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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消失的記憶

眾所周知,無疆世界的野外有兩大最危險的存在。

一是妖獸,二是邪靈。

妖獸,顧名思義,便是野獸覺醒了血脈神通,妖化而成。對應玄修的九大境界,妖獸按照實力高下,也共分九階。一至三階稱妖獸,四至六階為玄獸,七至九階乃異獸。

而邪靈,則是一種由怨煞之氣滋生而出的怪異生命體,它們無形無質,飄搖隨風,詭譎莫測,非玄兵或元力不可傷。且喜好附身於人,並吞噬宿主的精血靈魂,以壯大自身修為。

邪靈的本體不過是一團無質黑霧,體外有怨煞之氣凝化而成的魔紋。根據魔紋數量,可以很容易地辨別出邪靈的實力與修為。

一至三紋稱邪靈,四至六紋為邪祟,七至九紋乃邪魔。

此時漂浮在封逸面前的,正是一隻一紋邪靈。

今夜無月,四下裡一片漆黑。

封逸有元力修為,能夠做到夜間視物。清兒卻只是尋常少女,根本看不見眼前有什麼東西存在。

“公子,是什麼?是邪靈嗎?”清兒低聲問道。

“是。”封逸沉聲回答。

清兒暗暗心驚,剛才雖還在說著不懼,可是真正遇到了,又豈能不懼?

她緊緊地抱著封逸的左臂,生恐那邪靈忽然飛撲過來,附到了自己的身上。

封逸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放手吧,它暫時還顧不上找你的麻煩。”

清兒疑惑抬頭,卻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自家公子既然這麼說了,她也只好放手。

“封師弟,切莫衝動。”

眼見封逸便要踏步上前,邱老三等一眾執法堂弟子連忙躍出黑暗,高聲阻止。

封逸沒有理會他們,依舊自顧前行。

眼前若只是一隻浪蕩山野的一紋邪靈還則罷了,但事實並非如此。那只邪靈,此刻正附身在一個黑衣少女的身上,拼了命地催動魔紋旋轉,釋放出濃郁的怨煞之氣,來消磨少女的心智與精神。

那黑衣少女,封逸認識。正是以血煞掌偷襲於他,將他丹田震碎的榆林宗宗主沈落葉的獨女,少主沈璇。

宗門爭奪礦脈等各種資源,都是由小一輩弟子出面拼殺。一是為了歷練,二是因為老一輩們多身居高位,若是出面爭奪,很容易便會演化成宗族之戰。

屆時難免流血更多,雙方的損失也會更大,得不償失。

這不是硬性規定,鄰近九宗卻都各自遵循。

封逸便是龍隱宗後輩弟子的領隊之人,而沈璇,所代表的正是榆林宗。

兩宗相距不遠,相互間的爭鬥摩擦也自然更多。三年來,若說封逸經歷了百場大小戰事,其中倒有七十餘場都是在跟沈璇爭鬥。

二人修為相近,天賦相當,隨著一場場戰鬥打下來,相互之間難免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

無奈這三年來,龍隱宗與榆林宗的關係急劇惡化,兩個少年人也註定了不可能成為朋友。

而今沈璇有難,封逸下意識便想要出手營救。

雖然她曾毀了自己的丹田,但分屬於兩方陣營,當時若是換了自己,也肯定會一拳將她的修為廢去。

此事無關性情善惡,只是立場不同,歸屬不同而已。

“公子,您小心一些。”清兒聽到封逸的腳步聲在逐漸走遠,忍不住出言提醒。

封逸“恩”了一聲,已走進了山坳內。

方剛立定,便聽到沈璇的聲音隨風飄來,“你走開,我不需要你救。”

她負傷非輕,精氣神已被怨煞之氣消磨得即將耗盡,怕是再難堅持一分半刻。

“當真不要我救?”封逸挑眉看她。

沈璇切齒咬牙,啐道:“滾!”

正此時,忽有一陣陰風疾卷而至,迎面撲到了封逸的身上。

陰風裡,響起一陣如金屬摩擦般的“咯咯”怪笑,刺耳至極。

封逸大驚,連忙抽身後退。

“兩隻邪靈?”

一語還未落地,忽聽身後接連響起慘叫聲。

封逸連忙回頭,卻發現邱老三等八位執法堂弟子,已盡數被邪靈附身,困在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他們修為不高,哪裡抵得住一紋邪靈的吞噬?只瞬息之功,便已扭曲了麵皮,露出力竭難抗之態。

好在清兒很激靈,早早躲在了一塊半人高下的青石後面,才沒被邪靈發現。

“你個傻子,讓你滾你非不聽,現在好了,咱們都得死。”

沈璇大叫怒斥。

正此時,那只飛撲失敗的邪靈已折道回返,再度化作陰風,卷向封逸。

它速度極快,大約能與淬體五層武者比肩。

而封逸,此時的修為頂天了也就與淬體二層武者相當,如何能夠再次避開?

眼見避之不開,封逸只得一咬牙,自腰間抽出三尺長刀,運起血肉間的微末元力氣息,猛地一刀劈下。

他這柄直脊長刀是龍隱宗僅有的五把一品玄兵之一,同時也是師父辛黎以前所用的佩刀。

一刀斬下,陰風陡然停住。邪靈發出一聲如嬰兒悲啼般的慘叫,卻只是負傷,並未身死消散。

漆黑魔紋旋轉如飛,散發出濃郁的怨煞之氣,瞬間治癒了邪靈的傷勢。

它嘶吼著,獰笑著,緩慢化作一道虛幻人影,再度飛撲而來。

封逸運起身法,側身避過,右手長刀急出,撩過了邪靈所化人形黑影的臂膀。

一條虛幻手臂被玄刀斬斷,還未落地,便被夜風吹散,化作一道黑煙,消散無蹤。

封逸一擊建功,不做絲毫停頓,連忙搶身而上。右手長刀舞出一團白亮光幕,兜頭朝邪靈罩下。

光幕裡,刀影霍霍,迅可追風。正是辛黎的成名絕技,‘追風刀法’。

風本無形,來去東南,往復西北,變幻不測,無可琢磨,如何追趕?

唯有超越風速,在其飄忽變道之前,率先佔據其欲行路徑。

正如此,才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追風。

一刀斬出,黑影飄忽變換。不待招式用老,封逸右手猛地一抖,刀光已搶先一步,掠過了邪靈變換之處。

刀芒過處,邪靈放聲嘶鳴,刺耳如夜梟悲啼。

“唰唰唰!”

接連三刀,黑霧潰散,邪靈湮滅。

封逸不做停留,連忙閃身朝沈璇掠去。

沈璇修為不俗,即便身上有傷,也有不俗的戰力。該當先將她救下,才能刀劍相合,將這一窩十數頭邪靈盡數斬殺。

想法是好的,可是事實並不允許封逸這麼做。

邪靈共計十三只,一隻困住沈璇,八隻困住邱老三等人,一隻被殺,而今還餘下三隻。

三隻邪靈本乘風飄搖,準備去戲虐躲在青石後面,瑟瑟發抖的清兒一番。

卻不想同伴竟然倏忽慘死。

三隻邪靈已知封逸實力強悍,當下舍了清兒,一起朝他撲來。

“小心。”

沈璇面對封逸,眼見三道黑影乘風襲來,連忙高聲示警。

封逸聞言轉身,右手長刀橫掃,正中三隻邪靈前胸。

慘叫聲此起彼伏,封逸來不及營救沈璇,連忙拉開陣勢,再入戰場之中。

刀影霍霍,人影閃轉,黑影飄忽。

封逸以一人之力,獨鬥三隻邪靈,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但是三隻邪靈身法迅捷,知封逸手中玄刀厲害,並不與其硬碰硬,只是遊走來去,準備生生將他耗死。

沈璇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死瘋牛,你的武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手拿玄兵,連三隻一紋邪靈都搞不定嗎?”

封逸與敵拼殺,素來不畏生死,且越戰越勇,如同瘋魔。

沈璇與他打了幾十場,對他的實力可謂是一清二楚。見他次次都以死相拼,自然心裡有氣,故而便給他取了‘瘋牛’這麼個外號。

“你還有臉說?我他娘的要不是被你廢了丹田,這區區幾隻不成氣候,還沒有參悟出邪道秘術的雜碎,豈能擋得住我?”

封逸橫出一刀將三隻邪靈逼退,一邊大發牢騷,一邊抬頭去看清兒。

小丫頭依舊躲在青石後面,安全無虞,倒不用他太過擔心。

只是邱老三等人的情況,十分不樂觀。

“啊?你的丹田……被毀了?”沈璇錯愕非常,言語之中不無歉仄之意。

那日她匆匆一掌印在了封逸的下腹,本以為只是將他重傷,卻沒想到後果竟然如此嚴峻。

封逸懶得跟她廢話,發起狠來,長刀越斬越快。

那八隻困住了邱老三的邪靈也已知道敵人強勁,更加賣了死力。

三息之後,兩名修為較弱的執法堂弟子堅持不住心神,慘叫一聲後被吸成了枯骨皮囊。

那兩隻邪靈得了生人精血神魂,頓時魔氣大增。紛發一聲怪嘯,化作人形黑影,朝封逸撲來。

陰風未至,兩隻蒲扇般的漆黑大手已凌空抓來。

封逸知那兩隻得了人血精魂的邪靈已經悟出了邪道秘術,晉身為真正意義上的一紋邪靈,不敢硬接攻勢,連忙錯身避開。

卻因為修為退步的原因,反應力雖然依舊敏捷,身體卻沒能跟得上。

一時不察,竟被一隻大手勾住了左肩。

頓時皮開肉綻,鮮血長流。

黑影大手曲指成爪,猛地向後一拉,生生將封逸左肩皮肉扯下來一大塊。

左肩劇痛,封逸倒吸一口涼氣,情急之下下意識便飛起右腳,去踢踹撲至近前的那只邪靈。

一腳踹出,封逸暗道糟糕,可是再想收腳已然來不及了。

他之前曾是淬體四層修為,血肉之間蘊含有大量的元力。故而單憑腿腳,也能打傷邪靈。

但是此時不同,絳宮內的條元氣惡龍根本就沒有被徹底煉化,他所能呼叫的元力,也只是元氣惡龍所散發的一絲元力氣息而已。

元力氣息微弱至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又豈能傷到邪靈?

果不其然,一腳踹出,仿似踹在了湖水之中。

邪靈絲毫沒被傷到,封逸卻因為慣性,控制不住地往右側趔趄了一步。

這一步的距離,正巧撞進了邪靈黑霧之中。

黑霧如潮,順著周身毛孔湧入體內,封逸頓時失去了對手腳身軀的控制。

他挺立原地,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他媽的……”

封逸大罵,右手一鬆,長刀落地。

邪靈胸前的魔紋急速旋轉,發散出濃郁的怨煞之氣,衝擊著封逸的心神。

他咬牙堅忍,心底的煩躁、焦慮、憤怒、憋悶、委屈、痛苦等負面情緒被怨煞之氣勾引出來,交織成一幕幕光影,浮現眼前。

不知不覺,封逸已汗流浹背。

“瘋牛?你……是我對不起你。”

沈璇似乎在哭泣,但封逸並沒有理會這些。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光影之中。

那是一些早已被他遺忘了的記憶畫面,而今竟然在邪靈的幫助下,重新回憶起來。

層層迷霧之中,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她仰面跌倒,鮮血自她的口中瘋狂噴湧,而她卻在微笑。

如母親般慈祥的微笑。

“娘……”

封逸脫口呼喊,畫面卻陡然一變。時年兩歲的他,已被一個渾身燃燒著赤紅色火焰的紅髮女人,提在了半空之中。

女人是誰?叫什麼?

封逸不知,只知她是仇人,是殺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

青色流光自東天激射而來,化作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儒雅書生。

他與紅髮女人鏖戰於天際,難分勝負。

最終,書生運使秘術,燃燒壽元精血,才將紅髮女人逼退,救下了自己。

“孩子,以後我便是你的師父。”

書生已不再儒雅,因為秘術的原因,他一身高絕修為毀於一旦,化作耄耋老朽,白髮蒼蒼。

“師父……”

封逸再次呼喊。

師徒二人來到龍隱宗,定居了下來。

一年後的某一日,師父忽然離去,等到回來時已身負重傷,懷中抱著個染滿了鮮血的女嬰。

他似乎忘記了什麼,盯著自己看了許久許久,直待日落西山,才終於呢喃道:“封逸?你叫封逸?你是我的徒兒?”

光影又變,那是三年前的端午夜。

那一夜,道道流光自四面八方飛來,齊齊沒入靈霧山脈深處。

師父站在門前,眼望西北,若有所思。

他似乎在呢喃自語,只是當時的封逸並沒有認真去聽。

而今記憶被重新喚起,封逸聽清楚了,師父在說:“我是誰?我不是辛黎,我是誰?”

深夜,師父孤身走進了靈霧山脈,並且再也沒有回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