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
封逸歡喜大叫,一躍而起。
卻因為心神波動太大,本已被壓制了得嚴峻傷勢忽又爆發,只覺喉頭一舔,悶血又噴了出來。
悶血落地,小灰也已來到。
“嘎嘎”一聲怪叫出口,那體型不大的雜毛鳥兒已狠狠地砸進了封逸的懷裡。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鳴叫,熟悉的灰黑色羽毛。
封逸鼻頭泛酸,淚水簌簌而落。
“小灰,你還好嗎?”
小灰當然不好,雙腿斷折,骨裂血肉碎。雙翼上更是傷痕堆疊,銀白色的翼骨自傷口中刺出。
鮮血滴瀝,小灰卻並不叫痛,只是歡喜輕鳴,只是拼命往封逸的懷抱裡鑽。
茫然間,封逸似覺自己又回到了龍隱宗,且正站立在後山藥園內。
小灰在懷,可師父呢?
封逸心頭一凜,忙將小灰抱到眼前,顫聲問道:“小灰,師父呢?”
半大的雜毛鳥兒本還歡喜無限,激動輕鳴,聞聽此問,登時停住了鳴叫。
一雙綠豆小眼中泛著悲傷的光芒,轉瞬又化作焦急。
它扭頭西北望,急切地叫著。
叫聲雜亂無緒,封逸聽得糊里糊塗。
眼觀西北,視線卻被高峰所阻,只能看出不遠。
封逸皺著眉,沉聲問道:“師父在梟吳祭壇?”
“唳……”
小灰長聲一叫。
叫過之後,又接連叫了三聲。
“你要我去救師父?”封逸收回目光,凝視小灰。
小灰頭顱連點,一對小眼之中忽有碧綠幽光升起。
幽光擴散在封逸的身前,乘風而動,緩慢凝化成一幅扭扭曲曲的地圖。
“唳……嘎嘎!”
小灰連連大叫。
封逸說道:“這是梟吳祭壇的地圖?你立刻趕過去救師父?”
小灰再度點頭。
尖且長的鳥喙在地圖正中點了點,又大叫幾聲。
“師父就在這個位置?”
“唳……”
鳴叫過後,小灰那半大的身軀驀地一顫,竟忽然淡薄了幾分。
封逸看得心頭直突,手指用力,五指竟自小灰的軀體之中穿了過去。
“小灰……這……這不是你的本體?”
小灰輕聲一叫,叫聲裡攜裹著說不盡的悲涼。
不言之意是,這副身體只是它使用妖力凝化出來的,它的本體已傷重難捱,即將死去。
小灰自然也很想營救辛黎,但它已沒那個力量,也沒那個時間了。
它……命不久矣。
淚水自封逸的眼角滑落,小灰輕輕地用尖喙啄了啄他那汙血滿掛的面龐,似在說:“男子漢,不哭。”
可淚水就是不聽話,死命奔流。
等到浸透了封逸的前襟後,小灰的身軀也終於在寒風的吹拂下,飄散成一縷青煙。
“小灰……”
封逸大叫一聲。
可山野倥傯,哪有回應?
不,是有回應的。
西北遠天傳來一聲充滿了訣別意味的雕鳴,穿金裂石,直入封逸的雙耳之中。
他知道,那是小灰在跟他告別。
不是遠去的道別,而是死生相隔的永訣。
封逸很想伏地嚎啕,但他知道,眼下並不是悲傷且哭泣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悲憤強壓下去,繼而盤膝於地,瘋狂地恢復元力,並修復傷勢。
大悲賦與其他玄功不同,恢復元力的速度極快,且因為元力之中摻雜有火氣,能將各種丹藥的藥效完完全全地催發出來。
不過片刻,耗損一空的元力便已恢復盈滿。
封逸直身而起,內察己身後,發現傷勢也痊癒了五六成。
雖未完全痊癒,卻也影響不大。
當即再不遲疑,運起了身法,飛快地朝高峰上攀去。
重登峰頂,凝眸西北望。
濃霧中,隱有一點金光明滅在西北遠天之中。金光徑往西北去,卻忽地折道往西。
金光後,五族大能所發散的二十道各色流光封逸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二十道流光一定也急追金光,朝西去了。
那金光,正是碧眼金雕小灰。
它為何折道往西?
因為它知道自己已無力身入祭壇之中解救辛黎,往西也只是為了引開強敵,為封逸爭取出那一片開闊的坦途。
封逸豈能不知小灰的良苦用心?
含著悲憤,攜著盛怒,揣著焦急與擔憂,身化游龍,迅可追風,亡命般朝梟吳祭壇而去。
至於命火所發散的火氣還能支撐多久,封逸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他也不是完全不擔心,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確定了梟吳祭壇內,定無寒潮。
為何如此肯定?因為小灰讓他立刻動身去營救辛黎。寒潮瀰漫天地,無物不可凍殺,這一點小灰不會不知道。
它既知道寒潮之能,卻又讓封逸去營救辛黎,足以說明梟吳祭壇內,沒有寒潮。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小灰覺得憑封逸的修為,可以救下辛黎。
八階玄獸不會看不出封逸的修為究竟如何,如若它認為封逸救不了辛黎,絕不可能讓封逸就這般傻呵呵地去送死。
能救,且不必再擔憂寒潮的侵襲,封逸再無後顧之憂。
也並非全無後顧之憂,因為他不知道梟吳祭壇距離此地多遠。
“不管有多遠,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到。”
決心暗定,封逸發足了力氣,再將速度提高一成。
一邊飛奔,一邊回想剛才小灰使用幽光勾勒出來的梟吳祭壇的地圖。
小心翼翼地將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轉角,每一個方位都記憶得清清楚楚。
“這地圖,我怎會覺得有些熟悉?”
封逸眉頭微皺,急思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類似的地圖。
思思想想,忽有所悟,忙探手入玄囊,抓拿出一大把羊皮捲來。
斬殺了王宏良後,封逸曾在王宏良的玄囊內,見到過一張繪製了迷宮般地圖的羊皮卷。
當時沒太在意,只是粗略一觀。而今忽然想起,愈發覺得那地圖與梟吳祭壇的地圖,有些相像。
“也不知道那張羊皮卷有沒有被項靈竹那惡女給燒了。”
小山洞內,項靈竹將封逸的東西焚燒了七八成,只留下五張羊皮卷,一身換洗衣物,以及大大小小的藥瓶沒來得及焚燒。
還好,那五張羊皮卷中,正有一張繪製著迷宮地圖。
封逸飛奔著,將羊皮卷展了開來。
凝眸細望,果真竟是梟吳祭壇的地圖,並且比小灰粗略勾勒出的地圖還要細緻許多,只是略有殘缺,並不完整。
封逸將兩副地圖在腦海之中逐一比對,驚喜地發現師父所在的方位,竟也在羊皮卷的記錄之上。
細緻觀瞧,小心記憶,待得記熟了每一個通道,每一個岔路後,封逸這才將羊皮卷妥善摺疊,收入玄囊。
再看前路,迷霧依舊,天地冰藍,生機全無。
因為寒潮的緣故,本該危險重重,妖獸毒物多多的靈霧山脈,此時已丁點兒危險也不存在,只有一片坦途在前。
只是這坦途究竟有多遠?
封逸不知道,他只能繼續飛奔,不敢有絲毫懈怠。
……
靈霧山脈深處,一片濃稠的迷霧裡。
一艘純金打造的戰船正漂浮於半空之中,三男兩女站立船頭,凝視身下濃霧,神情變換。
為首一個男子身著錦布長衫,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偏偏風流,頗有大家公子的瀟灑風範,又有王公貴族的金貴之氣。
他的左手邊,站著一位容貌庸和的中年文士,右手邊站著個面容冷峻的頎長漢子。餘下二女容貌嬌美,並立於後,手捧茶盞,似是婢子小鬟。
“於宗主,這都多少天了?洛長老怎還未回來?闊長老不是去找尋了嗎?還沒有訊息傳回來?”
青年男子收回了目光,看向左手邊站著的中年文士。
後者聞言,忙後退一步,躬身道:“太子殿下,洛長老與霸刀門的山長老在天涯山附近生死一戰,想必負傷不輕,此時或正在某一處閉關療傷。在這萬里山林之中尋找一人,確實有些不太容易,還望太子殿下多多擔待。”
他語調謙恭,似乎生恐稍有差池,便會惹得身前人不喜。
但身前人已經不喜了,卻不是針對他。
太子殿下劍眉微軒,扭頭看向站在右手邊的那位頎長漢子。
“山林多妖獸,洛長老又負了傷,孤身一人如何能保得安全?”
他雖沒有直言斥責那頎長漢子,但目光冷邃,已將心中的不悅盡數表露出來。
頎長漢子似不曾聽聞,也似不曾瞧見那不善的目光,自顧凝視身下濃霧,不言不語。
太子殿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道:“今次洛長老若有閃失,本宮定饒不了你霸刀門。”
“嗷嗚……”
異獸怒吼自身下傳來,聲浪發散如狂潮拍岸,震得戰船搖晃,呼呼有聲。
太子殿下再也顧不得斥責頎長漢子的不禮,忙移目下望。
眼前是翻滾的濃霧,根本無一物存在。
但他那算不得十分銳利的目光,竟似能穿透迷霧,看清楚下方山野之中的驚天大戰。
“那虺竟將骨翅蠍尾獅給吞了?”
太子殿下不無驚詫地道。
中年文士正是西境霸主天劍宗的宗主於紅塵,而那頎長漢子,正是霸刀門的門主,項傾。
聞得太子殿下此言,於紅塵輕聲一笑,說道:“太子殿下或有不知,那八階異獸虺不僅僅可以透過吞噬怨煞之氣來療傷或修煉,也可以透過吞噬其他妖獸來療傷。”
“哦?虺竟還有這等本事?那它的本命神通是什麼?”
不管是低階妖獸,還是中階玄獸,亦或是高階異獸,都有一項本命神通。
如那一階妖獸赤焰豪豬,本命神通便是弓背發力,釋放連天火箭。
若逢機緣造化,晉升至二階,尋常的火箭便會化作紫焰箭雨,威力更增數十倍不止。
“虺雖非太古遺種,卻身擁真龍血脈,在八階妖獸中,也算是戰力極強橫的存在。而且因為那一點真龍血脈的緣故,虺也有晉升至九階異獸的資本。”
於紅塵擺手發出一道白亮劍光,削碎了一塊旋飛而來的青石。而後接著說道:“至於虺的本命神通嘛,屬下也不曾親眼見過,只是看過書本上的記載,說是能燃燒精血,擢升三倍戰力。”
“燃燒精血,擢升三倍戰力?”太子殿下眸泛精光,忽然似想起什麼,忙道:“這豈非與木族皇室的聖技類似?”
於紅塵輕笑道:“木族聖技固然了得,但至多也只能擢升一倍戰力而已,與虺的本命神通還是有些差距的。而且人身不比妖獸,精血極少,燃燒不了太久。”
“生死拼鬥,若能擢升一倍戰力,哪怕只有瞬息時間,也足夠逆轉戰局。需要那麼多精血何來?”
項傾冷笑一聲,嘲諷於紅塵無知。
卻不等於紅塵反懟回來,太子殿下已再次驚道:“臥槽,那虺竟然吞了自己的同伴?”
眾人再度望去,各自神情有變。
於紅塵道:“妖獸就是妖獸,兇殘毒辣,毫無人性可言。”
他說著,微微扭頭,看向項傾。
後者卻驀地一驚,高聲叫道:“它要逃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