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左顏。”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在看清楚眼前的這張臉後,左顏渾身一個哆嗦,猛地起了身往後一縮, 腦袋“砰”一聲磕在了車窗上。
“不用了不用了, 我剛剛是開玩笑的!”
遊安理動作一頓,看著她半晌, 才開口道:“你做夢了?”
左顏被後腦勺的劇痛給疼清醒了, 她抬手揉著腦袋, 看了眼周圍,終於想起來現在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太好了,原來是夢啊。
不是,等一下。
——為什麼都快八年過去了她還會夢到自己這輩子最不堪回首的事情啊!
左顏痛苦地抓住了頭頂的頭髮, 恨不得即刻清空大腦所有記憶體, 再來一次粉碎刪除。
“睡醒了就下車吧,我們到了。”
遊安理看起來不打算追問她做了什麼夢,只解開了安全帶, 起身下車。
左顏松了口氣的同時, 又有點不爽。
這人從以前就是這樣。
明明做出那些讓人誤會的事情的人是她,但關鍵時候連句關心的話都不說的人也是她。
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左顏腹誹著爬下了車,被外面的風一吹, 腦子算是徹底冷卻下來了。
她跟在遊安理的屁股後面, 心不在焉地埋頭走著,連前面的人停下來了都沒察覺,一頭撞進了軍綠色的風衣裡。
左顏抬起手摸了摸腦門兒,開口就是惡人先告狀:“你停的時候怎麼不說一聲?”
遊安理看了眼手錶, 側過身來, 問:“之前給你的那張日程表裡, 讓你做的統計表你做了嗎?”
左顏一聽見這三個字就冒火,語氣不善地回答:“做了啊,咋地?”
遊安理像是無視了她的情緒一樣,點了點頭,又問:“排在前十的商店你還記得吧。”
這是一句陳述句。
左顏很想說不記得了,看她能把自己怎麼著。
但接著她就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身份。
一個小員工,跟領導這麼嗆是不是嫌工資太高了?
左顏意識到自己的心態有問題。
其實也不是剛剛才意識到,而是到現在才認清現實。
近幾日做的那些夢把她拉回了過去,讓她產生了很多錯覺,甚至誤以為她們之間的一切都還停留在過去。
但事實上已經不是這樣了。
她不能因為遊安理對她的那點“不同”,就真的以為——
她們還是彼此最親密的人。
“記得,有三家在這邊。”
左顏沒什麼情緒地回答。
遊安理看了她一眼,半晌後才道:“先從最近的開始吧。”
左顏點了點頭,先一步往商場裡走去,一邊說:“走這裡。”
遊安理單手插著風衣的口袋,跟了上去。
瞭解市場就得走進市場,特別是對於一個在國外生活了七年的人來說,這點尤為重要。
遊安理跟在左顏身後,花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把排在前十的商店大致都逛了一遍。
她就像個真的來逛商場的人一樣,一邊逛還一邊挑選喜歡的東西,拿到收銀臺去打包結賬。
從最後一家店裡出來時,遊安理手上已經拿了好幾個袋子,還塞了一半給左顏。
——給領導拎包擦鞋也是社畜生存的必備技能。
左顏露出微笑,沒有任何怨言地接過去了。
倒是不沉。
她想著,目光一掃,在看見扶梯對面的那一家店時,突然就走不動路了。
遊安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隨後道:“你還有精力的話,我們去那家店看看吧。”
左顏一下子就抬起了頭看她,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儘管她今天除了上廁所就沒休息過,已經累了。
遊安理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邁開腿往那邊走,一邊提醒她:“晚上部門裡有聚餐,最多再逛一小時。”
左顏已經收到了劉經理的群發通知,雖然剛才她確實沒想起這一茬。
既然說起了這件事,左顏加快腳步跟上她,順口就問:“你怎麼會同意去聚餐,以前你最討厭人多的飯局了。”
這是兩個人再見之後,第一次提起“以前”。
左顏也沒想過自己能這麼輕鬆地問出口,看來有些東西並不是她想得那麼拿不起放不下。
走在前面的人沒有回頭,連腳步都沒停過。
“人總是要變的。”
她平靜地回答。
因為這句話,左顏在走進vr體驗館的時候也沒提起精神來。
遊安理倒是顯得很自如,聽了幾句店員的介紹後,就隨手買了兩個體驗套餐。
“左顏,你要哪個?”
她開口叫了她一聲,左顏才回過神,走了過去。
遊安理手裡拿著一白一黑兩個vr頭顯,嚴格來說,是“虛擬現實頭戴式顯示裝置”。
左顏一眼就認出白色那個是現在還躺在自己購物車裡的品牌型號。
便抬手指了指,回答道:“白的。”
遊安理點了點頭,將白色的頭顯遞給她,隨口道:“這一款是目前價效比最高的一體機了,比它的前一代大幅提升了效能,同時還降低了價格。很聰明的做法,至少目前市場上沒有哪一款消費級競品能越過它。”
左顏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問:“你也喜歡玩這個?”
遊安理像是聽見了什麼有意思的話,看著她笑了笑。
“你見過我玩遊戲嗎?”
左顏連忙搖頭,所以她才覺得見鬼了。
遊安理將頭顯裝置配套的控制器套在了手腕上,繼續道:“我很看好虛擬現實的前景,所以在這款頭顯被收購之後,玩票性質地做了一點中度風險的理財。”
她說著,抬頭想了想,隨後才道:“小賺。”
左顏:“……”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周圍戴著vr頭顯的人玩得很開心,左顏只覺得他們吵鬧。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虛擬現實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買這款自己最心儀的裝置,所以想來試玩一下而已。
畢竟是剛發售的新產品,網路上的測評都找不到幾個。
但現在她的心情不是很暢快。
如果說走進店裡之前她還只是有點心不在焉的話,那聽完遊安理的話之後,她就是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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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時間已經改變了絕大多數的東西,然而她在遊安理面前,卻依然是個除了玩別的什麼也不會的蠢貨。
左顏胡思亂想著,一不留神,視野裡出現的敵人就把她一槍帶走了。
身旁和裝置裡同時傳來了遊安理的聲音:“你為什麼站著不動?”
——很好,現在連唯一擅長的東西都丟人顯眼了。
左顏憤而起之,復活之後操控著手裡的控制器,直接摸過去,朝遊安理的屁股上開了一槍。
“左顏,我們是隊友。”
遊安理的聲音很冷靜。
但左顏已經聽見了她上彈的聲音。
兩個人十分有默契地掩護著自己,朝彼此靠近。
幾分鐘後,周圍有一個人破口大罵:“媽的!是哪兩個傻逼在打自己人啊?”
離開體驗館的時候,左顏是拉著遊安理的手跑出來的。
——趁那個被惹怒的暴躁老哥發現她倆之前。
她一邊跑,一邊聽見遊安理在身後問:“怎麼不玩了?還有二十分鍾的體驗時間。”
左顏喘著氣,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轉頭道:“你這算是公款消費了吧,小心我檢舉你。”
遊安理也笑了,回答:“我今天買的東西都沒開增值稅的票。”
這是壓根兒就沒打算找財務報銷。
左顏聽得直冒酸水——有錢真是了不起。
她跑得累了,只能停下來緩一緩,順手將那幾個袋子也給放在了地上。
遊安理到旁邊的小店裡買了兩個可麗餅,遞了一個給了左顏。
“晚上肯定吃不飽的,先墊墊肚子。”
左顏從來就沒有跟她客氣的品德,伸手接過來,直接咬了一口。
新鮮的藍莓和草莓卷在鬆軟的煎餅裡,鮮奶油和巧克力醬中和了莓果的酸味,煎餅的邊沿酥脆,咬起來聲音“咔擦咔擦”的,有一種治癒的奇效。
左顏吃得感嘆了一聲。
——這玩意兒,可比中午那頓日料吃著舒服。
商場裡交錯著的扶梯一升一降,人聲嘈雜。
左顏單手撐在走廊的扶手上,慢悠悠吃著手裡的可麗餅,心情難得平靜。
遊安理站在她身旁,背靠著扶手,吃東西的樣子依然是賞心悅目。
兩個人似乎是幾天來第一次這麼平和地相處,空氣裡除了寧靜,就再也沒有了別的東西。
左顏回想起自己這些天裡跌宕起伏的心態,突然覺得挺好笑的。
都快二十六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十幾歲的時候一樣,一驚一乍的。
好像一面對遊安理,她的心智就倒退了七八歲,變得情緒化又不講道理,效果都快趕上酒精了。
但她其實很清楚,這些都只是暫時的。
那長達七年的空白,不是日記本上缺失的幾頁紙,而是彼此十分之一的人生。
左顏嚥下最後一口可麗餅,側過頭來,看向身邊的人。
“你這幾年……”
手機的鈴聲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遊安理皺了皺眉,掏出手機,開口道:“抱歉,我接個電話。”
左顏頓了頓,沒再說什麼,只對她點了點頭。
遊安理接通了電話,問:“雪雅,怎麼了?”
聽見這兩個字,左顏下意識側頭掃了她一眼。
遊安理的神情一如既往,但左顏直覺她的心情發生了一點變化。
這通電話不長,簡短的幾句答話後,遊安理就掛了電話。
她看向左顏,想了下,開口道:“我得去拿點東西,先走吧,到時候直接去聚餐的地方。”
左顏“哦”了一聲,抬手將揉成一團的包裝紙扔進了前面的垃圾桶。
然後彎腰提起了地上的那幾個袋子,跟在了遊安理的身後。
從停車場出來後,距離約定的聚餐時間已經不遠了,但好在要去的地方看起來不是相反的方向。
左顏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忍不住又回想了一下游安理剛才接電話時的反應。
——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所以她在接電話後看起來不那麼愉快了。
左顏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解讀“機器人”想法的能力,畢竟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遊安理的人。
但現在,這個結論大概需要更新一下了。
越野車一路開進了市中心的一個高檔公寓,左顏看著遊安理出示了門卡,暢通無阻地進了大門,還以為這裡也是她住的地方。
有錢人嘛,多買幾套房子是基礎的理財方式。
直到左顏遠遠看見了站在公寓樓下的蘇雪雅。
——哦,那沒事了。
車在蘇雪雅的前面停下,她走了過來,身上還穿著居家服。
“我大哥提前回來了,所以就想說早點給你比較好。”
蘇雪雅走到車窗前,把一個沒拆的包裹遞了進來。
遊安理接過來,直接放到了車後座,對她道:“謝謝,也幫我謝謝你大哥。”
“跟我謝什麼。”
蘇雪雅笑了一聲,見她沒下車,也知道她趕時間,沒多說什麼,只跟左顏打了個招呼,就轉身上了樓。
左顏瞄了一眼車後座上的包裹,箱子不大,看起來也不沉,不知道裝了什麼,要這麼著急來拿。
遊安理卻隻字不提,踩了油門,駛出了公寓大門。
這一次,目的地就很明確了,左顏收了視線,靠在座椅上發散著思維,卻冷不丁聽見身邊的人開口道:“剛剛在商場裡,你是不是……”
“哦,沒什麼。”
左顏打斷了她的話。
遊安理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
車內安靜了下來,卻沒了那些難得的安寧。
一路無話。
聚餐的地方選在平安飯店,是本地最有名氣的地道本幫菜,包廂的位置很搶手,至少要提前大半個月時間預定。
所以大家其實都明白劉經理不是為了給新領導接風洗塵才訂的位置,只是沒人傻到說出來而已。
左顏不清楚遊安理知不知道這件事,下車之前本想提醒她一下,但又覺得說這話挺彆扭的,特別像上學時候她最討厭的那種打小報告的人。
所以直到進了飯店,左顏也沒開口把這話給說出來。
人一旦進了社會之後,就要被迫學會接受很多自己原本不喜歡的事,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更是基本日常。
左顏在公司裡沒有特別討厭的人,可能地中海算一個,整天抓她壯丁,想不討厭都難。
但讓她感到不喜歡的事情就多了。
在這些事情裡面,聚餐和團建絕對算頭一份。
所以在走進包廂裡之前,她腳步一頓,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快速切換到社交模式,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掛上了不怎麼熱切的笑容。
遊安理看了她兩眼,才率先推開了包廂的門。
門後是一個吵鬧的世界。
左顏一踏進去,就被他們的談笑聲包圍了個徹底,讓她一下子回到了現實裡。
張小美衝她招了招手,叫她過去坐,左顏就對她笑了笑,走到她旁邊坐下了。
在這種場合裡,沒人招呼你才是最尷尬的,所以不管這個人是誰,左顏都會感謝她,並且在坐下後松一口氣。
今天的主角也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雖然沒幾個敢湊上去跟她套近乎,但場子炒得很熱乎,也算是給了十足的熱情。
其中以劉經理最為賣力。
瞧瞧那笑出了滿臉褶子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升職了呢。
“誒左顏,你今天下午是跟遊總監一起出去了啊?”
才剛誇了她一句,她就又開始了。
左顏神色自若地拆開自己面前的杯子,拿熱茶水涮了涮,一邊回答:“對啊,跑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張小美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小聲對她說:“我感覺遊總監有點針對你啊,什麼事都找你做,還都怪折騰的。”
左顏心想連你都看出來了,那豈不是全部門的人都看出來了?
但轉念一想,別的人可沒有張小美這麼閒,一門兒心思看八卦,所以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這麼想著,左顏也不忘小聲地回答:“我覺得就是因為她上班第一天,我被地中海叫走了大半天,讓她覺得我很閒。你看現在,地中海哪抓得到我啊,我忙都忙死了。”
有時候說真話,比說假話更有效果。
張小美一臉頓悟的表情,點頭道:“確實,你要不是太閒了,地中海怎麼就逮著你一個人抓壯丁啊?”
左顏:“……”
這缺心眼的,能在職場劇裡活過一集嗎?
包廂裡坐了兩桌人,他們部門的人本就不多,還有幾個養家餬口的要回去帶孩子,所以兩桌都沒坐滿,倒是不顯得擠。
但左顏還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她吃了點不容易發胖的菜,期間沒忍住夾了幾筷子紅燒肉——這味道對得起價格,讓她差點停不下筷子。
再吃下去就危險了,左顏喝了兩杯茶下肚,衝了衝油膩,就算是吃飽了。
然而聚餐的主題從來都不是吃什麼。
左顏放下筷子後,被坐在對面的同事硬塞了一杯紅酒,美名其曰“養顏美容”。
她推脫不了,接過來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隔壁桌傳來劉經理誇張的笑聲,左顏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就見散著長卷發的女人端著茶杯,坐在一群妖魔鬼怪中間,從容地應對著敬酒和攀談。
——這也是她沒有見過的遊安理。
時間在人身上刻下的痕跡深淺不一,但對左顏來說,這樣的遊安理是最陌生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商場裡沒說完的那句話——
“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在那個難得寧靜的氛圍下,用平和的心態和老朋友般的口味,簡單寒暄一句。
這已經是左顏能做到的極限。
然而現在,她開始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假如沒有那通電話,她又是否真的能好好說出口,再好好聽一聽她的回答呢?
或者說——
她真的有勇氣去聽嗎?
一杯紅酒見了底,不知是誰又給左顏倒滿了,她笑著舉起杯,跟桌上的一群人碰了杯。
包廂裡越來越熱,左顏索性把外套脫了,擼起袖子,一邊吃她喜歡的紅燒肉和糖醋排骨,一邊聽桌上的同事聊八卦,聽得樂了,她還大笑出聲,差點把自己給嗆到。
另一邊的桌上,遊安理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腕來看了看時間。
劉經理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子還很清醒,十分有眼力見地開口道:“遊總監是不是家裡住得比較遠,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回去太晚也不安全。”
遊安理抬頭看著他,點頭道:“先把喝了酒的人送回家吧。我叫車,你跟大家說一聲。”
劉經理應了一聲,轉頭去安排了一圈,等回來一看,才發現她連賬都已經結好了。
服務生離開後,遊安理叫了幾輛車,聽了劉經理的安排,開口道:“幾個女同事都跟我順路,正好我也沒喝酒,就我開車把她們送回去吧。”
劉經理哪能不知道,有兩個女同事住的地方是南轅北轍,但聽她這麼一說,反倒是又對她改觀了幾分。
“好,那就辛苦遊總監了。”
“應該的。”
遊安理說著起了身,走向另一桌。
左顏一不留神就吃撐了,正有些難受地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
同事們都一波接一波地出去等車了,包廂內空了下來,一道身影停在了她面前,不鹹不淡地開口問:“吃完了?”
左顏沒聽見一樣,端起紅酒杯又喝了兩口。
這玩意兒澀嘴,不怎麼好喝,而且沒多少度數,堪稱是酒中廢品。
喝得她有點想念左增嶽同志的酒櫃了。
也不知道左市長這會兒吃過飯沒有,他那個胃病可千萬折騰不起了。
一隻手拿過左顏手裡的紅酒杯,放在桌上。
左顏還要去拿,就被這只手給攔腰抱住,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好了,該回家了。”遊安理放輕了聲音。
左顏打了個酒嗝兒,一股酒氣直衝著遊安理,她卻面不改色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挎包,帶著人出了包廂。
飯店門口,其他人已經坐車走了,就剩劉經理和兩個女同事在邊聊天邊等她們。
“嚯,小左今天喝得挺多的啊,以前她可不這樣。”
劉經理見她扶著左顏出來,幫忙解釋了一句。
兩個女同事也附和了兩句,生怕這新來的領導不高興。
左顏被外面的風一吹,已經緩過神了。
其實她沒喝醉,就是被包廂給悶得頭暈,現在反應過來,也裝模作樣地跟遊安理道了謝。
遊安理掃了她一眼,把外套和包還給她,先一步去了對面開車。
劉經理見都安排好了,打了個招呼也走了。
張小美過來扶左顏,小聲問她:“你好點了嗎?要不我去給你買瓶礦泉水。”
“我沒事,剛剛那個紅燒肉吃多了,有點膩味。”
左顏轉過頭,對著沒人的空地兒長呼了幾口氣,沒好意思說自己難受主要是因為撐到了。
遊安理開了車過來,只一個眼神掃向左顏,她就老老實實地坐上了副駕駛。
等後面兩個人也坐上來,繫上了安全帶,遊安理先問了住得近的人,然後往那個方向開了過去。
坐上車後,狹窄空間悶得左顏更難受了。
吃下去的東西像是堵到了嗓子眼一樣,隨時能被晃出來。
她只好一路上都緊緊閉著嘴,直到張小美也到家下了車,只剩兩個人在車裡了,才連忙開口:“在那個垃圾桶那邊停一下。”
遊安理皺起眉,開過去停在了路邊的停車標線上。
左顏手腳並用地爬下了車,衝到垃圾桶邊上,彎腰吐了出來。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她感覺到實在吐不出來了,才起了身。
一瓶擰開了的礦泉水遞過來,左顏接住喝了兩口來漱口,漱完正要找身上的紙巾,身邊的人已經遞過來了一盒抽紙。
“謝謝。”
她說著,抽出兩張紙擦了擦嘴。
吐完之後,胃裡總算是好受了點。
夜裡的風很冷,左顏沒穿外套,被吹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
“好了,該回家了。”身邊的人說著,開啟了副駕駛的車門。
這是遊安理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左顏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有意的,但她現在很不喜歡這個說法。
她停下來,對車門前的人開口道:“不要說得好像我們是住一塊兒的一樣,被人聽見會很麻煩。”
遊安理扶著車門,回過頭來看了她半晌,才回答:“但我們的確是住在同一個地方,這是事實,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左顏最討厭她這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就跟做了讓人誤會的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樣。
看了就來氣。
左顏調頭往外走,在路邊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關車門報地名,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裡都沒人攔她,也沒人叫過她一聲。
左顏縮著脖子靠在車窗上,覺得心情真是糟透了。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但她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
在遊安理面前,她不管多努力,最終都會被打回原形,變成過去那個讓人討厭的蠢貨。
就好像這七年來她為了改變而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但遊安理卻變了。
變得這麼陌生。
計程車到了家門口,左顏回過神來,問司機:“多少錢?”
她很久沒打過車了,偶爾趕時間也是網上打車。
想到這裡,左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機,然後心就涼了半截。
——她的包和手機還有外套,全都在遊安理的車上。
司機報了價格,見她半天都沒反應,轉過頭來看了眼,就知道什麼情況了。
“小姑娘,你沒帶錢包啊?手機支付也行的,我二維碼貼在這裡了。現在我出門也不愛帶錢包,畢竟手機那麼方便,你說是吧?”
左顏抬起頭,看著司機還笑呵呵的臉,不知道要怎麼把那句話給說出口。
“請問多少錢?”
一道聲音從車外響起,司機搖下車窗,看了她一眼,看車裡的人沒有反應,也回過味來了。
他說了一句,就見站在車外的女人拿手機掃了二維碼。
到賬的提示音一響,司機就笑了笑,對埋著頭下車的人說:“小姑娘,以後出門記得帶手機啊。”
左顏頭都快埋到地上去了,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立刻關上了車門。
計程車開走後,左顏是一秒鐘都站不住了,轉頭就要進大門。
“要不要我提醒你,門卡在你包裡。”
左顏腳步一頓,只能低著頭轉回身來,走到遊安理面前,伸出手,說:“包給我。”
“在車上。”
遊安理語氣平淡地說完,先一步走回去,拉開車門坐上了車。
左顏躊躇了半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等她拿了包和手機還有外套,一把關上車門,車裡的人連句話都沒有就開走了。
左顏看著車開進大門,在原地聞了一鼻子的車尾氣。
傻站了半天之後,她被涼颼颼的風一吹,哆嗦著穿上了外套。
時間已經快到零點了,左顏吸了吸鼻子,趕緊找出門卡在門口一刷,進了大門。
離公寓樓還有一段路,她走在路燈下,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一邊抱著包包和手機,一邊抬起袖子來擦臉。
你媽的,遊安理,王八蛋。
招惹的事兒全讓你幹了,好話一個字也沒有,都三十歲了還是死不開口的悶葫蘆,你悶一輩子得了!
你在華盛頓活得好好的,你回來幹什麼!回來氣死人的嗎!
左顏一抹臉,抬腿就用力踹了路燈一腳,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腳趾,疼得她叫出了聲。
倒黴催的,連個路燈都能欺負她。
左顏氣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遇上王八蛋遊安理就是她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
要是沒遇到她,自己現在還在家裡舒舒服服當著米蟲,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管,連市政府都能橫著走,那個靠老婆耀武揚威的地中海敢把她當奴隸一樣使喚嗎!
左顏哭得頭暈眼花,又冷又累,想從地上爬起來都沒力氣了。
一道身影走進了路燈的光暈下,停在了她的面前。
左顏垂著頭不肯去看她。
遊安理只好蹲下來,也不顧掃到地上的風衣,抬起手來,用手背擦了擦她哭花的臉。
“好了,別哭了。”
她溫聲說著,手指撫過了她臉上的淚水。
左顏拍開了她的手,還是不肯看她一眼。
遊安理卻笑了笑,開口問:“這次想要提什麼條件?”
左顏腦子一抽一抽地疼,聽見這句話卻一下子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一把拽住了遊安理的衣領,惡狠狠地道:“我說過不準你再提這件事!”
遊安理順勢抬起手臂,把她圈進了懷裡。
左顏被溫熱的掌心按住腦袋,埋進了她的肩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把抱起,離開了冷冰冰的水泥地面。
“好重,我要抱不動了。”遊安理毫不留情地說。
左顏實在沒力氣罵她了,抽抽嗒嗒地縮在她肩上,還怕她鬆手一樣,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兩條腿緊緊夾在她的腰上。
遊安理抽出手來撿起了地上的手機和包,就這麼抱著她,轉身往公寓樓走。
她抱了一路,左顏就哭了一路,一邊哭一邊在她身上擦鼻涕和眼淚花。
“你知道我這件風衣多少錢嗎?”
“關我屁事。”
遊安理聽著她的鼻音,識趣地不跟耍酒瘋的人講道理。
她抱著樹袋熊一樣粘在身上的超齡兒童,刷卡進了公寓樓,走到電梯口。
時間早就過了零點,電梯沒有人使用,很快就到了站。
遊安理抱著她進了電梯,又抱著她出了電梯,看起來並不在意電梯裡的監控攝像頭。
到了走廊之後,她實在是抱不動了,開口問:“能下來了嗎?我手痠。”
左顏抱緊了她的脖子,嘲諷道:“這身體素質,你不行啊。”
遊安理頓了片刻,問她:“你需要我把這句話當作邀約嗎?”
左顏一下子就鬆開了手,從她身上跳了下來。
手腳靈活得像是剛剛又哭又鬧那一出都是演出來的一樣。
遊安理活動了下手臂,忍不住道:“你這個體重,是不是每天都不運動的?”
左顏被這麼當面揭穿死宅的本質,就有點掛不住了。
“我怎麼沒運動了,就是今晚上吃得多了點而已。”
遊安理笑了笑,微微一彎腰,湊到她跟前,輕聲道:“那正好,明天早上一起晨跑吧。”
左顏張了張嘴,半晌沒能冒出一個字來。
遊安理又道:“晚上吃那麼多紅燒肉,得跑個十天半月才能抵消吧,你知道的,上了二十五六歲,新陳代謝就不比以前了。”
左顏徹底閉嘴了。
“明天早上六點叫你。”
遊安理說著,直起了身,轉過身往家門口走。
左顏跟在她身後,滿腦子想著明天怎麼能找藉口不起床,正要從她家門口走過,卻聽見開了門的人忽然叫她:“左顏。”
她停下腳步,下意識回過頭去。
遊安理站在門前,朝她招了招手。
左顏很想立刻回家洗澡睡覺,但還是走了過去,問:“還有什麼事?”
站在原地的女人伸手矇住了左顏的眼睛。
下一秒,有溫度落在她的眉心。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