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是第一出遠門?”
等警察過來問了一圈話、並且毫無收穫地離開之後,他帶著我來到了附近的小酒館裡,給我點了一杯果汁,他自己則叫了一大杯啤酒,隨口和我聊開了。
“嗯……算是吧。”
我本來只是幫他搬著箱子才順便過來的,就這麼坐在他身邊,還略微有些尷尬。
“難怪。”鮑恩先生又讓服務員端過來幾盤小吃,開開心心地推到我面前,“吃吧,火車上賣的盒飯可難吃了!天知道他們是怎麼會把食材浪費成那樣的!來來來,嚐嚐這個!”
“哇!好豐盛!”
我的眼睛一定在放光。
沒有什麼比美味的食物更能收買一個飢餓的人了。是的,我就是這麼沒有骨氣。
大叔笑呵呵地看著我大快朵頤,自己邊喝啤酒邊問:
“讓你過來索林根的人,是漢娜吧?”
“對,漢娜女士給了我那張紙條,說可以來這裡買武器。”我嘴裡塞滿了吃的,說起話來也有點口齒不清。不過我想他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她是我前妻。”鮑恩先生突然說。
“哈?!”
我驚訝地停下了叉著香腸往嘴裡送的手臂,就這樣呆呆地望著他。
“我們看上去很不般配,不是嗎?我大了她整整二十歲。”鮑恩先生說,“所以結婚之後沒兩年就閃電離婚了。”
“哦……”
在這裡表現過多的情緒似乎不太正常,於是我只輕輕點了點頭。
鮑恩先生也很快轉換了話題:“你以後打算加入無形帝國嗎,小夥子。”
“……是的。”我說,“暫時是這樣打算的。”
“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我不懂他提問的點在哪裡。
“為什麼要加入無形帝國呢?”他問。
我想了想,這是個有點難回答的問題。
我又不能實話實說。
最後,我只好搬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藉口:
“因為……大家都是這樣打算的。”
“這只不過是隨大流而已呀。”他一拍大腿笑著說,“也許有一天會後悔的哦,哈哈哈!”
“還什麼都沒確定呢!”我維護著自己的藉口,又有些好奇,“……鮑恩先生,您為何覺得我會後悔?”
他把啤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發出了“砰”的清響。
“像你這樣沒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有可能會後悔。因為你總會認為,自己已經犧牲了太多精力在自己並不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上,犧牲了這麼多,卻還是得不到比想象中等值的回報,然後你會鬱鬱寡歡,會覺得世道黑暗,會惋惜自己未曾把時間花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上,直到最後。”他說了一長串的話,似乎一點也不為此感到辛苦,“……做一個聖兵可不簡單吶。真正到了上戰場的時候,榮譽也好,聲名也罷,都是過眼浮雲而已,只有傷痛是最真實的東西。別被所謂的榮光矇蔽了雙眼,小夥子。”
氣氛一下子就沉重起來了。
“謝謝您。”我說,“但是,我是為了保護周圍的人,才想做一個滅卻師的。就算進了無形帝國,進了星十字騎士團,這個初衷也不會改變。”
他看了我一眼。
“要是那樣就好了。”隨後他說。
“鮑恩先生……”
“嗯?”
“您是賣武器的商人吧。”我向右轉了十五度,正對著他,問,“以賣武器為生的人,對我說出這麼一番話,不是很奇怪嗎?”
賣武器為生的人,應該深知“戰鬥”是他們生存下去的財富來源。
沒有人會自斷財路的吧。
他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商人。
“嚯嚯,這是個不錯的問題。”鮑恩先生揚了揚他濃密的白色眉毛,“讓我想想……我的兒子死掉的時候,也就比你小那麼一兩歲吧。”
我有點驚訝。
“您的兒子?可是您不是說……”
“哦,離婚的事兒?沒錯,漢娜的確和我離婚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還有一個兒子。不過就算有兒子,也沒法緩和我們之前的矛盾,最後我們還是離婚了。所以後來,一直都是我帶著她留下的兒子在索林根生活,兩個人相依為命。”
他說著說著,眼睛裡的不安也加劇了許多。
“然後有一天,他加入了無形帝國,成為了陛下的聖兵。”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跳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
鮑恩先生接著說:
“我們都為他感到高興。我和漢娜都是混血滅卻師,力量薄弱得很,所以沒期待他在這行做出了不起的成績。可他卻十分努力,最後也得到了與那份努力相稱的身份和財富。能為陛下而戰,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值得稱讚的榮耀。”
“後來呢?”
我問。
“他死了。”鮑恩先生喝光了酒杯裡的黃色液體,嘆了口氣,“滅卻師本來就是高危職業,遇到強大的虛,從來都不懂得退屈的藝術。而無形帝國對待落敗的戰士,從來都是處以極刑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有所耳聞。”
“一旦戰敗了還腆著臉回去,星十字騎士團的團長大人就會親自對戰敗者執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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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的情緒已經有些緊繃。
他在控制自己不要表露出過多的憂傷或者是憤怒。
“我的兒子……是被他所殺的。”
我垂下了眼睛。
他擺了擺手,道:“當然,我們不能有怨言,因為這是騎士團規章裡明確寫出的嚴令,從一開始,傳統就是這樣延續著的,延續了足足一千年,沒有理由因為一個年輕人的失敗而破例。但是,喪子之痛呀……那畢竟是親生的兒子。我沒法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度過每一日。那太奇怪了。”
他的苦笑裡寄託了太多現實的東西。我沒法接話。
“這件事發生以後,我和漢娜從此隱退,不再繼續做滅卻師了。可是放棄一項幹了二十多年的活計也不是容易事。二十多年的滅卻師生涯,讓我們手上都無可以稱道的一技之長。為了生存,我們也只能選擇繼續做與滅卻師有關的職業,漢娜靠她的廚藝在教堂做了廚娘;而我,託一位朋友的關係在索林根的刀具店裡做了學徒,近幾年才開始正經經營店鋪。好在因為老頭子我心無旁騖,做出來的東西也精緻,名氣也越做越大,倒是過上了比之前還奢侈的生活。”
話題終於往積極的方向進展了,看到鮑恩先生能愉快地談起這些,我又不自覺地為他放心了許多。
“是嗎……”
“一下子說得有點多了。快趁熱吃。”他催促我趕緊吃掉盤子裡的食物,然後繼續說自己的話,“言歸正傳吧,小夥子,我只是擔心你有沒有找到自己的路。顧頭不顧尾地扎進去,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喲。”
他在微笑。
明明說起了那樣的話題,卻還是在鼓勵我。
我認為這是一種了不起的韌勁。
“受教了。”我對他低下頭,表示敬意,“……我會時刻把您的忠告放在耳邊的。”
“哈哈哈,那倒不必了,我可不是那種能說出名言的男人。”他打了個嗝,叫服務員來給他添了一大杯啤酒,然後對我舉起了酒杯,“——繼續前進吧!年輕人!連我兒子的份一起好好努力!帶著這把劍一起喔!”
“我會的。”
我把我的玻璃杯碰上了他的,說。
鮑恩先生笑得十分盡興。
吃完這頓飯後,我帶著他送給我的長劍,踏上了歸途。在剛才的劫難裡,火車執行的次序被打亂了,好在軌道還湊合著能繼續使用,回柏林的車馬上就要到站了。我再次對他表示了感謝。
“今天謝謝您了。那麼,再見了,老闆。”
“再見。”
鮑恩先生對我揮了揮手,目送我走近車站,站在圍欄邊看著我乘坐的火車駛離站臺。
隨後,他以幾乎沒人能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著:
“漢娜,你遇見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孩子呢。但願他別走上和我們那兒子一樣的末路就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