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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感染

離開神之子杜淺的房間後,銀赫依然難以平復心中的怒意。他覺得杜淺再也不是那個喜歡冒險的可愛男孩,而是變成了對教皇俯首帖耳的奴僕。

當銀赫一走進鳥嘴醫生的房間裡,他就瞧見了那個身披亞麻黃衫,頭戴一頂皮革黑色禮帽,臉上扣著縫有尖嘴銀製面具的醫生。

“我哥哥他怎麼樣了?”銀赫來到躺在白色床單上昏睡的銀海面前,盯著鳥嘴醫生躲在面具後的臉孔問道。

“天氣太熱,他的傷口全都感染了,你可以把他帶走了。”醫生說話的時候,從鳥嘴的前方噴出濃重的草藥味。

“他會好起來的,對麼?”銀赫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不清楚,”醫生開始清理自己的藥水以及瓶瓶罐罐,“但願如此。”

見他不再理會自己,銀赫只得揹著自己的哥哥離開了滿是藥水味道的屋子。他剛走到大廳裡,親王的馬伕就帶著幾十個士兵走了過來。

“親王命令我駕著馬車把你送回封地。”切爾洛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然後命令士兵去幫銀赫把銀海扶到馬車上。

看著街道兩側飛快後退的行人與樓宇,銀赫對這座繁華宏偉的都城卻沒有任何的留戀。來的時候他還是滿心的期盼與歡快,離開的時候他卻只覺得如釋重負。唯一能夠讓他感到留戀的,就是與他短暫相處,最後卻因他而亡的莫奈。而最讓他感到遺憾的,就是他還沒有和沙皇伊桑好好道別過。

馬車跑出城門的時候,銀赫看見切爾洛只是對守城的新任護衛隊長微微頷首,就徑直驅馬出了里爾,並沒有人敢阻攔盤問親王的屬下。

切爾洛駕著馬車逃離般的朝向黑色荒原的方向疾行,銀赫掀開垂簾,微風在他的耳畔歡快作響,而那座罪惡之城——里爾,逐漸從他的視線裡陷入了起伏的山坡裡。

“權力越集中的地方就越骯髒,也越危險!”看來老爹說的還是沒錯啊,銀赫心裡驀然想到。

大約在傍晚的時候,銀赫只覺得馬車裡的光線逐漸昏暗下來,空氣卻愈加悶熱,似乎過不了多久,一場大雨就會落下。

他的哥哥開始在顛簸的馬車裡胡言亂語,一會兒高聲的尖叫,頃刻之後又發了瘋似的大笑不止,他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溼透了,臉色蒼白更甚於紙張。

銀赫忽然感覺自己抱著銀海的手裡一熱,順手摸過去,只摸到一灘粘稠溫熱的液體,他的心裡一驚,低頭去看,腳下已經淌滿了從銀海傷口裡流出來的鮮血。

那些傷口已經感染腐爛,濃瘡混合著鮮血滴滴濺落在銀赫的腳下。一股惡臭從銀海的身體裡冒出來,銀赫一開始還以為是天氣太熱造成的味道。可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明白了,那只是死亡本身的惡臭味,與季節或者溫度沒有任何關係。

“銀赫,銀赫……”銀海掙扎著,用自己滿是傷疤的枯瘦手掌抓住了弟弟的胳膊,“這裡他媽的好黑,我連自己的臉都看不見了。”

“我們就要到家了,哥哥,想想我們的城堡,想想我們的妹妹莉莉。”銀赫百感交集,只能儘量不讓哥哥沉睡過去。

“我夢見了父親和母親,還有銀勝,他們全都在那裡,可是他們走的好快,我根本就追不上,追不上……”他開始低聲地啜泣,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馬車在這個時候忽然停止了,銀赫以為碰到了什麼意外,本能的取出了自己的沙漏。

“有人要見你,孩子。”切爾洛掀開馬車的遮簾,發現了正在夢中囈語的銀海,只是輕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就做出了要銀赫下車的手勢。

“我馬上就回來,哥哥。”銀赫將銀海放在枕頭上休息,就跳下了馬車。

“他在修道院裡面等你,進去吧。”切爾洛指著前方衰敗廢棄的建築對銀赫說道。

銀赫遲疑了一下,然後就朝著那座看起來荒廢已久的修道院走了過去。他穿過了遍佈荒草與孤墳的外院,然後跨過被雨水泡塌的牆壁,走進了那個外皮上落滿了鴿子糞的修道院。

走廊裡的燭臺裡連蠟燭都沒有,裡面只剩下了灰塵和已經凝固的燭油。被歲月剝蝕的只留軀殼的神像,在逐漸昏暗的長廊中看起來格外的恐怖。

當銀赫走到那個擺滿腐爛發黴長凳的教堂裡,汗水已經完全將他的頭髮溼透,搭在了發熱的額頭前。牆壁上只有開裂剝落的壁畫,還有空曠破碎的窗框。這個廢棄的教堂裡比墳墓還要安靜,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突兀的腳步聲從前方的祭壇後方傳來,銀赫連忙舉起了手裡的沙漏。一直等到傑昆王子帶著自己的隨從出現在他的面前,銀赫才如釋重負。

“王子殿下,你怎麼會在這裡?”銀赫趕忙將沙漏收好,無比驚訝的問道。

傑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命令自己的士兵先去門外戒備,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出入這間修道院。

“帝都裡面耳目眾多,而鋼鐵大殿裡的那些封臣,並不一定全都真心實意的效忠於我。”王子這才開口說道,“為了避開那些眼線,我只好在這個偏遠廢棄的修道院裡等你。”

“是關於前往蒙羅拿回不老泉水的事?”銀赫問道。

傑昆點了點頭,然後示意銀赫跟他一起坐在繪有惡魔天使混戰圖案的祭壇上。

“我敢向你保證,這個帝國的惡魔要遠遠多於拯救我們的天使,”傑昆打量著那些繪畫笑著說道,“你們這次前往蒙羅的途中,免不了會有人千般阻撓,甚至會有不軌之徒試圖對不老泉水動手腳。所以按照我的計劃,你將脫離弗朗哥和柯德那批人前往蒙羅。”

“可我恐怕難以完成如此艱鉅的任務啊。”銀赫真的不是在推脫,他心裡清楚的很,王子的計劃必定更加周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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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需返回封地,”傑昆神秘一笑道,“我自然會派遣一位曾經前往過蒙羅的勇士,去黑色荒原尋找你,然後陪你同去取回不老泉水。”

“我定會不辱使命,王子殿下。”銀赫單膝跪地,鄭重的承諾道。

“我從父親手裡繼承來的,不僅僅是冰冷的枯萎王座,還有刺入骨髓的孤獨難耐,”傑昆將銀赫扶起,直視著他的目光說道,“我曾經聽聞過你的勇敢無畏,我希望假以時日,你能夠成為我重振宏偉強盛帝國的有力臂膀。”

“我會不遺餘力,傑昆王子。”銀赫回想起了,上一個以這種口吻對他講話的,還是已經慘死於刺客槍口的攝政王布朗。雖然他是帝國未來的統治者,即將坐上王位的帝國王子,可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誰又能保證自己會如願終老呢?

王子滿意欣慰的拍了拍銀赫的肩膀,並且說了一些道別鼓勵之類無關緊要的話。

“王子殿下,黑色荒原的乾旱真的情況緊急,您的子民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求生,請您一定要拯救那些瀕死掙扎的貧民。”趁著這個千載良機,銀赫趕緊將封地的旱情跟王子殿下稟告了。

“我自有分寸!”傑昆看起來依然信心滿滿,卻沒有給出任何實質性的承諾。

銀赫也不好再進一步逼迫他,只能跟傑昆王子道別後,又回到了馬車上。

當他們再次動身出發時,銀海已經不再掙扎或者囈語,只是他的喘息聽起來讓人格外不安。

最後,銀赫聽見“呼啦!”一聲,那聲音就如同暴風吹滅了一直在閃爍搖曳的燭火。

老哥的身體立即開始僵硬沉重,黑色的血液,從他的鼻孔和耳朵裡流了出來,如同條條亂爬的毒蟲。

“哥哥!”銀赫極力的隱忍著自己的情緒,可是他的聲音還是顫抖而哀切,最後,滾燙的淚水隨著天邊的落日一起墜落。

當他們返回家鄉,一看見低垂於城牆之上的旗幟,銀赫的心就立即沉重下來。離開這裡的時候,哥哥還是有說有笑的拜恩公爵長子。返回之際,他已然成為了死神的另一個藏品,等待去大地之下餵食蛆蟲毒蛇的腐臭屍體。

切爾洛將銀赫送進城門,然後命令士兵將銀海的屍體搬下來,然後就準備馬不停蹄地啟程返回里爾了。

“孩子,你無需過於難過,”切爾洛盯著銀海冰冷死寂的屍體安慰道,“我想我無權說這只是生命的一部分之類的話,但從他的傷勢來看,他真的是免遭了很多我們都不想目睹的罪。”

銀赫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注視著那張已經沒有任何溫度表情的熟悉面龐。他已經記不起來死神是從何時拜訪他的家族的,他只是知道,死神收割的效率誇張而殘酷。

“哥!”

銀赫閉著眼,都能想象出來莉莉那張悲痛欲絕的臉孔。哭聲將他環繞在了中間,像是在有無數的人在哀悼他這個活著的行屍走肉。

“你對他做了什麼?”莉莉的耳光毫不留情的落在了銀赫的臉上,她哭喊著,當著眾人的面撕扯著自己的哥哥。

銀赫任由自己的臉變得麻木,“我什麼也沒做!”他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也許正是由於他的無能,才造成了這個家族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