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美國，費城。
雖然，離開曼哈頓不過三個多小時的車程。費城的工作節奏已經明顯放慢。下午4點鐘，辦公大樓裡面陸續有人走去停車場取車離開。窗外本來碼得整整齊齊的停車場因為這裡或那裡不斷有車子開走，從22樓的視窗看下去，像是一個缺了幾顆大牙還在張開嘴大笑的人。這讓方雨涵忽然想起了Kelly，她以前在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念MBA時候的同學。新學期伊始，方雨涵在一次上課的時候向鄰座的美國女生借橡皮：“Can I borrow your rubber? （我可以借你的橡皮嗎？）”，這個叫Kelly的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一口在夏天玩衝浪的時候被衝浪板磕掉了幾顆卻依然潔白整齊的牙齒。橡皮不是rubber嗎？中學英文課本上不就是這麼寫的嗎？託福幾乎考了滿分的方雨涵很是納悶，那時候她不知道在美式英文裡面，rubber是避孕套的意思。方雨涵和Kelly就這樣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後慢慢成了朋友。
在紐約出生長大的Kelly大城市情結嚴重，一直認為曼哈頓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在Kelly眼裡，美國只分為曼哈頓和美國其他地方。商學院畢業的時候，方雨涵憑著幾乎完美的GPA再加上以往國內投行的工作經驗，順利拿到了位於曼哈頓兩家世界頂級投行的工作機會，而她卻選擇了去費城工作。Kelly大呼方雨涵crazy（瘋了）。可是當時江海已經接受了費城一家資產管理公司的聘書，兩個人既然選擇在一起總有人要做出讓步吧。後來，方雨涵慢慢明白，她和江海的婚姻從某種程度上像是一場併購談判，往往首先讓步的一方最終不停地退讓，直到讓無可讓。
方雨涵把視線收回到眼前的電腦屏幕上，有些自責地抿了抿嘴，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會在上班的時間走神。她迅速調整了狀態，然後全神貫注在眼前的路演報告上。專注工作起來，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鐘顯示4點35分，已經到了該去幼兒園接女兒諾諾的時間。方雨涵顧不得寫了一半的報告，存檔、合上手提電腦，從辦公桌下面拉出黑色的電腦包，匆忙把手提電腦、一堆檔案，還有筆記本一股腦地塞了進去。
方雨涵供職的這家投資公司專注於生物科技方面的公司併購，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線。儘管位於費城，卻依然沿襲著紐約強度大、時間長的投行風格。下午這個時間正是大家一天工作漸入佳境的時候。曾經，一天12個小時的工作基本是她的家常便飯，睡在酒店床上的時間比睡在自家床上的時候多，見到空姐的時間比見到鄰居多。只是一切在生完孩子之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發現懷孕的那一刻悄然改變。為了這個暖乎乎的小生命，她跟老闆商量說可以減薪換到後臺做一些支持性的工作，這樣就不用出差也不用長時間加班，即使偶爾需要加班也可以帶回去做。老闆雖然不太滿意曾經業績斐然的一員大將“自甘墮落”，但是美國公司人事政策最為講究支援已婚已育女性的工作生活平衡，他也只能無奈答應。儘管和老闆談妥準點下班去接孩子，可是在4點30 分離開，方雨涵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每天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溜出辦公室。
九月初的費城，白天的溫度還是不低。車子在沒有遮擋的停車場曬了一天，裡面很是悶熱。方雨涵坐進車裡，先發動了車子，開啟車窗透氣。她脫掉了橘色的小外套扔到後座，裡面是一條裁剪得當的無袖黑色套裙，完美顯示出生育後恢復良好的身材。說實話，如果不知道林菁菁的存在，方雨涵也不會憋著一股勁兒在出了月子之後馬上每天去健身房做體型恢復。不過即使如此，方雨涵還是可以感受到生完孩子之後身材的變化，整個骨架就像是大陸板塊漂移一樣，胯骨和小腹部分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緊緻，尤其坐進車裡的時候，腰腹部分的裙子有些繃。方雨涵彎腰脫掉腳上的高跟鞋，從車後座下面摸出一雙平底鞋穿上。然後，她伸手到後面，拔掉了頭上的髮夾，原本盤在後腦勺很職業的髮髻鬆開，一頭微卷的長髮如瀑布垂了下來，平添幾分柔美氣息。一切就緒，車裡的熱氣也散得差不多了。方雨涵發動車子往女兒的幼兒園開去。女兒幼兒園離方雨涵的公司不遠，不用上高速，拐幾個彎就到了。美國的私立幼兒園價格不菲，一個月2000美元的學費還只是早上8點到下午3點的價格，如果延長時間到下午5點，還需要加錢。超過5點還沒有來接，家長遲到一分鐘罰款一美元。當時選這家幼兒園最大的原因就是離方雨涵的公司近，可以避免由於費城糟糕的交通狀況而遲到。
把諾諾從幼兒園接回來之後，方雨涵馬不停蹄地給孩子做飯、餵奶、陪玩、洗澡，直到把女兒放在床上哄睡。“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小鴨子……”方雨涵躺在女兒身邊念童話故事。雖然女兒只有5個月大，但是育兒書上說5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是有感知的，所以從嬰兒時期就需要多給他們念故事書。念著念著，方雨涵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某一個傍晚時分，溫柔的夕陽斜斜地照進大學校園，草地上稀疏的金黃的落葉，還有河邊低低垂著的楊柳，讓人聯想起徐志摩《再別康橋》裡面的詩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的心頭盪漾。
“同學，小心！”方雨涵沒有注意到迎面而來的腳踏車。眼看著就要撞上去，那個男生身手敏捷地來了個急剎車，單腿著地。但是腳踏車的前輪已經在方雨涵淺綠的裙裾上面留下了一道印痕。
被腳踏車撞到的大腿還依稀地疼著，方雨涵想去揉一揉，手卻軟綿綿無力。她一驚，驀然醒來，又做夢了。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做夢，夢裡沒有什麼光怪陸離的場景，都是些往事片段。那些曾經被掩埋的事情，如同埋在沙子下面的貝殼被一一翻了出來。周圍一片黑暗，唯有床頭幽幽地開著一盞燈。原來是旁邊的諾諾在睡夢裡拳打腳踢，一腳踹在她身上她感到生疼才從夢中醒過來，才幾個月的小嬰兒力氣居然那麼大。自從有女兒之後，為了準時下班，她必須把所有工作壓縮到8個小時之內。幹投行工作，本來工作強度就大，這麼一來白天她更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以至於經常在哄女兒睡覺的時候先把自己哄睡了。她起身把女兒抱起來，放回嬰兒房間裡她自己的小床上。
躺回主臥室的床上，方雨涵看了看手機，顯示美國東部時間晚上10點。剛才的夢境還殘留在腦海裡，她有剎那的恍惚，原來已經不在校園，甚至都不在上海。窗外，汽車開過時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的沙沙聲在美國郊外寂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清晰，她的心懸起來，有幾分期待那汽車會在自家的門口停下，然後聽到車庫卷門升起來的聲音。但是，那車聲很快消失了，遠遠近近的幾聲蛙鳴讓夜晚顯得更加空蕩。方雨涵想打電話問問江海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卻又生生地忍住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過於糾纏，像那些家庭倫理劇裡的女主角一樣。感情這件事就像流沙，握得越緊，越容易流失。
方雨涵靠在床頭，開啟手提電腦，想把下午沒有寫完的路演報告繼續寫完，卻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她放下電腦，嘆了一口氣，開啟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沓舊信箋，在那個沒有電子郵件和微信的年代，這些信箋記錄著她和江海之間的點點滴滴。十多年前的信紙上印著以今天的審美眼光看起來有幾分俗氣的玫瑰花，當年流行的這種信紙還有香水的味道，只不過在經歷了上海幾個梅雨季節之後只剩下一些陳舊氣味。出國的時候，她一定要把以前的這些信件放進箱子，結果在機場行李超重被罰款。江海怪她，為什麼要帶這些囉裡囉唆沒用的東西。而如今，他和她之間或許只剩下這些囉裡囉唆沒用的東西，提醒自己曾經也是如此傻乎乎地、熱乎乎地愛過。年輕的時候，校園裡面的愛情有多少淪落為了慘淡經營的婚姻。如果當年不是因為一念之差答應同寢室的曹羚用假情書去捉弄江海，或許今天的一切都會不同，方雨涵想。自從在課堂上看到江海的那一個下午，她就變得有點宿命。而後來的所有折折返返重重疊疊，也不由得她不去相信宿命。
結婚七年之時，朋友們開玩笑說：“你們兩個要小心謹慎啊！結婚七年，說不定要癢一癢的。” 江海和方雨涵從來都不迷信，只把這些當作無關痛癢的民間傳說。他們是兩個極為相似的人，天資聰穎，恃才傲物，年輕的他們根本不懂得什麼是包容和體恤，以至於在最初的婚姻裡面，每每劍拔弩張。好在他們都是聰明人，某一天突然開竅覺得如果不想分開，就該從頭學習相處的功課。於是，他們彼此放下身段，學會聆聽，居然柳暗花明，婚姻漸入佳境。
直到那一個風平浪靜的早晨。是的，方雨涵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平靜幸福會在某一天全部打碎。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星期天的早上，那是多麼陽光明媚的一個秋日！陽光照進他們的臥室，映在淺淺的綠色牆上。美國郊區的星期天早晨，窗外傳來鄰居除草機的聲音，還有遠處隱約的教堂的鐘聲。方雨涵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象著第二年的春天就會有一個溫熱的小生命降臨，然後在自家的後院蹣跚學步。所有的一切，寧靜到美好。
在這樣的早晨，江海卻心事重重。昨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江海說要去公司加班。臨走前，他對方雨涵說：“我去一下公司，馬上回來，等我回來陪你去散步。”只是，這“一下”卻花了江海整個晚上。其實，方雨涵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江海加班是家常便飯，而他工作起來也是經常忘了時間。江海回來的時候，方雨涵已經熟睡。第二天早上起來，她嬌嗔地埋怨江海說話不算數。而江海莫名其妙地說：“如果我決定要離開這個家，怎麼辦？”方雨涵頓時緊張起來，問出了什麼事情，江海卻顯得魂不守舍。江海少年老成，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是冷靜自如、榮辱不驚的模樣。方雨涵不由得擔心起來，她開始做種種不好的假設，譬如江海在回家路上開車撞了人，或者公司有什麼巨大人事變動等。
她窮追不捨：“到底怎麼了？”
江海卻迴避著她：“你最好不要知道，也許一切馬上會過去，等過去了就好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啊。”方雨涵鍥而不捨地追問。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許，是我中邪了。”江海的眼裡閃過一絲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想，我愛上別人了。”其實，在江海的內心深處並沒有想清楚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意味著什麼，他和林菁菁之間發生的一切是愛情還是誘惑，他只是覺得該對方雨涵坦白。
“什麼啊？你不要開玩笑。”方雨涵勉強擠出笑容，“你開什麼玩笑啊，我都懷孕三個月了。”
“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江海低下頭去，不看她。
她傻傻地問：“她是誰？我認識嗎？”
“她是誰，有關係嗎？”江海不願意回答。
是的，真的有關係嗎？方雨涵呆在那裡，反覆咀嚼著江海的話。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為一切來得太突然，她被一股極為複雜的情緒所捕獲，震驚、疑惑、憤怒、傷心、荒唐，她分辨不出這一刻自己的感受，也分辨不出這一刻江海的想法。
她看著江海換好衣服，拿起鑰匙，開啟車庫，離開了家。他還是說他去加班，有一個專案要趕著完工。但是她現在一點點都不相信了，她好像一個局外人，只是木然地看著舞臺上的演出。她反覆告訴自己，江海愛上了別人，他不要自己了。就這麼簡單的幾句話，顛覆了她經營了七年的婚姻。別人說七年之癢，她感受到的，卻是痛。
美國，費城。東部時間晚上11點。
A公司的大樓裡面依然燈火通明。A公司是一家資產管理機構，管理著數量龐大的私募股權基金、對沖基金、優先債務基金和封閉式共同基金。同時，A公司還提供各種併購諮詢、資產重組諮詢以及基金募集服務。最近幾年，作為後起之秀的A公司，儼然已經和總部位於曼哈頓的PE業內龍頭老大黑石基金形成了分庭抗禮的態勢。
作為A公司核心的投資戰略部，三三兩兩的各種膚色的員工仍在為了一個重大的投資專案奮戰。咖啡杯空了又續滿，啃了幾口的三明治隨意扔在那裡。終於，不知是誰舉起手裡已經用得沒墨的水筆，如擲飛鏢一樣嗖的一聲，準確地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長嘆一句：“我再也幹不動了。”其他幾個人受了感染似的，也紛紛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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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我感覺在辦公室住了好幾個星期了。”美國小夥子Brian開始誇張地吐槽，他長手長腳，肆意伸展開來後讓小小的辦公格子間顯得很是侷促。他一頭金髮早就被抓得亂糟糟的，漂亮的藍眼睛佈滿了血絲。隔壁格子間南美血統的Carlos從隔板上方探過頭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對面的辦公室。
對面的玻璃辦公室裡，投資部總監江海仍然埋頭在一堆文案和資料之間，似乎毫無疲意。繡著名字縮寫JH的手工定製襯衣的袖口用鋥亮的袖釦別著，領帶也仍然是一絲不苟，絲毫看不出已經連續工作了15個小時。江海一頭東方人的頭髮又黑又硬，在工作了一天之後有絲凌亂，這是他身上唯一的“不和諧”，也是唯一讓處於工作狀態中的他有幾分“生動”的地方。江海沒有英文名字，公司裡所有的人都叫他名字的縮寫“JH”。江海有著東方人對於數字的敏感，財務報表上的數字幾乎是過目不忘，他的腦袋就是一臺財務分析處理機。聰明的頭腦加上近乎拼命的勤奮，讓他在三十二歲的年齡就做到了A公司最重要的投資部總監一職。江海對工作的標準力求完美，對於員工的要求自然也是極高，以至於大家背後悄悄稱他為The Devil Wears Armani（穿阿曼尼的惡魔）。唯有對於部門為數不多的女性員工，他會保持紳士風度，沒有那麼“惡言惡語”。
“A
，你去問問JH，我們應該可以回家了吧。”大家攛掇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美韓混血兒，項目組裡唯一的女性。A
撇了撇嘴：“哼，你們這些膽小鬼”，然後不負眾望地走去江海的辦公室。A
輕輕叩了叩敞開的玻璃門，隔著辦公室的玻璃門，大家看到江海停下來看了看牆上的鍾，然後點了點頭。於是，大家長吁一口氣，作鳥獸散。
辦公室裡很安靜，燈管偶爾發出的滋滋聲，還有秒針走動的聲音，聽著都格外明顯起來。江海終於也停下來，揉了揉眼眶。他起身，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玻璃前。窗外是一片公司內部的草坪，白天的時候可以看到草坪邊上園丁精心維護的各色花草，晚上一片漆黑彷彿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江海身形高大，此時他張開了四肢，如同一隻巨大的蝙蝠一樣貼在落地玻璃窗上，閉上了雙眼，享受著一個人的孤獨和寧靜。
此時，手機極其不配合地響起……江海刻意忽略了幾秒鐘，不情願地拿起手機，而此刻對方卻結束通話了，一看是“未知號碼”，顯然對方刻意遮蔽了號碼。江海苦笑一下，猜想估計又是方雨涵搞的小把戲來查崗吧。自從方雨涵知道了林菁菁的存在之後，她就變得疑神疑鬼的。不過，想想自己的確也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徹底信任的。
回家吧，或者回那個他法定可以睡覺的地方。江海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離開前，他照例脫下了無名指上的戒指，扔進了辦公室抽屜，他不想讓方雨涵知道他還一直戴著戒指。某一次，方雨涵和他大鬧一場，江海一怒之下脫下婚戒扔出了窗外。他故意殘忍地對她說：“我們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假如有一天還能夠再走得回去，那麼再一起去買一枚婚戒吧。”只是，他沒有告訴方雨涵，那天半夜等她睡著之後，他拿著手電筒在屋子外面的草坪上找了大半夜，才找到了被扔掉的婚戒。這枚婚戒，就如同他內心之中的某些東西，又怎麼能夠那麼容易扔掉？他無法忘記好多年前的大學校園裡面他騎著腳踏車魯莽地撞上迎面走來的女生，弄髒了那一襲綠得沁人心脾的裙子，那女生忍著痛卻還笑意盈盈的眼睛，像極了現在的她受了傷卻還倔強著的表情，讓他又惱恨，又心疼。
開車回去的路上，車裡放著國內帶來的老CD。許美靜在唱那首《都是夜歸人》，很是應景。
是冰凍的時分
已過零時的夜晚
往事就像流星剎那劃過心房
灰暗的深夜
是寂寞的世界
感覺一點點甦醒一點點撒野
你的愛已模糊
你的憂傷還清楚
我們於是流浪這座夜的城市
彷徨著彷徨
迷茫著迷茫
選擇在月光下被遺忘
回家的途中總會路過林菁菁的家。江海猶豫了一下，拐進了她住的小區。剛剛畢業工作的林菁菁住在一個不那麼“高檔”的小區。小區不大，都是三樓的連排，圍成一個四方形，中間是停車場。這個時刻，還有些老黑（黑人）在停車場燒烤，載歌載舞。江海曾經勸林菁菁換個好一點的小區，她不肯，只是說離公司近，方便。其實她沒說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已經是離江海那個昂貴的小區最近的、她可負擔得起房租的房子了。林菁菁住在最靠外面的一樓，窗內的燈光還亮著。江海在門口停車卻並不進去，只是靜靜望著亮著燈光的視窗，聽完一首歌後緩緩離去。
回到家，玄關處依舊留著一盞燈。無論他們的關係到了怎樣的冰點地步，方雨涵還是保留著多年以來的這一習慣。她顯然還沒有睡，燈光從關著的臥室門縫隙裡透露出來。江海先去隔壁的嬰兒房看女兒諾諾，小女兒在月光裡睡得和白嫩天使一樣。諾諾是他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可能是一個浪蕩的男人最無法割捨的羈絆。他輕手輕腳地俯身輕吻女兒。方雨涵可能是聽到了嬰兒房的動靜，推門進來見是江海，淡淡地問：“吃飯了嗎？冰箱裡面有菜。”“在公司吃過了。”江海答，想起林菁菁做的便當。方雨涵嗯了一聲，轉身而去。當初江海和方雨涵買這一棟三千平方英尺（約279平方米）的大房子，是夢想著要生兩個孩子、養兩條狗。只不過到如今的狀況，倒是成全了他們在一個屋簷下也不用常常見面的想法，反正多的是臥室。
夜深人靜，江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黑暗，迷迷糊糊中他看了一眼手機，又是那個顯示“未知號碼”的電話，他有點煩躁，這個時間會是誰那麼無聊。電話接通說了幾句，他噌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跑去敲方雨涵的房門，沒頭沒腦地說：“我們必須要回一趟上海。”
第二天，兩個人奔去公司匆匆忙忙地請了所有能請的年假，做了一下簡單的工作交接。幸好江海手頭的投資專案已經基本完成，平時那些員工在他的“嚴苛”要求之下也已經訓練有素，可以有條不紊地處理餘下的事項。隨即，他們抱著小女兒踏上了第一班可以訂到的回國航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