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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媚月嬌花邀笛步

醒言父子循著那酣醉老者滾落的聲音趕下樓去卻現無論如何都找不著那老丈的蹤跡。

“這位老人家倒是腳快。”

老張頭說道。淡淡然說完他卻突然有些驚慌起來:

“呀!我說醒言兒你說剛才這老丈會不會是神仙啊?!明明應該摔跌在這裡——罪過罪過——可咋就一轉眼不見了呢?”

見這老丈神龍見不見尾老張頭覺得好生怪異。見爹爹這麼說醒言便道:

“不會吧這大白天的能給我們突然撞上個神仙?這神仙還請我們吃菜喝酒送這送那?想想也不可能吧。”

“我看那老丈很可能是被啥人扶著拐過街角去了。”

醒言給他爹爹提出另一種可能否定了神仙之說。他這番說辭實是出於孝心;要以自己爹爹那贛直性兒如果真以為這次遇到神仙從此不免便要疑神疑鬼幹活睡覺都不安生了。

聽兒子這麼一說老張頭琢磨了一下也覺得自己這想法太過荒唐。還是兒子提醒得對要不然自己以後冒冒失失的說出去鐵定要被別人笑話!

只不過雖然口中安撫了老爹但醒言心裡卻止不住翻開了個兒。在他內心裡醒言覺得此事確實頗為蹊蹺。那老丈含混之間似乎對自己前日與居盈在鄱陽縣的一番不法作為竟好像有些瞭解。不過幸好這位知情的老者對他倆行為竟是頗為欣賞否則也不會既請東道又送笛書了。

“難不成真是遇到神仙了?”

雖然剛才編了個話兒騙過他爹但他卻騙不了自己。不過想了想還是應該不會;就像他自個兒剛才說的神仙怎麼那麼容易就讓自己碰上。對了!想老者這番作為倒是非常像那些遊俠列傳裡所寫的風塵異人。

“嗯!應該就是這樣呵呵呵~”

醒言覺得自己已經找到正解便放下一樁心事。

等這父子二人都已為剛才這番奇遇找到合理解釋他們便開始商量起接著該幹嘛。老張頭對兒子說:

“醒言兒還有這倆兔子沒賣掉爹就先去叫賣。你也兩三天沒去私塾了趕緊去看看吧!恐怕季老先生已經生氣了吧?”

“好吧那爹爹一個人要小心了。”

“沒事兒;爹這次就把這對兔兒胡亂賣掉不計較價錢。”

“好吧那我就去了。”

“嗯。記著早點回來吃晚飯。”

父子二人隨口對話就此道別。

只是等醒言看著爹爹拐過街角他自己卻沒挪動幾步。現在醒言心裡想的可不是去什麼私塾。這季氏家族的塾課自己已讀了這麼多年該看的經史子集也差不多都看完;那些士卒人家需要修習的詩書禮樂自己也什麼都能搭上點邊兒。自己缺這幾堂塾課其實也沒啥關係;反正自己這寒門子弟從來也沒敢在這詩書上能指望混出什麼衣食。現在對他來說當務之急便是得趕快再找得一份零工否則自個兒今後的飯食都成問題。

今年他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小夥子了;窮人家孩子早當家雖稱少年但早已算半個大人了醒言現在實在不好意思賴在家中吃白食了。去哪兒呢?稻香樓?看劉掌櫃剛才那番氣歪鼻子的嘴臉這稻香樓顯然沒指望了。該去哪兒呢?少年一時間犯了躊躇。

這時候頭頂上日頭正好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停有忙碌的人流從呆立的少年身邊經過。呆呆想了一陣為衣食愁的少年突然眼前一亮:

“對了!我咋把剛才那老人家送的東西給忘了呢?”

正沒個主張的少年忽然想起剛才那老丈贈笛贈書的情節心說自己還沒拿這笛兒試試音呢。想到這兒醒言便趕緊走到一個僻靜處把那笛子從懷裡掏出來準備試著吹奏一番。

說來也怪這手中的玉笛“神雪”不僅模樣清爽不俗材質恐怕也有些特異。按理說一般玉石琢成的笛子入手沉重並不適宜長時間舉在那兒吹奏;況且那石性堅硬不似竹材那般清韌以玉石為材料做成的笛子吹出的音符往往沒有竹笛那般清脆悠揚。

因此雖說這世間並不乏玉笛但基本上都只是有錢人家拿來裝幌子:

要麼掛上一條絹絲纓珞再打上一隻紅檀木架當菩薩一樣供在書房中作為裝飾——此謂“花瓶”之用;要麼便有些個風流子弟尋常會友時笛不離手拿著傍身看上去平添幾分騷雅大抵也就與那“秋扇”異曲同工。總而言之這世間一般所謂的玉笛白玉笛其實就是根空心石棍;江湖俠客拿來舞弄或能趁手那正經樂工實是吹不大得的。

而這玉笛“神雪”怪就怪在這裡。它入手雖非輕若鴻毛但比那尋常竹笛卻也重不了多少;吹奏起來其樂音婉轉悠揚卻比竹笛更加清靈。於是才試吹了一小會兒醒言便差點要熱淚盈眶!

“真要好生謝謝那位老丈!我張醒言也終於有笛子啦!”

難怪醒言這般激動。在他讀書的季家私塾中也設有禮樂課程。禮樂課程中用來教授子弟識譜的入門樂器便是這種最普通不過的竹笛。可是即便集市坊間那些尋常的竹笛費不了幾個錢但家境窮困的醒言卻還是負擔不起。對於張家來說這銀錢要不是用在衣食穿用上那便是罪過。

因此每逢這種課程醒言便會去野山竹林中截得一支竹管然後自己用刀按規格在竹管上間隔剜上八隻孔洞。只是雖然這笛子製法簡單只要拿刀剜洞;但這竹子卻並非豆腐像這樣剜刻要想在竹管上鑿出個不帶稜角的圓洞來卻著實不是易事。往往醒言最後剜就的孔洞看上去不圓也不方或七邊或六角八個孔洞八般模樣實在不規整。這麼一來他那些自制的笛兒音樂效果可想而知;往往低音還能勉強湊合但高音就實在是音容慘淡不忍卒聽了……

於是查德真笛滿腔興奮的少年便又翻開老者相贈的那本曲譜《水龍吟》。只不過這回他卻有些失望。原來這本薄薄的曲譜書中用工尺符號記述的笛譜委實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這“水龍吟”之曲多用羽音高亢之極並且常在變徵之外復又變徵實在是……

“不是人吹的!”

這是醒言的評價。

等興奮勁兒過去這找工作的問題重又擺到醒言面前。只不過這一回醒言卻沒像開始那般六神無主。很快他腦海中便靈光一閃叫道:

“有了去處也!”

原來醒言瞥見手中新得的笛兒“神雪”心下頓時便有了主意。

原來他猛然記起就在前幾天自己從那饒州城最大的妓坊“花月樓”前經過無意間瞧見花月樓門口的照壁上貼著一張大紅的揭帖上面說“誠聘笛師”云云。那時醒言也只是路過無聊看著那紅紙晃眼便去瞧了個新鮮。此刻既然自己丟了稻香樓的飯碗又蒙豪爽之士送了根笛子那自然是要去妓樓碰碰運氣了。

只不過現在想起來時離那揭帖張榜已經有四五天不知道有沒有人捷足先登。現在去花月樓應聘差不多已成了醒言唯一的指望便不免患得患失起來趕緊加快腳步朝那前門街上的妓坊“花月樓”飛奔而去。

其實正所謂關心則亂醒言這番擔心倒是多餘了。想這時候能吹上兩手笛曲兒的男子不是有錢子弟就是文人雅士他們顯然不會委身於卑下的妓樓來和醒言搶飯碗;而那些有足夠搶飯碗理由的窮苦子弟卻根本沒心思也沒空閒來學這不事農耕的樂器花活。況且他們之中即使有人想學也不一定有這機會。從這點想來醒言能聆季老學究教誨也可以說是窮困子弟之中的異數了。

而男子之外那些女子她們中倒不乏樂伎之流。只是這饒州小城煙花隊裡實在找不出幾個人材;何況這笛兒又有些特殊——坊間有言:

“竹音之宜於脂粉者惟洞簫一種;笛可暫而不可常。蓋男子所重在聲婦人所重在容吹笛弄管之時聲則可聽而容不耐看。”

此言所說倒也差不離。想那女子吹笛之時氣充塞而腮漲鼓任你什麼花容月貌落雁沉魚也變得慘不忍睹。

只是雖然善吹笛者不多但這妓坊樂班兒裡笛子卻是不可缺少;絲竹樂班兒要出旋律主要就靠它。因此不知自己正是稀缺人材的少年張醒言倒是白白擔心了一遭。等他趕到花月樓前欣喜的現那紅色揭帖兒仍在只是顏色黯淡了些;大喜之下醒言便趕緊截住那以為顧客上門正滔滔不絕的龜公話頭直接說明自己來意。

聽他所言再仔細打量打量他的模樣這龜公門子倒有些猶疑。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這麼多天也沒人來應聘現在好歹有個送上門的自然要讓老鴇夏姨知道。

等龜公通報後得到允許醒言便隨他進到裡間見到了這位花月樓的老鴇夏姨。這夏姨大約三十多歲光景看上去風韻猶存。與別的妓樓老鴇不同她們都喜歡樓中妓女稱自己為媽媽但這花月樓的老鴇卻更愛別人叫她為姨。

許是確實笛師難求沒經過多少折騰醒言只是拿那玉笛兒簡單吹了幾個小曲兒便透過了夏姨的審查。那老鴇夏姨沒對醒言業務水平提出多少疑問反而倒是對他手中那管神雪比較感興趣對這個衣衫破舊的少年問這問那問他是從哪兒得來的如此好笛。

聽夏姨問起醒言倒也沒有多加隱瞞把上午那番情由略說了說。流水般說下來只聽得夏姨不住感嘆直道他運氣真好遇到了異人。

等安頓下來之後醒言現自己對這份新工作非常滿意。在這花月樓當樂工雖然工錢並不算多但總比自己原先那幾份零工要高出不少。況且在花月樓中打工最大的好處便是這花月樓包他食宿解決了他多年懸而未決的最大生活難題!

更讓他有些喜出望外的是聽夏姨說如果自己運道好遇上個把擺譜裝闊的富家子弟一曲吹下來說不定還會有額外的賞錢。雖然這賞錢妓樓要抽三分之一但對於從來就沒真賺過啥像樣錢的醒言來說這些都已算得上是收入豐厚了。

對於醒言來說入花月樓還有另外一個好處。雖然這花月樓是饒州城最大的妓坊但畢竟饒州城不大也非十分要衝之地往來客商並不甚多。因此在這花月樓裡白天他們這樂班兒基本上沒啥事做只有到晚上才有客人讓姑娘陪酒時才叫樂班在一旁奏曲兒助興。因此他正好可以趁白天無事出去聽季老先生的課或者去幹些別的雜事。

當然雖然身入妓樓當樂工醒言可從來沒想過會被他那些士族同窗恥笑。對他來說臉面倒是其次找到衣食門路才是要;只要正經賺錢哪怕再卑賤的事兒他也願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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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幾年在季家私塾讀下來醒言這一窮苦子弟在塾中不知不覺間竟累積了一定的威望。他這一山野少年書塾中的異數不光讀書聰睿快捷而且還身強體健平時上樹掏得著鳥窩下河捕得到游魚幾年下來在塾中這些富貴出身的同齡孩童眼中他竟是那般神通廣大;幾次打架淘氣下來醒言竟儼然成了一個孩子王!除了衣食不如人其他時竟是一呼百應沒人敢瞧不起他!

當然除此之外他們也不敢輕易嘲笑醒言委身妓坊當樂工之事——若與這花月樓的耳報神交惡要是哪天自己偷偷蹩去行就成*人禮萬一被他瞅見回去大肆張揚那可就大大不妙!

這座少年接下來要從中謀取衣食的“花月樓”是饒州城內規模最大的一座妓坊坐落在前門街上坐北朝南。這花月樓雖然前後數進房屋不少但門臉兒並不顯大;一座兩底兩層的臨街牌樓上下俱都漆成紅色間隔繪上些合歡花鳥頗合妓樓氣派。只是可能因為年久乏於修葺這些漆色都已成了深朱有些地方的紅漆起了皮兒脫落不少。

在花月樓門臉兒的兩旁又分懸著一幅對聯說的是:

“一樣慈航能解脫綵衣人即是烏衣。”

這副對聯不知是誰人做得倒也風趣詼諧。上聯中故意曲解佛家“解脫”之說整聯亦有調笑白衣觀音之意。雖然這聯對佛門殊有不敬但此際正是抑佛崇道對這瀆佛的“楹”聯大家倒也是安之若素。

不管怎樣這十六歲的少年張醒言在丟掉他珍愛的跑堂飯碗之後便正式成為贛州府饒州城最大妓坊“花月樓”樂班的一名成員。

只是讓少年此刻頗覺有些罪過的是在解決了食宿問題之後他胸中那向道之心不知不覺便漸漸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