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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離開長安吧

弄玉回到正殿,臉上依舊火辣辣的,心口砰砰亂跳。她沒想到衛長公主居然看上了李季,只是不知道方天河知不知道此事?倘若她早就知情,說不定早就拿著李季去做陷阱,對付皇后。

但是方天河卻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她什麼事都瞞著弄玉,只有等到需要弄玉為她做事的時候才會零散透露給弄玉一些資訊,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弄玉太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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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弄玉決定自己把這事弄清楚。

第二天一早,她就以李妍的名義派人去請方天河。

方天河沒到,李季卻早早地來了。他身穿一襲暗紅色深衣,黑領黑袖,高冠束髮,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只是他看上去甚是疲憊,連說話都是懶懶的。

李季在大殿裡跟李妍說了一會兒話,便出來了。

弄玉正帶著保母、乳母和幾個宮人在陪小皇子玩耍嬉笑,見他來了,招呼道:“阿舅來了!”

小皇子劉髆還不滿五歲,粉雕玉琢,簡直像個粉團兒,溜黑的大眼睛亮如黑曜石,透著機靈可愛,他正被弄玉等人逗得咯咯直笑,聽見這話,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奶聲奶氣地叫道:“舅舅,抱抱。”

李季看見他,幾步搶上前來,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問道:“想阿舅沒有?”

劉髆扳著肉乎乎的小手,數了數手指,伸到李季跟前,委屈地說道:“舅舅,你已經連著來了七天了。可你都沒有來看髆兒,你想髆兒沒有?”

乳母笑道:“都尉跟小皇子兩個都是粉雕玉琢,遠遠看上去倒跟一大一小兩個玉人兒一樣!”

眾人都圍著說笑,方天河來了。

她看見李季心裡就明白了一大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弄玉看,弄玉只裝不懂,把她請到大殿裡去跟李妍說話,又遣散了乳母眾人。

李季斜靠著柱子,望著初冬湛藍如洗的天空,輕聲說:“她近來又瘦了些,眼神越發銳利了。”

弄玉問道:“為什麼方婕妤和李夫人的關係這麼生疏?她不是從你們府上出來的嗎?即使沒有姊妹情深,總該有提攜知遇之恩吧。”可是,她冷眼看著,方天河跟李妍只是為了共同的利益才暫時性地合作而已。

“這事不怨她,是我們對她不起。”

弄玉不解地看著他,聽他繼續說下去:“當時我阿姊為了固寵,把她獻給了皇帝。便在這合歡殿裡,皇帝強要了她。當時我就守在殿外,雖然她沒出一聲,可我卻覺得心口上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說到後來,他的眼睛裡已經帶了淚光。

這話聽在弄玉耳朵裡,有如晴天霹靂,顫聲問道:“她愛的人不是皇帝嗎?”

“她進宮侍疾時,還是我的未婚妻。”回憶起往事,李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甜蜜,“原本她是心心念念想要進宮的,她說她想嫁給世間最尊貴的男人。我原本也答應送她進宮,那時候,我教她跳舞,她天分不好,但很是刻苦,我對她又嚴厲苛刻,常常因為糾正她的一個動作,讓她練到大半夜。後來也不知怎的就……我愛上了她。那時候我就有了私心,不想送她入宮。當時府上選入宮的舞女,我故意舉薦了另一個女子,卻沒想到她舞藝平平卻還有本事說服大哥、二哥支援她。我很生氣,去找她理論……”

說到這裡,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整張臉被憋得通紅。

弄玉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李季咳得說不出話,一個勁地搖手,另一只手卻狠命抓著自己的胸口。弄玉急忙上來幫他順氣,卻冷不防從他散亂的衣領裡瞥見他脖子上的唇印,又是一愣,後退了兩步。

方天河的侍女走出來冷冷地吩咐道:“郭女官,兩位貴人在殿內說話,你不懂規矩嗎?殿外是什麼人在喧譁?”

弄玉知道她這是替方天河傳話,便把李季扶到偏殿去休息,又找小宮女在殿外守著,等方天河要走時給她送信。

李季緩了半日,終於止了咳,臉卻依然透著不正常的**,弄玉伸手一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得嚇人。

李季掙扎著要出去:“好不容易見到她,我要跟她說幾句話。”

弄玉按住他,安撫道:“你放心,她一會兒就來。”說完就問他和方天河以後的事。

李季道:“我阿姊當時也不同意她進宮,倒不是因為我,只是她來歷不明,萬一出了事,我們李氏也會受到牽連。阿姊叮囑我試探她的身份,我沒有問出來就受了傷。是她一直在照顧我。我趁著受傷又向她表白了心跡,她雖然拒絕了我,可我知道她早已經動搖了。我便假裝自己傷得很重,天天要她守著我,後來,她便同意了。我沒有問出她的身世,可我又想娶她,就對阿姊撒了謊,說她是孤兒,父母雙亡,這才被賣到我們府上。沒想到阿姊當了真,便向皇后請旨要她進宮侍疾,她不敢不來。其實那時候阿姊就覺得天河心思通透,可以幫助她在後宮理事,倘若阿姊有什麼不測,她還能幫著李氏固寵,於是找了個時機就把她獻給了皇帝。”

沒想到方天河竟然也是被騙進宮的,一想到這裡,弄玉也是心有慼慼,身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

李季輕輕笑了,眼眸卻像是沉沉沒有盡頭的黑夜:“那一天的天氣正好,我也進宮來看阿姊,我見花園裡的芍藥開得正好,便採了一束想要送給她。等我來到合歡殿,院子裡靜悄悄的,竟是一個宮人也不見,阿姊卻坐在廊下賞花。我問她天河在哪裡,她指了指正殿,我便像往常一樣往殿裡走,沒想到阿姊卻攔住了我,說陛下也在裡面。我當時就明白了,手裡的花散了一地。我原本應該進去救她的,可是我不敢衝撞皇帝……我知道因為這件事,她一直恨我……”李季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弄玉聽了也是心情沉重,不好再開口說話。

方天河此時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李季無意間一抬眼看見了,立即掙扎著坐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面前,胸口劇烈起伏,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雙眼睛只深深地看著她,似乎想要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裡。

方天河表情淡漠,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找我做什麼?”她清冷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掃,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吻痕,嘴角露出一縷沉沉的笑意。

李季看她眼光一轉,神色已變,猛然間意識到什麼,尷尬地伸手去攏衣領,想要遮住這份屈辱。

方天河笑著問道:“昨晚留宿在衛長公主那裡了?”

李季雙手放在胸前,確認把自己遮擋好了,這才說:“公主說要嫁給我。”

方天河臉上依舊淡淡,吩咐道:“弄玉出去。”

弄玉答應了一聲便往外走,心中正盤算著如何才能探聽到兩人的談話,走到門口忍不住又朝房內看了一眼,卻正好對上方天河的眼睛。方天河眼神銳利,她的心思似乎全都被方天河看出來了,果然就聽見方天河吩咐道:“你在外面守著,不要讓人進來!”言下之意就是允許弄玉偷聽了。弄玉臉上一紅,連忙答應。

屋裡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一陣寂靜的沉默。

隨後李季便把最近衛長公主之事告訴了方天河。

原來衛長公主新寡之後,住在宮中甚是寂寞,一直就想再尋個夫婿。有一次她召樂師,原本應該是李季的兄長李延年應召的。但那一天李延年陪在皇帝身邊呢,李季便去了,誰知道便被她看中。方天河就讓李季接近長公主,探聽訊息。

沒想到長公主對李季居然存了三分真心,衛皇后那邊的事也不十分瞞他,如此一來倒讓方天河探聽了許多訊息。如今長公主越發離不開李季了,想要嫁給他,一再逼迫他。

方天河半晌才緩緩開口說道:“既然她如此抬舉你,你便娶了她。不說別的,娶了公主,封了侯爵,總比你當個樂師,天天給人奏樂要好得多。再者,你娶了公主,衛氏有什麼風吹草動,咱們這邊也能知道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李季生硬地拒絕:“我不娶公主。”

方天河冷笑道:“不娶公主?你們兩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現在你才說不娶她的話,不是太晚了嗎?你就不怕長公主一怒之下給你安插個逼奸公主的罪名?到那時候,只怕皇帝一怒之下,誅你三族吧!”

李季悲憤填膺,大聲質問道:“我為什麼會跟她做出那事,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嗎?你仗著我喜歡你,一而再,再而三逼迫我做那些齷齪的事。方天河,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說到動情之處,李季心中激越震盪,劇烈咳嗽起來,方天河驚呼了一聲:“李季!”

弄玉聽到聲響,忍不住衝進來,只見李季一手捂著胸口,臉色緋紅,滿頭大汗,盡是痛苦之色。他另一只手還牢牢握著方天河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你儘管恨我。除了娶公主,我都答應你。”

方天河的臉色又恢復了原本的淡漠:“你明知道我愛的是皇帝。”

說完便從李季手中抽出被他抓紅的手,走了出去。

李季追趕不及,腳下不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眼看著方天河就要出門,他急中生智,高呼道:“好,我答應你!我娶她!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方天河停住腳步,側過身來看他,帶著冷冷的不屑和嘲笑:“什麼事?”

李季看向弄玉,歉然道:“郭姑娘,煩請你迴避一下。”

弄玉被他們這番折騰磨沒了脾氣,乾脆到院子裡曬著太陽,望著牆角那幾顆光禿禿的茉莉花出神。

不一會兒方天河出來了,她鐵青著臉,看著弄玉的眼神如刀,直戳到弄玉心裡:“我最恨別人對我耍心機!”

弄玉毫不示弱地反駁道:“既然我是你的人,為什麼你還有這麼多事瞞著我?衛長公主和李季,不是我自己察覺了,你還不肯說呢!”

提到李季,方天河道:“如今李季已經是一枚棄子,留著也是隱患,你幫我打發了吧!”

弄玉問道:“他不娶長公主嗎?”

方天河皺著眉頭思慮了片刻,吩咐道:“你過幾日就休湯沐出宮了,我還有一件事託你辦。你幫我找一個樣貌出眾的少年,要機靈點的,花多少錢都不要緊。然後送到風月之地學學房中術……”

弄玉質疑道:“這法子有效嗎?長公主心裡只掛念李季,未必肯接納別人。”

方天河冷笑道:“你也太高估了未央宮裡的女人了。你以為她看上李季圖的是什麼?”

弄玉道:“說起來,李季這容貌世間少有,不管我找多麼俊秀的少年,只怕都入不了……”

她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方天河愉快地笑起來,神色也柔和了許多,最近方天河只要一笑,弄玉就會無端端從她的笑容裡看到三姊的影子,可明明兩個人的長相和氣質都不一樣,怎麼能有相同的感覺呢?

“所以我才讓他去學房中術,長得好不好看不要緊,關鍵……”說到這裡,她看見弄玉的頭早已經羞得幾乎要鑽到地底下去,也就不說這些話,又換了個話題說道,“你找的這個人,暫時先姓方,倘若將來他娶了公主,能封個爵位,我便把他認作是我的弟弟。這樣一來,方氏也就不再是我一個人,而有了兄弟作為依靠了。”

她的這番算計原本不錯,但是弄玉卻有自己的擔憂:“你就不怕這人真的娶了公主,封了侯爵以後,翅膀硬了,背叛咱們?”

方天河笑得胸有成竹:“你別忘了,他是個冒牌貨,倘若他敢揭穿我,那我就敢把他的身世公佈出去。到時候,他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你覺得他還能活嗎?所以他不敢背叛咱們。更何況,你忘了廷尉府還有咱們的人嗎?到時候咱們想要什麼樣的口供沒有,總之就算出了事,也查不到咱們身上去!”

方天河這又叮囑了弄玉幾句話,這才離去。

弄玉目送她離開,這才回到偏殿,卻看見李季正坐在地上,目光散亂呆滯,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方天河是不是打算讓你打發了我?”他問,“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弄玉道:“我要把這件事講給李夫人聽,讓她來決定。”

李季笑得陰測測的,看得弄玉心裡直發毛:“不就是逼我離開長安嗎?何必去麻煩我阿姊?不必告訴她了,我自己走,我離開長安便是。”

“淫亂公主是死罪,與皇帝的寵妃有染更是夷三族的罪過,倘若被衛皇后發現,只怕我們都要受牽連。你還是早些離開長安吧。”弄玉安撫道。

這一夜,未央宮裡失眠的人都聽到淒涼的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絲絲縷縷,像是穿堂過戶的夜風,冰涼刺骨,一直冷到人心裡,滴水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