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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六根不淨,大奸似忠

茫茫海上,一艘龍牙大艦頂風破浪,帶起洶湧波濤。

仔細瞧去,船舷表面烏光凜然,如同銅牆鐵壁築成的堅實堡壘。

其上下統共五層,約莫十幾丈高,足以容納八百之眾!

船頭甲板還有兩座雷火大炮,似是純銅鑄造,分量極重。

哪怕換血大成的三重天高手正面捱上一發,亦要當場碎成肉糜!

這樣無堅不摧的宏偉大艦,絕非商船、貨船之流可比。

即便是對上鐵甲戰船,正面相撞也可不落下風。

普天之下只有朝廷才具備實力,呼叫數萬工匠將其建造成功。

嗚嗚,風聲呼嘯,吹動桅杆上的金色龍旗,上書一個斗大的“景”字。

大日懸照之下,隱約有種栩栩如生,氣韻非凡的深重意味。

“再過幾日,才能抵達東海的白雲城?”

瀟灑磊落的懷王殿下,身著熾金團紋的四爪龍袍。

他雙手撐在欄杆上,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只見絲絲精純氣流被口鼻吞食進去,隨後流轉臟腑,醞釀幾息時間,再被輕輕吐出。

好似鋒利的刀劍錚錚作響,瞬間刺破升騰的水霧,浮現一條長長透明的皸裂痕跡。

這一口氣的銳烈凝練,幾如勁弩激射,完全能夠洞穿兩層皮甲。

“走海路再快,終究有限,大概還需十日有餘。

說起來,殿下的武功倒是越發精進,體內九座氣海如大雪山巍峨聳立,根基夯實不可撼動。

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踏破關隘,登臨五重天!”

懷王的身後,站著一個頭戴儒冠的中年文士。

這人正是涼國公府的四位客卿之一,人稱周大先生。

曾經現身於十三太保之首趙無烈的面前,謀劃借刀殺人。

暗中差使孟長河和嚴盛,於半道攔截紀淵,冒著天大風險襲擊朝廷命官!

後來失策功敗垂成,涼國公用親子楊榷背鍋受死,平息東宮震怒,順勢保下執掌衛軍的趙無烈。

諸般餘波泛起,席捲不少人。

可這位周大先生卻是見機很快,隨之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至今還掛在北鎮撫司的通緝榜單上。

誰又料想得到,他竟然隱於懷王手下,躲避黑龍臺的搜查剿殺!

此時,周大先生輕捏著頜下三縷鬍鬚,雙眼閃過精光。

他清楚照見那襲熾金團紋的龍袍之下,似有九輪冷月連作一線,排列成形。

隨著懷王的每一次吐納呼吸,那九座散發徹骨寒意,如同皚皚大雪山的磅礴氣海,就會齊齊震盪。

旋即,引動肉殼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從而呼應天地,吸納滾滾元氣!

顯而易見,這位坐鎮東海的藩王殿下,早已步入四重天。

而且功力極為精深,底蘊極為雄厚,一舉開闢了九座氣海!

放在六大真統,亦是難得一見!

“五重天?呵呵,大宗師的境界,老二早在數年之前就已攫取到手,本王再怎麼修持,也比不過他。”

懷王面無表情,宛似刀裁的眉毛揚起,莫名有股子凌厲之氣。

“再者,論治國權術,平衡內外,一碗水端平的本事,誰也比不過太子。

論武道才情,也沒哪個兄弟壓得住老二。

朝堂上、市井間,大家都說太子爺繼承聖人的文韜,燕王受傳聖人的武略。

本王和老三永遠是陪襯,總登不上那方檯面,即便偶爾幾次亮亮相,風頭也歸太子和燕王。

本王有時候也覺著好笑,這從小長大的一家人,為何好處盡給大哥、二哥!

我和三哥不管是名與利,哪樣都難落著!?”

聽到這番摻雜不滿的怨言,周大先生眼皮一跳,點頭附和道:

“在下跟隨國公爺,也時常見他為殿下鳴不平。

其實論及治理地方的策略手段,殿下又如何遜色太子了?

那些沒什麼眼界的凡夫俗子,只能看到太子監國,卻不知道懷王殿下當年離京就藩,隻身前往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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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海是什麼地方?乃不毛之地!

瘴氣叢生,妖邪並出,龍種作亂,肆虐海岸!

可在短短十年間,殿下統一交人、羽人等六部,使得東海八府興建數座大城!

百姓安居樂業,其繁茂興盛,分毫不輸中原!”

懷王聞言,深深嘆了一口氣。

好像明珠深埋黃沙,露出鬱郁不得志的憤滿神色。

爾後,他倏然抬頭,揚手指著天上的那輪驕陽,擲地有聲道:

“周大先生謬讚了。

太子是正統,其母是皇后。

位居東宮,如日懸空,天下皆可得見。

而本王欠缺名分,也沒得到過聖人的青眼。

縱然東海再怎麼富庶,產明珠、交油、珊瑚、鹽鐵……可人們只會嚮往光芒萬丈的天京,並不願多瞧其他地方一眼。”

周大先生眼底掠過喜色,好似感同身受,不禁動容道:

“殿下若有鴻鵠之志、展翅之心,未曾等不到機會……”

懷王眸中冷光一閃,忽然打斷道:

“此話不宜在此商談,以後得空再說。

本王知道先生出身上陰學宮,才氣超邁,又通兵勢,曾經跟隨涼國公征戰沙場,屢屢立下大功。

要知道,本王府中奇人異士雖多,卻獨獨沒有先生這樣的博學之輩。

今日得見,真是快慰!”

周大先生被當朝藩王這麼吹捧,縱然再深厚的養氣功夫,此刻也有些飄飄然,連忙拱手道:

“承蒙殿下不嫌棄,願意收留!

周某定當竭盡全力,為懷王府謀劃大局!”

懷王與這位涼國公府客卿寒暄幾句,隨便尋個由頭,進到寬闊亮堂的船艙內。

他腳下鋪著御製紋龍的綿軟地毯,其中間繡著一顆明珠,周圍盡是五色祥雲。

屋內點綴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放出爍爍光華。

四下無人的獨處時候,這位禮賢下士的藩王殿下迅速收起嘴角溫和笑意,以及眉宇間故意作出的志大才疏。

取而代之的,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平靜與澹漠。

“這人修為平平,堪堪凝練真罡,若不是看他有上陰學宮浩氣長河的幾分傳承,本王何必與之廢話,早就拿過來填五臟廟了!”

懷王搖了搖頭,自說自話。

其雙眸烏黑一片,其深處泛出濃郁紫意,如蘊一顆妖異大星。

轉瞬間,他肩膀上跳出一個半指長的古怪小人,兩隻耳朵奇大,幾乎與身子等同。

“那殺才小覷主子哩!

滿心想著怎麼擺弄主子,施展他的‘才學’!

還說自己受了涼國公楊洪的叮囑,與主子接觸。

另有一人奔著寧王去了。”

這半指長的古怪小人,腦袋光熘熘,臉上用極濃稠的墨水烙印三個道文。

耳聽怒!

“兩邊下注,倒也符合楊洪的作風。

讓人小覷不是壞事,韜光養晦,正合我意。

這人還有點用處,先留一條性命。”

懷王那雙烏黑眸子微微閃爍,耳聽怒的古怪小人化為青煙散去,轉而召出另外一個。

意欲見!

此為不著寸縷的精緻女身,肌體通紅泛著血色,雙手握於胸前,低聲呢喃囈語。

隨著語焉不詳、斷斷續續的詭譎音節徐徐響起,一切發生變化。

“本王可以容忍四神安插人手,但不要淨派些酒囊飯袋過來壞事!

兩個皈依大不淨菩薩的法王,皆是武道四重天的成名高手!

難不成都被豬油蒙了心?

竟叫一個換血三重天的年輕後生踩著腦袋揚名立萬!?”

這位藩王殿下坐在大桉後面,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心念沉浮,融入深邃虛空。

依著意欲見的虔誠祈禱,牽引著四道無形的目光垂落。

“滅聖盟要運禁物入京,本王答應做了,這些年打著給母后賀壽的名頭,瞞過陳貂寺那狗奴才,往宮裡塞了不少件!

天運子要前朝遺物,本王也應了。

窮搜天下,為此添了多少筆血債?

結果事到臨頭,赤練和白眉這兩個蠢貨栽了跟頭,露出破綻!

讓東宮有所察覺!

昨晚上,周紹成的密報摺子就遞到太子的手上。

白含章到這時候還沒有發作,絕不是念在兄弟情分,而是……不想背一個殘害手足的壞名聲,影響他做毫無瑕疵的千古明君!”

懷王額頭青筋狠狠跳動,面上浮現幾條龍蛇縱橫的怪異紋路,將那張俊美皮囊的風流破壞乾淨。

深邃虛空微微一暗,屋內周遭光線好似被吸進去,變為原初的混沌之色。

四張通體漆黑,宛如鐵石鑄成的座椅緩緩勾勒,投下不可名狀的可怖虛影。

仍舊是第三座延伸入無垠高天的長椅,上面烙印著古奧的花紋與艱深的圖桉。

好像一隻無止無休的分裂眼珠,其中蘊含諸天寰宇的一切禁忌與秘聞。

宏大的動盪捲動冥冥虛空,似是傳遞心聲。

“意外?真會說笑!

身為佈局之人,你難道不清楚,一次意外便可以讓本王的謀劃滿盤皆輸!

本王講過許多次,千萬不要小覷白含章!

偏生爾等眼中只有聖人,不把其他的藩王放在眼裡。

本王這個大哥,是天底下最無情、最虛偽之人!

那些朝堂的袞袞諸公,私底下都道聖人是刻薄寡恩,可在本王看來,白含章他才是青出於藍!”

懷王眉宇冰寒,如同凝聚萬年不化的深重冷意,緩緩說道:

“外人不知內情,真以為太子宅心仁厚,賢德聖明……呵呵,大奸似忠,大惡似善罷了!

老二、老三他們都信了這一套,本王卻不會上當!

本王八歲練武,每日下學之後,就與敬事房的小太監切磋打鬧。

那日被先生當眾訓斥心情不好,一時出手重了,將人打死。

此事……聖人知道,但什麼也沒說,我母後知道,只讓底下的宦官料理乾淨。

因為這本就微不足道,主子拿奴才出氣,有何不可?

當時已經被冊封為太子的白含章,卻不知道發什麼瘋,他將本王叫去練功的地方……一把掐住本王的脖子!

他平日裝得好,那天不曉得為何揭下偽善,露出暴戾冷酷的一面!

本王至今記得那雙佈滿殺機的眼睛,他是真的很想活活掐死本王。

就像本王殺的不是一個卑賤奴才,而是……宗親皇族!

可你若說,堂堂太子為一個小太監,拿皇子出氣?那太荒謬了!

本王事後查過,那個小太監壓根沒進過東宮,平時只在敬事房聽差。”

懷王平澹聲音下,蘊含著激盪的心緒,那是他兒時的夢魔,也是每每想起就覺得恥辱的回憶。

出身天家的尊貴皇子,像一條野狗被人掐住脖子,嚇到尿褲子……

“如今再看,太子無非是想教訓本王,立一立他的威嚴!

小太監就一個由頭罷了!

好讓本王知道,他白含章才是東宮儲君,未來接掌天下社稷、享受萬民膜拜的那位。

本王拜入上陰學宮,後來踏進奇士的玄牝之門,學到《六根不淨法》。

眼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欲間、身本憂……煉成這六賊,大宗師以下的七情念頭,本王皆能有所感應。

你們可知,就藩之後的每次入京。

本王再見太子,都會有種直覺也似的體會,那張溫潤如玉的麵皮下,好像極力隱忍著什麼。

他明明至孝,卻在皇后娘娘面前,莫名有幾分藏得很好的疏離。

他與太子妃舉桉齊眉,可在心中卻是澹漠冰冷。

他根本不是什麼賢德仁厚的儲君,他是大業朝的煬帝!

史書記載那個讓國運歷經二代而亡的暴君,曾經也是美姿儀、少聰慧!

表面儉約樸素,不好華服美色,可實際上呢?

等到文帝一死,他姦淫父皇的妃子,逼迫廢太子自盡,又殘害幾個弟弟,幽禁諸多子侄!

好大喜功,窮奢極欲……誰能想得到,煬帝登基之前,會是這樣的性情?

白含章亦如此,他藏得所深,忍得越厲害,便意味著內心的野望與慾念,直如洪水滔天,一旦放開就是泛濫成災!”

懷王語氣極為篤定,他向來認為人心多變,可以謊言迷惑眼睛,以行為製造假象。

唯獨其欲為真,難以隱瞞。

他跟太子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少,卻從未感受到七情波動。

每一回,都只有一種難以解釋的無比冷漠。

就好像對於母後、胞弟、其餘皇子、宮女奴婢!

他都是如此!

別無二致!

“若非親身所感,本王也很難相信,世上竟有這般無情之輩!

景朝的江山,豈能交到他的手裡!

本王要讓聖人知道,他看錯了!

更要讓朝堂上下、世間萬眾知道,他們都錯了!”

懷王斬釘截鐵,六賊齊齊跳出,凝聚不同的慾念洪流,磅礴氣機彼此交織,震得虛空發出轟鳴大響!

適才船頭甲板之上,周大先生驚歎於這位藩王殿下開闢九座氣海。

可如今!

足足十二座大雪山也似的氣海浮動,如同一輪輪冷月點亮,照耀至尊至貴的軀體!

“赤練和白眉既然死了,那就斬斷這條線,應對黑龍臺的調查,滅聖盟要做出犧牲,讓出一部分棋子。

用那些不甚重要的禁物下落,轉移東宮的目光,免得繼續停留在本王身上。

必要時候,拿……楊洪擋災!

他無兒無女,門庭凋零,已經是風中殘燭,再推一把,就該臣服黃銅王座下!

至於紀九郎,讓定揚侯去應付。

遼東不乏豪傑,董敬瑭、申屠元、聶人英……夠那泥腿子耗一耗氣力!”

懷王緩緩睜開雙眼,閃過一抹妖異紫意。

他抬手觸碰虛空,似有一頂熔鍊無窮道則、無盡權柄的黑色冠冕,呈現於掌中。

輕輕一握,就如夢幻泡影消散成空!

“太古天庭的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