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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冬風冽

第二天夏初出現在鑑容臺,小童和嬌嬌等人都以為冬末會發怒,不料她不僅沒發脾氣,當夏初向她打招呼的時候,她還點頭微笑著回答了一句:“你好。”

“嚇——”

旁觀眾人看到她這種回應,都嚇得呼了一口氣,嬌嬌看著冬末不急不徐的登樓離去,目瞪口呆的問站在旁邊的小童:“童姐,我不是還沒睡醒吧?末姐會有對小夏這麼親切的時候?”

小童無言,突然伸手,在嬌嬌手臂上掐了一把,疼得她大叫一聲:“童姐,你幹嘛呢!”

小童收回手,無辜的道:“幫你證明眼見的都是事實,並不是做夢。”

嬌嬌揉著手臂的痛處,一泡熱淚:“童姐,我真是太感激你的體貼了,不過如果你下次替我做證明,能掐你自己,我會更感激。”

小童沒回應她的玩笑,看了眼夏初,再看了眼冬末消失的樓梯,跺了跺腳,跟著上樓去了。

嬌嬌不明所以,看到夏初還站在當地,就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調侃:“小夏,你行啊!果然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現在終於得到我們末姐的正視啦!”

夏初臉上沒有笑容,站著發呆,聽到嬌嬌的話,卻搖了搖頭,喃道:“不對,她眼裡根本沒有我。”

嬌嬌一怔,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笑道:“你學什麼深沉啊?末姐眼裡沒有你,怎麼會跟你打招呼?她又沒在眼珠上用0號色筆大大的寫著‘我眼裡沒有你’六個字,你瞎想什麼!”

夏初不善表達,嬌嬌一番話他無從辯駁,只能微弱的辯解:“可是我感覺不對。”

“什麼感覺,感覺都是騙人的!要緊的是現在末姐對你的態度已經開始正常了,相信只要你繼續努力,很快就能再進一步,然後建立更深層次的關係。”

嬌嬌傻樂傻樂的拍拍夏初的肩膀,笑道:“來,小夏弟弟,我這裡有新店的框架圖,正準備做初步規劃,你來幫我看看,有什麼你‘看起來好’的建議。”

夏初被她拉著去了文具櫃,心裡雖然還存著很不好的感覺,但文具櫃裡的幾名員工趁著店裡沒什麼人,一轟擠了過來,拉拉扯扯的抓住他問東問西,他應付不暇,心思又單純,就把這件事暫時壓下了。

小童追著冬末上樓,本想直接去問她為什麼今天對夏初的態度大異,但看到她進了辦公室立即著手處理公事,不敢造次,先去辦公。等她忙完一陣,再看對面的辦公室,卻見冬已經離開,正端著水杯站在宋寧辦公室前看監控器的螢幕。

螢幕上,夏初正坐在嬌嬌文具區的兼用辦公桌前看新店框架資料,文具區的幾個店員時不時過來跟他說笑。夏初是一心不能二用的人,忙著看較圖片資料,就答不了她們的話。但她們也不著惱,依然過一會兒就過來看看他,看一看又回去和同伴嘻笑說話,對他指指點點,大有花痴之相。

小童怔了怔,才走到冬末面前,跟她一起看監控器的螢幕,琢磨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合適的言詞,反而是冬末先開了口,問:“小童,你們這些日子,教過夏初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是吧?”

小童刷的退了幾步,下意識的拿起宋寧辦公桌上的資料夾護著頭部,然後抬頭看冬末,見她根本無意追打她,這才想起冬末如果真的動怒,別說她只頂著個脆弱的資料夾,就是頂只厚鋼盔也沒用。

這麼一想,她才放下心來,撫撫自己被嚇得砰砰亂跳的小心肝,呵呵乾笑:“末姐,我們沒有惡意的……”

冬末點頭,淡淡的說:“我知道,你們沒有惡意,你們只是拿他惡搞。”

小童戲弄夏初已經習以為常,但被冬末這麼一說,卻突然覺得很慚愧,抹了抹臉,汗顏:“末姐,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我不是夏初那種傻孩子。”冬末的目光落在螢幕上,轉動著手裡的水杯,輕聲問:“你們對夏初沒有惡意,但是,也說不上是善意。你們只是拿他當一件很好玩,很有趣的玩具。尤其是這件玩具還漂亮,感性,單純,智商低到永遠也不懂世俗人情,並且他糾纏的物件是我,所以你們逗他,能感覺十倍的快樂。”

小童心裡的負疚感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重到把她的腰都壓彎了,恨不能把自己縮小縮小縮小再縮小,縮小成一粒能夠逃過冬末的眼光的微塵。

她弱弱地,哀憐地垂死掙扎:“末姐,你別說了,你說得我都覺得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冬末微笑,搖頭:“不,你不是壞人,嬌嬌她們也不是,至於我可能也不算;只是我們的善良有限。”

這就是成人的世界,不能簡單的說誰是壞人,當不觸及自身利害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善良的,會同情,會憐憫,會寬容,會溫柔的對待世人及世事。這時候,人人都是善良的,可愛的。

然後到了涉及利害的時候,情勢就變了,會貪婪,會忌妒,會刻薄,會狠毒的去拔除一切於己不利的障礙,為了達到某一目的,可以踐踏道德準繩,泯滅良心,不擇手段。這時候的人,是陰狠的,可怕的。

所以,成人不是不善良,只是善良有限而已。

冬末笑得恬淡,小童卻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額頭上一滴汗兩滴汗,汗流滿面,突然覺得冬末現在像一隻正緩緩的把鋒利的腳爪探出來的貓,正優雅的注視著食物,準備用餐;夏初,正是擺在她餐盤裡的那只可憐的老鼠。而自己,雖然不是她的食物,但卻絕對沒有脫出她的利爪壓力。

她現在有三個選擇,一是飛撲過去,撒嬌放痴,無論如何先把老大的怒火平息了;二是正正經經的認錯,保證以後絕不再犯;三是死鴨子犟頸,直到惹得老大動真怒,施殺手;

小童在瞬間決定了選擇,偷偷地從宋寧桌上的冷茶杯裡醮了點冷水抹在眼下,臉一皺,眉一塌,嘴一扯,就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嚷開了:“末姐,我知道錯了……嗚嗚嗚……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冬末本是十分冷靜的考慮問題,但小童這樣的無賴,卻一下子將所有凝重的氣氛都打破了。

小童一面假哭,一面就勢坐在宋寧的椅子上,撲在冬末身上,把“抱大腿”一詞發揮得淋漓盡致,把氣氛弄得詭異無比,令冬末無語,滿面黑線。

好一會兒,冬末才重新整肅,喝道:“我又不罰你,你瞎起什麼轟!敢胡鬧我扣你一個月獎金和提成!”

小童一個月的獎金和提成加起來可不是小數目,比工資都要高出老大一截,真扣掉足夠讓她肉疼,這個威脅直接而有效的將小童的滿腹無賴打算封了回去,假眼淚沒有真淚的後繼支援,也華麗麗的乾涸了,可憐巴巴的說:“末姐,不要這麼殘忍啊!我要存嫁妝,女孩子沒嫁妝,嫁人後會受婆家欺負的。”

冬末見她這樣子,真是又氣又笑:“就你所懷的這套放潑撒賴的絕世武功,你不存半點嫁妝,空手嫁人,也沒人能欺負你一根寒毛去。”

小童見她笑了,松了口氣,小小聲的替夏初求情:“末姐,其實小夏人真的很好,對你的喜歡不存著半點邪念,這樣的人,對你完全無害,你稍微對他垂憐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冬末縱聲大笑:“小童,成人的世界,自有其執行規則。夏初本可以不遵行這個規則,是他自己硬要擠進來的。既然如此,他自當有順應規則的準備,何必他人垂憐?”

小童心一沉,乾笑:“末姐,你這次是動了真怒了?”

冬末微笑,唇紅齒白,嬌妍明媚,卻像冬天的陽光,沒有溫度。

傍晚下班的時候,夏初也結束了一天的課業,趕了過來。這是他頭一次得到允許,不必冒著炮火平安的站到冬末面前,光明正大的送她回家,所以他笑起來既開心又不安,用不確定的口吻問:“冬末,我能送你回家麼?”

冬末笑得溫和:“當然可以,不過我一向搭公車回家的,是送我上公車,還是一直陪我到家?”

夏初大喜,一迭聲的說:“只要你肯,當然是送你回家。”

冬末常搭的公車以大學城為起發點,剛上車的時候人不多,還有一兩個座位,只是隔得遠。冬末隨意坐了,夏初卻捨不得遠離,就站在她旁邊的空位,望著她笑:“冬末,我畫了很多你的像,明天我拿過去給你看好不好?”

冬末輕輕點頭:“好,我也想看看你能把我畫成什麼樣子。”

“很好看,很好看……”

售票員過來售票,夏初趕緊掏錢包買票。他長得精緻俊俏,眉宇間又十分天真,簡直就像所有居心不良的人昭示一件事:“來欺負我吧,欺負我吧,我很好欺負的。”

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都很危險,何況他買票的時候錢財又露了白,很快就被扒手盯上了。夏初猶自沉浸在和冬末正面接觸的喜悅中,絲毫沒有察覺錢包被偷。冬末看見了,卻沒有說,甚至連臉上的微笑都沒有絲毫變化,倒是那扒手察覺到了她的注視,抬頭與她的目光一對,被她那了然而嘲諷的視線刺得手一抖,到手的錢包掉了。做賊心虛,他也不敢再撿,趕緊鑽到別處去。

冬末引著夏初說話,聲色不動,側側一腳踏出,將錢包踩住,然後借公車猛剎車造成的小混亂俯身把錢包撿起,用大衣掩著收好。

她的小區離大學城不過兩千米左右,很快就到了,夏初見她到站而沒有起身的意思,便提醒她:“冬末,到家了。”

冬末輕輕搖頭,笑道:“我想在外面吃了飯再回去。”

夏初大喜,趕緊問:“你想去哪裡吃?”

冬末想了想,道:“過了河,有家金莎私家潮州菜館,我想去那裡吃。”

這家菜館是本城裡有名的菜式昂貴的地方,比一般五星酒店的收費更貴。冬末拿過菜譜,想也不想,直接點了熱鑊薄殼,護國菜,手捶牛肉丸,魚飯,白果芋泥等幾道店裡的招牌菜,然後再問夏初:“你想吃什麼?”

“你點的就很好啊!”

冬末耐心的解釋:“這只是我想吃的,你自己想吃什麼?”

夏初想了想,搖頭:“我不挑食的,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而且兩個人吃五個菜,也夠了,再多就浪費了呢。”

夏初吃菜的姿勢很優雅,不是那種純粹為了保持禮貌的風度,而是一種很自然的習慣。吃菜的時候,他都是一點一點的由邊上往中間夾,絕不會一筷子下去,把菜整個造型都弄亂;他也不像一般的小男生,嘴裡含著東西,就急唬唬的說話,或者為了表現殷勤,直接就拿自己的筷子把好東西往意中人碗裡夾。

冬末吃完了一粒牛肉丸,然後問:“夏初,你手機裡有沒有我的電話號碼?”

夏初吞下嘴裡的東西,喝了口水,才有些臉紅的說:“有的,我有照你的名片存了,不過怕你生氣,都沒有打過。”

“我們店裡還有誰的電話號碼你有?”

“小童姐姐,嬌嬌姐,順子……很多人的。”

冬末點頭,示意:“把你的手機給我,我替你存個我的私人號碼。”

“嘎?”夏初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把手機遞給她,冬末接過道:“我不喜歡吃魚飯,你多吃點,別浪費了。”

夏初遵命,冬末拿著他的手機,把裡面所有跟鑑容臺有關的人的電話號碼,通話記錄,資訊記錄刪除,然後輸入她的“私人號碼”,再將手機還給他,抽出紙巾擦擦嘴:“夏初,我去下洗手間。”

夏初點頭,見她提著包往外走,趕緊提醒:“冬末,包廂裡就有小洗手間的嘛,不用走遠。”

冬末回頭,微笑著望著他:“夏初,女人上洗手間,是有很多事不想在私密的小空間裡做的。”

夏初似懂非懂,冬末掩上包廂門,不急不徐的往外走,將菜館裡的人聲和燈光都拋在身後。

包廂裡,上菜的服務員把最後一道白果芋泥端了上來,夏初對她道謝:“麻煩你把它放在冬末面前。”

服務員笑盈盈的照辦了,然後遵令退走,留下夏初一人端坐在座位裡等著冬末回來吃最後這道甜品。

只是他不知道,冬末絕不會再來,無論他等多久。

白果芋泥的騰騰熱氣慢慢地變得稀薄,夏初有點小焦急,拉鈴把服務員叫了進來,問:“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問一下,我的女……同伴去了哪個洗手間?芋泥冷了就不好吃了。”

服務員正想答應,但夏初一想又改變了主意:“不行,菜冷了我等下再點盤熱的就好,不能為了這個去打擾她。”

“是。”

服務員出於職業敏感,還是去問了同事,回到包廂告訴夏初:“先生,我們的迎賓小姐說看到您的女伴在十五分鍾前離開了。”

夏初愣了愣,旋即想到冬末離去時說的話,又笑了:“嗯,她大概有事要先出去一下吧。”

服務員見他毫無異色,便退了出去,只是對這個包廂就特別留了個心眼,起了疑慮。

夏初坐在位置上,靜靜的等著冬末回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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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心裡著了慌:這什麼她出去這麼久都沒有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是她突然討厭了自己,真的一個人離開了?

他想給她打電話,可是又怕她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絆住了腳步,他亂打電話會給她添亂,讓她生氣。

等啊等,等到菜館都要打烊了,包廂的服務員早早的彙報了經理,通知保安過來,以防出現吃霸王餐的情況,然後再敲開門,有禮貌的提醒:“先生,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能不能請您結帳?”

夏初看了看空蕩蕩的座位,哀求的望著她:“可是我的同伴還沒吃甜點,能不能再等一會兒?”

服務員有些為難的看著他,從行為上來說,她認為這個包廂的客人極有可能是吃霸王餐的;但夏初的態度上看,她又覺得這樣的少年實在不可能吃霸王餐。她無法準確判斷,只好請來經理做主。

菜館經理看到夏初,也是一愣,歉然道:“對不起,先生,我們店裡的制度一向是十一點半開始打烊,現在時間已經到了,實在不好再等。要不,您打個電話給您的同伴,如果她能在十分鐘內趕回來,那麼我們馬上去替您把甜點再熱一遍,等你們吃完。但如果她離得太遠,我建議您還是將甜點打包帶回去好一些……先生,您能給您的同伴打個電話麼?”

夏初心裡十分感激,忙道:“謝謝,我這就打。”

然後他拿出手機,翻到冬末的名字,可是電話撥出去,回應他的卻是移動供應商的服務回答:“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詢後再撥。”

他詫異無比,驚奇的自語:“怎麼是空號?”

重撥,依然是空號回應,他愣了,皺眉:“難道冬末剛才輸入號碼輸錯了?”

菜館經理見狀,溫和的提醒:“先生,或許這個號碼是真的存錯了,您還有您的同伴的其它聯繫方式嗎?”

“有的,我再試試。”夏初衝她靦腆的一笑,然後去翻鑑容臺的電話,可是開啟電話薄,不僅鑑容臺辦公電話不見了,連與鑑容臺相關的所有人員的電話號碼也統統沒有了。

夏初再笨,此時也察覺了有異,怔住了。菜館經理看到他的表情,心裡有數,細聲問道:“先生,您是不是受騙了?需不需要我們替您報警?”

夏初被這個“騙”字扎得跳了起來,連忙擺手:“不會不會不會絕對不會,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冬末才不是騙子,她怎麼可能是騙子……”

菜館經理也不與他爭論,繼續提醒:“既然手機裡沒有存著她的號碼,那您還有什麼心裡記得的聯繫方式嗎?”

“有的,她家的,我記得……”夏初怔怔的說,雖然他從來沒有打過,雖然他對數字實在不敏感,超過五位的數字他就很難記住,但是冬末家裡的固定電話的號碼他曾經在心裡無數次的背誦,連在夢裡也曾經想過,怎麼可能不記得。

“那您再打她家的電話試試好嗎?”

夏初六神無主,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手不自覺的發顫,有些哆嗦的按下冬末家裡的電話號碼。然而手機的聽筒裡,只有嘟嘟的迴音,任他打了一遍又一遍,依然無人接聽。

菜館經理仔細的打量著夏初的長相氣質,衣著打扮,神態表情,心裡暗暗地嘆氣,十分有耐心的等著,等到他的電話打到第十次,才溫言道:“先生,看來您的同伴是不可能回來吃甜點了,我看您還是先結帳,再把甜點帶回去當宵夜吧。”

夏初怔怔地點頭,收起手機,去摸錢包,然後,他愣住了:“我的錢包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