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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待夏寅洗澡換衣服下來的時候,陸之辰依然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手邊換了一杯曼特寧,夏寅走近時聞到了咖啡香氣裡獨特又飽滿的微酸。這時店裡客人已經陸陸續續多了起來。吧檯邊,與他們幾個座位之隔處有個學生模樣的女孩正在跟Eva聊天。

夏寅走到他身邊坐下:“來了很久了?我剛到家。”

“你上午就出去了?早知道應該提早約你。”

“嗯,特意來找我有事?”

說話間,June給夏寅端來一杯熱的蜂蜜綠茶,握在手裡還有點燙。她順手從煙盒裡抽出一支Sobranie Mint,才發現總是帶著打火機的凌彤此刻不在身邊。陸之辰從口袋裡變出一盒火柴,幫她點著了煙。火柴盒上印著某家餐廳的標誌。他並不抽菸,因為那盒火柴還是新的。

“沒什麼特別的事。年後我搬新工作室了,所有工作都會移到新地方去。你要是有空,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我?”夏寅有點吃驚,“我能幫上什麼忙?”

“想帶你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也瞭解一下我平時都做什麼。”他似乎是在表達什麼,但好像又什麼都沒說。像試探,更像朋友間再普通不過的邀約。

“我很樂意,不過……”她顯然在斟酌語句,“如果到時候我還在北京,一定去觀摩。”

“你又要去旅行?”

“也許,我也說不定。總之如果在的話我一定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好。”夏寅輕輕抬起食指,沿著沿著菸灰缸敲落菸灰。

陸之辰拿出名片夾翻名片給她:“新地址在這裡——當然我會來接你的。”

“謝謝。”夏寅仍然雙手接過來。就在那時,她看見他翻開的皮質名片夾左頁放著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是他和陸微微。

陸之辰,陸微微。

她眼前閃過一個答案。於是故意看了看照片,問他:“你女朋友?”

“當然不是,是我姐。”他笑了笑,把照片抽出來給她看,“你猜我姐做什麼工作?”

“嗯,”她摁滅菸頭,雙手抱著蜂蜜綠茶杯子信口胡謅,“你這麼問,她肯定不是普通OL。不會是老師吧?”

“你是第一個覺得她像老師的人。我姐是警察。”

“太意外了。”夏寅把照片還給他。

“改天介紹你們認識?”

“好。”她想,我們早已經認識了。

夏寅的手機在此時響起簡訊提示音,螢幕上顯示著凌彤的名字。凌彤有什麼事不能直接下來找她,也不打電話,要發短信?

她開啟資訊,密密麻麻滿屏漢字:“一個德國人、法國人及一個日本人到礦場工作。老闆是美國人,他對德國人說:你體格不錯,負責苦力。對法國人說:你是工程師,負責採礦的計劃。對日本人他說:你很瘦小,就負責supplies(補給)吧。幾天後開始工作時,德國人和法國人發現日本人不見了,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於是他們決定先工作。當德國人開始勞動的時候,日本人突然跳了出來,大聲叫了一句話。你猜日本人叫了什麼?”

她搖搖頭:“哎,恐龍哥哥又在給凌彤發腦筋急轉彎了。”

“凌彤不是每次都沒回信嗎?”陸之辰問。

“不回是不回,但她每次都非要跟我研究答案。”夏寅嘆了口氣,“哎,這你別告訴恐龍哥哥啊,不然凌彤一定會殺了我。”

“明白。這種情況我可以理解為有兩種可能:第一,凌彤不想讓孔隆知道她其實沒那麼討厭他。第二,凌彤也對這種遊戲感興趣,只是對孔隆沒興趣。”

夏寅聳了聳肩表示無法回答:“我不知道是哪種。”

“那你想不想知道日本人叫了一句什麼?”

“你知道?”

“唉,你以為孔隆有追女孩子的經驗?他從小到大都是被追的。這一招還是我教他的。”

“那我問你問對了,日本人說了什麼?”她抓著手機準備記下答案發給凌彤。

“你還記不記得美國人讓日本人幹什麼?Supplies對不對?日本人跳出來大叫一聲:‘Surprise!’”

“哈哈……”夏寅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傍晚七點,夏寅穿著睡衣從廚房抱出大電飯煲放在餐桌上,裡面是一鍋玉米排骨湯。

凌彤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看電視,見狀站起身來,準備跟去廚房拿碗筷。

夏寅覺得有點奇怪:“每天這個時候你不是都在書房上網嗎?”

“對啊。不過每次任務前我都喜歡什麼事都不做,除了無聊的消遣。”

“任務?”

凌彤隨手把遙控器扔到了沙發另一邊,問:“你多久沒收郵件了?”

“就今天,我起來的時候把手機Wifi關了。什麼事?”

“一會兒你自己看吧。”凌彤把抱枕往夏寅身上一塞,進了廚房。

“裝神秘。”夏寅抓起抱枕做了個要扔出去的姿勢,最終還是放下抱枕抓過遙控器,電視裡正在播著美劇Lie to Me。前幾天才剛剛開播,國內居然這麼同步?仔細一看,電視機邊插著凌彤的隨身碟,夏寅不解地撓撓頭——她直接用電腦看不就行了嗎?

餐廳裡,凌彤拿來碗筷,揭開電飯煲的鍋蓋,朝客廳叫了一聲:“Supplies!”

“喂,有活幹了心情忽然這麼好?”夏寅還有點不適應凌彤現在的狀態。

“餓了。”她飛快地盛好兩碗湯,坐在桌邊等夏寅過來。

不出幾分鐘,凌彤已經消滅了一碗湯。夏寅心不在焉地右手握著湯匙,左手捏著手機連線網路收郵件。

陶月的名字出現在發件人欄裡。她點開郵件正文。

那一刻,她的右手不自覺地松了,湯匙無力地滑進碗裡,匙柄有三分之二淹沒在湯裡。三週後,她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臺北。

窗簾一動不動地垂在玻璃前,冬天的氣息順著窗縫靜靜地一絲一絲爬進屋裡,最後失陷在牆邊的暖氣片上。日光燈照不出空氣裡乾燥的小灰塵,卻能隱約聞到它們存在的味道。夏寅失神地盯著將夜色隔在背面的那扇窗,舊時光就像窗外的夜,不知不覺在記憶中暗了下來。

2007年6月,夏寅第一次去臺北。

那四天裡有三天都在下雨,陶遠和她把大部分空閒的時間都花在了酒店樓下的7-11便利店裡。買電話卡、便當、面膜、零食、維他命糖果、漫畫書……夏寅書桌抽屜裡一直收藏著一張貼滿櫻桃小丸子的貼紙卡,粉紅色的貼紙卡上用繁體中文印著:“集滿20點送櫻桃小丸子趣味文具公仔1個”,背面還有很多相應的積分買一送一宣傳。那四天裡她已經集了16個貼紙。

從桃園機場離開那天,陶遠說:“留著你的櫻桃小丸子,下回來我們集滿了兌公仔。”她抽屜裡還儲存著每一張便利店的小票,以及101大樓的觀光券。當時她並不知道她和陶遠再也不可能一起來這裡,也沒料到這些瑣碎的紙片會成為永遠無法重複的記憶。

那一次任務很倉促,陶遠幾乎沒時間跟她詳細說清楚狀況,兩人就出發了。短短三小時十分鐘的飛行後,他們已經抵達桃園機場。

次日上午開始下雨。計程車平穩地滑過仁愛路4段,司機指給他們兩人看附近就是國父紀念館。

“說說那幅畫。”陶遠考她昨天看的資料。

夏寅靠在後座靠背上輕鬆地複述:“《坐落在河畔的中世紀城市》卡爾?弗里德里希?欣克爾的油畫作品 ,創作於1815年。這是一幅典型的中世紀浪漫主義風景畫。畫家運用俯視角度來顯示教堂的恢弘和河畔的寬闊。近景、中景、遠景,層次分明,有很完美的縱深感。”

“尺寸、材質。”陶遠繼續發問。

“布上油畫,尺寸是140釐米×94釐米。”她從印著便利店標誌的購物袋裡拿出一瓶水。

陶遠接過水,幫她把瓶蓋開啟,“還可以啊。”

“那當然。”

計程車停在路邊。他們抬起頭,面前那幢508米高、地上101層,地下3層的建築物高得像要直朝仰視的行人壓過來一般。

“發什麼呆呢?湯涼了。”凌彤敲了敲夏寅的頭。

夏寅像從夢中驚醒,憤憤地抽出一張紙巾包著湯匙柄把它從湯裡撈起來,抱怨:“凌彤,我真懷念以前那個說一句話不超過五個字的你……”

“我這是近墨者黑。”凌彤直起身體,又盛了一碗湯。

“喂,一會兒晚上去哪?去不去店裡?”夏寅已經無心吃晚餐,只想找個方法打發時間,把回憶趕走。

她回答的時候依然面無表情聲音沒有起伏:“有奶茶喝就去。”

“你有點追求行不行?看完電視了喝湯,喝著湯又想奶茶,今晚店裡有演出,不去你會後悔的!”

凌彤頭也不抬:“哎,這個世界很公平。所謂人生有限,無論珍惜還是揮霍,都會有個盡頭。看演出還是看美劇,時間不都一樣過?”

夏寅搖了搖頭,對偶爾沉默是金、偶爾購物狂附身、偶爾又哲學家入侵大腦的凌彤表示費解。

“浮島”對著街的門外已經停滿了車。寒風和依稀可見的小朵雪花彷彿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海,而亮著燈的一扇扇窗正如一個個海中央的浮島,接納一些來了又走的、期限不明的暫時停留。

客人三三兩兩坐在桌邊,臺上,樂隊女主唱的聲音裡有一種冷漠又猶疑的缺席感:

“The shadow of your *ile

When you are gone

Will color all my dreams

And light the dawn

……”

夏寅說是下來聽演出,卻坐在角落裡一個背對舞臺的座位上。她視線裡是溫暖的燈光和隱約的煙霧,耳邊除了音樂聲還有嘈雜的人聲。煙燃到尾端,悄悄熄滅。她握著自己左手上的戒指,抬頭看著木質天花板上星辰一樣細碎的水晶燈。

她和陶遠一起看過無數次星空,無論是在愛達荷州的沙漠深處,還是家裡的落地窗前。那些星星時隱時現,一動不動地用光芒刺破天幕,留下或短暫或永恆的投影。只有唯一的一次,他們頭頂的星空在三十七秒之內突然出現又瞬間消隱,黑暗中斑斕的微光轉瞬即逝,狹小封閉的空間裡所有人都寂靜無聲。

那是在臺北101大樓的回憶。

他們隨著其他遊客一起乘坐那部世界上最快的電梯到達觀光塔頂。電梯在一片漆黑中載著他們以60公里的時速上升,頭頂一顆顆星辰亮起來,閃爍著淡藍色微光的銀河猶如幻影般出現又消失,三十七秒之後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開啟,從這個飛速上升的小世界裡走出來,面前已經是可以俯瞰整個臺北的幾百米高空。

陶遠在黑暗中握緊了她的手。

當到達第89層觀景臺,電梯門開啟,自然光線透過觀景臺的玻璃照亮眼前的一切,他們像互不相識的遊客一般分開走出電梯,各自去找事先設定好的位置。

夏寅像其他遊客一樣向工作人員借來導覽器,往5號柱方向走去。

透過玻璃,腳下的臺北籠罩著一層奇異又清透的藍色。她站在標註了“5”的柱邊停下,按下導覽器的數字鍵,貼近耳朵。

她知道聽到的不會是導覽器裡的講解音訊,卻還是為出現在耳邊的音樂聲吃了一驚——導覽器裡不緊不慢地傳出濃郁的30年代味道,猶如老式電子管收音機播放的歌聲,激昂的音符包裹著圓潤的外殼,從空中優雅地紛紛落下,擲地有聲:

“I don’t want to set the world on fire,

I just want to start a flame in your heart

In my heart I have but one desire

And that one is you

No other will do

……”

那一瞬間,在四百米的高空中,她感覺耳邊的嘈雜忽然隱去,眼前的景物猶如電影佈景般一幀一幀往前走動。她一句一句聽著歌詞,聽著這首在時光的打磨下越發圓潤飽滿的老舊的情歌。一直到音樂聲結束,她都站在那裡。

“夏寅,嫁給我。”

她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

她回過頭,看見陶遠就站在那裡。她左手不自覺地鬆開,導覽器垂落下來,掛繩勒疼了她的後頸。

陶遠站在她面前微笑,手上握著一把鑰匙。那一刻,他眉眼間的曲線,他臉頰的輪廓,他安靜的髮梢都那麼生動。他更走近兩步,把鑰匙放到她手上:“這是我們的新家,就在浮島後面的小區裡。”

“那個,油畫……”夏寅一時呆住了,此行的目的不是那幅油畫嗎?

陶遠反問:“什麼油畫?”

“《坐落在河畔的中世紀城市》,德國畫家卡爾·弗……你是騙我的?”

“那幅畫現在收藏在柏林國家美術館,不在臺北。難道你真的從來沒有核對過我給你的資料是否屬實?”

“你特意把我騙來臺北求婚?”

“我想在全世界最高的樓頂向你求婚,趁著101還沒有被別的樓超過,你趕緊答應嫁給我吧!”(*目前世界第一高樓迪拜塔在2010年1月才正式啟用,在此之前,臺北101大樓一直保持世界最高樓的記錄)陶遠的笑容像窗外籠罩著一層藍色光澤的臺北,柔軟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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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記憶忽然間湧上夏寅的眼睛。她閉上眼,努力分辨自己所存在的世界——此時此刻,她獨自活在陶遠離去一年後的時空裡。這個世界已沒有陶遠,他們曾經該去的未來早已不復存在。龐大的回憶從眼眶中找不到出口,轉而向兩肋擠壓過來,她彷彿聽見自己身體裡骨骼被壓垮的碎裂聲。

“介不介意我坐在旁邊?”

聽到這句問話,夏寅才睜開眼睛。坐到她旁邊椅子上的是祁昀,他們早上才見過面。

夏寅搖了搖頭:“坐吧,隨便。”

祁昀指指桌上那瓶Bacardi:“本來不想打擾你想事情,看到陶遠存的這瓶酒,所以過來了。”

“我們這裡不賣酒,我也不明白陶遠為什麼要把一瓶開過的酒存在店裡。今天是我第一次把它拿下來。”夏寅邊說邊招手示意June再送來一個杯子。

“這瓶酒的確比較懷舊。”祁昀看著她,指指酒杯,“我能冒昧地問問為什麼嗎?”

“跟你今天早上告訴我的事無關。”

“喝完它之後,但願會有個新的開始。”

“但願。不過大半瓶酒,我不會一天喝完的。”

酒杯送過來了。夏寅舉起瓶子,往杯裡緩緩倒入紅褐色的液體,遞給祁昀。

“謝謝。”他接過杯子跟她輕輕碰了一下,“我以後不打算再出去,會留在北京工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打電話給我。”

“有,以後幫忙多來店裡。”

祁昀笑了:“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

“你記不記得陶遠以前總喜歡往Bacardi里加可樂?就為這個習慣,我總嘲笑他暴露了自己的年齡。”

“嗯,這種八十年代的做法我都不敢在外面嘗試,想喝只能自己回家偷偷加。”

“你也喜歡?噢,我忘了你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夏寅舉杯示意,接著喝掉了自己杯裡的液體。

祁昀輕輕轉動桌上的酒瓶,小心地用手去撕貼在瓶身上的標籤。

“怎麼了?”夏寅問。

他將標籤揭起一角:“瓶底好像有什麼。”

她便也將頭湊了過去,順著他的動作看向瓶底。深夜的“浮島”裡亮著星空般的燈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