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觀在這廣袤天地之中並不算起眼，也不算上什麼名號。
不過這宗門所在，好歹也是吆喝了千八百人的地方，無論是綿延山脊的青石臺階，還是每隔十里的門樓都可以說得上是牌面。
臨到最後山頂的正殿院落之前，門前左右各有三名身穿道袍的弟子，隱隱也算得上威風氣派。
天氣還算是晴朗，遠處還見著白雲悠悠。
若不是前段時間出過些許意外，只怕今日輪值的弟子還會少一些。
畢竟這連著好幾個月沒什麼動靜，平日里長清觀也比較閒散，門人弟子都是各自修行自然談不上護衛宗門一類的事。
這會兒這門前的六人三三兩兩的有的忍不住暗自打了個呵欠，有的也心意飄然不知道心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臺階上緩步走來一男一女。
其中那女子嬌俏美麗，生得算是惹眼卻不及那男子引人注目些。
所謂修行之人，引納靈氣一坐就是百年，除去了些許低階修士心性未定會做出些什麼誇張的扮相，真是有點兒見識的一般都是淡然處之。
可是眼下這男的好像真是個愣頭青似的，臉上戴著半張青木面具，頭髮也刻意的染成了銀白色，一樣看上去還真是拉風萬分。
只不過落在這門前值守的弟子眼中卻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甩了他幾記白眼。
“槍打出頭鳥都不知道？真怕他不知幾時死。”
“哼~愣頭青，一定剛過煉氣境的小修，腦子還沒長全。否則怎麼有心思倒騰這些？”
“……七師姐？！”
門前的弟子心思各異，其中有一個眼尖的弟子卻發現了兩人之中的那女子，恰好是門中長清十三子之一，豔絕長清的沈文靈！
要知道長清觀弟子，除去首席等前三甲，其後三人皆是男弟子，只有這沈文靈憑藉天資，修行三百餘年就進入內門，名列第七席！
這樣的成就，若不是因為前面還有六位師兄，只怕稱之為長清首席也不為過。
所以相熟的弟子，一般都不會稱呼她作沈師姐，而特意稱呼七師姐，意為讚頌她一個女子卻能名列長清第七的實力。
“諸位師弟辛苦了。”
緩步走來的沈文靈聽著這聲招呼，臉上的複雜的情緒隨之一掩，佯裝笑意的打了一聲招呼。
門前的弟子見狀也隨之散開，讓出了一條道。
只不過待到葉小孤走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弟子卻伸手一擋，皺眉頭。
“你是何人？看你扮相不是我長清弟子。”
“他是我下山新招的弟子，現在正在準備去面見師尊，諸位師弟可否行個方便？來日再補交門禁。”
自從長清觀後山靈脈出事之後，長清觀已經封閉山門，進出長清觀都需要攜帶一面小令當做門禁。
一般出去的時候稟明事務，可以帶一面出去，回來時就會將小令交上來。
那守著山門的弟子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前主動打招呼那個弟子仗義道。
“七師姐言重了，憑你的身份地位何須這門禁？”
說話間，那弟子和眾弟子過了一下眼色，攔著葉小孤的那弟子雖然心中有些猶豫，不過這會兒也只能放行。
這小小的波折過去，葉小孤和沈文靈徑直走進大門之中，繞過影壁，眼前竟然還是一條長長的山路，兩邊多了些青綠的翠竹應該是刻意種植在這裡的。
或許是這青竹清幽，四下也不見人跡，沈文靈走了沒兩步，突然回頭來一臉憤憤不平的看著葉小孤。
還沒等她開口，葉小孤腳步不停，自顧自的和她擦肩而過，淡然道。
“在我面前，沒你的條件可講，我便是蕩平了這長清觀，你也沒法阻攔。”
“那你先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
沈文靈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就攔在了他面前，他話語之間卻沒有半點兒示弱的意思。
這長清觀和如今的諸多宗門一樣，本來就不是什麼名門正宗。
當初也是因為散修發現靈脈聚集一堂成了這樣的宗門，前幾百年或許還有些許的心思管理，後來幾乎都是些師門弟子自行管轄。
若非大事，幾乎都忙著修行大道，誰有功夫去管理門中事務？
所以真要說起來，沈文靈這姑娘對長清觀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但是這並不妨礙這裡是她修行以來的歸屬。
如果是之前的葉小孤，或許她斷然不會因為一時不捨說這樣的話，但是如今她還是想要試一試。
兩人在山道上僵持的時候，徐徐微風吹過山道兩旁的翠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姑娘很是執拗的抬起頭看著他，本想逼著他回頭，沒想到他直接將她推開，面無表情的說道。
“生死在我眼中尚且如無物，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的身價了。”
“姓葉的！你給我回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淡漠決然的語氣，沈文靈眼淚“唰”的一下就湧了出來，直接就吼了一句。
只不過這話自然是沒有什麼效果，他的腳步如舊，甚至沒有因為這喊聲遲疑哪怕那麼一瞬。
那姑娘眼看著就要崩潰大哭的時候，他突然腳步一緩，回頭看了看她。
沈文靈還以為他會說什麼，沒想到葉小孤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若不帶我去後山，那我就殺過去，蕩平你的長清觀也算是斷了你的念想。”
“瘋子！”
“你走不走？”
“……”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沈文靈自小修行，這一修就是數百年，如今見到他還真是誤了終身。
猶豫再猶豫，她還是拗不過他，只能咬著牙忍著淚跟著他繼續走了一段兒。
這一路的長梯延綿數里，幾乎是一直延綿到了山頂，可謂是一景。
走了一會兒，她稍微舒緩了幾分情緒，佯裝無意的問道。
“你四處盜掘靈脈是想做什麼？”
“我做什麼，需要你來管？”
葉小孤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風輕雲淡的樣子氣得她真想一腳踹他臉上。
不過昔日那個大殺四方的人就在眼前，這月餘時間她也知道眼前的這人並不是什麼良善，即便是心裡有氣這會兒也能自己咽下去了。
或許是覺得這姑娘暗自憋著勁兒，一會兒擔心壞了大事，葉小孤摸了摸脖子上的玉淚，隨口說道。
“取完這裡的靈脈，你隨我去星耀府。”
“……”
她一時也沒有應聲，葉小孤也只是將話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往下說。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看了看他說道。
“你能不能別殺人了？”
“不能。”
簡單乾脆甚至連沈文靈接下來的說教都一併堵了下來。修行鬼道幾乎是他如今唯一的提升方式，十餘年前在御獸山莊毀掉的氣脈如今也沒有復原。
如果沒有血色精華，不修鬼道，他憑什麼去找那白髮老者又如何找辦法復活王培？
他答得這麼果斷，沈文靈咬了咬牙，心裡僅存的心念還是讓她有些退怯的念頭。
她不能助紂為虐，自然也無法看著他再這樣肆無忌憚的枉造殺業。
徐徐的山風一吹，她剛想轉身卻被葉小孤一把拉住，挽留道。
“你若是聽話，我可以不殺長清觀一人。”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知道你一定還有什麼算計，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姑娘這會兒也是難得的警覺了一回，葉小孤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這一句卻沒有解釋太多。
他若是解釋幾句，其實沈文靈估計還能帶著點兒腦子，偏偏他一言不發就朝前走，一時之間卻讓這姑娘心裡莫名的起了幾分心思。
她昔日裡在長清觀就是排得上名號的美人，雖說自小沒離開過長清觀，多多少少算是有些不經事，不過這姑娘心性還是天生有之。
雖然是見過葉小孤冷酷無情的模樣，但是無形之中這最危險的人，反倒是最有吸引力。
本就對長清觀沒有什麼歸屬，加上這心裡的小心思一起，一時之間她還真是忍不住樂呵呵的跟著葉小孤又走了一段。
而在葉小孤的心底，這會兒卻沒有一丁點兒的負罪感。
雖然他只是利用這姑娘的少女心去後山找靈脈，真要說起來還真是有幾分欺騙的意味，不過此刻他還真是沒什麼負罪感。
畢竟這姑娘這麼好騙，他這也算是讓她交學費順帶幫個小忙了。
長清觀的山路延綿著山脊，兩邊的山勢陡峭算得上易守難攻，最重要的是這長清觀不算什麼名門，卻也有一門護山大陣而且常年維持。
要知道一般維持護山大陣的消耗可謂是天量靈石，這長清觀卻可以依靠著後山靈脈一直維持，因此也成為這方圓萬里之內的第一宗門。
在護山大陣不能御空而行，施展的術法攻擊也會被削弱甚至是完全抵擋，要是提前被封鎖在外還需要破陣進入其中。
這長清觀安穩了這麼些年，這護山大陣可謂是功不可沒。
當初葉小孤循著靈脈去了後山之時，因為幾百年的安穩日子所以護山大陣開啟之後也沒有刻意區分敵我，所以才讓他偷得這麼一個機會。
後來這護山大陣一開，他也是在其中片體鱗傷，險些直接身隕。
這也是為什麼他獲得江底靈脈之後找上沈文靈的原因。
行走之間，或許是覺得太過沉默，那姑娘竟然還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不知道剛才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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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她這麼一打岔，葉小孤稍微收斂了幾分心思，本想直接將她推開，轉念一想又只能由著她。
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便是她再沒見過世面，自己心裡苦還是分得清的。葉小孤佔了她這麼多的便宜，還要她幫忙偷她師門的靈脈，估計這姑娘心裡也在打鼓。
他自認通識人心，自然知道這一下要是再逼她一把，說不定這姑娘真能扭頭就走。
到時候他一個人面對這護山大陣，只怕不死也得留下層皮。
“你先鬆手，我稍微收拾一下。”
這思緒之間，葉小孤突然想起了剛才看守山門的弟子的話，自顧自的抽手將臉上的青木面具取了下來。
不過也不敢離身，徑直就放在了衣服的內襯裡面，隨即反手挽了一個小道髮髻，放下手的時候身上的黑衣也隨之變化了樣式，恰好是剛才看守山門弟子的衣服樣式。
這一番整理不說其他，隱約也算是小露了一手，畢竟這瞬息之間變化衣服樣式，對於真元的把控實在是有些驚人。
一旁的沈文靈本來還有些奇怪他在做什麼，等到見著他打理了一番之後沒有驚訝他的心機，反倒是略帶著幾分驚喜的看著他的側臉，驚歎道。
“你長得還挺帥的，為什麼沒斑沒疤的卻要帶上那麼一張古怪的面具呢？”
“……”
葉小孤剛想應聲，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伸手一揮將一頭銀髮也稍微遮掩了一番。
只是這麼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如今看起來就順眼了不少，半點兒沒有先前那種生人勿進的感覺了。
眼見著沈文靈還在眼巴巴的看著，他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看著她說道。
“繼續去後山。”
“你這麼冷冰冰的做什麼？難不成你真想殺了我不成？”
葉小孤聞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這面無表情的樣子實在是讓她心慌不已。
就在兩人之間這氣氛略微有幾分冰冷的時候，他伸手摸了摸沈文靈的嘴唇，淡淡的說道。
“這嘴又閒不住了？”
那姑娘似乎是想到什麼下意識往後一躲，隨即卻是柳眉一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葉小孤這會兒也沒有和她多說什麼，深諧人心的他收拾這樣不經事故的小姑娘簡直可謂是輕鬆加愉快。
這漫漫山道終究是有個盡頭，一路上少見什麼巡邏的弟子和四處來往的修士。
即便是前幾個月還面臨著靈脈危機，但是長清觀的大部分人還是沒被驚動，畢竟這修行大事他們也沒心思分心。
兩人刻意的繞過了正殿，徑直向著後山的靈脈走去，一路上葉小孤化作平常弟子的扮相為兩人省去了不少麻煩。
當然隨著越發的接近後山靈脈，一路上遇見的盤查也越發的多了起來。
甚至於到了最後，就連沈文靈都暗自有些心生退意，一時半會兒還哄不住。
明明就差一步就能得到靈脈了，葉小孤怎麼會輕易放棄？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兩人從小樹林裡一前一後的走出來，那姑娘低著頭似乎還有些猶豫。
葉小孤卻徑直走上去給她一個擁抱，輕聲道。
“剛才教給你的說辭，你記住了嗎？”
“我記不住！”
“別這麼大聲說話，一股子腥味兒直往外竄。”
“……”
不知是不是被葉小孤這玩笑說著了還是怎麼，她皺了皺眉頭，滿是不忿的瞪了他一眼。
偏偏夕陽的光影之間，他的面容又顯得那樣的俊朗深情。
她本就是不經事，雖然知道眼前的不是好人，但是這懵懂的心意還是讓她錯以為這就是她今生的摯愛。
猶豫良久，她還是扭頭朝著山道岔口走去，葉小孤臉上的情緒隨著收斂幾分，面無表情的就跟著她走了出去。
長清觀的眾多門人雖是痴迷長生大道，但是好歹也是一個宗門，自然也有些管事兒的人。
臨近後山的岔口旁有一座不算大的小瓦房，裡面沒有供奉著神相，單單只是一個老者住在這裡。
青瓦泥牆，沒有帶著小院，那老者平日裡就站在山道中間，偶爾會端出一張條凳坐著。
這些年來，不說別人就是沈文靈這個長清觀的天才後輩都沒想到過這個老者還有什麼身份。
她快步走到山道前，遠遠的看了一眼，正巧見著那老者端著一根條凳坐在山道中間。
這山道不算寬，大概就夠一輛馬車行走，兩邊也都是些松柏之類的樹木，尋常弟子就是不走這山道都可以自己鑽林子裡繞過去。
幾個月前，沈文靈被召集去後山查探，當時也是見著山道上多了一根條凳擋著，結果還是門中的大師兄帶著眾人繞開那條凳到後山的。
以前她還不知其意，不過剛才葉小孤幾番提點，這會兒她還沒走到那老者跟前就恭敬的抱拳說道。
“晚輩內門第七席弟子沈文靈，奉師命……”
“別嘰嘰喳喳的，叫你身後的那人過來，老頭子現在不想和你這背師棄祖的人說話。”
先前準備好的一應說辭完全沒有用上，正當沈文靈滿是錯愕的抬起頭看向那老者之時，突然耳邊一道勁風襲來！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手徑直護在她身前，身著一襲黑色道袍的葉小孤突然現身替她擋下了一擊。
“去後面躲一會兒。”
“啊？”
到了這會兒了，她還是沒怎麼很清楚狀況，下意識的看了看葉小孤。
葉小孤頭也不回的身後按在她臉上就往後推了一把，看著坐在凳子上的老者，皺眉道。
“站不起來了，老頭？”
“果然真是個狂妄的後生。”
那老頭冷哼一聲，緩緩站了起來。（未完待續）