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回來的時候，葉歡正在中堂閒坐著，沒一會兒卻是坐不住，又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步。
算算日子，宋平他們走了五天，今天該回來了，也不知道絲賣得怎麼樣了……
踱步沒一會兒，葉歡乾脆走到了臥房門口，敲了敲門，“我可以進來嗎？”
沒片刻，裡面傳出了丁素秋的聲音，“進。”
葉歡推門進去，看到丁素秋坐在床上，身穿大楚的鴛鴦戰袍，衣服剛整理過，頭戴軍帽，頭髮挽起，扎進了帽子裡。
她原本姿容豔麗，可如今去除油汙，再作此打扮，竟有些雌雄難辨——按照葉歡那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姐姐太攻了，妹妹要彎了。
一旁的床上滿是粗大的妖蛛絲，都是她剛才工作生產出來的，每天丁素秋都要花半個時辰來生產這些妖蛛絲。
“認識也有幾天了，我們還沒怎麼聊過……可以聊聊嗎？”
葉歡現在就像個等待老婆生產的男子，想找點事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丁素秋沒有拒絕，言簡意賅：“可以。”
這倒不是代表她在不滿，葉歡這幾天也發現了，她沉默寡言，不吐絲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著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見丁素秋願意聊，葉歡也就開始了，想了想，問了個問題：“你什麼時候來雲州的？”
“十年前。”
“你來的時候，雲州城已經沒了嗎？”
“沒了。”
竟然能捂至少十年，厲害，葉歡心中暗道。
“那……”
葉歡八卦心起，一張嘴，正想問丁素秋和陳業明之間的故事，卻又感覺不大好。
正當他猶豫間，丁素秋竟是主動問起了他來：“你打算在這長住下去？這麼多人？”
這打斷了葉歡的思緒，一點頭，道：“嗯，怎麼了？”
“不好，”丁素秋說道：“中元節前，燕國人會來，你們擋不住，會死。”
葉歡一怔。
根據記憶，楚國西邊是燕國，盤武府、潯州、雲州三城就是國境線上的聯合防線，可在他記憶中，燕國和楚國沒打仗啊。所以在他想來，雲州暫時總還算是平安的，卻沒想到並不是。
“不是沒打仗嗎？他們為什麼會來？”
“搶糧食，過夏。”
隨著她的解答，葉歡的疑惑反而更多了：“北方搶糧食過冬聽說過，怎麼還有過夏的？”
“中元節，鬼門開，山裡的妖只能出來放牧，搶了他們的地方，他們就來搶你們的。”
根據記憶，這個世界也是有中元節的，也是七月半，正值盛夏。
而丁素秋說到這，葉歡也明白了：鬼門開把十萬大山裡的妖怪逼出山來搶燕國人，燕國人就來搶楚國人，層層相害。
只是更多的疑問又冒了出來。
“鬼門開是什麼？鬼門是什麼？有鬼？”
他那個世界的中元節也有鬼門開的說法，還百鬼夜行呢，但只是民訴故事，可這個世界竟然真有這樣的一道鬼門？可在他的記憶裡，這世界有妖怪，卻沒有鬼。
“我也不知道。”
丁素秋搖頭，“山裡分成內山外山，我在外山住，時間也不長。我只記得每年中元節前，內山的妖怪們就會帶著獸群出來，地方上不夠吃，只能出山往外走。”
說到這，她還補充了一句：“內山的妖怪應該知道，‘鬼門開’也是他們說的，不過他們從來不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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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歡沉默了，消化著這些資訊，最後下意識地往南方看了一眼，卻只能看到牆壁。
十萬大山之中，究竟藏著什麼？鬼門又是什麼，竟然讓這些擁有超凡力量的妖怪們都畏懼，只能退避三尺……
良久，葉歡又出聲了：“那怎麼只有燕國人出來搶？楚國南邊也是十萬大山，鬼門只在燕國？”
丁素秋還是搖頭，“不知道，不過中元節內山的妖怪都會出來，不止燕國。”
葉歡想了想，又問：“雲州城早就沒了，他們來了也搶不到東西，他們還會來？”
“雲州東邊是雙林蠻的石磨州，他們去那邊搶，雲州就擋在路上。”
雙林蠻，石磨州？
葉歡回憶了一下，找到了相關資訊：盤武府和大楚中原之間，以一條西南走廊相連。西南走廊的北邊是秦詔小國，南邊是百蠻之地。
北邊的西南走廊，東邊的大楚本土，西邊的盤武、潯、雲三城，南邊的十萬大山，四條線將百蠻之地包圍在了中間。不過從名義上來說，百蠻之地也是楚國的一部分，只是大楚在這裡實行羈縻制度，算是個國中之國。
百蠻之地聽說政權林立，這雙林蠻應該也是其中之一了。
“敢情雲州城是被燕國人打沒的……”
葉歡感覺自己找到了雲州城消失的真正原因。
丁素秋卻又是否定：“不，雲州城是冬天沒的。我來的時候，雲州城剛沒，天上下著紅色的雨，到處都是屍體，還有垮塌的房子，殘破的城牆。”
聽她的描述，她似乎對那樣一幅畫面記憶很深刻。
確實深刻，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在一處坍塌的房子裡聽到了微弱的呼救聲，然後救出了那個人……
丁素秋沉默不語，陷入了回憶，最後是葉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紅色的雨，是血嗎？”
丁素秋搖頭，“不是，就是紅色的雨。”
葉歡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來找丁素秋聊個天解解心慌，卻沒想到一下子得到了這麼多訊息。鬼門開，燕國人，紅色的雨，滿地屍體……
雲州城的消失，愈發神秘了起來。
不過與這相比，還是燕國人會在中元節前來打草谷的訊息更重要，畢竟那可是和他切身相關的……
“大郎！”
宋平的大嗓門在屋外響起，將葉歡的思緒打斷。
雲州商隊終於回來了。
……
葉歡暫時也不去想那些了，告辭出門，來到中堂，讓衛兵把宋平放了進來。
宋平衝進門來，滿臉興奮。
葉歡正想問，他已經自己說了起來。
“那些絲二貫八一斤，全賣了！絹五貫一匹，也都賣了，一共賣了三百貫！照大郎你說的，都換成了糧食，還有你給我的那些錢也都買了糧。這裡的糧價不錯，稻米一石只要一貫二，一下買了六百石，帶了那麼多車去都差點裝不下去了……”
看著宋平興奮的臉，聽到那些數字，葉歡長出一口氣，一直擔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市場接受了那些妖蛛絲，而按照宋平報的這個價，光是賣絲，以目前的產能一個月能有4600貫！而雲州營地1200人左右，每個月要消耗糧食700石左右，按1.2貫1石算就是840貫，不僅糧食問題解決了，每月還有將近3700貫的結餘！
雲州的糧食問題，這是葉歡來到這個世界後所面臨最大的一個問題，就像一根系在他脖子上的繩，而現在，這根繩子總算是解下來了。
這讓葉歡松了一口氣。
不過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了，最多還有半年，燕國人就來了，光是解決糧食問題可不夠，他至少還要有一座城。
至少還要有一座城，說起來似乎挺輕巧的，就像在說“媽媽我要喝奶”，但加上“半年”這個期限，就讓人頭大了，媽媽奶水不足啊。
葉歡苦笑起來。
“大郎，你不高興？”
宋平注意到了葉歡的表情，他覺得葉歡可能是葉歡不太清楚自己說的那些數字代表了什麼，他要給大郎上一課。
“我回來的路上算過了，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每個月賣絲能賺4600貫呢！4600貫！4600貫啊，還不夠你高興的嗎？……”
這個數字可把宋平折騰得夠嗆，還是問了旁人才最終算明白了。而當宋平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人都傻了，坐在馬車上半天一動不動。
要知道，小縣城最有錢的那些大財主，也就是個萬貫家財，可他們兩個多月就能賺出一個萬貫家財來！
以宋平匱乏的詞匯量，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們現在富有的程度了，十萬貫家財？百萬貫家財？
“還不夠。”
葉歡終於出聲。
要在半年內，在這荒郊野外豎起一座可以抵擋燕國人的城，這需要海量的人手。而且光有一座城還不夠，就雲州現在這麼點人，給他們一座城也受不住，還要招募一支能夠作戰的專業軍隊，畢竟那些燕國人可是有能力來劫掠楚國的，戰鬥力必然不俗。
想做到這些，每個月4600貫顯然還還不夠。
宋平一噎，沒想到葉歡竟然真說不夠，不由問道：“那你要多少才夠？”
葉歡搖頭，“我也不知道，一步步來吧……可以先定個小目標，翻上一番。”
再來個每月4600貫？還小目標？
宋平很想摸摸大郎的額頭，看他是不是風寒了。
葉歡卻是看了看他，站了起來，“走，帶你去看點東西。”說著，就出門去了。
宋平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了上來。
葉歡帶著他離開屋子，在營地裡走了一會兒，就指著不遠處一塊地方對宋平說，“你看那裡。”
宋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那裡是一片爛泥地，長著幾棵大樹沒有砍掉，腐葉什麼的也沒清理掉，堆積在地上，周圍還有一圈籬笆，把這塊地圍成了一個圈。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正躺在一棵樹蔭下睡覺。
“張家的小四兒？”
宋平認識那孩子，也是崗頭村的。然後他看看周圍，似乎也沒什麼了，不知大郎要讓他看什麼。
葉歡指著這塊被圈出來的地，說道：“這下面是鼻涕蟲，都是大型的。四兒是玩鼻涕蟲的高手，每天他會把足夠的鼻涕水交上來，我說每個月給他3貫。”
宋平一怔，“你還花錢買鼻涕水？這不冤大頭麼！”
鼻涕蟲這東西，到處都是，大郎怎麼還花錢買呢！還一個月給3貫，四兒他三表舅在縣城酒樓跑堂，一個月都才1貫2，這小孩倒快是他三表舅的三倍了，像話嘛！
而且就是真要買……那也可以向自己買啊！
“他要能幹這差事，那我覺得我也能幹，要不你把這差事給我？指定比他幹得好！”
葉歡無奈，“你幹啥幹？你幹活都費勁。”
“我另外有活兒給你，先走著吧。”
說著，又邁步起程，宋平也趕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