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死亡中探究生命的意義，
你見證生前的呼吸化作死後的空氣。
新人尚不可知，故舊早已逝去。
讀者啊，
趁生之歡愉，快與時間同行，
共赴永恆生命！
——福爾克·格萊維爾《卡伊利卡》
他第一次，以“柚”來稱呼我。
就像是某種井然有序的告別儀式一樣。
“……唔……”
我感到我的心跳漸漸停止了。
在那一刻，我的想法竟然是——這就是哈比臨死前的感覺嗎。
冷得叫人發瘋，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沒法逃避，沒法戰勝，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弱小……我感到間歇性發作的嚴重胸痛，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頭腦裡滿是混亂迷惑的嗡嗡聲，可我還是不得不面對這冰冷堅硬的事實。我咬著牙說不出話來，背部在痙攣，痛得想蜷縮在地上尖叫，感覺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我想深呼吸，想透過這種行為減輕自己的疼痛。
終止了我腦內的變奏曲的人，是雨葛蘭。
“去做死神吧，柚。”
他說。
我愣愣地看著他。從下方，往上，看著他。
“誒？”
他在開玩笑麼……
他說……讓我去做死神？
“我准許你的靈魂在死後不必回到陛下身邊。”雨葛蘭打消了我心中的不確定，“去做死神，然後親眼見證陛下建立的新世界奠基之時，這就是我對你的審判。”
雖然他在用一切手段證明這個決定很殘酷，我卻毫無實感。
“准許……？你是說……”
“在遙遠的未來再會吧，柚。”
雨葛蘭說完，便揮掉了劍上殘餘的血跡，將它收回鞘中，轉身離去。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在最後的剎那間，我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在我無數次地奔跑於家附近那片河岸旁的草地上時，也聽見了這樣的腳步聲。真是稀奇，明明我都已經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居然還能聽出這麼細微的聲音。
是黑崎先生來了。
“你殺了他？”
他看到我的屍體，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保證過“不會處死片桐柚”一類的屁話，才同意親自前去追捕我的。但是毫無疑問的是，他現在的臉色一點也不好看。
我被他的出現轉移了注意力。
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脫離了原本的身體。
我變成了幽靈。
胸口有一條銀色的鎖鏈，是因果之鎖，摸上去冷冰冰的，一點生命力都沒有。它的盡端在緩慢地腐蝕著，距離墮落為虛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可是，它已經斷了。
我死了。
這種體驗真的很不一般。在瀕臨死亡之時，我的腦子裡甚至都來不及回顧自己的一生（被大家稱為走馬燈的東西），因為痛苦造成的折磨完全抵消了胡思亂想的可能性。但是在我死之後，我反而能冷靜地思考這些問題。
幽靈是感覺不到痛的。
“來得正好，黑崎。”雨葛蘭對他的出現表示一點也不意外，“送他去門那裡。隨便把他扔在一處有死神的地方就好。”
黑崎先生還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大概他也是第一次瞧見死後還保留著完整靈魂的滅卻師。
“他沒有消失嗎？”
雨葛蘭卻拒絕向他解釋：“按我說的去做。”
“……是。”
黑崎先生沒有爭辯什麼。他走到我面前，對我嘆了口氣。
“師父……”
我覺得有點尷尬。
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都無法確定，不過反正這些條件也無關緊要了。
“別叫我師父。”他的態度比我更加決絕，“我已經不是你的師父了。”
“可是——”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他扯起我的因果之鎖，就像曾經揪起我的衣領那樣，“尋常滅卻師在死後，靈魂都會迴歸於陛下之身，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能讓你保持原有的靈體……但是，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師父……”
“你聽不懂人話嗎？！”他突然暴躁了起來，“你再也不是我的弟子了！”
他扯著我一路來到了滅卻師的穿界門前。
按照雨葛蘭的命令，他需要把我扔去現世。
“滋滋——”
被啟用的門裡發出了白色的光芒，還伴隨著些微的噪聲，和電磁爐的聲音有點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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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向陛下發起挑釁的代價。”透過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的眉眼，我竟然從中讀出了幾許悲涼，“……好好品嚐這苦果吧。既然你說出了那麼不經過大腦的臺詞，就應當知道他這麼做的意義。要是去了屍魂界，你就會在無盡的絕望中老去，他絕對不會允許你成為我們的阻礙。被魂葬之後，下次遇見的時候，就是敵人了。”
黑崎先生說了好長一段告別的話。隨後，他將我扔進了發光的門裡。
一切都和我第一次誤入無形帝國時的情景那麼相似。
不同的是，我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
變成靈魂之後，我的整個人都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即使是在門裡被那些泡泡一樣的靈子沖刷的時候，也和過去的感受大不相同。我隨時都會飛走——毫無目的地，也沒有牽掛，只是那樣漂浮在空中。
這令我很害怕。
今天發生的事大大超過了我的腦容量。我沒法立刻適應現在的情況。
“唔……”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時，頭還有點暈。
我回到了現世。
而且，黑崎先生特意把我放在了一個有死神駐紮的地方。
證據是，我一抬頭，就看到了電線杆上蹲著的青年死神。他們死神怎麼都這麼青睞電線杆呢……露琪亞也是以這種造型登場的。
“哈啊……”他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什麼嘛，還有一個人在啊。”
“死神……”
我的自言自語被他聽到了。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呀？”他好像還有點開心，“真難得。放心吧，馬上就給你做魂葬。”
說罷，便提著刀向我靠近。
“等一等……”我連忙表示拒絕，“我還有心願沒有完成……”
“心願？”
“我必須得……去見見我的家人……”
在我預感到自己會死的時候，這股濃濃發自責感纏繞著我的內心。上次離別是因為我不能去見他們，而這一次，如果雨葛蘭給了我自由，我理應回家去看看。
要知道，如果被魂葬去了屍魂界，能回家的機率就無限趨近於零了。
我的適應能力強得自己都很吃驚。剛剛還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徘徊，下一秒居然就開始思考自己的去向問題，還能把家人的事也納入思考範圍內。我是不是應該在悲痛裡多流連一會兒才對？
很遺憾，這個死神完全不這麼想。
“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沒有那閒工夫等你。”在他眼中我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以後去屍魂界找個新的家人不就完了。乖乖站好。快點！”
然後，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往我頭上戳了個印章。
還真是不由分說。
我面帶絕望地望著自己腦門上那塊發光的皮膚，內心有一萬句罵人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他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嗎！？
“嘿咻……”死神拍了拍手掌，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順利完成任務！下一個目的地是哪裡呢……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