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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老驥

虹英,人很胖。

壽元已高,滿頭都是銀髮,不過臉上沒有多少老態,躺在床上像一頭銀白色的肥象。

盧通看了兩眼,道:“魏某奉三名王之命組一支鬼兵,聽聞道友法力高深,特意前來拜訪。”

“哼!”

虹英笑了一聲,蓋在脖頸上的白肉一陣晃動,伸出兩根手指招了一下。

床邊一個年輕人立馬爬上去,拿過一盤紅杏,捻起一枚用嘴唇咬住,整個人貼上去送到嘴邊。

虹英連人帶杏,一起啃了幾口,笑著道:“魏司主,善德司有這裡快活?”

“有。”

“嗯?”

虹英有些意外,道:“怎麼快活?”

盧通看了一眼床上的年輕人,搖了搖頭,又掃了一眼池塘中的幾人。

“相貌一般,只是勝在年輕,可惜缺神、少骨、更談不上靈秀。和這些人在一起,算不上快活。”

床上、池塘邊,一共七個人,都是二十歲上下,長相勉強算清秀,但是遠遠沒法和寧金寶相比。

他懷疑,這麼人都是附近野村裡找來的。

虹英臉色陰沉下去,一把推開懷裡的年輕人,冷冷道:“老身勞累了一輩子,不想再替別人賣命。魏司主的快活我消受不起,恕不遠送!”

盧通一聽便猜出了虹英的某些過往。

商會修士,在商會協助下突破了金丹境,往後數百年一直替商會奔走。等到還清了“債務”,壽元也耗去了大半,帶著剩餘的積蓄來到此地。

“替自己賣命呢?”

虹英翻了下眼皮,沒有理會,陣法內的粉煙開始一點點遮住床榻。

盧通緩緩道:“法門、鬼軀、陰靈等,善德司一應俱全。日後去了凡間,那裡百無禁忌,我們得的東西全由自己處置,不用跟外人分。”

床榻徹底被煙霧籠罩。

他神色平靜,繼續道:“外面的變故,遠遠超出道友想象,其中藏著突破大能的機緣。我等不敢奢求大機緣,但是小機緣卻有幾分把握。道友若是有意一搏,可以來懷珠城善德司,我等你三天。”

說完轉身便走。

離開陣法。

盧通縱身飛起,道:“走,去見蕭木。”

“是。”

洛固安飛身帶路,遁出數丈後,問道:“司主,真有大機緣?”

盧通不禁心中一笑。

說出來引誘虹英的話,不知道虹英聽進去了多少,反而是洛固安先動心了。

“當然。”

“敢問司主是什麼機緣?”

他側頭瞥了一眼,笑著道:“拿命換命,敢不敢?”

洛固安不是普通修士。

野村中沒有規矩,也沒有村長,不過洛固安出來時,村裡的修士都十分信服。

而且,剛拜入麾下就找到了立功的機會。

唯獨太老了。

成為霧鬼的機率不足兩成,十分可惜。

“敢!”

洛固安附和地笑了起來,道:“這次把命都壓上了,哪怕大能來了也不怕!反正沒幾年好活了,輸了不虧、贏了大賺。”

“不錯,老驥揚蹄、一往無前,一成機會也能搏出生路。”

……

蕭木、牛添友,兩人的洞府全都籠罩了一層陣法。

盧通一連傳信三次,沒有任何回應。

最後說了一通大機緣之類的話,傳入洞府中,邀請二人前往善德司一敘。

耗費了一整天功夫。

從西北、到東南,橫穿了整個寶樹群山,一個個人影登上麒麟輦,麒麟輦站得滿滿當當,最後還多出來幾十人,由洛固安帶著走旱路進城。

夜幕中,一行人落在城外。

盧通帶著眾人返回善德司。

司外,廣場角落多了一個木棚,長寬兩丈、高一丈半,沒有門窗,只有一塊塊完整的大木板。

他正好奇時。

“邦!”

一聲炸響突然傳出。

盧通臉色一黑,立馬明白了怎麼回事。

“金寶!”

善德司的大門拉開,高拱快步迎到身前,行禮道:“見過老爺。”

“金寶呢?”

“金寶回去休息了,我守夜。”

一股十分復雜的臭味飄來。

盧通皺了下眉頭,伸手指向木棚。

“怎麼回事?”

“回老爺,蒙劍宗的人送來的,說是老爺的東西,全部都還給老爺。”

朱東壁,非但從朱家脫身了,還藉口“坑害岳父”也從盧通手裡脫身了。

盧通揮手捲起一陣風,吹走氣味,道:“去叫金寶,讓他把這些人安置下。另外,告訴金寶,明早去找鐵嘴管事,索要善德司的法門。”

“是。”

善德司內。

盧通進入廳堂,看見十幾個一人高的大箱子擺在正中間,隨手打出一道法力。

燈火下,一片銀光亮起。

他勐地精神一振,又開啟幾口箱子。

一片片銀光閃出。

一箱箱銀錠擺在面前,每一枚都銀閃閃、亮鋥鋥,動人心神。

盧通瞪大眼睛,喃喃道:“怪了,天上掉銀子了?高拱!”

喊了兩聲,沒有人回應。

他走到箱子旁,拿起幾錠銀子檢查了一下,揮手收起一箱。

高拱迅速跑回來,道:“老爺,正月初一雨湖送來一筆銀子,說是給善德司的開支,還有一封李遊海真人的親筆信。”

高拱取出一封信遞過。

盧通接過信,直接坐到旁邊。

“老爺,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去找金寶了。”

“去吧。”

他拆開信封,看了許久後放下信紙,輕聲道:“六百萬兩銀子,竟然這麼輕鬆就到手了。”

這些銀子源於懷珠城的賦稅。

六百萬兩,不算很大的數目。

但是這筆銀子來得實在輕鬆,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白白掉下來一塊肥肉。

盧通不免有些心情搖曳。

一瞬間,突然有些明白了地府、凡間之爭的根源。爭得不只是眼下的得失,還有此後千年萬年的“坐享其成”。

……

第二天,盧通走出臥房。

寧金寶已經守在門口,一手捂著額頭,欠了下身子。

“老爺。”

“嗯。”

盧通點了下頭,一邊朝外面走去,一邊問道:“人都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司裡的陰樓歸四首司了,我找了兩家客棧,臨時把他們安置在客棧裡。”

“這幾天你出城去看看,在外面找一座大些的莊園。田、湖、庭院、演武場,該有的都得有,地方必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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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走到廳堂。

盧通坐到椅子上。

寧金寶一路跟過來,左手仍然捂著額頭。

盧通瞥了一眼,眼神微動,問道:“腦袋怎麼了?”

“老爺。”

寧金寶神色一苦,拿開手掌,額頭上露出一塊燙傷的疤痕,上面還有兩三個火泡。

“誰幹的?”

“鐵嘴。”

盧通蹙了下眉頭,道:“怎麼回事?”

“剛才我聽老爺的吩咐,去鐵嘴府上求法門。路上特意去買了一份淋火炸糕、一份羊參湯,可是還沒進門就被淋了一頭。”

“你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還沒來得及開口,連求取法門的話都沒有說。”

寧金寶十分委屈。

他一向最看重臉,這次頭上被燙出幾個包,對他來說不壓於挨一記刀砍。

盧通臉色平靜,心中已經提起警惕,緩緩道:“好端端的,鐵嘴為什麼要與我們為敵?”

“肯定是因為銀子!”

“什麼?”

“年後鐵嘴派人來了四次,每次都是討銀子,說是去年的分紅還沒給,還說什麼戴老司主在時,從來沒有欠過銀子。”

盧通心中不悅。

年底分紅,原本是商會的說法。

哪怕是騾子,拉了一年磨也要吃幾頓好的。大部分商會年終時會分一些好處下去,激勵大家來年繼續賣命。

可是很少有人敢主動開口索要。

“這麼肆無忌憚,看來鐵嘴胃口不小,膽子也不小。”

寧金寶也趁機道:“老爺,我捱揍不打緊,可是……鐵嘴分明沒把我們善德司放在眼裡!”

盧通瞥了一下,嘴角露出笑意。

“行了,收起那點小心思。你受的罪,老爺遲早幫你討回來,但是不是現在。明白嗎?”

“小的不敢。”

“去吧,早點把莊園找到。”

“是。”

……

小巷深處。

盧通踩著冰渣走到兩扇大門上,彈出一道法力,撞向腳邊的門環。

法力落下的同時,大門轟然開啟。

他直墜而下,落入一座大殿內,腳邊已經擺了一個椅子。

“魏司主,真是難得一見。”

鐵嘴坐在一根木頭上,木頭懸在半空,像鞦韆,可是兩邊沒有繩索。

盧通搖了搖頭,直接坐在椅子上,道:“天生勞苦命,為了尋摸幾隻霧鬼,來回奔波了幾千裡,不如鐵嘴管事自在。”

“自在是因為本事小。魏司主受三名王器重,不出意外的話,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盧通笑了下,道:“那要是出了意外呢?”

“哈哈。”

鐵嘴笑了兩聲,搖頭道:“修行路長,誰也不敢保證一路順風,不過魏司主本領高深,即便遇上了也能逢凶化吉。”

“借您吉言。”

盧通十分隨便地拱了下手,道:“今天過來有一事想求。”

“什麼事?”

“還是因為戴善。善德司的賬本、玉符、令牌等都有了,可是法門卻消失無蹤。活人化鬼、祭煉鬼軀等,培訓鬼兵要用的諸多法門一道也沒有。”

“哦?還有此事?”

“沒有半句假話。如今萬事俱備,只缺法門。請師兄行個方便,賜幾道法門,免得耽誤了三名王的重任。”

“魏司主,各司的法門都在司主手中,此事我有心無力,不如去四首司試試。”

“我與四首司主只有一面之緣,沒有交情。”

盧通略作沉吟,道:“之前玉符都在權風那裡,戴善留下的法門,會不會也在他手中?”

“有可能,晚些時候我派人去問一聲。”

“有勞。”

他起身走出一步,又突然停下,笑著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去年的分紅,我去彭風城之前忘了交代下去,耽誤了幾天,師兄不要見怪。”

說完翻手取出兩口箱子擺在地上。

一口箱子,五十萬兩白銀。

盧通不知道戴善給多少,但是肯定不會有如此大的手筆。

一百萬兩,已經接近善德司整年開支的兩成。

鐵嘴抬起頭,略作沉默後,鷹喙動了兩下,道:“魏司主,客氣了,日落之前我讓權風親自去一趟善德司。”

“多謝。”

……

正午,陽光高照。

盧通返回善德司。

走到廣場上,遠遠看見一個黑袍人站在善德司門口。

黑袍修士的氣息恍忽不定。

上一瞬還是金丹大修士,氣息猶如萬丈大山。下一瞬卻又氣息散亂,像是一團亂風。

他走向大門。

黑袍人也緩緩轉過身。

二人互相打量。

盧通看見黑袍人的胸口上有個圖騰紋路,又瞥了一眼灰白色長鬚,心中浮出一個名字。

“蕭木道友?”

“魏虎?”

“請!”

廳堂內。

盧通心中十分驚喜,親自遞過茶水,道:“有道友相助,此番大事可成!”

蕭木,金丹大圓滿境界,也是弈法宗的長老。

即便修為似乎出現了變故,實力依然不容小覷。

蕭木微微點頭謝過,道:“蕭某有三個疑問。”

“道友請講!”

盧通坐回椅子上,收斂心神,神色十分認真。

這三個問題,關乎著蕭木是留、還是走。

“鬼兵去做什麼?”

盧通也不知道。

不過從三名王佈下鬼陣、以及雷澤的變故,也猜出了一些。

“凡間生變,以往肆意劫掠的局面一去不返。日後若是出手,多半是與凡間修士正面廝殺。”

蕭木臉色冷峻,繼續問道:“道友去做什麼?”

“魏某出身尋常,進不了書院、也進不了宗門,只好舍掉這條性命去賭,搏一搏突破的機緣。”

盧通神色平靜。

蕭木眼神眯了一下,道:“道友貴為司主,又尚未年老,何必拿性命做籌碼?”

盧通咧開嘴角,臉上綻開一抹笑意。

“正因如此才會上桌去賭,籌碼大,彩頭才夠大!”

老驥揚蹄,餘勇可嘉,可是即便奮力一搏,也跑不了幾里。

盧通正值盛年。

功法強、人手多、地位也不低,此時奮力一搏,冒大風險潛入地府,根本不在乎幾里、幾十裡、幾百裡,而是志在登天。

蕭木睜了下眼睛,一抹神光炸開。

“最後一個問題,我去做什麼?”

“道友想去做什麼?”

蕭木不言不語,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盧通略作思索,從椅子上站起。

“形勢難測,魏某也不敢斷定。不過……”

他盯著蕭木,緩緩道:“無論遇到任何事,道友可以先考慮自己,再考慮魏某,最後才是其他繁雜人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