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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白骨大江擺渡人,驚見陰司正神

踏,踏,踏。

烏黑如墨的高頭大馬好似電光,迅疾撕開濃濃陰霧。

通體如鐵色冰冷的丘陵山包延綿起伏,崎區小道上長滿鐵刺似的荊棘。

時不時淌下粘稠的漿流,像是蜿蜒的長蛇一樣。

換作是尋常人,只怕根本無處落腳。

每走一步,都要被劃傷皮肉,帶出殷紅血跡。

可為首的墨色大馬,卻是如履平地,絲毫不受影響。

只有仔細去看才會發現,原來那頭鬃毛飛揚,神駿異常的馬兒,竟是輕飄飄的,好像踩踏在風中。

“嘻嘻,這扎出來的紙馬,居然跟真的沒什麼差別。

還好師尊請了兩位奇人,否則的話,陰世之外的銅山鐵棘,就足以攔住咱們了!”

楊娉兒一襲白裙飄然若仙,坐下那頭墨色大馬,乃是用冥燭寶蠟的煙氣燻成漆黑。

再以硃砂畫了張狹長的臉,又添了兩點,作為眼珠。

如此才有“老馬識途”的神效,能夠將活人帶往陰世。

“前頭還有一條大江,叫做‘白骨江’,裡面屍骸無數,載沉載浮。

其中水勢湍急,消磨陰魂,等到過江的時候,紙馬就不管用了,須得另尋他法。”

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只見一頂軟轎迅速趕上黑馬。

四個面目慘白的紙人腳步如飛,整個都被滾滾陰氣託舉著,速度也不遜於紙馬。

裡面端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陰鬱老者,苦瓜臉,吊梢眉。

“紙人紙馬之術,只能走陰,卻難過關。

傳聞之中,陰世共有七關,望鄉臺、黃泉路、鬼門關、三河畔、惡狗嶺、迷魂殿、孟婆湯。

七關俱過,三魂七魄靈性散盡,才能轉世投胎。

更有跟腳不凡之輩,會被引渡於酆都枉死城,勾銷功德,重定來世。

好在咱們不用深入陰世,連望鄉臺都沒到。

不然的話,縱使冰清師太給天大的好處。

老身也不敢下這一趟!”

又是一頂軟轎搖搖晃晃,飄飛而至,雞皮鶴髮的老婆子掀開白簾,陰惻惻說道。

“依照初代祖師所言,那真人洞府沉淪忘川,唯有奈河改道,才會將其沖刷出來。

本來還差些時日,但就在不久之前,陰世似有異動,地氣上湧,露出端倪。”

楊娉兒回身,笑吟吟望著不像善茬的兩位老者,輕聲道:

“還好有二老相助,否則,只憑娉兒和懷英道兄,別說尋找洞府,想要辨明方向都難。”

這兩位苦大仇深的衰朽老者,也是陰門中人。

一為扎紙匠,一為走陰人。

早年間犯了行當的規矩,害了七八條無辜性命。

因為害怕受罰,廢掉修為。

乾脆聯袂叛逃,躲進深山老林。

如今託庇於水雲庵,正好派上用場。

踏踏踏,又是急促的馬蹄聲。

落到後頭的徐懷英一臉不快,他胯下是一頭單薄的白紙毛驢。

好不容易追上一行三人,不由冷聲問道:

“你們兩個莫不是故意消遣於我?為何娉兒騎馬,爾等坐轎,只有我是一頭慢騰騰的毛驢?”

自己好歹也是真武山的嫡傳,怎麼能夠沒有馬?

“徐道長,這一次趕得急,沒來得及準備。

只有兩頂轎子,一匹馬,一頭毛驢。

你將就著些,反正銅山鐵棘也快走完了。”

一臉苦相的陰鬱老者摸著鬍子,語氣硬邦邦的,敷衍回答道。

“走陰過關,哪有這麼多的講究。

也是老身想得不夠周到,忘記徐道長貴為真武山的嫡傳,千金之軀。

從小出行,只怕都是馬車、軟轎。

讓徐道長騎毛驢,確實怠慢了。”

雞皮鶴髮的老婆子眯起雙眼,聲音像夜梟般沙啞,陰陽怪氣附和道。

“一唱一和,兩個該死的老殺才!”

徐懷英眉宇藏煞,頭頂懸浮的玉如意垂落清光,恨不得當場打滅這兩個狗東西的三魂七魄!

“白骨大江愁煞人,若無陰門法咒,尋不到擺渡人,任憑五境宗師來了,也過不去。”

坐在轎內的陰鬱老者冷冷一笑,好似提醒徐懷英,千萬別動歪心思。

“懷英道兄,你若介懷的話,便跟娉兒調換一下。”

見到氣氛有些僵硬,楊娉兒打著圓場,柔聲說道。

“不用,我只是擔心騎這頭毛驢,走得太慢,耽擱程序。

活人難以久留於陰世,等到陽間天色一白,雄雞唱曉,咱們若回不去,後果很嚴重。”

美人當前,徐懷英如何會有損氣度,冷眼掃過陰門二老,轉而恢復溫潤之色。

“娉兒就知道,懷英道兄是個明事理的人,並非分不清輕重的莽漢。

二老也少講兩句,鐵棘銅山一過,便是白骨大江了。

屆時,還要仰仗兩位呢。”

陰鬱老者哼了一下,放下轎簾。

短暫停歇片刻,紙馬紙驢、紙人紙轎再次啟程。

通體烏黑的低矮銅山,很快就被甩在後面。

隨著愈發深入,陰寒之氣滾滾如潮,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像是紙錢燒完的焦黑灰盡,漫天飄舞著,其中蘊含著詭異的氣息,讓人不敢沾染半點。

翻過長滿鐵棘的連綿銅山,是一條白骨堆疊鋪就的陰森道路。

放眼望去,好似無窮無盡,通往不可知的去處。

“白骨道頭見大江……陰世還未沉淪的時候,茫茫多的陰魂都要走這條路。

知道為什麼香燭紙錢上,皆會蓋著‘陰司城皇、酆都大帝’的印章麼?

這叫路引,沒這樣東西作為憑證,陰魂永遠走不完白骨道。”

陰鬱老者大手一揮,收起紙人紙轎,抖出幾沓黃白冥紙。

上面果然蓋著城皇廟的大印。

每人都拿一張,放在手中,沿著白骨道路往前方走。

沒過多久,竟然就行到盡頭,看到一戶早已廢棄的破敗酒家。

徐懷英定晴一看,發現是森森斑駁的人骨砌成牆,泛黃微卷的人皮作旗招,血肉腐爛的人頭為杯盞。

“邪魔外道!裝神弄鬼!”

他毫無驚懼之色,挺起胸膛冷聲喝道。

陰世之地,怎麼會有酒肆?

那些孤魂野鬼,也要吃喝麼?

真武山的青玄九陽上帝一脈,向來以蕩魔除邪為己任。

當即就要發出一記陰雷,搗毀這座邪氣森森的破落酒肆!

“休要亂動!徐道長,這裡可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都歇過腳的地方!

相傳上古正道昌盛之時,許多大能修士都能出入幽冥,懾於陰司定下的兩界兩隔的鐵律,他們不會踏過望鄉臺。

所以,才有這座酒肆。

人、鬼、陰差,皆在此處待過!

切不可亂動,萬一招惹巡遊的陰司正神,咱們都得死在這裡!”

老婆子扯著嗓子,尖利喊道。

“陰司正神?如今當真還有存世的皇天地祇麼?太古劫前,天庭就坍塌了,陰司也隨之沉淪。

滿天神佛,只剩下靈性殘留,烙印虛空。

早就沒了實體。”

徐懷英橫了一眼,似是不以為意,可還是退後兩步,及時收住氣機。

“陰世不可以常理論之!太古劫前,與天庭一同橫壓寰宇,劃分三界的陰司,只不過是佔據陰世之地!

走陰人一派當中,甚至有過某種揣測。

認為陰司一切正神,可能已經不在。

但……陰世亙古以來,可能孕育過大恐怖。

不然的話,當年一眾身居神位的皇天地祇,為何要劃分三界,將人、神、鬼相隔開來?”

老婆子語氣裡透出心季之意,像他們這種成天與陰魂鬼祟打交道的下九流,極為忌諱太古、上古流傳至今的隱秘禁忌。

“陰司究竟還存世否,始終沒個確切說法,反正黃泉路斷,鬼門關閉,三千年來都無人進去過。

可我跟隨師傅行走鄉野的時候,親眼見過陰兵借道!

漫山遍野,鬼氣森森,殺伐沖天!

倘若陰司真個不在了,那些鬼兵又是從哪裡來?”

陰鬱老者一臉後怕,沒好氣地對著徐懷英道:

“總而言之,走陰過關,凡事小心!

前邊就是白骨大江,咱們趕緊尋個擺渡人!”

楊娉兒聽得出神,深深望了一眼那座酒肆。

出於謹慎,也未選擇進去。

隨口撫慰徐懷英兩句,便就跟上陰門二老的步伐。

“老殺才,等回到陽間……有你們好看!”

徐懷英狠狠罵道,絲毫不覺自個兒的性情越發偏激。

嘩啦,譁啦啦!

一條大江波浪寬!

漆黑陰寒的驚濤濁流橫亙於前,不時翻起大片的白骨屍骸,將其沖刷到岸上。

“過了白骨江,便是掩藏真人洞府的梟神山。”

楊娉兒一雙妙目輕轉,似是搜尋著此處擺渡人的蹤影。

“陰世之內的江河水脈繁雜眾多,多以奈河、忘川、黃泉這三條為源頭。

能夠橫渡冥河陰流的,只有擺渡人,它們也算陰差的一種。

想要乘船,各有幾種法子。

陽間人,用壽元折抵。

死後陰魂,則要準備好過路錢。”

麵皮繃緊的老婆子輕輕嘆了口氣,若非欠著水雲庵的大人情,自身也託庇於那位門下。

這一趟苦差事,她才不會接。

站在白骨大江之畔,披著黑袍的老婆子用哭喪似的語調,高聲唱道:

“手捧一炷香,菸灰升九天,大門掛歲紙,二門掛白幡……”

老婆子捶胸頓足,聲音悽慘得像是家中死了人。

另外那個陰鬱老者,則是灑著漫天冥紙。

陰風颳起,將其帶往水流湍急的白骨大江。

隨著哭音漸高,濃濃霧氣之中出現一道模湖身影。

它手持長長的撐杆,頭戴斗笠,表面籠罩一層焦黑飛灰,看不清具體面容。

“先來後到,過江上船,陽間人折壽,陰世魂給錢!”

那個擺渡人聲音沙啞,手中撐杆輕輕一戳,腳下的一葉扁舟就像離弦之箭,又快又急,抵達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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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女與徐道長過去吧,過了白骨江,就用不到咱們了。

敢問艄公,要折多少壽?”

身為走陰人的老婆子臉色很不好看,卻也無可奈何。

她看似是垂垂老矣,雞皮鶴髮,像是七八十歲的衰朽老人。

實則不過四十二,之所以老成這般模樣,便是走陰折壽的緣故。

“仍是原樣,每載一人,折三年陽壽。”

擺渡人一板一眼答道。

“好好好!三年……給了!”

老婆子肉痛至極,心如刀絞。

這一來一回,等於就要去掉十二年陽壽。

可既然答應水雲庵的冰清師太,接下這樁差事,又不能半途撂挑子。

否則,回到陽間。

自個兒就再也沒有藏身之處,立刻就會被陰門清理門戶。

老婆子皮肉顫動,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口小刀,硬生生割下兩塊肉,雙手呈給擺渡人。

活人走陰,乃是魂魄離體。

所以,這割掉的肉並非實物,而是三魂七魄的一部分。

“上船,坐穩,過江嘍!”

擺渡人也不廢話,將兩塊“肉”收入魚簍。

長長撐杆戳進江心,載著楊娉兒和徐懷英就往對岸走。

“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這下又沒了!老身可不剩多少年陽壽了!”

老婆子痛得渾身打擺子,嘴裡不停地咒罵道:

“都怪你這狗東西,用活人精血扎紙養兇物,又矇騙我去偷盜字門的養煞法!

這才落得如此田地!”

陰鬱老者眉頭皺緊,往白骨道旁走去,江畔陰風太重,禁忌法器撐不了多久。

“你當初若聽我一句勸,偷摸尋些乞丐流民,拿來煉陰器,什麼事都沒有。

一昧求快,竟然盜取城中大戶,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嬰孩煉大丹……”

兩個皆是喪盡天良的陰門敗類,互相埋怨,一人攙著一人,又轉回那間破落的酒肆。

陰風惻惻,吹動人皮旗招,堆積白骨滾落。

他們也不敢進門,生怕沾染大恐怖。

鬼知道自上古就已存在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這些陰司正神,有沒有殘留下一抹氣息!

那些佔據神位,歸類為皇天地祇的古老者。

絕非什麼傳記雜文裡頭,被呼來喚去的小角色。

那是真正執掌生殺,勾人性命的陰司正神!

叮冬,叮冬。

好似有法鈴晃動,陣陣梵音若隱若現。

原本大霧漫天的陰森氣象,倏地向著兩旁倒卷。

腳下白骨如山層層鋪就的道路,竟也顫動起來。

一顆顆頭顱,像是風化,盡數碎裂碾為齏粉。

好像受到感召,酒肆的人皮旗招獵獵作響。

本來緊閉的大門,亦是無風自動,向外敞開。

如同迎接著某一位大人物?

歸來?

“陰司……正神?”

“巡遊?”

兩個陰門敗類面面相覷,心驚膽戰到極點。

自個兒該不會真有這麼倒黴?

正好撞見陰司正神巡遊?

牛頭?還是馬面?

千萬不要碰到黑白無常兩位爺啊!

他們心裡打鼓,瑟縮著身子,又伸長脖頸。

既緊張又害怕,卻情不自禁向鐵棘銅山張望而去。

片刻後,兩人親眼見到一襲大紅蟒衣端坐白馬,踏開滾滾陰霧!

身旁隱約看得到,一青一紅兩員大將。

“增、損二將啊?老天爺,莫不是地藏王菩薩法駕親至?”

他們瞪大雙眼,猶自不敢相信。

隨後三魂七魄嚇得俱裂,差點當場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