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密城邑內,鄀軍俘虜皆用麻繩五花大綁地綁著,全部蜷縮在路寢前的廣場上,人數不少。
軍將夏也被俘。
不過他一直不安分,不停地嚷著要見楚國最高領導人楚君通,說要歸降。
他看到楚軍鋪天蓋地地湧到山上,軍將夏沒有敢再抵抗,而是在一荊條叢裡躲藏起來,是戰鬥結束後,被蓫蕆帶著隅和昳等人在荊條叢裡尋找出來的。
看守俘虜的士卒看軍將夏的口氣不小,知道他是鄀國的軍將,認為他有重要情報,就稟報了楚君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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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通要見軍將夏,走出路寢,看到只有芃和中射寔跟在身邊,不見蓫蕆,就像缺少了什麼。
他四處看了看問:“蓫蕆在何處?”
這次討伐鄀國,蓫蕆和鬥廉打頭陣,將他的大力士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是出盡了風頭。
楚君通走到哪裡,都想把蓫蕆叫上。
芃聽到楚君通問蓫蕆,他趕緊說:“君上,小人知蕆在何處,小人此時去叫他。”
蓫蕆這時正和季杏在一起。
在這次討伐鄀國的戰爭中,蓫蕆表現出色,受到楚君通的讚賞,他現在很得意。
在商密見到季杏,自然要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好**一把,他們竟然找到了鄀國國君和君夫人安歇的小寢,條件設施自然很豪華,所以,他們二人就樂得忘乎所以了。
芃並不知道蓫蕆在哪裡,因為他看到隅和昳站在鄀宮小寢外,就想到蓫蕆一定在那裡。
當芃遵楚君通之旨來尋找蓫蕆時,竟然被隅和昳攔住了。
隅正色地說:“蕆在小寢裡安歇,不得打擾!”
芃聽了聽,聽到了裡面的動靜,笑了起來。
芃笑著說:“速叫蕆,君上有旨,特令我來喚他之。”
昳也聽到裡面的動靜了,他笑了笑說:“稍安勿躁,稍等片刻!”
芃故意大聲說:“君上有旨,豈能耽擱乎?”
果然,裡面的蓫蕆聽到芃的聲音了,知道楚君通召之,只好和季杏草草結束了。
他讓季杏繼續休息,自己穿好衣服跑了出來。
他小聲問:“君上召之?”
芃認真地說:“君上欲見鄀俘,令你隨行也!”
“然。”蓫蕆朝隅和昳揮了揮手,就跟著芃快步走著。
楚君通還在等待蓫蕆。
他看到蓫蕆,立即問:“你在何處?”
蓫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稟君上,小人和小人婦人在一起也。”
楚君通知道蓫蕆在做什麼了,不再詢問了。
他說:“隨寡人去見鄀俘。”
他們一行人來到路寢前的廣場上。
楚君通了軍將夏,並沒有令人為其鬆綁。
“我降也。”軍將夏見到楚君通連連叩首,然後說,“楚卒於鄀南陲‘冬狩’,欲伐鄀,我早獲此訊息。是我在國君耳邊言楚不會侵鄀,可高枕無憂,致其未設防也……”
楚君通聽了軍將夏之言,有點不明白,他看了看身邊的蓫蕆和芃等人,便問道:“為何?”
軍將夏討好地說:“鄀國國君昏庸,無德無才,固步自封。而楚國國君賢達英明,敢與群雄爭鋒,敢開闢疆土。鄀國與楚國,可謂一燕雀,一鴻鵠矣。我身在鄀,心卻嚮往楚也。”
楚君通笑笑,沒有答言。
從軍將夏一開口,就知道他是什麼號的人了,為了求生,什麼假話也說得出來。
可軍將夏沒有看透楚君通的心思,他在俘虜人群裡搜尋一番,看到觀丁父也在俘虜之中。
他趕緊小聲說:“觀丁父者,鄀國忠臣也,曾數諫鄀子防楚……此人不可留,留之定會危害楚國也。”
都傳觀丁父是軍中人才,可在這次楚鄀之戰中,並未看到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現在聽軍將夏這麼一說,楚君通突然明白了,作為軍隊之將帥,不能只看他舞槍弄劍的功夫如何,還要看其謀略如何,對敵情的敏銳度如何,對國家的忠誠度如何等等。
楚君通看不起軍將夏這樣賣主求榮之人,離開時,留下蓫蕆,背對軍將夏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蓫蕆會意,對身後的隅和昳做了一個手勢,將軍將夏從俘虜裡拽了出來。
軍將夏以為要接受歸降,為他鬆綁,得意地四處看了看。
沒想到並沒有人為他鬆綁,而將他架到廣場一角落了一地黃葉的樹林裡。
軍將夏看了看環境,這才感覺不妙。
他連連說:“我已向你們楚國國君……歸降矣!”
隅揮舞著手裡的兵器說:“君上未受你之降也。”
蓫蕆笑著說:“你有所不知,我楚國不容不忠、不義、不知廉恥之人也。”
他說完對隅和昳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隅和昳舉著兵器走向軍將夏,嚇得他趕緊求饒。
隅和昳奉命行事,他們什麼也不管,大喝一聲,持兵器刺向了軍將夏。
軍將夏慘叫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便倒在了血泊裡。
此時鬥廉和手下的兩司馬在俘虜裡認出了那三個打柴人。
拽起來一問,才知他們三人都是旅帥觀丁父的手下心腹,領頭的還是帶百位士卒的卒長。
這卒長叫去,俗稱卒長去。
卒長去就是奉旅帥觀丁父之令帶著二位士卒化裝成打柴人去打探楚軍“冬狩”的虛實的。
不過,觀丁父的所為未受到軍將和鄀晨公的重視。不然,楚國討伐鄀國就不會如此一帆風順了。
不說別的,僅將城門緊閉,這個硬骨頭就夠你啃的,不僅要多花費時間精力,還得增加士卒傷亡等代價。
鬥廉將此事稟報了楚君通。
楚君通帶著蓫蕆和芃來見觀丁父,並令蓫蕆為其鬆綁。
觀丁父往後退了退,不讓鬆綁。
他說:“我一亡國之士,敗軍之卒,理當束縛之。無功不受祿,為我鬆綁,我承受不起也。”
看觀丁父昂然不屈,不亢不卑,執意不願鬆綁,楚君通肅然起敬,便讓蓫蕆和隅、昳將其帶至鄀晨公議政正殿路寢裡,要和他細談。
觀丁父被帶到路寢裡,在場的人除了有楚君通,還有鬥緡、鬥廉、蓫蕆和芃等人。
楚君通看觀丁父昂首挺胸,不給自己行禮,也不生氣。
他笑容可掬地說:“鄀軍之軍將夏被寡人下旨戮殺也,你知乎?”
觀丁父瞪大眼,沒有說話。
楚君通笑著說:“你知寡人為何將軍將夏殺之乎?”
觀丁父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少時曾閱一書簡,曰《鬻子》,為你楚祖公鬻熊所作矣。其書簡曰:‘與其誤戮無辜者,不如放其有罪者。勿讓無罪者受誅殺,勿讓有功者受不到賞賜。戒之,或誅或賞皆均當慎之焉。’你殺戮我鄀國已俘已降之軍將夏,何以戒之,何以慎之焉?”
楚君通少時就讀過《鬻子》書簡,先祖鬻熊曾為周文王、周武王的老師。
他以修身、選賢、以民為本等內容構築了他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為周武王推翻商王朝建立周王朝提供了理論基礎。
楚君通一直以周武王為榜樣,當然對此書簡極為用心啊!
可現在聽了觀丁父這段話,覺得自己對此書簡還理解得不是太透徹,也未將其理論運用於實踐,今天下旨殺死軍將夏,的確不慎重,的確有些草率。
本想告訴觀丁父,軍將夏曾要自己滅掉你,可楚君通沒有說出口。
他覺得,以觀丁父的思想境界,他仍然會找到理由反駁自己。
於是,楚君通便用一副真誠的面孔說:“旅帥,寡人聞你一席之言,茅塞頓開,受益匪淺。寡人請你與寡人共宴飲,觀宴舞,聞宴樂,如何?”
觀丁父回望一下宮外說:“你為楚國之君,我為楚師之俘,一高貴,一卑賤,豈能共宴同飲矣?休矣,勿羞殺我也!”
楚君通正色道:“寡人與你共飲,實為賠殺鄀軍之軍將夏之罪矣,請你賞寡人之光也!”
“賠殺鄀軍之軍將之罪?”
觀丁父心裡一怔,不敢相信這話就是眼前這年輕的楚國國君說出來的,而且還是戰爭勝利者對失敗者說的。
觀丁父雖然很感動,但還是說:“勝者王,敗者寇,你為勝者,殺一虜,非罪也。毋庸賠罪!若定要賜我之宴飲,除非你賜所有鄀虜之宴飲,我才方可參與宴飲也!”
一個身陷囹圄的戰俘,不僅讓自己有尊嚴,還不忘為整個戰俘團體爭取權益,這更讓楚君通感到敬佩。
他立即表態說:“然。可也。”
觀丁父本來是想拿辦不到的事來拒絕楚君通,沒想到楚君通是有容量、有氣度的人,竟然爽快地答應了。
還真的為所有俘虜松了綁,設宴款待了所有的俘虜。
這和一些國家濫殺、虐待、羞辱戰俘,給予非人待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是歷史上少有的。
楚君通設宴大街鄀俘,這讓觀丁父頗為感動。他覺得楚君通了不起,是可以敬重的人,於是就下了歸順楚國的決心。
用膳結束後,楚君通開始遣散鄀俘。
觀丁父見狀,他找到楚君通,激動地說道:“周之太史伯陽父曾曰:‘祝融之後八姓之變,唯羋姓熊氏有明德,將會代周而昌。’今見君上之仁,之義,之禮,之信,吾願隨其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任其驅馳也。”
觀丁父歸降於楚國,楚君通得一忠誠的武將,立即下令讓他官升一級,為師帥,率士卒2500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