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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陳三郎聞言忙給韓琦磕頭, “確是那倆婆子命我們劫了她們家娘子,小人們只是想圖財而已,誰想到她們竟趁機下狠手, 將她們家娘子給淹死了, 連跟蹤過來的那倆打柴的都沒放過!”

“依你之言, 你們十幾人在旁皆沒有動手, 只她們倆婆子殺死了三人?”崔桃質問。

陳三郎忙道:“小人們有罪的,小人們確實動手了, 但小人們只是想把他們三人綁了起來, 嚇唬兩下罷了。也怪小人們年紀輕,激動起來就說話不過腦子了,不小心把她們倆跟我們合夥的事兒給說了出來。誰想那倆婆子心狠吶,趁機就將他們踹進了水池子裡,把三人都給淹死了!

她們說事已至此,如果不這麼做, 大家都得倒黴。為堵我們的嘴, 她們將胡娘子隨身帶的嫁妝大部分都分給了小人們,還讓小人們去處置屍身, 讓大家就此把這事兒忘乾淨了, 以後誰都不準提,不然大家就一起坐大牢。”

陳三郎接著表示,他們都膽兒小, 正好那時候青窯來人了,他們不敢冒險運屍出去, 就暫時將屍體掩埋在磚窯旁的沙堆裡。

他們知道那磚窯不用了,沙堆暫時沒人動,想等著回頭得機會的時候再將屍體運走。但他們這些人誰都不敢再去碰那三具屍體, 拖著拖著時間就長,便想著那麼長時間屍體都爛了,化成白骨了,也認不出來什麼,便是挖出來也不怕,所以就乾脆不管了。

直到前些日子開封的人來查,他們才得知那三具屍體居然變成了乾屍。

“小人們素日偷奸耍滑,嚇唬人佔便宜,是小人們不對,小人們有罪,但小人們真的沒有殺人啊。求韓推官明鑑!”陳三郎大呼喊冤,給韓琦磕頭。

韓琦便問陳三郎,可記得事發那日具體是哪一天。

陳三郎:“五月二十八,小人平常不怎麼記日子的,但是因為那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所以小人記得特別清楚。”

韓琦又問他在五月二十八日那天什麼時候劫人,陳三郎回答是在下午。

“當時可下雨了?”韓琦再問。

陳三郎愣了下,皺眉仔細想了想,“記不太清了。”

再用同樣的話去問孫婆子和周婆子,兩人也答了同樣的日子,是在午後出發,是否下雨她們也都說記不清了。

隨後,王釗帶人接著審問了跟陳三郎一同被抓的十幾名跟班,所有人口供一致,跟陳三郎的描述所差無幾。

“既然他們早已經知道開封府查到了乾屍,若提前做好了準備串供,也實屬正常。”崔桃倒並不認為這些證供全可信。

“那到底這兩幫人誰說的是真話?”李遠覺得自己把腦瓜皮撓破了,也想不明白。

好容易這發生在一年多前的案子終於有眉目了,查出來的嫌犯倆幫人還各執一詞。李遠急得現在只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這樣就能知道真相了。

崔桃望向韓琦。

“據本地縣誌記載,五月二十八上午天晴無雨,至晌午突然變天下了大雨。胡氏在大佛寺禮佛已不是一日兩日了,為何偏偏在這日下雨的時候,急著趕路回家?”韓琦道。

縣誌記載的天氣情況,必然是準確得,肯定比陳三郎、周婆子等人準確得多。

“必然是出於什麼緣故所以才著急回去,而這個緣故孫婆子和周婆子並沒有講述,可見她們二人在這事兒上撒了謊。”

崔桃應和之後,話鋒一轉。

“但陳三郎等人的證供也有問題,倆婆子若真是心狠之人,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喊來陳三郎等十幾個人幫忙動手。她們都是貼身服侍胡娘子的人,自己動手的機會有很多,何必讓那麼多人知情,平添風險不說,還要平分錢財。”

韓琦點頭贊同崔桃的話。

李遠聽完這些話就更糊塗了,他撓了撓頭,認真地捋了一下,“也便是說,人確實可能是陳三郎他們所殺?但是兩個婆子也不算無辜?”

“兩方皆在撒謊,”韓琦總結道,“皆說著有利於己方的證詞。”

罪犯想要透過狡辯,來逃脫重罪懲罰。這種情形在案件審理的過程中十分常見。

崔桃令王釗取來金步搖的圖,分別去問倆婆子和陳三郎等人,他們是否見過這金步搖,去向又在何方。

陳三郎等表示見過,他們把金步搖從胡連枝手裡搶過來之後本想留下,但是被倆婆子拿走了。倆婆子則都表示金步搖被陳三郎他們拿走了。

崔桃便讓他們雙方當堂對峙,兩方便在朝堂上互吵了起來。

“我這兒正好有幾張言咒符,你們只要舉著符紙發誓,一會兒說完了,紙一燒便會靈驗。”

倆婆子當即發毒誓說那金步搖他沒拿,她們不得好死,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到陳三郎等人這,卻有幾個人明顯露怯,猶猶豫豫之後才跟著陳三郎那樣舉手,跟著發了毒誓。

陳三郎應對堂審的態度,的確囂張,如果只是他一個人受審,崔桃可能也難判斷出什麼。但架不住他們人多 ,總有人心思軟弱些,膽子小,便容易露破綻。

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人應該是陳三郎等人所殺,倆婆子在這點上沒撒謊。

崔桃反而不審陳三郎等人,這些人明顯串供好了,沒有證據破他們,他們應該都會死咬著牙不認。崔桃令他們下去,先審周婆子和孫婆子。

崔桃隨即便提及周婆子的兒子和孫婆子的女兒,“剛去看過他們,個個模樣好,懂事兒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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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婆子想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小兒子,孫婆子便想到了自己即將待嫁的女兒……

“若非有你們出言挑唆,胡氏會在雨天焦急趕回家?下著大雨呢,陳三郎等人便是喜歡在路邊扮劫匪嚇唬人,也不該傻到在那種天氣,不確定地在路邊淋雨傻等。只有一種可能,他們確定他們會等來人。陳三郎說是你們僱傭了他們,這點應該屬實,沒有撒謊。”

崔桃的話,令周婆子和孫婆子都開始緊張地頭上冒冷汗,身體微微地顫慄。

“此案若是你二人教唆指使,即便不是你二人親自動手,也確係為主謀,該如何判刑?”崔桃看向王釗。

王釗高喊:“僕謀害主,罪加一等,斬立決!”

周婆子和孫婆子聽到‘斬立決’三個字,嚇得渾身劇烈地哆嗦了一下。

“想想你們的孩子以後還會在外人面前抬得起頭麼?你們就是殺人犯!出嫁?誰敢娶?娶妻?誰敢嫁?那可是殺人犯的女兒和兒子!”

崔桃轉頭又問李遠可願意讓自家女兒或兒子,嫁娶給這樣人家的孩子。

“我瘋了麼!瘋了都不會!我只想讓他們滾遠點!”李遠配合出一臉嫌惡。

“你們就是主謀!”崔桃重複指認道,“不管你們是否親手殺人,你們也是主謀!”

周婆子難以揹負這樣的名,驚得瞪圓眼,直搖頭:“不不不,我們不是!”

“我們沒殺人!我們沒想胡娘子會死啊!”孫婆子也慌了,跟著辯解,“這不是我們的主意!不是我們指使的,是李二孃!李二孃!”

出來了。

崔桃不禁看向韓琦,此時他的臉色已經陰冷到谷底。因為他很清楚,牽涉到李二孃意味著什麼。

驚堂木響徹整個公堂。

周婆子和孫婆子都不敢再撒謊,相繼老實招供。

自從胡連枝離開李家去了大佛寺後,李二孃就會時不時地派人去找周婆子和孫婆子,不是送錢就是送物,囑咐周、孫婆子好生照料胡連枝。周、孫二人本就是看著李二孃長大,對李二孃的感情更深厚些。她們見李二孃如此善解人意,不禁更心疼起李二孃來,也知道李二孃如此牽掛胡連枝,實則是希望胡連枝能給她一個機會,為她和韓六郎的姻緣牽線。

因為受了李二孃太多的好處,倆婆子因而覺得胡連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都是一家人,也不是要人家強娶,怎麼就不能說道兩句,幫忙引薦一下?雖說以前是鬧過不愉快,可親戚之間哪有隔夜仇?

周、孫倆婆子便得機會就勸慰胡連枝。奈何這次胡連枝一點都不像她剛嫁進門那時候聽勸,任憑你磨破嘴皮子都沒用。

周孫倆婆子只能在心裡埋怨胡連枝不識趣,卻也無可奈何。

至五月中旬,李二孃親自去了一趟大佛寺,與周孫二人商量著,不如想個主意令胡氏早日歸家,令她儘快與她爹爹和好。周、孫倆婆子早就膩歪了寺廟裡的清苦生活,一則確實覺得倆夫妻分離久了不合適,二則她們自己也惦念著家裡的孩子們,所以倆人立刻舉雙手贊同李二孃的想法。

“佟婆子隨著李二孃一起來的,她問我們如今有一個機會,願不願意幫二孃一把。她說胡娘子是不論怎麼勸都鐵了心的不願意找韓六郎了,就不能光用嘴去遊說她。”

因提及韓琦,孫婆子和周婆子都畏懼地望了一眼端坐在堂上首位的韓琦。

韓琦淡淡地回看她們,表現得異常冷靜,目光更是冷靜到嚇人的程度,雖沒見有多少恨意流露,卻莫名地讓被注視者渾身顫慄。

孫婆子嘴唇哆嗦著繼續道:“她說該來一劑猛藥,讓胡娘子感動一回,許就有效用了……”

佟婆子由此提起她們這次來大佛寺的路上,碰見一群年紀輕的流氓裝著劫匪嚇唬人的情況。這若是安排一下,稍微嚇唬一下胡連枝,然後讓李二孃帶人來救,胡連枝豈會不感動?

她們都知道胡連枝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再怎麼樣也要承下李二孃救她的人情,如此李二孃再央求她什麼事兒,她斷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了。

周、孫倆婆子都覺得這提議極好,願意配合李二孃和佟婆子的安排。佟婆子便讓倆婆子聽信兒,回頭按照她們的安排去做即可。

五月二十七這日,倆人接到佟婆子捎來的訊息,告知她們務必要在五月二十八這天午後出發,另給了她們一封李二孃說自家爹爹病重的親筆信,可在必要的時候使用。

佟婆子還告訴周、孫二人,出發後會有‘意外’,倒不必害怕,不過是做戲而已,隨後李二孃就會帶人趕來救她們。

周、孫倆婆子先試探了胡連枝的口風,見胡連枝堅持要等李朝樂親自來道歉,才打算回李家了,倆人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次日晌午天下起了雨,倆人見這樣,更不好勸胡連枝今日動身,只能假裝焦急收到信的樣子,告訴胡連枝老爺在家病重了。到底是自己的丈夫,胡連枝看過李二孃的信之後,哪能還繼續留在寺內,當然選擇急忙忙地趕回。

在即將抵達陳留縣的時候,她們的車便被陳三郎等人劫了,被迫到了青窯。周孫倆婆子心裡有數,沒多害怕,但是胡連枝慌亂了。她取來隨身攜帶的嫁妝,只把那金步搖藏在懷裡留下了,便交出餘數所有錢財,求陳三郎等人放了她們。

陳三郎等見錢眼開,哪有不要的道理,自然要收下。因天下著雨,衣裳被打溼了便貼著皮膚,有眼尖的人就瞧見胡連枝胸口藏著東西。陳三郎等自然覺得是寶貝,便要她交出來,胡連枝不肯,兩廂搶起來,惹怒了陳三郎那幫人,便對胡連枝拳打腳踢,將其按進了水池裡。這時那兩名跟蹤過來村民也被發現了,一遭被抓來按在了水裡。

陳三郎等人都不過十幾歲,年少氣盛,瘋起來下手沒深沒淺,等他們意識到出問題的時候,人都已經死了。

周婆子和孫婆子在旁都嚇傻眼了。陳三郎等人也都嚇傻了,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這之後,周、孫倆婆子就哭著喊殺人了。

陳三郎總算回了神兒,眼盯著周婆子和孫婆子,周孫二人預感不妙,嚇得忙求饒。

這時青窯來了人,陳三郎便留下幾個兄弟負責攔人,他則帶著人將屍體抬走,令周、孫倆婆子挖坑埋屍,並威脅她們若是敢隨便外道,他們這些人便會眾口一詞地說是她們殺的人。而且這半路劫持,本就是他們收錢受僱才做的,使錢僱他們的人都說了,有倆婆子知情會配合。

周、孫倆婆子自知她們也不清白,只能照做,乖乖閉嘴走了。她們在返回陳留的半路上,才遇到李二孃帶著人趕過來。

李二孃出門時遇了點意外,趕上街上有人趕車拉了一車柴火堵住了路,所以才來晚。

周、孫倆婆子哭著跟李二孃道明了經過,李二孃也嚇得不輕,沒想到事情結果會是這樣。後在佟婆子提議下,李二孃安排周、孫倆婆子去了梅花觀住。本打算要她們倆在那住上兩年,等事情徹底平息了,再編理由讓她們現身。

崔桃和韓琦聽了這個經過,覺得情況倒是基本符合邏輯了。

再之後,審問陳三郎等人,又令其與周、孫倆婆子再度對峙,陳三郎倒是嘴硬,還不認。但是當時在場卻只是圍觀,並沒有真正出手殺過人的幾名少年卻是把守不住了,終於肯招供說了實話。他們所述整個經過,都跟周孫婆子的供述基本一致。

他們還說,事發後,陳三郎還命他們收走了倆村民在路上遺留的兩捆柴火和柴刀。

至於那個金步搖,陳三郎帶著倆兄弟特意去了汴京一家叫珍寶閣的首飾鋪賣了,那裡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誰都不認識他們,而且選在汴京的大鋪子也能賣上價。得來的錢陳三郎自然是均分給了大家,這樣眾人才會乖乖老實地閉嘴,誰都不怪誰,誰都保密不提那天的事。

“我……我們真沒想到,就那麼玩兒一下,戲弄他們一下,人就死了!”

面對眾多兄弟的招供,陳三郎自然也沒辦法再嘴硬下去,痛苦懊悔地為自己辯解。

王釗從不在公堂上亂言,但這一次王釗沒忍住,狠狠瞪著陳三郎:“真是個畜生。”

韓琦則靜默坐在公案之後,漠然盯著堂下哭啼懺悔的陳三郎、周婆子、王婆子等人,半晌之後,他道了一聲提審李二孃、佟婆子。

李朝樂等作為重要干係人,也當被羈押至開封府,候審待命。

崔桃和王釗一起帶人去了陳留李家,因對周、孫倆婆子的調查和緝拿都是悄然進行,並沒鬧出動靜,李家這邊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崔桃等人一來,就將李二孃、佟婆子拿個準兒。可巧了,突擊抓李朝樂的時候,他正躲在房中喝酒吃肉。李朝樂雖辭官丁憂,但出了孝期即可官復原職。如今此舉,倒是讓他以後都跟‘官’這個字無緣了。

李二孃和佟婆子被抓的時候,還是一臉疑惑不解,質問王釗等人:“你們有何憑據突然闖進來抓我們?”

“憑你們教唆殺人!”王釗怒道。

其實細論起來,二人教唆陳三郎等流氓劫車嚇唬胡連枝,並不算教唆殺人,但恰恰是這種可恨的行為,害死了胡連枝,以及兩名懷著正義之心的村民,這跟教唆殺人的結果也沒什麼分別了。

李二孃和佟婆子聽這話,都嚇了一跳,原本殘存在她們心底的那些小忐忑徒然變大,成了沒有盡頭的恐懼。她們再聽到什麼周婆子、孫婆子和陳三郎招供了,二人徹底意識到:完了!

李二孃和佟婆子被架出去的時候,腿都是軟的,須得被拖著走出去。

李朝樂被帶出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二女兒居然是被綁著當犯人一般,她嘴邊油漬還沒來得及擦拭,咧嘴就喊:“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何還抓了我二女兒?”

“到了開封府你就明白了!”

崔桃懶得跟李朝樂廢話,她倒是格外多瞅了一眼李二孃,的確身量苗條,略有幾分姿色,但還不至於到傾城之色的地步。卻不知她為何會產生‘給我一次機會見見韓六郎,他便會愛上我’的錯覺?若無這個錯覺,若不是非要爭取這個所謂的‘機會’,去破除道德底線,自私而為,何至於會讓胡連枝送命,讓兩名好心的村民送命?

人的愚蠢和貪婪一旦兇猛起來,真是突破常人的想象。

這次,李二孃終於得償所願,可以再見一次韓琦,不過是在公堂之上。

在被押至開封府的路上,李二孃已經嚇得哭暈了兩次,兩次都是崔桃施針將人弄醒。後來見她又要暈厥,崔桃乾脆插了兩根銀針在她腦袋上,可保她不必因受驚而中風。

韓琦見李二孃上堂跪拜的時候,頭頂插著兩根銀針,不禁想起崔桃當初也如此過,命崔桃將銀針除去。

“可保她不會再度驚厥暈倒。”崔桃解釋道。

“除去。”韓琦堅持。

“是!”崔桃乖乖對上級行下屬禮,便將李二孃頭頂的兩根銀針拔掉了。

李二孃每日臉上都會精緻地塗脂抹粉,如今哭腫了眼睛,臉也哭花了,髮髻也在被押送的時候凌亂了。她竟以此等姿態面見韓六郎,而且她算計韓六郎小姨母害得她意外身亡的事兒,也都被他知道了。

李二孃在戰戰兢兢地抬首與韓琦四目相對的剎那,驚得再度暈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人又暈了。

崔桃挑了下眉,看向韓琦,尋思著自己又該上針了。

韓琦目光冰冷,聲音更冷:“潑。”

王釗當即將備好冰水一盆潑在了李二孃頭上。

崔桃:“……”

好的,這辦法也不錯。

崔桃默默收好自己的銀針。

深宅大院內的女子哪裡會經得住衙門的審問,更可況如今已經證據確鑿,她們更是扛不住片刻酒招供了。

“金步搖找到了。”李才將尋回的金步搖呈上。

金步搖上有七朵翠玉點綴金花,可見其中有一朵金花上點綴的翠玉跟別的金花成色並不一致,明顯這一朵是後補上去的,而原本的那一朵隨著胡連枝一起埋在了沙下。

這金步搖已經被珍寶閣出售,幸而是被一名老客買走,珍寶閣知其住在那裡,所以尋回並不算麻煩。

韓琦看著桌上的金步搖,攥緊手裡的驚堂木,斥令佟婆子和李二孃招供。

佟婆子自然是不敢有所隱瞞了,老實地交代司所有,與周、孫倆婆子所述一致。但這拿流氓恫嚇胡連枝的主意,卻不全都是她想的。

當時她們在半路偶遇陳三郎等人圍車嚇唬人,因有家僕跟著,自然是沒被真嚇唬著。

李二孃是由此想到了‘英雄救美’,琢磨著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真遇險了,心中嚮往之人若能解救她該多好。接著,她就由此想到了,若是讓胡連枝遇到麻煩,她捨身去救,是否就能讓胡連枝心軟,像當初胡連枝為她大姐那樣,也為她用心張羅一下?她大姐姿容一般,失敗了實屬正常。她可不一樣,家裡人人都誇她貌若天仙。

佟婆子因瞧出了李二孃的意思,也因李二孃素日出手大方,對她極好,自然是想盡心為她著想,便順著李二孃的心思來,給她出主意。倆人就此就商量出了辦法,把去大佛寺探望胡連枝,改為悄悄見胡連枝身邊的周婆子和孫婆子,進而四人便沆瀣一氣。

李二孃見佟婆子竟然把她當時在車上道出的小女兒心思都說出來,還在韓琦面前說,惶懼無臉自容,身子搖搖欲墜又要暈厥過去。

“拒不招供,視為阻礙堂審,杖刑二十。”

韓琦說此話時,目光甚至都沒落在李二孃身上一下。

李二孃一聽自己要捱打,強打精神,儘量不讓自己暈過去。她雙手伏地,哽噎地哭著道歉:“我並無殺害阿孃之心,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我也不想的。是陳三郎他們,見財起意,害死了阿孃!”

“既不想,當時為何不報官?”韓琦冷聲問。

李二孃的哭聲頓時卡住了,支支吾吾、戰戰兢兢地解釋她當時害怕,她不敢說。

“何止不敢。”韓琦轉而質問周、孫婆子,這一年多來,何人在接濟她們二人家裡的生活。

倆婆子同時看向李二孃,“是二孃出錢,讓佟婆子安排我們住梅花觀,家裡頭那邊也不必我們操心,我們這才忍得住寂寞就留在了梅花觀。實在想孩子時候,就會偷偷回去看,也都跟自家夫君通了氣。”

“嗚嗚……”

李二孃縮著脖子趴在地上,又痛哭起來。顯然她那句狡辯,轉眼就被扒得一點皮都不剩。

她不止不敢說,還出錢讓別人不許說。她自私地為了護著自己的名聲,令慘死的胡連枝橫屍在窯廠的沙土之下,無人知曉。

至於胡連枝為何陳屍在沙土之下一直沒有挪走,情況就如陳三郎之前所說的那般,他們不敢移,也懶得移,後來日子久了,更覺得反正沒人發現,爛了化成白骨了,也沒必要移。

李二孃今年才不過十四歲,陳三郎十七,跟陳三郎一起鬼混的少年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三。

這就是良德喪失的少女少年共同實施了一場‘意外’謀殺。

有多‘意外’?如果沒有那麼多喪失道德底線的行為,便不會有最後這樣的結果。

李朝樂在得知自己二女兒犯下的所作所為之後,痛哭流涕地懇求韓琦輕判。

“她確實有錯,可她並不是真存謀害殺人之心啊!她是一時糊塗……”

“不會講人話,就閉嘴。”

崔桃眼見著韓琦臉色陰沉得無以復加,又聽李朝樂忽然能說出這種話,恨不得想一腳踹飛他。

“胡娘子怎麼會趟上了你這種夫君?她因你女兒的錯慘死丟了性命,死無歸所,死無人知。你可倒好,在知道這情況之後,只會感慨自己女兒只是一時糊塗。你們李家那邊令三人丟了命的行為叫‘糊塗’?”

“真是有什麼樣的爹就會教出什麼樣的女兒。”萍兒氣憤地感慨。

“龍生龍,鳳生鳳,驢屁股拉出來的都是噁心人的臭糞蛋蛋!”王四娘罵完啐一口李朝樂。

萍兒也不覺得王四娘的罵法噁心人了,立刻拍手附和罵得好。

“你還是先憂心想想,你孝期喝酒吃肉,又養出個這樣的女兒,回頭我還要把這案子的結果講給太后聽聽,你會落得什麼下場吧。”崔桃道。

李朝樂一聽崔桃居然會把這案情經過講給太后,忙哐哐磕頭求饒,認下自己錯了,各種都錯了,他願意懺悔,女兒也可以不認。

崔桃當然不會理會他,由著李遠等人將他拖走。

韓琦還是坐在公案後沒有走。

王四娘和萍兒從沒見過韓推官臉色這麼陰冷甚至有些戾氣,倆人都大氣不敢出,更覺得勸生氣的聰明人這種重任她們擔當不起,忙對崔桃使眼色,鼓勵她上,然後倆人就退了。

王釗見狀,本要去勸兩嘴,被王四娘一把拉走了。

公堂之內,只剩下崔桃和韓琦兩個人。

崔桃原地站了會兒,確認不會再有人來後,才走到韓琦身邊,默默抓住了他的手背。

韓琦的手依舊一動不動,目光也沒動過,仍然是半垂著眼眸,看著公案上的一疊認罪狀。正常一場堂審下來,是不會有這麼多認罪狀的,但這次涉案人員將比較多,只陳三郎那頭就有十五張。

“小時頑皮,母親會以尺訓誡,都是小姨母在幫我求情。”

韓琦沒有說太多,但話至於此,已經足以說明他對胡連枝的離開有多傷心。

崔桃抓緊韓琦的手。

韓琦這才有所回應,手緩緩翻轉,與崔桃的手互相握著。

片刻後,崔桃見韓琦的臉上的戾氣略有消散的時候,才對他道:“我們選一塊風水寶地,好生厚葬小姨母。請最德高望重的道士為她唸經超度,願來世她能出生富貴,一生平安順遂。”

“嗯。”

次日,李家竟來了不少人到開封府,以幾名年長老者為首,他們想要認領回胡連枝的屍身,將胡連枝葬進李家的祖墳。

崔桃已經被李家人的腦迴路打敗了,莫不是他們以為這樣做,還能關聯著韓家這門親戚關係,令韓琦手下對李朝樂父女留情?

崔桃直接把這些糟心的李家人攔在開封府外,不給他們見韓琦的機會,省得讓韓琦更生氣。

李家人承認李二孃確實犯下大錯,但胡氏的屍體他們怎麼都要收,畢竟是李家的媳婦兒,總不能一直被放在衙門的屍房。他們還表示可以令李朝樂跟李二孃斷絕父女關系。

“胡娘子嫁進李家的門,便是李家的人。如今她人都去了,我們想好生收斂安葬胡娘子,李家對不起她,如今更要善待她。她畢竟是跟李老爺之間有婚書的,我們若不來收屍,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那你們最好讓李朝樂乖乖簽了契書,讓胡娘子從今以後跟你們李家沒關係。”

崔桃取來準備好的契書,遞給李家人。

“這怎麼行?”

“這不合適吧。”

……

“不想籤也沒關係,你們就得回家好生數一數你們李家裡頭會有多少有出息的,這以後日子長著呢,可得挺住了。”

崔桃不失優雅地發出一聲嗤笑,眼裡卻是濃濃地威脅之意,眼神足可以殺人 。

李家人被崔桃這態度嚇著了,但從其話表面,卻是挑不出任何錯來,只能訕訕地告辭,回家再議。

“一天,過時不候。”崔桃警告一聲,回身就走。

半日後,李家送來了李朝樂簽字畫押的契書。

崔桃拿著羅盤在汴京外定了一個風水絕佳的位置,安葬了胡連枝,並請本地最德高望重的無憂道長為胡連枝超度。

說起來這位無憂道長可不大好請,崔桃去請的時候,碰巧遇到了趙宗清。無憂道長本欲拒絕崔桃,因趙宗清開了口,才同意前來。

無憂道長來了這墳地之後,發現四周風水極好,聽聞此地為崔桃所選,倒是對崔桃高看了一眼。

作完法之後,無憂道長便跟崔桃和韓琦道別,臨走前又特意跟崔桃說一句,以後若有心研究風水道法可以去觀裡找他。

韓琦在墳前祭拜完胡連枝的時候,便伸手摸著墓碑上的字。

崔桃送完無憂道長後,便走了過來。

“我的字?”韓琦道。

崔桃應承:“昨日讓六郎寫的字,我親手給刻上去了。”

“你還會刻墓碑?”韓琦這一句的疑問語氣並不重。

崔桃應了一聲。

韓琦扯起嘴角,低眸繼續為胡連枝燒紙。

“小姨母可看見了,稚圭看中的女子是這般的,你看中的真不行。”

崔桃:“……”

折返回汴京後,崔桃就隨著韓琦回府,給他做了豆腐羹。

豆腐羹是喪宴之中最不可缺的一道菜。相傳戰國時昌國君樂毅,為孝順父母,便發明製作了豆腐,供父母每日食用,其父母因此高壽。在樂毅父母身故後,樂毅便請參加送葬的人都吃豆腐,有祝願大家都長壽的意思,據傳由此便有了喪宴食豆腐羹的習俗。1

崔桃做的豆腐羹很素淨,水滾加豆腐,入菜絲木耳絲在其中,再以淡鹽調味。

這道菜對於普通人而言,可能少了油水,沒有肉菜那般噴香。但卻是極為適合參加喪葬的人食用,清清淡淡的湯水裡,鮮嫩的豆腐幾乎不需要咀嚼,入口就可滑入腹中,對於因為悲傷而食不下咽來說,反而是唯一能下嚥的東西。這豆腐羹卻也不是一點滋味沒有,淡淡的豆香留在唇齒間,反而有一點點回甘。腹中有物,生者心裡也不會那麼苦了。

傍晚,韓琦送崔桃離開的時候,在崔桃柔聲勸他早點休息。

韓琦終於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猛然抱住了崔桃。

張昌就在二人後頭跟著,顯然沒料到自家郎君有這樣衝動的舉動,愣了下一後,忙垂首默默躲一邊。

崔桃拍了拍韓琦的後背,安慰他。

“怎會如此幸運,遇到了你。”

“那還是多虧了韓推官當初刀下留情,情才來了。”

崔桃的話,令韓琦不禁笑了一聲。

“好了,乖乖回去睡一覺就會好很多。”崔桃踮腳,伸手去拍了拍韓琦的額頭,以示撫慰。

韓琦應承 ,令張昌駕車送崔桃回去。

崔桃今天穿的一身青色男裝,扎著青幞頭,如此裝扮也是為了便於行動。說起來,這身衣裳還是當初韓琦吩咐張昌送給她的。

崔桃下了馬車,跟張昌道別後,就進了開封府後門,轉頭把門關上的時候,就聽身後有聲音。

“崔娘子回來啦!”女子聲音清脆。

崔桃蹙了下眉,回頭望向聲音來處,就見一女子跟她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也同樣在頭上扎著青幞頭,正歪頭對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