕也威風不到哪裡去。
黃新雖說比自己低了一級，但好歹也是班子成員，敲打可以，但必須講究見好就收。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當了這麼多年副職一直沒能轉正窩了一肚子火氣的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一竿子要打過火了人家一氣之下改旗易幟更換門庭，自己不得白白丟掉這麼一個死心塌地跟了自己這麼多年老下屬給人看笑話？又或者，乾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成天陽奉陰違的，成天想著給自己拖後腿使絆子，自己這個一把手還能睡得安穩，像現在這樣穩坐釣魚臺談笑風生？
相對於給自己樹敵，更愚蠢的是不懂籠絡自己的下屬。下屬盡忠，領導就能進步。相反，要是寒了下面人的心，任你本事通天，一個不得人心的領導又能折騰起多大風浪？
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當官也一樣。李勇在正科級位置這麼多年，任憑縣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仍然巋然不動自有他的道理。
李勇喝完酒，攀著黃新的肩膀動情的跟眾人回憶起十幾年前他和黃新在法制辦並肩作戰的往事，在說到黃新多次背起出外陪領導應酬醉的人事不省的自己回家的時候，李勇歷來平穩的語調竟然略微哽咽起來。
在李勇的平緩的敘述裡，那些隱匿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瞬間舒展開來。黃新不自覺紅了眼眶，倒不是他矯情或者造作，著實是到了這年紀回憶過往就格外容易傷春悲秋。
當初兩個都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屁事不懂，鬧出了多少笑話，又留下了多少珍貴的回憶。
時過境遷，當初情同兄弟的兩人的際遇卻大不相同。這些年來，李勇平步青雲，從一個法制辦工作人員做到一個重鎮的主官，現在更是有機會邁上縣處級的臺階。而黃新就要坎坷許多，少年得志，卻在副科級的崗位上耽誤了十數個寒暑，當初自己的下屬都已經爬到了自己的頭上，黃新卻還是在副鎮長的位置上停步不前。
李勇適時的扶著黃新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坐下，親自給兩人的酒杯倒滿酒，先遞給黃新一杯，自己隨後拿起另一杯，深情的說道：“老兄弟，人家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當年對我的好處，我這輩子怕就是要湧海相報也報不了了。
書記恰到好處的幽默頓時讓之前低沉的氣氛為之一松，同一桌的都發出會心的微笑。
領導表現出幽默的一面，下屬自然要予以配合。笑是必須的，但笑出聲來就不合適了。這領導借幽默之風表兄弟之情，旁人笑出聲來還了得。
黃新受到感染，忙不迭的端起酒杯站起來，扯著嘶啞的嗓音說道：“老闆！兄弟家說這些幹什麼，跟過您，是我黃新這輩子的驕傲。”
李勇眉頭一展，提高音調吼道：“好！我們兄弟倆幹了這一杯。”
等兩人放下酒杯，整個包廂立時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看到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領導真情流露，楊明陽這些年輕人更是激動得吹起了口哨。
黃新感動得一塌糊塗，這麼多年過去了，還以為現如今高高在上的書記早忘了當初兩人共甘共苦的歲月，現在想來，他不禁為自己之前的小肚雞腸感到深深的羞愧。
看著一張張激動得臉孔，李勇的內心同樣洶湧不已。
這都是我的人啊！
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的書記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敢於天地爭鋒的青年時代。
李勇環視一週，抬起雙手緩緩的向下壓了壓，原本喧囂吵鬧的包廂頓時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的機器似的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李勇端起酒杯，等謝君過來幫倒上酒，才慷慨說道：“領導是一時的，情誼卻是一輩子的。在座的，都是我李勇的兄弟姐妹，這一杯，我敬你們！”
眾人轟然應諾，一時間觥籌交錯的聲音響徹整棟樓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