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美人謀之大漢嬌女最新章節列表 > 第51章 地震之災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51章 地震之災

冬天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只是今冬的雪來得遲,一直也還沒有下。天空湛藍,紅日遲遲,花樹草木還保持著深秋的樣子,烏桕樹上還殘留著炎炎如火的紅葉,豔麗得像是初春的胭脂紅杏,一樹繁花,灼灼其華。要不是未央宮滄池裡的水結了冰,宮裡的宮人換上了厚厚的棉衣,未央宮裡的衛兵都穿上了玄色的鎧甲,誰也想不到冬天已經到來。

烏孫和匈奴的使者們都打算在長安過冬,等到來年春天,帶著和親的公主一起回國。

長安城裡風平浪靜,官員照常上朝處理政事,商人照常開張做買賣,百姓照常生活,就算是住在郊外的農民不能下地勞作,也趁著這段時間修補農具,翻修新房,農婦們照常織布紡紗。

然而這樣的平靜不久之後被一場地震打破了。

十一月十五,京師附近發生大地震,數十萬百姓受災,流離失所,牛羊等牲口死傷無算。這地震要是發生在春夏,百姓露宿街頭還能勉強對付,但發生在這寒冬臘月裡,倘若處理不當,災民只怕就要凍死了。地震一發生,皇帝派丞相石慶親自前去賑災,安撫災民,籌集過冬的糧食和避寒的住所。弄玉趁機向方天河請求讓韓城也一併去。

方天河淡淡地搖頭笑道:“雖然這是個機遇,卻不是個好差事。咱們暫且置身事外,只管看戲。等時機成熟了,我自然有打算。”

弄玉見方天河如此,自然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安心等著。

果然沒過多久,丞相就因為辦事不力被皇帝責罰。丞相惶恐不安,想要自殺謝罪,還是被手下人抱住,這才制止了。

皇帝見丞相不中用,只能另外選人去賑災。丞相之下,便是與丞相同樣位列三公、有副丞相實權的御史大夫兒寬。兒寬為人忠厚,愛民如子,這是他的長處,但災難當頭,為了顧全大局,必須得做些犧牲。兒寬心慈手軟,不容易下這份狠心,因此皇帝猶豫不決。

這天方天河正在合歡殿裡探望李夫人,此時李夫人剛吃了藥,精神不濟,早睡下了。

沈渠找到合歡殿,面色焦急,也顧不得尊卑,拉住方天河叫道:“貴人,陛下正在披香殿裡等著呢!讓貴人快過去見駕。”

方天河聽了這話,卻是不急不躁,掙開了沈渠的手,悠悠地說道:“你回去告訴陛下,李夫人這幾日不好了,我要在這裡看著她。等她醒了,我再回去。”

沈渠知道方天河說一不二的脾氣,又想到皇帝在披香殿裡那焦躁不安的樣子,忍不住縮著脖子打了個寒顫,有些為難地看著方天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天河見她這惴惴不安的樣子,難得好脾氣地安撫道:“你別怕,只管對陛下說了就好,他不會對你怎麼樣。”沈渠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走了沒多久,就聽見宮人進來稟告:“陛下來了!”

方天河正用帕子給李夫人擦臉,望著李夫人昏睡的臉龐,嘆息道:“哪怕是纏綿病榻,她依然這麼美,我見尤憐……”

她話未說完,皇帝已經進來了,口中叫道:“天河,天河!”

宮人們見皇帝進來,烏壓壓地跪了一屋子,弄玉心中詫異,她還從來沒有聽過皇帝直呼方天河的名字,那種焦急就好像著急出門的丈夫找不到自己的衣履,喊妻子過來幫忙。

方天河站起身來,朝他走過來,橫了他一眼,嗔道:“這裡還有病人呢,你大呼小叫做什麼?”

皇帝聽了方天河的話,果然住了口,幾步上前拉住她,抱怨道:“我在披香殿裡等你,你怎麼不回來?”

方天河回過頭來對跪在地上的人吩咐道:“你們都先出去。郭女官幫我繼續給李夫人淨面。”眾人應道:“諾。”

等到大殿裡的人都走光了,皇帝拉著方天河在正殿的琉璃獨坐榻上坐了下來,親暱地將她摟在懷裡,悶聲說道:“這些天安置那些受災的災民,朕是傷透了腦筋,偏偏大臣中沒有一個能用的。”

方天河眼睛只管看著地面,手撫摸著搭在榻上閃閃發光的白熊皮,微笑著不說話。

大殿裡靜悄悄的,藥香四溢,火爐中的炭火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嗶剝之聲,那株養在陶盆裡的紅杏早已經盛開了,五瓣攢心的杏花像是有人打翻了胭脂盒子,紅豔豔染紅了花瓣,又散發著一股濃烈撲鼻的香氣。

弄玉只覺得氣氛曖昧而又壓抑,只管小心翼翼地給李妍淨面,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許久,才聽方天河說:“論起來,妾乃婦人,實在不能干涉前朝的事。但事關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也只好冒險說一說了。妾私心裡想著安置這些災民必然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要是都從國庫裡走賬,來年只怕國庫裡就沒有多少盈餘了,不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錢,國庫出一半,讓那些富商豪門籌集另一半。前些時日,妾聽陛下說治粟內史桑弘羊不錯,也有些處事的手段。況且一直以來都是他負責那些商人的賦稅,不妨派他去賑災。”

皇帝沉思了半晌,眉頭逐漸舒緩,臉上也有了喜色:“你這想法倒是新奇,也許值得一試!”

方天河在他懷裡笑得很是乖巧:“妾一片真心為了陛下,原本不該過問朝政的現在也過問了。妾的委屈只有陛下知道罷了。”

皇帝聽她口氣哀怨委屈,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便笑著問道:“朕什麼時候不準你過問了?既然是為了朕,怎麼上一次還為了韓城向朕求情?朕看你就是矯情!”

方天河見皇帝翻舊帳,推開皇帝,嬌嗔道:“韓城少年英雄,將來必定是大將之才,我是替大漢著想!你快去吧,倘若下了大雪,只怕安置災民的事就更加困難了。”

皇帝站起身來,長長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厭倦之色:“人人都覺得天子九五至尊,必然是天下第一舒心之人,誰知道我天天為了這些事傷神呢。”

又跟方天河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過李夫人一眼。弄玉想到前幾天,為了見李夫人一面,他還做了許多姿態,沒想到今天竟然對她不聞不問,皇帝果然薄情。

方天河目送皇帝離開,站在那株杏花伸手掣了一枝,只管在手中把玩,圍著火爐走來走去沉思。忽然她眼睛一亮,把紅杏往火盆裡一扔,對弄玉笑道:“好戲就要開場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果然派出了桑弘羊去治災。

然而沒過幾天,皇帝就接到了官員彈劾桑弘羊的奏書,說他不但沒有向富商豪門收取額外的賦稅,反而把用於賑災的糧食賣給了那些商戶。

桑弘羊是方天河舉薦的,他一上任就出了這種貪汙受賄的事,弄玉恨得咬牙切齒,生怕他連累方天河,接連幾日都向方天河抱怨她不善用人。

方天河點著她的額頭,安撫道:“你呀,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怎麼還是沉不住氣?這些事到底是真是假,皇帝會派人去查,你不用著急。”

後來查明桑弘羊並不是把糧食賣給了商戶,而是用細糧向商戶們換取了更多的粗糧。他雖然沒有向商戶們徵取賑災的糧食,卻給了商戶們兩個選擇:要麼就借糧給受災百姓,一直到明年秋天的糧食種出來,而且不許收利息;要麼就想辦法給受災百姓建造過冬避寒的房屋。商戶們一盤算,考慮到借糧給百姓,百姓還會把糧食還回來;幫助百姓蓋新房,百姓會免費為自己勞動一年,桑弘羊確實已經把他們的損失降到最低了,紛紛慷慨解囊。

受災百姓見朝廷和商戶又派糧食,又派人來幫助蓋房,自己也從絕望的泥潭中掙脫出來,又有了過日子的奔頭,起早貪黑地蓋房子,沒用一個月,大部分災民居然都得到了安置。安置災民,這恐怕可以說是最快的一次了,皇帝大喜,重賞了桑弘羊。

災民得到了安置,不用整日瑟縮在寒風中等死,自然也對桑弘羊感恩戴德,據說桑弘羊現在上街,走到哪裡都被百姓圍個水洩不通,來磕頭謝恩的,來送特產聊表心意的。桑弘羊儼然已經成為百姓尊崇的好官。

連舉薦桑弘羊的方天河也受到了皇帝的嘉獎,原本她的爵位是婕妤,相當於前朝的丞相,官秩上不能再升了,皇帝便又賜方天河湯沐邑,數量和皇后齊平,每年從湯沐邑收來的賦稅不必再入掖庭,這筆錢由方天河直接支配。

方天河成為後宮與衛皇后平起平坐的寵妃,風光無限。

所謂人紅是非多,桑弘羊還沒有紅幾天,立即就有人出來上書彈劾桑弘羊,說他賑災的時候,糧食先給青壯年和幼童,最後才是老人,導致許多老人餓死。大漢講究以孝治天下,他的這種做法違背了人倫道德,理應受到懲處。

又有人說他跟商戶勾結,用木屑摻雜在粗糧中,自己卻貪汙了省下來的糧食,中飽私囊。

有關桑弘羊的流言越來越難聽,桑弘羊被人越抹越黑,一個月前長安城中人人敬佩的大英雄,沒過幾天就淪落成居心叵測,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一次可真讓弄玉見識了什麼叫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最後太子少傅卜式給皇帝上了一封奏書,在奏書中,他詳細羅列了桑弘羊的十大罪狀,並且指出此次京師地震就是上天給皇帝的警示。倘若不處置桑弘羊,只怕上天會降下更大的災禍。

方天河聽到這些訊息,冷笑道:“衛氏終於按捺不住出手了!看他們這樣的架勢,是想利用桑弘羊拖我下水!”

弄玉問道:“那如今咱們怎麼辦?”

方天河道:“如今,得需要你去一趟廷尉府了。”

弄玉第一次進廷尉府,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那種噁心的感覺就像是繡履上踩到了膿痰,胃中一陣翻騰,隱隱作嘔。

但廷尉府這種魔窟從外面看來並不髒,反而很整潔大方,白牆黑瓦,門口種著一排蒼翠的柏樹,四季常青,乍一看去,竟然帶著詩的韻味。廷尉鹹宣帶著手下吏丞在門口迎接,弄玉不願讓他們看到自己的面目,便沒有下輦,直接讓輦進了門,這才下車。

鹹宣似乎並沒有因為弄玉的無禮而心生不滿,反而笑容滿面,他殷勤地把弄玉往偏廳裡請,笑道:“郭女官往偏廳裡坐吧,那裡攏了火盆,暖和些。”

弄玉打量著他,見他不過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留著兩撇濃密的鬍子,白淨麵皮,雙眼皮,大眼睛,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習慣眯起來,看上去說不出的和善可親,誰能想到這樣的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手底下關著數萬犯事的官員呢?

弄玉收回目光,邊朝偏廳走去,邊問道:“方婕妤交代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鹹宣搓著手,陪笑道:“有些眉目了。”

弄玉聽了這話,不禁停下腳步,疑惑地問道:“哦?說來聽聽。”

鹹宣一直往偏廳裡讓弄玉,一邊說道:“這些天廷尉府的人多方審查,總算有了眉目,這人就在李禹身上。女官可知道為什麼衛太子巴巴揪住桑弘羊大人不放手了?”

弄玉知道的緣故就是他們想用桑弘羊把方天河拖下水,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有別的原因,但聽見他提到李禹,弄玉的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了,嗓門也提高了:“你往下說便是!”

鹹宣沒想到弄玉跟方婕妤一樣是個急性子,原本自己想賣個關子,好賣弄賣弄自己的能力,沒想到反而讓她不耐煩了,急忙笑道:“還有一個緣故,女官可能不知道。百姓穿衣吃飯,食糧、菜蔬可以自己種,不必花錢買;衣服布匹可以自己織,也不必自己買。但是有兩樣東西卻是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要出來買的,一樣是鹽,另一樣就是鐵了,吃飯非鹽不可,種地用具非鐵不行的。以前這兩樣東西都是民間自己買賣,朝廷不插手的。只是這些年,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倘若多收賦稅,就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弄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說道:“你只撿要緊的說。”

鹹宣安撫道:“女官不必著急,我先把這些話說在前頭,是怕女官不懂這裡面的利害關係。桑弘羊大人就想了一個法子,把鹽、鐵這兩樣收歸朝廷,由朝廷買賣,如此一來不是又能得一大筆錢嗎?百姓照常買賣倒不會有什麼影響,只是這樣一來,那些販賣鹽、鐵的商戶對桑大人恨得咬牙切齒!”

弄玉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大半:“這麼說來,那些在朝堂上攻訐桑弘羊的人多半是牽扯到了這一層厲害關係?”

鹹宣笑吟吟地回道:“這些上書彈劾桑大人的人,或者是自己或者是自家親友在販賣鹽、鐵,或者是跟那些販賣鹽、鐵的商戶交情匪淺,多半還有分成。這些人,我們還沒有查,倘若女官需要我們去查,我們自然會給個準確的結果。”

弄玉看著他,眼神銳利,冷笑道:“真的嗎?”

鹹宣沒想到這個年紀看上去不大的女娃娃眼神毒辣,不好糊弄,便含含糊糊地承認道:“如今廷尉府裡辦事的大小官吏有上萬人之多,朝廷下發的俸祿怎麼能養得起?我們就算是從他們這些人身上拿到錢也不過是散給辦事的官員,我是一文錢都不取的!我這裡有李禹和鹽商勾結的卷宗,女官來看看卷宗啊?”說著便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移了。

弄玉見他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抓著朝臣的把柄敲詐勒索,心中痛恨,可現在不得不仰仗他們,只能壓住胸口亂竄的火氣,淡淡地說道:“你拿卷宗給我看。”

鹹宣把弄玉請到偏廳,果然吩咐人拿來了幾卷卷宗。弄玉展開竹簡一看,只見上面寫的都是某某商戶供認的罪狀,在某年某月向李禹送禮若干。弄玉粗粗瀏覽了幾卷,問道:“總共有多少人向李禹行賄?總計多少錢?”

鹹宣悄悄從袖中掏出一塊絲帛遞給弄玉,低聲笑道:“李禹的罪狀彙總都在上面,煩請女官替我交給貴人。這一次是太子他們自己往坑裡跳,如今彈劾桑大人多半都是太子的人,連太子的師傅都親自上陣了,只怕他們非要置桑大人於死地,卻沒有想到會栽到自己人手裡。就算他們不是因為鹽鐵之事彈劾桑大人,皇帝看了這份罪狀,只怕也會以為太子一黨與鹽商勾結了。”

說完便得意地笑起來了,弄玉看著他口中露出的大黃牙覺得反胃,便告辭了。

弄玉從廷尉府裡出來已經有快半個月不回家了,就沒有回宮,先回李府來。

李陵照常進宮當值了,韓城去趙家教射箭了,家裡只有李母和許媼。

許媼皺著眉頭,抱怨道:“玉丫頭,你瞧瞧你最近瘦成什麼樣了?你為什麼非得去當這個官呢?咱們家又不缺這份口糧!按我說,你就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等來年春天養好身子,給我們李家生了大胖小子比什麼都好!”

李母也道:“可不是,你看這臉瘦得露出尖尖的下巴來,我們這些老人看著也心疼不是!”

弄玉笑著安撫了幾句,便推說身子乏了,從李母房中告辭出來,先回房洗了個澡,被熱水一燻,全身都說不出來的舒暢,之前在宮裡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睡也睡不好,一天只睡兩個時辰,今天回家倒覺得睏倦得很,便躺在床上睡了。

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連夢都沒有做。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屋子裡也是一片黑暗,弄玉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打算起床,冷不防看見床前坐了個黑影,唬了一跳,喝問道:“什麼人?”

“是我。”說話的人是韓城。

弄玉松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麼不掌燈?靜悄悄坐在這裡,成心嚇我是不是?”說著便伸出手來抱他。韓城卻躲開了。

弄玉一愣,以為他在賭氣,一邊又來抱他,一邊求饒道:“阿城,我錯了,冷落你是我的不對。等過完這段時間,我就不進宮了好不好?”

韓城又躲開了,他乾脆站起身來,走到離弄玉遠遠的地方坐下。

他疏離的反應讓弄玉十分沮喪,弄玉委屈地問道:“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韓城冷冷地反問道,“你做下的事反倒好意思問我?”

弄玉有些摸不著頭腦,納悶道:“我做下什麼事了?”

韓城見她裝傻,恨得咬牙:“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為了整垮太子居然去勾結廷尉府!他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就算你不知道,上一回我進了詔獄一趟,現在身上還留著疤呢?難不成你都忘了?”

弄玉怔住,原本那些撒嬌討饒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她靜靜地跪坐在床榻上,韓城離她遠遠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黑暗的房子裡只有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遠遠聽見有腳步聲走近,窗紙上映出一圈橘色的光暈,那是點燃的燈火發出來的光。隨後那聲音便由近及遠,走開了,還聽見許媼絮絮叨叨的聲音:“他們小兩口今天睡這麼早,明天可別再起晚了。”女僕嘻嘻地笑了幾聲,便逐漸都聽不見了。

兩個人依然沉默著。

“你是怎麼知道的?”弄玉問。

韓城冷哼一聲:“你身上那塊絲帛我已經燒掉了。”

弄玉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去摸胸口鹹宣給她的那塊載有李禹罪狀的絲帛,幾次都沒有摸到,心中一片冰涼:“為什麼?”

“我知道你跟方婕妤是想用李禹來打擊衛太子,為此不惜勾結廷尉府,四處製造冤假錯案。但我不準!其一,李禹是李氏子孫,李氏對我有再生之恩,哪怕李禹認賊作父,是李氏的不肖子孫,他多行不義必自斃,我不允許你們動手對付他!其二,我早就說過,這兩方不管鬥成什麼樣,我都不會管!但是倘若非要讓我選擇一方支援,衛太子宅心仁厚,愛民如子,廷尉府卻殘暴血腥,草菅人命,我自然選衛太子;其三,一旦長安發生奪嫡政變,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受到無辜牽連,喋血長安。我不能讓你們因為個人私利去為禍人間!”韓城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義正言辭,彷彿弄玉在他眼中不過就是個玩弄權術的宵小之輩。

韓城的這番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插進了她的心口。

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韓城,為了不連累韓城和李家,她在宮裡步步為營,說話辦事都極其小心謹慎,就是怕被衛皇后的人抓住了把柄。她每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反思自己的行事有沒有破綻,常常失眠到天亮。

她做這一切只是想讓韓城早一點官復原職,回到戰場上去。為此她不惜把自己捲進宮廷鬥爭中,可如今韓城不但不體諒她,反而指責她與廷尉府勾結起來,“為禍人間”。

沒想到,她換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梗塞得難受,弄玉清了清嗓子,勉強維持著平靜的口氣說:“我沒有為禍人間。我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她原本想說是為了韓城,可話到嘴邊卻猶豫了。韓城的性格,她十分瞭解,倘若讓他知道自己進宮是為了幫他求官職,那他會逼迫她立即離開長安,也絕對不會讓她去做這些在他看來骯髒不堪的事。

弄玉只好又換了一種說辭,把語氣放緩,不去激怒他:“就算太子是愛民如子的賢君,但他絕不是治理國家的明君。一旦皇帝晏駕,太子控制不了國家的局面。且不說別的,單說長安城裡盤根錯節的勢力,除非他血洗長安,將他們全都殺掉,否則國家早晚會發生**,這場血戰避免不了。”

弄玉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在喃喃自語:“韓城,我已經被卷進來了,即使天下人唾棄我,那所有的指責和唾罵都衝我來好了。你只管踏踏實實走好自己的路,剩下的風雨我來替你遮擋。”哪怕我身入汙泥,渾濁不堪,我也要守住你一世的光明磊落,胸懷坦蕩。

“浞野侯起用我了,是他軍中的軍司馬,這樣的官職不用等朝廷下任令。雖然跟之前的中壘校尉沒法比。”韓城忽然輕描淡寫地說道,但這句話聽在弄玉耳中卻猶如雷霆萬鈞,五雷轟頂!

弄玉身子一軟,重新跌回床上,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你投靠了浞野侯?”

“那你勾結廷尉府了嗎?”韓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又舊賬重提。

“自然沒有。我沒有跟廷尉府勾結,我也痛恨他們,但我現在沒有能力與他們對抗,就只能隱忍,終究會有剷除他們的那一天。”弄玉答道。

韓城冷冷地說:“既然你沒有與廷尉府勾結,那我也就算不上投靠浞野侯。我效忠的從來都是君上,就算是我回到軍中,也會很快請戰回到邊塞去。”

弄玉癱坐在床上,忽然笑起來:“你明明知道方婕妤和浞野侯、衛皇后這些人不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韓城,咱們不是說好的嗎?我去方婕妤那裡當女官的時候,你答應過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站在我身邊,可你為什麼現在說話不算數?”笑著笑著,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滾落到床鋪上。

韓城沒有說話。

弄玉在床上哭了一會兒,擦乾眼淚,下了床,只覺得雙腿發軟,身子一陣陣發虛,她走到門口,轉過頭來,屋子裡漆黑一片,只能勉強看到一個黑影,沒想到有一天韓城能距她如此遙遠,咫尺天涯。

“就因為是先喜歡上的你,一遇到爭執,妥協的便總是我,可你卻從來不肯遷就我。原本今晚,我也有很多種方式來應對,不至於讓我們的關係僵到這一步。可如今,我偏偏一種都不想用,就想任性一次。我不會放過李禹,想要給他們報信,你儘管去!”

“弄玉,你別逼我。”韓城已經站起身來,黑暗中氣氛壓抑,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烏雲壓低,直讓人喘不過氣。

弄玉心中悲慼,可還是心一橫,想再賭一次:“我就是要逼迫你。我和浞野侯給你的小官職,你只能選一個,你怎麼選?”

韓城沒有說話,夜色更加沉重,沒有一絲風,刺骨的寒意,冰冷的空氣,都被粘連在黑夜之中,黑色濃得讓人窒息。

弄玉心中越來越絕望:“你不選,我來替你。我現在要走了,倘若你出來追我,就算我贏,不準再去浞野侯那裡。倘若你讓我走,那……就這樣吧。”

說完她便走了出去,消失在無邊黑暗的夜色之中。

韓城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空氣裡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清香,淡淡的,甜甜的,有些像春天裡陽光的味道。

他手上還握著那塊從她身上掉出來的絲帛。

他知道弄玉不願意讓他跟浞野侯有往來,她害怕他跟趙臨月天天見面,尤其是趙臨月還對他一往情深。但他說想要去教浞野侯的兒子騎射,想要還清他們的人情時,弄玉還是勉強答應了。

他感激弄玉的信任,所以他想儘快官復原職,給她更好的生活!

可是除了浞野侯誰也幫不了他!

既然他在打了左賢王,浞野侯能在群臣不敢求情的時候,為他求情,那就說明,浞野侯還是有惜才之心的,他必須得利用浞野侯對他的愛惜,儘快拿回自己丟失的一切!

可官復原職這件事,如今除了浞野侯誰也幫不了他!李陵不能,霍光、上官桀、任立政這些人也不能!只要能回到戰場,他願意承受任何屈辱。沒想到弄玉竟然會逼迫他,在她和他的抱負之間做出選擇。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韓城急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邊是深愛著他的女人,一邊是他人生存在的意義,怎麼選?

左右為難,他煩躁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猛然間腳底下踩到一件綿軟的東西,那是……

弄玉的繡履!

她竟然是赤著腳走出去的!

在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冬夜裡,她為了刺激韓城,為了讓韓城因為心疼她追出去,竟然下了這麼大的狠心!

哪怕是看懂了她臨走前留下的這份小小的算計,韓城還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弄玉到底是有多愛他,才能對自己都下得去手?

倘若他沒有發現,她走上一夜,這雙腳只怕就廢了!

想到這裡,韓城不再猶豫,發瘋一般地衝出門去。

他把院子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她不在。

他去找李陵,李陵今夜沒有回來,屋子裡空蕩蕩的,她不在。

他又跑到李母的院落中,李母早已經睡下,院子裡漆黑一片,她不在。

韓城越來越心慌,既然弄玉想讓他出來追她,那就不該讓他找不到才是,怎麼能不在呢?

韓城追到前院,吳伯已經早早睡下了,他拼命地砸吳伯的房門,心中逐漸升起一股不祥的念頭,也許弄玉不是故意留下繡履的,她只是傷心欲絕,連自己有沒有穿繡履都不知道,一想到這裡,他的心疼得更厲害了:“吳伯,你見過弄玉了嗎?”

吳伯睡得正香,被韓城吵醒,抱怨道:“她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韓城站在院子裡,冬日黑漆漆的夜晚格外寒冷,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西邊的天空上掛著一彎孤零零、冷清清的殘月。

他把院門開啟,也顧不得宵禁了,直接奔趙無傷家裡去,那是他唯一知道的郭羽落腳的地方,弄玉應該在那裡,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