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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夏

白晝漸長,盛夏降臨。

山坡上的野花逐漸被綠葉代替,樹蔭變得愈加濃密,遊蕩在藍天上的雲朵,也變成了棉花般的雲團。但隨之而來的是,空氣也跟著變得燥熱起來。

那個大雨傾盆凌晨中的驚龍城,還有龍滅毫無血色的面孔,老公爵滾落在桌子上的人頭。全都隨著氣溫的升高,從銀赫的腦海裡蒸發殆盡。

從他出生之後算起,他從沒有見過那麼熱的夏天。太陽似乎是要吸乾大地之上的最後一滴水分,只留下龜裂乾涸的河床。

銀赫命令士兵和僕人,在礦場周圍搭建了臨時的帳篷,用來熔鍊開採出來的原礦。他不但要和那些討價還價的煉金術士周旋爭論,還要抽出時間照顧對自己態度逐漸好轉的莉莉。

有無數個陰雲忽然從天邊騰起,將整個大地變為黑夜的夏日午後,銀赫都會來到家族的墓地裡。

他總是站在墓碑前方,責問自己,面前的墳墓裡為何沒有自己的屍體。

直到大風吹得樹葉嘩啦作響,空氣裡滿是暴雨來臨前的雨腥味道,他才會離開墓地,回到冷清死寂的城堡裡。

而那個沒有了昔日歡聲笑語的城堡,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另外一個更大,也更陰森的墳墓而已。

大多數的時候,等到妹妹睡熟以後,銀赫就會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研究體內的源泉,還有那個即將碎裂的沙漏。

可經過數月躲在蚊蟲亂飛的房間裡,滿身大汗的痛苦鑽研,他依然只能召喚絲線與山羊。不過在夢境裡,他會重新見到那個被囚禁的男人,那個把他稱為奴隸的契主。

又是一個暴雨轟響的雨夜,儘管雨水敲得玻璃窗噼啪作響,屋子裡面還是像蒸籠一般悶熱。

銀赫正在燈下盯著桌子上的沙漏發呆,忽然聽見大廳裡響起了嘈雜的聲音。銀赫連忙將沙漏放回抽屜裡,跑向了本該死寂無聲的大廳。

一個戴著黑色兜帽,身著雨披的男人,正站在昏暗悶熱的大廳裡。

他就與銀赫那麼在黑暗中對視著,過了許久,他才摘下了遮住面孔的兜帽。

“哥哥!”銀赫一瞧見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孔,當時就叫出了聲。他飛快地跑了過去,想要擁抱久別重逢的銀海。

銀海粗暴的推開了迎面跑過來的弟弟,抽出長劍,抵在了銀赫的喉嚨上。

他的臉頰滿是黑硬的胡茬,被雨水淋溼的頭髮,顯得更加稀少。而此刻他的眼睛裡,充滿了隱忍的仇恨和怒火。

“你答應過我,你向我立下過重誓,一定會守護我們的家人,”銀海越說越憤怒,他的劍尖,已經在銀赫的脖子上劃出一道傷口,鮮血順著翻開的皮肉流出,染紅了銀赫的衣領。

“我別無選擇,哥哥,我……”

“你閉嘴!”銀海怒喝道,打斷了想要解釋的弟弟,“就算銀勝他只是個沉迷於妓院與酒精的賭鬼,你也不應該屠殺自己的手足兄弟。”

“他在龍滅的教唆下,謀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銀赫感覺流進胸膛裡的鮮血,溫暖而粘稠。他面對著哥哥和他的長劍,平靜而誠懇的說道。

“哥哥!”莉莉忽然驚叫一聲,從迴廊裡跑了出來。一看見拔劍相向的哥哥們,臉色瞬間被嚇得發白。

銀海這才收劍回鞘,但目光裡仍是懷疑與怒意,“如果我查出你對我撒謊,我一定親手砍下你的腦袋!”

“莉莉可以替我作證,關於驚龍城帶回的餡餅和蛇膽。”銀赫用手捂住往外冒血的劍傷,對自己的哥哥銀海說道。

看見妹妹莉莉點頭,銀海這才稍微平息了胸膛裡升騰的怒火。當他沐浴換洗過乾燥的衣服之後,就吃光了僕人為他備好的飯菜。

“當我經過墜龍海,我就聽那裡的海民,給我講述了所有發生過的事,”銀海將盤中的食物全部掃光,這才開口說道,“他們提到了為了搶奪金礦,在我們的城堡肆意虐殺我們族人的洛根和他的兒子,可惜我當時不在這裡。”

銀海饒有深意的用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用不甘心的眼神看著銀赫。那副模樣,彷彿是在無聲地控訴自己弟弟的無能軟弱。

“就是我們的手足兄弟銀勝,向種子洛根放出了金礦的訊息。”銀赫盯著銀海的目光,開口說道。

“我也聽他們提起了龍滅,聯合登丹現任領主伏提蒙,絞殺了洛根,並且摧毀了暴風塔。而在那之後,龍滅又心狠手辣地清洗了自己的蛇人騎士們。”銀海洋洋得意地炫耀著說道,彷彿是在為自己打探到的訊息而感到自豪不已,“更重要的是,”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對著銀赫和莉莉神秘兮兮的說道,“我聽說龍滅從聖城找來了死靈法師,喚醒了已經腐爛的巨龍。而為了平定叛亂,攝政王布朗,親自率領他的兒子血手,就連那阿茲爾的獨子沙皇伊桑,都參加了驚龍城平定叛黨的戰爭。”

莉莉“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

“不許笑!”銀海厲聲呵斥道,儘量讓自己像公爵父親一樣的威嚴,“你這個連黑色荒原都沒邁出過的女孩,又怎麼會知道戰爭的殘酷無情。”他再次放低了自己的音量,滿臉唏噓的感嘆道,“聽那些海民說,血手親自割下了龍臨的腦袋,並且還用一把冒著烈火的長劍,一劍捅穿了那個龍種的喉嚨!”

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他將佩劍從劍鞘裡拔出一段,又“噹啷!”一聲推了回去。

“哥哥他經歷了你所講的這一切!”莉莉再也忍不住了,嗤笑著對興致勃勃的銀海說道。

銀海的興致馬上消失殆盡,尷尬的臉色一會白一會紅。最後,他只好假裝喝一口杯中的熱水,剛吞進口中,又被燙的吐了出來,噴的滿桌子都是。

“你是說,你是說……”銀海重新審視著坐在對面的親生弟弟,目光裡滿是不可置信。

“我別無選擇!”銀赫對給自己包紮過傷口的女僕,輕聲的道謝,然後把目光轉回了面前的銀海,“老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家人的安全,捍衛家族的名譽。”

“希望你說到做到,”銀海冷眼瞧著銀赫,開口說道,“作為黑色荒原新的領主,我絕對會監視著你的一舉一動。”

“我是登丹、風城、驚龍城,”銀赫說出這三個名字,稍作停頓,才繼續說道,“以及黑色荒原所有這些領地的新任領主。”

“不!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簒奪者!”銀海將面前的盤子全都推到地上,摔得粉碎,“我是拜恩家的長子,我才應該是荒原的領主,我才應該是那些金礦的主人。”

“是帝都里爾以及攝政王布朗大人的命令。”銀赫輕描淡寫的說道,既然老哥這麼看重權利,他只好擺出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來給自己的哥哥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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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招果然奏效,銀海頹廢的坐回了椅子裡。

“我才是領主,我才是這裡的公爵……”

一直到銀赫轉身離開大廳,他的哥哥依然坐在餐桌前,用手扶著額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而在那之後的夏日裡,銀海在大多數的時間,都坐在家族的墓地裡飲酒。喝到酩酊大醉的時候,他就會躺在荒草裡矇頭大睡。就算是夏日的暴雨已經漫上他的臉頰,他依然躺在泥水裡一動不動。

當僕人把他抬回城堡裡,他就會大吼大叫,然後衝出大門,去往銀勝經常光顧的那些妓院。

銀赫有時候覺得,自己親手復活了弟弟銀勝。而他死而復生的靈魂,就潛伏在失魂落魄的銀海身體裡。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銀海,開始被酒精和女人拉向墮落的深淵。

在一次滿身泥水的哥哥被抬進城堡之後,莉莉敲響了銀赫的房門。她用陌生而恐懼的目光盯著銀赫,彷彿害怕哥哥會突然傷害自己。

“我的好妹妹,你還在為龍滅的死而感到困擾嗎?”銀赫讓莉莉進到屋裡,用輕柔的語氣對妹妹說道。

“不……不是,”莉莉局促不安的搓著自己的雙手,緊咬著嘴唇猶豫著,就是不敢說出憋在心裡的煩惱。

“你可以對我毫無保留的,妹妹。”銀赫握起莉莉顫抖不止的雙手,安撫地說道,“而我永遠都不會責怪於你。”

“是我們的哥哥銀海,”莉莉終於說出了困擾自己的難題,“我在想,我在想你可不可以讓他成為荒原的領主,只是這片荒原的領主,”莉莉害怕銀赫會生氣,趕緊補充道,“而登丹、風城還有驚龍城,依然在你的統治之下。”

“如果加入了這場血腥殘酷的權力遊戲,你就永遠沒法回頭了。”銀赫替自己年幼懵懂的妹妹,拂起了落下耳尖的髮梢,輕聲說道。

“可哥哥他當不成這個領主,我怕他不久就會像我們的父母和銀勝一樣,被埋進冰冷漆黑的棺木裡。”莉莉說著,就哭出了聲。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銀赫抱著妹妹,用手撫摸著她消瘦的後背,“我向你保證,銀海會成為永恆的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