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沒有亮的時候,雲稀就已經換上了妝容,端莊不失典雅。手中,卻是端著一碗湯藥。侍疾的事情,已經落到了雲稀的身上。只有雲稀自己知道,她的內心,遠比眼前的這碗湯藥,來的更苦。
“臣媳,參見皇上,皇上萬安。”雲稀低頭,屋中壓抑的氣氛讓她渾身的不舒服。
為了讓她來的更加的順利成章,因而這次的侍疾,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那些和楚子策是對手的皇子之妃,也都紛紛的進宮。在她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侍疾,而是各宮皇子的較量。
“起來吧。”皇上的聲音有些嘶啞,對著雲稀的臉色也並不是太好。
身側,有幾名盛裝的女子紛紛的掩唇而笑,似乎是在嘲笑雲稀的自討沒趣。如今誰不知道皇帝重罰了雲脩敬,連帶著自然是更加的不想見到雲家的人,若是雲和也就罷了,雲修敬厭惡雲和是眾人現在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是這個道理。偏生這雲稀,是雲脩敬最為疼愛的女兒。也不知道這太子殿下是怎麼想的,居然讓雲稀過來,這是想要故意的給皇上添堵麼?
“謝皇上。”雲稀起身,手中端著的藥有些滿,稍稍的不穩晃了一下,碗中的藥就灑出了幾滴,沾到了雲稀的手指上。一股溫熱刺痛的感覺隨即而來,雲稀皺了皺眉,只當沒有看見。將藥碗交給了一邊的小宮女。
雙手微微的垂在身側,指尖的疼痛一陣一陣的傳來,手指不自覺的曲張著。經過溫度的烤炙,那股原本極淡的清香變的有些濃烈起來,讓雲稀可以輕而易舉的聞到了那股香味。
昨夜,她知道楚子策是什麼意思,因而,一夜的時間,足夠她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塗滿了惑草,除去衣物,還有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膚,包括手指。
手指沾上了藥,就會將惑草的毒,帶進皇帝的藥中。她這麼做,其實就是在自尋死路,可是她沒有辦法。從前的惑草,或許是傷人兩分,傷己八分,可是現在,早就不是這樣了,或許,可以傷皇帝五分,而她自己,卻會受到兩倍的傷害。
現在的雲稀,就是在用生命,去賭,去拼。去求的雲家的平安。
“太子有心了。下去吧。”皇帝慢吞吞的喝完了藥,然後對著雲稀開口,根本就沒有想要雲稀留下來半分的意思。
雲稀一急,腦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不行,她不能就這麼離開,時間不夠長的話,這惑草的毒性根本的就沒有辦法散發出來,那股微微的清香不留在皇帝的寢宮之中,又怎麼能夠讓皇帝病重?
雲稀雙膝跪地,極為的恭順,“臣媳的父親犯下大罪,如今臣媳求了殿下,來這裡照顧皇上,也是想要為自己的父親贖清一些罪孽。還望皇上能讓臣媳留在這裡,伺候皇上的湯藥膳食。”
皇帝之所以能成為皇帝,自然是有著比常人更多的容人度量。雲修敬犯錯,畢竟是雲脩敬一個人的事情,雖然雲修敬疼愛雲稀,但是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已經嫁進了他楚家,就是他楚家的人。
更何況,給他侍疾的這件事情,他不說,但是並不代表自己不知道,一個個的,都是養尊處優慣了,哪裡做過這樣的事情。
很簡單的一點,這放眼望去,一個個的打扮的花枝招展,濃妝豔抹。哪裡有一點是在照顧病人的意識?至少雲稀進來的那一刻,這一身的衣物讓他非常的舒服,端莊又不失禮數,也不會讓人覺得僭越了。
“朕身邊有著這些人伺候就夠了,你下去吧。”心裡雖然有些暢快了,但是嘴上依舊的沒有鬆口。
口是心非是這些人最喜歡做的事情。
雲稀一向的不太會察言觀色,但是口氣的鬆動變化,卻可以讓她輕而易舉的聽出來。
“臣媳之前眼盲的時候,就經常的藥喝藥,自然這熬藥的功夫還算可以,皇上您所用的湯藥,可以交由臣媳,讓臣媳一盡孝心。”雲稀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話也說的十分的流利。這是她一早就想好的說辭。
在這裡,能用的湯藥都是中藥,而熬煮中藥,是一件又累又長的事情,這些王公貴族的親眷,估計是不會有人願意去做的,因而,反倒是給了她最好的機會。
“愚蠢。”人群中,有一聲小小的議論聲傳了進來,自然是輕而易舉的傳到了雲稀的耳中。
愚蠢麼?
是,她是非常的愚蠢,可是她心甘情願。
皇帝微微的有些動容,卻也沒有繼續的拒絕,算是預設,“起來吧。”
“謝皇上。”
對不起。
雲稀在心中,悄聲道歉。
如果這一次,她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算,她是為皇帝償命吧。
走出皇帝寢宮的時候,雲稀的心情,只比來的時候更加的沉重,沉重到每走一步,都是一種煎熬。不知道是惑草的毒性使然,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雲稀只覺得自己的渾身上下都十分的難受,心裡就像是憋了一口氣,怎麼的都出不來。
眼前,驀然的一黑,一股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感隨之而來,席捲了全身。
雲稀下意識的就將眼睛閉上了,怎麼都不敢隨便的睜開。
她的眼睛……
難道,如今連十年,也撐不到了麼?
十年?
雲稀苦笑,真是好遙遠的數字。十年,她能不能活過這十天,也許都是個問題呢。
雲稀在原地,站了將近有一刻鍾的時間,眼睛始終的是不敢睜開,她害怕,害怕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像現在的一樣,一片黑暗,如果真的是那樣,她又該,怎麼辦?
“側妃,您怎麼在這兒,叫奴婢好找。”
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雲稀下意識的睜開眼睛,沒有黑暗襲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是皇后宮中的小宮女。雲稀沒由來的松了口氣,心裡滿滿的都是慶幸。
自然,還是一樣的有著害怕。眼前發黑對於旁人來說可能不算是什麼,可是對於她來說,卻絕對的不是一個什麼好的現象。
“是皇后有什麼吩咐麼?”雲稀掩住心中的不安。
“側妃,皇后讓奴婢帶您回去。”
回去?
雲稀的心裡,突然的被這兩個字觸動了。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對她說過這兩個字,那是感覺是溫暖,有所依靠,如今,卻是平添了萬分的苦澀。一直,她就只有兩個家,雲家和楚子策。
如今,卻都不是她能夠回去的地方。
“好。”雲稀隨意的應道,這偌大的宮殿中,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實存在著的一樣,其他的一切,都是泡沫虛幻,留不住抓不牢。
“稍等一下,這裡,我還是先沐浴更衣之後再進去吧。”雲稀走到皇后門前的時候,突然的朝後退了幾步,不想進去。
她現在全身上下,還有著濃烈的香味。楚子策要是知道她把這一身的衣物帶到了皇后的面前,估計會氣急敗壞吧。
“側妃,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您不用換衣服,直接進去就好了。”
“那皇后……”雲稀猶豫。
“皇后娘娘這個時候去御花園散心去了,您不用擔心,您進去就知道了。”皇后之前就對小宮女囑咐過,所以現在知道怎麼回答。
小宮女將屋門開啟,一股很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帶來的還有滿屋子的熱氣,讓人覺得熱烘烘的。
小宮女跟在雲稀的身後,等雲稀進去之後,很快的就將門關了起來。雲稀進去之後才注意到,這屋子的窗戶,以及門上面所有的縫隙,都被人用紙糊住了,所以剛才在外面,根本就是一點味道都聞不見。
“這是?”
“側妃,奴婢就在這裡候著,您可以慢慢的沐浴,不用著急。屏風的後面有為您準備的衣物。您可以沐浴好了再去拜見皇后娘娘。”
雲稀疑惑的走到浴桶的旁邊,浴桶中是已經準備好了的水,但是不是平常的那種透明的顏色,而是褐色,散發出濃濃的藥味。雲稀的心裡隱隱的有了計較,大約猜出了這是什麼。
不過,這些下人應該是不知道才對。
“這是,皇后讓你準備的麼?”雲稀問道。
“是。”
雲稀突然的笑了,彎下身子,輕輕的撥弄了一下水面,掬著一捧水,然後看著水從自己的指縫流下,“知道了,你下去吧。”這應該是用來緩解她身上惑草的毒性的。只是有沒有用,估計是沒有人會知道。
求生的本能,都是一樣的,如今的雲稀,哪怕是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也都會努力的去尋找。
她想要活下去,帶著一副可以看清世界的眼睛,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道是心裡作用,還是這被調好的水溫恰如其分,雲稀靠在浴桶的邊上,十分的舒適透徹,指尖上的疼痛卻在熱氣的灼熱下,顯得更加的劇烈起來。雲稀現在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惑草的毒,還是因為她被藥燙到了。
極其細小的聲音突然的從門外傳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到了自己的屏風外面。
雲稀下意識的朝水中躺了躺,隨手就將毛巾鋪在水上,戒備的睜開眼睛。
屏風後面的聲音,雲稀是再熟悉不過,其實就剛才他進來的氣息,雲稀就可以感覺的到。再說,這裡是皇后的宮中,除了楚子策,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進來了。
“你還有什麼吩咐?”雲稀的口氣十分的冷淡,心裡卻像是揪起來的一樣難受。
就連皇後都可以想到為她緩解一下惑草的毒性,楚子策卻是半點的表示也沒有,縱然是還有希冀,但是更多的卻還是緩緩的心寒。那種慢慢的感覺,猶如凌遲一般的難受。
吩咐?這種上下屬的關係,莫名的讓楚子策有一些反感。盤桓在心中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到了嘴邊就只剩下了兩個字,“無事。”有事,也說不出來了。
他不過是一時的心動,想要來看一下雲稀的情況,卻是這樣的場景。
雲稀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十分的諷刺道,“怎麼,殿下什麼時候也學會口是心非了?你不是想要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麼?放心,皇上還沒死,我怎麼能先死呢?”雲稀承認,這是賭氣的話,可是說出來之後,她就是會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感。
“本王不會讓你死。”楚子策聽到雲稀這樣的話,脫口就說出了這句話。
不會讓她死?他的腦中,居然只存了這樣的一個想法,一個讓兩人都驚訝的想法。
瞬間,屋內的氛圍都靜謐了。
雲稀身下的水都已經開始慢慢的變涼了,而她自己還依舊的是茫然無知。
一道屏風,隔開了兩個人,也隔開了兩顆心。雲稀明明是非常的想要靠近,卻逼迫著自己不能靠近;楚子策是可以接納,卻渾然不知自己的內心所想,最終也只能如這道屏風一般,隔開了兩人。
“皇上怎麼樣了?”雲稀換了話題,她也是非常的想要知道皇帝的情況。說一句私心的話,她現在的想法,是希望皇帝毒發的越早越好,這樣她的危險就會小上幾分,雲家也會早些安全。
楚子策尋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這藥水雲稀要泡的越久才會越好,這溫度慢慢的降了下來,反而是會更加的有助於雲稀對於藥性的吸收,“太醫已經去救治了。”楚子策沒有明說,卻是很輕而易舉的就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這惑草的毒,確實厲害。當時在屋子裡面的其他人,當時回去就有些不適,或是頭暈,或是噁心,多多少少的都有些難受。但是皇帝病重,又服下了惑草的毒,這無疑就是雪上加霜。
所以晚膳時分,皇帝的病情突然的加重,沒有任何的徵兆的就昏倒了,直到現在還是一樣的昏迷不醒。剛才各宮的皇子都已經輪流的去看過了,他去的很晚,但是那時候的皇帝依舊是沒有醒過來。
屋子裡面的太醫,已經站滿了皇帝的寢宮,各個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然而終究是沒有人能夠查的出來皇帝是因為什麼而突然的重病。
也有幾個年老的太醫提出了皇帝像是中毒所致,但是毒藥的來源卻還是一籌莫展。
然而楚子策並沒有將這件事情的全部告訴雲稀。
“我還有多久才能完成任務?”現在的雲稀只是知道自己每天穿著被惑草汁液浸泡過的衣服去加害皇帝,但是卻不知道這衣服上惑草的含量究竟是會有多少?
“三天。”楚子策沒有隱瞞,實話實說。這還是保守的估計,這惑草的毒性是他也沒有想到的,更加的沒有想到雲稀會把惑草的毒藏在藥中,讓皇上喝了下去。
不出三天,皇帝必死無疑。這一場戰爭也必然的會拉開序幕。
三天麼?
雲稀低頭,默默的伸開手掌,看著自己泛紅的指尖,“三天之後,我要看到父親母親好好的頤養天年。”就三天,也只剩下三天。
父親?母親?
雲夫人還好,一提到雲修敬的名字,楚子策的臉色都能黑的滴出油來。
可這人,偏偏還是雲稀的父親,壞事做盡卻還是沒有受到懲罰。這一次,會不會讓他跑掉,端看他的意思。
“這是你明日的著裝。今天的衣服,本王會替你燒了,以後每一天,都必須的要這麼做。”絕對的不能給旁人留下一絲的把柄。這些證據也都要統統的燒燬。
楚子策將一套黃色的宮裝搭在了雲稀面前的屏風上面,然後取走了雲稀其他的所有的衣物,一件不剩。
雲稀默默的低頭看著,應道,“我不會忘記的。”就算是她真的忘記了,她相信楚子策也不會讓她忘記的。
然後,靜謐無聲。連水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最多還有三天的時間,楚子策就會登上皇位,成為這楚國最新的皇帝。這座華麗的皇宮,也就會成為他的地盤。一抬頭就是四四方方的天,說實話,雲稀非常的不喜歡這裡,這裡,比太子府還要的讓人窒息和壓抑。
“三天後,能不能放我離開?”雲稀脫口而出這句話,完全的都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或許,是這句話在她的心裡實在是憋的太久了,太想要一吐為快了。
楚子策正準備離開,聽到這句話就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透過屏風看著雲稀的身影,目光如炬,“離開?”嘴上是詢問的口氣,心裡卻是十足的惱火。她果然存了這樣的想法。
“你想去哪裡?”楚子策儘量的平靜著自己的口氣,他實在是找不到理由來說服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的生氣。
雲稀以為楚子策是想要鬆口答應的意思,神思就開始有一點嚮往,“哪裡都好。”只要過上她真的想要過的日子,哪裡都好。
聽到楚子策的耳中,卻生生的變成了另外的一個意思。
哪裡都好,除了皇宮麼?
“你就如此厭棄這裡?”楚子策的口氣都凌厲上了幾分,幾個跨步就到了屏風的後面,來勢洶洶的氣息。
雲稀下意識的朝著水中縮了縮,她是腦子進水了才會在這個時候和他討論這個話題。她還在沐浴呢!
聽到楚子策不太高興的問話,她的心情也就自然的不會有多好。她哪裡是厭棄?根本就是不想要留在這裡,“厭棄?我不厭棄它,留在這裡,你又能許我什麼?”雲稀反問。
楚子策愣住,看著雲稀精緻的鎖骨,那一道長長的疤痕,心裡不自覺的抽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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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傷疤……
“怎麼?說不出來了?”雲稀略帶諷刺的問道,話語中甚至於帶上了一絲報復的意味:“如果我說,我要皇后之位,我就留下來,你會答應麼?”
楚子策無言。
“你不會。所以將心比心,我現在的心情,就是你方才的心情。”皇后之位,她一樣的不在意,她在意的,從來都是楚子策心裡的那個位置,那個隸屬於皇后的位置。
那種藏在話語中的悲涼,楚子策莫名的聽懂了,猶如賭咒一般,“能給你的,本王一定會一樣不少的許你。”
能給她的?
雲稀苦笑,“這種沒有意義的廢話不用繼續說了,什麼是能夠給我的,我從來都不知道;而我真的想要的,你也是一樣的從來都不知道。”所以這樣虛無縹緲的承諾,什麼都不能代表。
楚子策手指微微的僵住,動了動嘴唇,卻發現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發現,自己是完全的沒有辦法反駁,更加的挑不出來雲稀所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然而,這樣攤開在臺面上的話,切切實實的讓他不舒服。
皇后的位置,也確實,不會是她雲稀的。
但是這皇宮,也一樣的,不是那麼容易的就可以走的出去的。
雲稀沐浴的水早就已經涼透,因而她的臉色都有些蒼白,沒有氤氳的霧氣遮掩,沒有礙事的屏風遮擋,雲稀的一切都是肆無忌憚的暴露在了楚子策的面前。
莫明的,突然的就想起了雲和在他面前的樣子。
他從前,總是看著雲和,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雲稀的模樣,兩個人明明就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卻偏偏總是能讓楚子策莫名的想到另外的一個人。然而,對於雲稀,他是想念,如今看到雲稀,想到了雲和,無非就是因為她剛才的那句皇后之言。
如果不是雲稀提起來,恐怕,就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還有一個雲和留在了府中。
想來,也是時候將雲和接過來了。
有時候,心有靈犀的這回事,或許是真的非常的正確,就像楚子策現在的心中所想,雲稀真的憑著直覺就可以猜的過來。
皇后之位,非雲和莫屬。他的心,其實也是一樣。
只是有一點,無論雲稀想的是有多麼的清楚,她還是一樣的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