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睡夢中的人來說，再悅耳的手機鈴聲都毫無美感可言。
江春水迷迷糊糊的從枕頭下拿出手機放在耳朵邊，下一秒整個人就震驚得在床上坐直起來。
電話是堂弟江春成打來的，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把江春水從周公那裡拉了回來。
“伯父開車撞了兩個人。”
江春水瞬間睡意全無，緊張的問道：“人死了？”
“還不知道，已經送去醫院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江春水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凌晨一點鐘。老家的公路沿途都沒裝路燈，照理說父親不應該在這個點開車外出才對。
“今天早上。”似乎是怕江春水責怪自己，江春成解釋道：“我也是剛知道的。”
江春水嘆了一口氣，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問題：“我父親人呢？”
江春成頓了一下，道：“被關起來了。”
江春水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哥，你別太擔心，我問了，如果人沒事的話，伯父應該不用坐牢的。”
江春水有些懊惱，前年的時候，父親買了臺皮卡車，卻一直沒去考駕照。江春水勸過幾次，但父親不為未動，一直就那麼無證駕駛。時間久了，江春水見他只是在村裡開開，時不時用來拉點木頭肥料什麼的，也沒見出什麼問題，就沒再堅持。沒成想，這一出事就是這麼大的禍事。
無證駕駛，要是再有人員傷亡，江春水知道堂弟所說的不用坐牢那是自欺欺人。
當務之急是救人，只要人活著，一切就都還有轉機。
想通這一點，江春水立馬恢復了往時的冷靜，沉著道：“春成，你馬上跑一趟醫院，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要是縣裡的醫院不能治，就轉院，轉去市裡。待會你發個賬號給我，我先給你轉五萬塊錢過去。”
江春成有點慌張，“哥.....”
“明天一早我就趕回去，我回到之前就只能靠你了。春成，這個時候我只能靠你了，你懂不懂？”
“哥，我懂！”
——
江春水沒等天亮就起床，獨自一人開車上了告訴。中途到服務區休息時才想起給黃新打電話請假。
聽江春水說明情況，黃新頗為關切，反覆叮囑江春水要注意安全。
江春水明白，事情已經發生了，著急也於事無補。越是這種棘手的問題，越是不能急。急則亂，亂則錯。在服務區休息了近半個小時，江春水重新出發，一路都把車速控制在一百二以內。等趕到桂龍市醫學院附屬醫院時，天剛擦黑。
附屬醫院是桂龍市首屈一指的三級甲等醫院，常年人滿為患，即便到了這個點，門口照舊堵得水洩不通。
被堵了半個小時之後，江春水正想把車開進醫院，一個身穿黑色保安制服，手臂上帶著大紅箍的老頭跑過來攔住他。
“車子不能進！”老大爺大義凜然的揮了揮手，站在車前朝江春水厲聲道。
江春水把頭伸出窗外，解釋道：“大爺，我是來醫院看病人的。”
大爺不為所動，“看病人可以，但車子不能開進去。”
江春水往外瞄了一眼，指著不遠處停了一排車的地方，問道：“那不有停車位嘛！怎麼就不讓進了？”
“那是給醫院職工停車的，你的車要停到外邊去。”
江春水正想再分辨兩句，那保安就氣勢洶洶的衝到車窗前，衝江春水嚷道：“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讓你把車開出去，聽到了沒有？不要堵在這裡！”
被老頭一通訓斥，開了一天車，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的江春水臉上頓時怒了，推開車門，走到對方跟前，直勾勾的盯住對方道：“這是什麼地方？是公立醫院！不是你們家的，也不是你們醫院職工的！誰規定這裡不給停車的？你們醫院修這麼大個停車場給誰用？就準你們醫院職工用，我們老百姓就不能用了？你把你們領導叫出來，什麼卵狗屁規定！”
江春水猛地伸出手指向醫院裡面，吼道：“去，去把你們領導給我叫出來！”
原本在保安亭裡的另外一名年輕些的保安聽到動靜，趕緊跑出來，一看這陣勢，也沒問自己同事到底是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就把人拉住，“小夥子，你別衝動，這是醫院的規定，我們也沒辦法。你要有意見跟我們領導說去。”
年老些的保安甩開同事的手，氣呼呼道：“給他兇，我倒要看看他想幹什麼？不讓進就是不讓進，你還有理了。”
江春水無名火起，伸手指了指那名正氣凜然的保安，轉身回到車上拔出車鑰匙，鎖上車門，徑直朝往裡面走了。
兩名保安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懵了。幾秒鐘之後才回過神來，追上去攔住江春水，“你這車要開車，怎麼能停那裡呢？把路都堵死了，人家怎麼進出？”
江春水聳了聳肩，無所謂道：“那你報警吧，讓交警把車拖走。”
說完直接扒拉開站在面前的兩人，繼續往前走。
年老些的保安還想上前欄人，江春水猛地轉身，高高揚起手，喝道：“再攔，信不信我直接捶你？！”
保安嘴唇微動，到底沒再說什麼，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揚長而去。
按照堂弟發來的資訊，江春水坐電梯來到了位於十七樓的外科。
江春成早早候在了電梯口，電梯門一開，他就迎上去，“哥......”
江春水腳步不停，攬著堂弟的肩膀邊走邊問道：“情況怎麼樣？”
“大人沒事，就小腿骨折而已，今天上午已經動過手術了。小孩的問題比較嚴重，手臂粉碎性骨折，小腿骨裂，最嚴重的頭顱，有內出血，但具體的情況還要等核磁共振的結果。”
經過護士站的時候，江春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他突然想起有一次秦婉茹夜班，讓他送飯，也差不多是這個點，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
回憶一幕幕從腦海裡閃過，江春水下意識的就嘆了一口氣。
江春成以為堂哥是擔心傷者的情況，緊張道：“哥，要不先去病房看看？”
江春水搖頭道：“不，先去找醫生。”
——
從主治醫生辦公室裡出來，江春水的心情越發沉重。
父親這次開車撞傷了兩個人，是一對父女。大人傷的不重，估計最後也就是賠償的問題。但小孩的問題很嚴重，人目前還在ICU躺著。從醫生的話裡，江春水聽得出來，情況沒有他之前預想的那麼樂觀。
江春水站在走廊發了一會呆，由堂弟帶著去了病房。
傷者的腿部打著石膏躺在床上，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正在床邊給他餵飯。
江春水走上前去，自我介紹道：“叔叔你好，我是江春水，江松的兒子。”
躺在床上的那人愣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想起撞傷自己的那人的名字正是江松。
“你好......”那人有些拘謹的回應道。
“非常抱歉，我爸撞傷了你和你女兒......”
江春水還沒說完，中年婦女突然把保溫桶猛地砸在床頭櫃上，砰的發出一聲巨響。
“你爸怎麼開的車？他連證都沒有，他開什麼車！”中年婦女情緒激動的嚷道。
江春水繼續賠禮道歉：“真的對不起，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都不想......”
“對不起有什麼用，把我女兒撞成那樣，人還有沒有都不知道，你個天殺的，嗚嗚......”說著說著，中年婦女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江春水手足無措道：“阿姨，您別激動，我剛才問過醫生，小妹妹明天就可以手術了，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要有信心。”
“你說我這麼能不激動，撞的又不是你，我的心都快要痛死了。”中年婦女紅著眼睛道。
江春水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可憐天下父母心，像他那樣對自己不甚關心的父母到底還是少數。
不過對方的下一句話就徹底打消了江春水剛生髮出來的憐憫心，那人擦了把眼淚，道：“人就算救過來了，那還是原來那人嗎？我女兒還那麼小就要動手術，以後可怎麼辦？你們不賠個幾百萬，我肯定不會跟你們罷休的。”
江春成聞言，忍不住插嘴道：“阿姨，現在人還躺在ICU裡呢，你就開始談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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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水瞪了堂弟一眼，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阿姨，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人，等人好了我們再來談賠償的問題好吧？現在是法制社會，你放心，該是我們的責任，我們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得到江春水的保證，中年婦女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許，“你這麼說還像句人話。我跟你啊，你爸可是無證駕駛，要是我們......”
或許是看自己老婆說的太過了，一直躺在床上沒做聲的男子也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對方的手臂，示意讓她少說兩句。
江春水瞄見了對方的這個動作，心底對對方的感觀也好了不少。
都說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果然男人還是要通情達理一些的。
江春水的目光越過中年婦女，看向傷者，“叔，那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有什麼您就打我電話，這是我的名片，手機號碼名片上都有。”
江春水走上前，把名片放在床頭櫃上，正想離開，冷不丁就聽見那中年婦女在背後怒道：“把我男人撞成這樣，你就想走了？”
江春水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這話又折回來，不解道：“醫藥費我已經交過了，要是不夠，到時候你打我電話，我再來交就是。”
“那我男人吃喝拉撒的不得人照顧啊？人是你爸弄傷的，你就得替他照顧！”那人理直氣壯道。
江春水皺了皺眉頭，搖頭道：“你可以請護工，護理費我來出。不過提醒你一點，按照現在的標準，護理費是一天一百五十塊錢。要是我請人來，以後可就不會再賠護理費這筆錢了。”
中年婦女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男人，猶豫道：“那......要不你還是直接給我錢得了。”
江春水二話不說，拉開手包的拉鍊，數了五千塊錢出來，遞給對方，“這是五千塊錢，就當做我預付給你們的護理費和誤工費，你點好之後給我寫張收據。”
從醫院出來，江春成猶自憤慨難平，喋喋不休道：“一看那醜女人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開口就想要錢，我擦......”
江春水搖頭道：“其實這樣也好，現在我還真就怕人家是個不要錢的。”
江春成不解道：“為啥？”
江春水苦笑道：“錢能解決的事情都好解決，錢不能解決的問題才是大麻煩。嗨，不說這個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先。”
等走到大門口，江春水才記起自己的車還停在醫院的停車場入口。等他趕到停車場，兩名保安像見了救星一樣，心急火燎的迎了上來。
“老闆，你可算是下來了。你趕快把車開走吧，這裡面的車可都等著出來呢。”
年老些的保安臉色陰沉的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他也想強硬，但碰上這麼一個無論知識智商顯然都碾壓自己的無賴，他也只能自認倒黴。
剛才他打過電話給交警，舉報說有人在醫院門口違停，讓他們過來拖走。結果交警過來一看，說這車沒佔用公共道路，他們管不著，讓他們找城管。他又打給市容局，結果人家一聽說是在醫院亂停車，根本沒搭理他，又推託說這事歸當地派出所管。他沒轍了，只能照著車上的號碼打過去，不料連著打了好幾個對方都沒接。
剛好是下班時間，院子裡等著出去的車子排成了長龍。院領導也挨堵在大院裡出不來，火冒三丈的打電話過來，把兩人一頓好叼。
過來詢問情況的領導走了一波又一波，兩人老實巴交的站在原地輪番捱罵，悔得腸子都青了。
江春水望著身後一長溜排隊出去的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相當熱鬧。
“車子沒給我弄壞吧？”江春水頗有閒情逸致的圍著車子轉了一圈，倒也沒發現那裡有劃痕什麼的。
這年頭，人心險惡，制不住你人，衝你車來的可不在少數，所以江春水根本沒理會人家的催促，一門心思的觀察自己的車子。
“老闆，車子幫你看得好好的，絕對沒磕著碰著。你就趕緊開走吧，你看，後面的車子都挨堵著呢。”年輕些的保安急道。
江春水作恍然大悟道：“哦，這樣啊，那辛苦你們了，那個，要多少停車費？”
保安都快哭了，哀求道：“老闆，不收你的錢，您趕緊把車開走吧。”
江春水不緊不慢的開鎖上車，臨走前還不忘開啟車窗朝兩名興高采烈的保安說了一句：“哎，我說，下次要注意服務態度啊。”
——
七點鐘的桂龍市車水馬龍，無數霓虹把這座千年古城照耀的分外妖嬈。
坐在平穩行駛著的車裡，江春成忍俊不禁道：“哥，沒想到你還會這麼逗啊！”
江春水一本正經的答道：“我這不叫逗，叫無賴。”
“無賴？”
江春水閉上嘴巴，繃緊臉頰的肌肉再瞬間放鬆，如此反覆幾次之後，他才緩緩說了一句：“當道德素質不在同一水準的時候，低層次的人總能佔盡上風。所以啊，有時候就得做惡人，比惡人更惡，惡人也就拿你沒辦法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